
第六章 伊阿宋
金色公羊
说到伊阿宋乘着阿尔戈号夺取金羊毛的冒险之旅,得先讲几个背景故事,不过都是回味无穷的好故事,希望诸君能全心投入地来看。一会儿将有大量的人名袭来,简直像豪猪射出的无数尖刺,不过别担心。
咱们就从比萨尔提斯(Bisaltes)开始吧。他是色雷斯比萨尔提亚人(Bisaltae)的建城英雄。他的母亲是原始大地女神盖亚,父亲是提坦太阳神赫里阿斯(147)。比萨尔提斯美丽的女儿忒尔菲(Theophane)引起了海神波塞冬的注意。波塞冬将她抓到科利尼萨岛(Crinissa),然后自己变成公羊,并将忒尔菲变成母羊。时间流逝,不久忒尔菲生下了一头美丽的金色公羊。
重点一:世上出现了一头拥有神族血统的美丽的金色公羊。
伊克西翁是拉皮斯(Lapiths)国王,这一大胆狂徒曾在奥林匹斯山的宴席上企图勾引天后赫拉(148)。为了曝光他的邪恶,宙斯设下陷阱,将一朵与赫拉一模一样的活云送到伊克西翁面前。粗野的伊克西翁立即对那朵云上下其手,以为它就是天后本尊。作为对这一渎神之举的惩罚,伊克西翁被绑上转动的火轮滚过天际,之后被贬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那朵云名为涅斐勒,后来嫁给玻俄提亚(Boeotia)(149)国王阿塔玛斯(Athamas),并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弗里克所斯(Phrixus)和女孩赫勒(Helle)。
重点二:玻俄提亚的阿塔玛斯国王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弗里克所斯和赫勒。
后来,涅斐勒重回天上做云,成为一名次要女神,掌管塞尼亚精神,即备受推崇的待客之仪。阿塔玛斯意欲再娶,选中的是伊诺(Ino),即底比斯城的建立者卡德摩斯(Cadmus)(150)的女儿之一。伊诺随即搬进了阿塔玛斯的王宫。和所有第二任老婆一样,她立下新规,禁止出现任何与国王前妻有关的东西。伊诺素来被誉为最会照顾人、最有母性的女人——就是她哺育了妹妹塞墨勒与宙斯生下的孩子,即狄俄尼索斯。当时她的其他两个姐妹,阿高厄(Agave)和奥托诺厄(Autonoё)将塞墨勒拒之门外,当长大成人的狄俄尼索斯再度拜访底比斯时,两姐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狄俄尼索斯让她们发了疯,最后导致了一场悲剧(151)。可伊诺不仅保住了性命,还赢得了美誉,世人因此对她敬爱有加。
然而,真正的伊诺是个野心勃勃、冷酷无情的残忍女子。她从见第一眼开始就讨厌自己的继子女,即弗里克所斯与赫勒,并决心要让他们滚蛋。她和阿塔玛斯生下儿子勒阿耳科斯(Learchus)和墨利刻耳忒斯(Melicertes),并认为阿塔玛斯死后,该由自己的两个孩子而非弗里克所斯与赫勒统治玻俄提亚。此后数个世代,会有大批神话传说与童话故事出现邪恶后母的形象,伊诺便是其原型。她酝酿了一个阴险毒辣的计划,要将双胞胎置于死地。
首先,她唆使玻俄提亚的妇女将谷仓和筒仓中的玉米种子尽数烧过,这样即使她们的丈夫将这些被毁坏的种子洒进土里也不会发芽。次年,果然颗粒无收,饥荒威胁着整个王国。
“咱们派信使去德尔斐吧,亲爱的丈夫,”伊诺对阿塔玛斯说,“问问灾难为何会降临,该怎么做才好。”
“你真明智,亲爱的妻子。”昏庸的阿塔玛斯说。
然而,被派去德尔斐的信使是伊诺花钱雇来的帮手,他们声称带回了神谕,其实只是伊诺的一家之言。
“尊敬的陛下,”领头的信使展开了一卷羊皮纸并说道,“你要听从德尔斐的阿波罗的话。‘因城邦有罪且子民虚荣自负,为抚慰上神,必须将你的儿子弗里克所斯献祭。’”
一听到这话,阿塔玛斯不由得发出一声哀号。他痛苦万分,根本没有好好想想,为什么以模棱两可、暧昧不清而著称于世的阿波罗神谕,这次却一反常态地直接与清楚呢?
小王子弗里克所斯上前一步。“如果牺牲我的生命可以拯救他人,父亲,”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那么我愿意走上祭坛。”
远在云端宫殿之上的母亲涅斐勒听见了这话,她准备出手干预。
弗里克所斯高昂着头,被带往已在广场上伫立了好几个世代的石头祭坛。活人祭祀,尤其涉及小孩的活人祭祀,在今天被视为野蛮之举,是旧时代...
站在高处的王室护卫敲响了鼓。反正少年总归要死,干脆把场面弄得热闹一些好了。玻俄提亚的妇女举起亚麻布挡住眼睛,哭得好不伤心。孩子们以前没有资格观看这类涉及*戮的仪式,这回却一拥而上,想看得更清楚。
阿塔玛斯连哭带喊,捶胸顿足,可人们已无法忍受饥荒的折磨,而且神谕说得很清楚,祭祀势在必行。
全身素服的最高祭司上前一步,手持闪着寒光的祭祀匕首。
“谁把孩子送到天神宙斯手里?”
“没有人,谁也不行!”阿塔玛斯哭泣着。
“我自己来!”弗里克所斯勇敢地说。
从哥哥自愿牺牲的那一刻开始,赫勒就没有放开过他的手,这时她说话了:“我要和哥哥一起死!”
伊诺几乎喜形于色。
“太棒了,我本来都不敢想!”她心想。
“不要!”阿塔玛斯喊道。
一双有力的大手将两个孩子一同举起,放到了祭坛的石板之上。
只见祭司举起了匕首,高高扬起手臂,准备使出致命一击。
突然,空中传来一个声音:“爬到他背上,弗里克所斯!快,赫勒!抓紧!”
一头金羊从云端飘然而至,落在石板上,正好是弗里克所斯和赫勒面前。两个孩子听从母亲的指令,抓住厚厚的羊毛,翻身爬到金羊背上。不等祭司、护卫、伊诺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金羊就带着他们飞上了天空(152)。
弗里克所斯与赫勒揪住金羊的毛,任由金羊飞向东方,越过分隔亚欧大陆的狭窄海峡。突然一阵强风刮来,金羊急速闪避,不慎将背上的赫勒甩了下去。弗里克所斯徒劳地呼求金羊停下。他低头望去,惊恐地看见妹妹笔直地坠入海峡身亡。后来为了纪念她,希腊人将这道海峡命名为“赫勒斯滂海峡”(Hellespont),又称赫勒之海(153)。
痛不欲生的弗里克所斯哀哭不已,眼泪洒进厚厚的羊毛。金羊继续往东飞,跨过普罗庞提斯或称马摩拉海(Marmara),掠过博斯普鲁斯海峡(Bosporus),终于来到碧波万顷的广阔内海,即今天所称的黑海。希腊人将这片内海视为希腊世界的边界,文明就此止步,从这里以外便是由外来者、蛮族和精神错乱人士居住的地球东端。因此,希腊人将这片内海称为不善之海、敌意之海或不和之海(154)。飞越高加索山脉时,弗里克所斯看到普罗米修斯日晒雨淋的赤裸身躯呈“大”字形被铁链缚在岩壁之上。一只老鹰的影子掠过。弗里克所斯知道,它正要啃噬普罗米修斯的肝脏,这位提坦神每天都忍受着这样的折磨(155)。
在黑海遥远的东岸,有一座略具规模的小康之国,如今它是格鲁吉亚的一个省,但过去它被叫作科尔喀斯(Colchis)。国王名叫埃厄忒斯(Aeёtes),他是提坦太阳神赫里阿斯和海仙女珀耳塞伊斯(Perseis)之子。他在都城阿伊亚(Aia)统率全国。
金羊降落在王宫前,弗里克所斯从羊背上下来。即使此情此景令自己内心感到十分惊讶,这位谨慎精明的国王也没有表现出来。注重待客之仪的他邀请弗里克所斯共进晚餐。弗里克所斯十分感激国王的款待,于是将金羊献祭给宙斯,把金羊毛赠予了埃厄忒斯。金羊和蔼可亲、尽忠职守,这样待它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不过,它在死后却迎来了最高级别的荣誉:宙斯十分喜欢这一献祭,于是将这高尚的动物擢升为白羊座。
金羊毛乃世间奇珍。埃厄忒斯将其挂在一株橡树的树枝上。树生长于战神阿瑞斯神圣的橡树林之中。国王在宫里豢养了一条巨蛇,模样凶恶,拥有永不合眼的特殊能力(156)。那条蛇被派去看守橡树及挂在树枝上的珍宝。后来,弗里克所斯娶了埃厄忒斯的女儿卡尔喀俄珀(Chalciope)。科尔喀斯岁月静好。
现在,让我们回到玻俄提亚。之前说到阿玛塔斯和伊诺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而弗里克所斯与赫勒已骑上金羊,消失在云端。
阿塔玛斯不久便明白过来,之前那一连串歉收、饥荒、要求活人献祭的神谕等事件,全是黑心的妻子使出的诡计。国王一怒之下*死了自己与伊诺所生的儿子勒阿耳科斯(157)。伊诺带着另一个儿子墨利刻耳忒斯试图逃走,却遭到阿玛塔斯的堵截。绝望之中,伊诺带着墨利刻耳忒斯纵身跳下悬崖,跃入大海。狄俄尼索斯向来记挂着养母的恩情,没让她淹死,而是将她变成了神明琉科忒娅(Leucothea),即海中的“白色女神”(158)。墨利刻耳忒斯则变成了小神帕莱蒙(Palaemon),骑着海豚,守护船只的平安。
阿塔玛斯的一生并不幸福(159),但他间接导致涅斐勒对双胞胎出手相救,最终使金羊毛挂在了科尔喀斯的橡树林中的橡树上。
需要说明的是,以上所讲的全部是主要背景故事的背景故事,接下来,来说说主要的背景故事。
即使不谈阿塔玛斯失败的婚姻,他的家族也是臭名昭著的。他有三个凶神恶煞的兄弟,终日争吵不休。一个兄弟叫西西弗斯,由于犯下诸多罪孽且多次渎神,很快会被判处永远推着巨石爬坡(160)。另一个兄弟叫萨尔摩纽斯(Salmoneus),由于妄图将自己伪装成雷霆之神,被宙斯轰得粉碎。萨尔摩纽斯的女儿堤洛(Tyro)把家族关系搞得更加复杂,她与每个叔父都结过婚且都生了孩子:她不仅嫁给过阿塔玛斯,后来还嫁给过西西弗斯和阿塔玛斯的第三个兄弟克瑞透斯(Cretheus)。堤洛与克瑞透斯生下的长子叫埃宋(Aeson),后来她又和波塞冬生了两个儿子——珀利阿斯与涅琉斯(161)。
说到这儿,得暂停一下给诸位提个醒,这种不断生出旁支的家族谱系虽然特别复杂难记,但是和主线故事息息相关。你不必背下所有的人名和人物关系,我只是想让读者朋友对故事之后的走向有一个大致的感觉。
克瑞透斯统治的是位于埃俄利亚的城邦伊俄科斯。埃俄利亚地处希腊大陆东北部,囊括了拉里萨与斐赖。先说埃宋,作为克瑞透斯与侄女堤洛所生的儿子,他是合法继承人,在克瑞透斯死后将继承王位。然而,埃宋同母异父的兄弟珀利阿斯与涅琉斯却认为,自己身为堤洛和伟大的奥林匹斯神波塞冬的后代,不仅有资格统治伊俄科斯,甚至应该掌管整个埃俄利亚。就这样,兄弟俩等克瑞透斯一死就对伊俄科斯发起了攻击。埃宋与妻子阿尔喀墨得(Alcimede)担心城池失守,于是将长子伊阿宋偷偷运出了城。
阿尔喀墨得与半人马喀戎有旧,便将孩子托付给他抚养。
珀利阿斯很快攻破了城门,将和国王有血缘关系的男女老幼赶尽*绝,又将埃宋与阿尔喀墨得投入了监牢。这对夫妻在被囚期间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即普洛马科斯(Promachus)。
值得一提的是,珀利阿斯与涅琉斯的母亲堤洛曾遭到克瑞透斯第二任妻子塞得洛(Sidero)的虐待。珀利阿斯和涅琉斯把塞得洛追进一座神庙,在里面把她*了。他们犯下了一个灾难性的错误,因为那是一座敬献给赫拉的神庙。天后对这一渎神之举大为光火,立刻与波塞冬的这两个儿子反目成仇。神明那么多,他们却偏偏成为赫拉的敌人,要知道她是最危险也最难安抚的。
来总结一下。金羊毛挂在遥远的东方,伊俄科斯与埃俄利亚在*人如麻的暴君珀利阿斯的掌控之下。珀利阿斯对这片土地施以残酷的统治,将政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叛军根本没有可乘之机。今天的我们已经明白,来自外部的叛军几乎总会失败,而家庭纷争、王朝宿怨、党内不和、王室之变以及背后捅刀子……只有这些才能让政权解体,王国倾覆。
珀利阿斯深知此事,猜疑和暴君独有的偏执终日在他心头萦绕。为了稳坐王位,他终于前去祈问神谕。
“你的后代之一将结束珀利阿斯的生命。小心穿一只凉鞋的乡下男人。”
这话说的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如果说有一个他的后代会*死自己,那么穿一只凉鞋的乡巴佬又是谁?他们互相认识吗?是自己的血亲吗?他们是同一个人吗?神谕为什么就不能说得直接点?解读神谕实在太烦了。
与此同时,在俯瞰着伊俄科斯城的皮里翁山上,城邦的合法继承人——伊阿宋,正接受着聪慧的喀戎的教导。
重返伊俄科斯
数年后,阿波罗的儿子阿斯克勒庇俄斯做了喀戎的学生。喀戎发现他在理科和医术方面表现卓越,遂予以悉心指导。这位凡人之后成为希腊首屈一指的医疗实践者与理论家,之后更是被擢升为神明。虽然喀戎没有在伊阿宋身上发现类似的天赋,但仍帮他在医学与草药的原理、知识及实践方面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随着时间的流逝,伊阿宋从男孩成长为少年。喀戎从他身上不仅看到了勇敢无畏、身手矫健、头脑聪慧和雄心勃勃等优点,也看到了自负、自若、自以为是、自信及自恋等“自态”,这让喀戎有些迟疑。喀戎心想:也许这些就像勇气一样,是英雄不可或缺的特质吧。
伊阿宋就这样长大成人。他知道父亲被篡位者珀利阿斯关押的事,但他并不急于讨回公道、夺回伊俄科斯王位,而是等待着良机。在道德高尚的喀戎门下,伊阿宋学到的诸多美德之一便是耐心。
也许是英雄柏勒洛丰的不期而至点燃了伊阿宋成就一番伟业的雄心。那天,柏勒洛丰身骑飞马降落在喀戎的洞穴之外。
“喀戎,你精湛的医术已经名扬四海,而且你自己便是半马之身,谁能比你更适合帮助我这位可怜的伙伴呢?”
珀伽索斯虽是不死神明,却无法对伤痛免疫。在柏勒洛丰对战奇美拉一役中,飞马的脖颈和鬃毛遭到了严重的灼伤。喀戎取出药膏涂抹在飞马的伤口上,伊阿宋则如痴如醉地听柏勒洛丰讲述自己的冒险经历。
喀戎被伊阿宋瞪大眼睛的惊奇模样逗乐了。不过,当柏勒洛丰骑上痊愈的珀伽索斯准备离去时,这位半人马不禁说教起来:“你很满意自己的作为,柏勒洛丰大人,你的确表现得勇敢且机智。不过你要明白,命运和神明弄人,若你一心认为取得这些成就靠的只有自己的力量,那么在前方等待你的必然是黑暗与绝望。要对曾助你一臂之力的神明心怀敬意,还有这匹神马,没有它,你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王子而已。”
柏勒洛丰闻言哈哈大笑,对着伊阿宋翻了个白眼,又耸耸肩膀,逗得小孩咯咯直笑。
喀戎摇摇头。两人向柏勒洛丰与珀伽索斯挥手道别,他们即将飞回伊俄巴忒斯国王身边,重新开始冒险之旅。
“年轻人不懂得吸取教训,这也是命中注定的,”喀戎叹了口气,“也许是傲慢和坚定的自信驱使着他们取得胜利,但这份傲慢和自信也会让他们落马并坠入绝境。”
伊阿宋没在听,他正凝望着柏勒洛丰和珀伽索斯,直到他们变成天边一个遥远的小黑点。
喀戎在男孩眼睛前头拍了拍手:“你入迷了。快清醒过来,跟我说说,我给珀伽索斯涂的药膏用了哪种草药,我加了什么汁液让药膏升温起泡。”
就这样,许多年过去了,在努力求学的同时,伊阿宋一直梦想着将来能成为英雄。妄想拥有一匹飞马也许太过分了,不过他要找到某样东西——某种标志、某种动物或某件物品,好让自己留名青史。
时光飞逝,伊阿宋转眼间便成长为一名高大健美的英俊青年,他已准备就绪,即将告别皮里翁山,前往伊俄科斯。
“记住,”喀戎告诫道,“保持谦逊。遵从神意。对战时,不要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是做对方最不想让你做的事。如果你不能控制自己,你就无法控制别人。了解自身短处的人短处最少。真正的领导者是……”他就这样说个不停,训诫频出,警句不断。
伊阿宋点着头,假装把每个字都听进去了。为了起到心理上的震慑作用,为了引人注目,也为了凸显自己多年练就的健美身材,伊阿宋穿着一条豹皮,加上一头长长的金发、一身黝黑的肌肉和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路人看来,伊阿宋显得十分犀利、迷人。
“别担心,老朋友,”他拥抱着喀戎,“我会让你感到骄傲的。”
“你会让我感到骄傲的,”喀戎在伊阿宋身后喊着,两颊挂泪,“只要你自己不骄傲。”
出发后不久,伊阿宋来到了湍急的安奥洛斯河(Anaurus)。河岸上站着一位虚弱的老妪,因年事已高深驼着背,不知该怎样渡河而不至被冲走。
“您好呀。我来背您过去,放心吧,老妈妈。”伊阿宋说。他本不想显出施恩的模样,可言辞间还是透露出了这种感觉。
“太好心,太好心啦。”老妪嘶声回答,接着便敏捷地跳上伊阿宋的背,手指甲深深地掐进他的肉里。
伊阿宋在急流中跋涉。背上的老妪一边在他耳朵边唠叨个不停,一边掐着他的肉,那指甲掐得他一阵剧痛。伊阿宋踉跄几步,一只脚卡进了两块石头间,险些摔倒。等他走到对岸,放下肩上唠叨个没完的重担时,才发现自己掉了一只凉鞋。他回头一看,鞋子卡在了方才绊住脚的石头中间。他想捡回来,老妪却拉着他不放。
“谢谢啦,年轻人,谢谢啦。好心人,我祝福你!祝福你!”
伊阿宋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凉鞋从石头缝里松脱,被湍急的水流冲走。等他回过神来,想回应一下老妪的感激时,却惊讶地发现对方已消失无踪。那么虚弱的小个子,腿脚倒是挺麻利的,伊阿宋心想。
我们当然能猜透其中的门道。那不是什么虚弱小老妪,而是赫拉,老妪是她最爱用的伪装之一。天后赫拉深知伊阿宋这次远赴伊俄科斯就是为了从叔叔珀利阿斯手里夺回王位,而就是这个珀利阿斯,曾经肆无忌惮地玷污过自己的神庙,绝对不可饶恕。赫拉想确认敌人的敌人是否有资格得到自己的支持和保护。过河时,伊阿宋毫无怨言的礼貌态度坚定了赫拉的信心。从现在开始,赫拉将竭尽所能助伊阿宋一臂之力。当初恨不得时刻陷害和折磨赫拉克勒斯的赫拉,现在唯愿能时刻给予伊阿宋引导和支援。赫拉的动机体现了她的典型性格,她的行为不是出于对伊阿宋的爱,而是出于对珀利阿斯的恨。
当身披豹皮、金发飞扬、肌肉发达的伊阿宋大步流星地闯入集市,伊俄科斯人民立即明白这个迷人的男子绝非一般人。宫廷信使们跑着向珀利阿斯汇报,这位国王只有在第一时间听到重大新闻时才会表现得仁慈一些。
珀利阿斯坐在大殿中的沙盘边,正策划一场向父亲波塞冬致敬的竞技会。
“陌生人?”他说,“什么样的陌生人?说来听听。”
“他是从乡下来的。”一个侍从说。
“他的头发是金色的,陛下。”另一个待从说。
“还挺长呢,一直到腰。”第三个待从感叹不已。
“他穿着狮子皮。”
“呃,其实是豹子皮,不是狮子皮。”
“不,肯定是狮子皮。”
“上面明明有斑点……”
“是有几个印子,但那不叫什么斑点。狮子身上……”
“谢谢!”珀利阿斯打断他们,“那陌生人穿着某种大猫的皮。很好。还有什么?”
“很可能是猞猁皮。”
“或者是山猫。”
“山猫就是猞猁好吗。”
“真的吗?不是两种动物吗?”
“够了!”珀利阿斯一拳砸在桌上,“他是高是矮,是黑是白,到底是什么模样?”
“很白。”
“高,很高。”
“他走起路来是瘸的。”
“嗯,那不叫瘸吧。”第二个侍从说。
“他是个瘸子,大哥!”第一个侍从争辩道。
“是没错,但如果你注意观察会发现,那是因为他只穿着一只凉鞋,所以走路的时候自然会有些不平……”
“你说什么?”
“啊,陛下,就是说,他那样只能说是有点不平,不能完全说是瘸……”
“是的,陛下,要我说呀,就是有点儿蹒跚。”
珀利阿斯一把掐住了第二个侍从的喉咙:“你刚才是不是说,他只穿了一只凉鞋?”
“是的,陛下。”那侍从嘶哑着嗓子说道,脸涨成了紫色。
珀利阿斯松开手,看着其他侍从,问道:“你们都看到了?”
侍从们齐齐点头。
恐惧攫住了珀利阿斯的心:一个来自乡野的陌生人,只穿着一只凉鞋!他该怎么办?无论是攻击还是囚禁访客,都有悖于宙斯与涅斐勒眼中神圣的待客之仪……
涅斐勒!想到这个名字,珀利阿斯有了主意。
国王大步走向集市,发现伊阿宋正在喷泉边饮水,旁边围着一群满脸崇拜的小孩子。是的,没错。这个男人的左脚是光的、裸的,就像真理一样袒露无遗。
“欢迎你,陌生人!”珀利阿斯尽量让自己态度和蔼又不失威严,“你造访我们的国家所为何事啊?”
“的确是‘我们的国家’,叔叔。”伊阿宋大胆地回答。他决定和珀利阿斯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谈。
“叔叔?”珀利阿斯有许多兄弟姐妹、侄子侄女,都拜有过多次婚姻的母亲所赐。然而,当眼前这位单穿一只凉鞋的陌生人说出这个词时,珀利阿斯的心猛地一沉。神谕曾告诫他,不但要小心穿一只凉鞋的男人,还有与自己拥有同宗血脉的男人。
“是的,堤洛之子珀利阿斯,”伊阿宋说,“我是伊阿宋。我父亲是埃宋,堤洛与伊俄科斯前国王克瑞透斯之子。埃宋是这个国家的合法统治者。我来是为了夺回我家族的统治权。对于你篡位多年攫取的财物,我不予追究。牛群、财宝、房屋和土地都是你的。但是从今往后,王位归我所有,你还得把我的父母从牢狱中释放出来。”
“啊,”珀利阿斯一把搂住伊阿宋的肩膀,“欢迎你呀,侄子。你来得正是时候。”
“是吗?”
“这片土地本就属于你,伊阿宋,那是当然的。我只是代你统治罢了,既然你来了,我很乐意让位,只不过——”珀利阿斯踌躇地止住了话头。
“只不过什么?”伊阿宋追问。
“只不过这片土地——遭到了诅咒!”
“诅咒?”
“是的,很深的诅咒。你们大家说,是不是啊?”
为了多看两眼这位身着奇装异服的陌生来客,伊阿宋和珀利阿斯周围早就挤满了围观群众。伊俄科斯的人民很清楚该如何解读珀利阿斯的心意。既然他想得到大家的认同,那大伙儿还是随声附和为妙。还得表现得真心诚意。于是大家没有说出半句或是表现出半点根本不知道诅咒的样子,反而纷纷点头如捣蒜,还积极发言以表赞同。
“没错,诅咒……”
“很吓人的诅咒。”
“诅咒的就是我们这儿。”
“是诅咒,是灾祸……”
“降到这片土地上。”
“降到这片土地?不如说,遍布这片土地……”
“可到底是什么诅咒呢?”伊阿宋问。
“这个嘛,”珀利阿斯从未像现在这样充满灵感,他脑中浮现出了一个完美的计划,“你知道我的侄子,也就是你的表弟弗里克所斯,是你叔叔阿塔玛斯和云朵女神涅斐勒的儿子。”
“谁不认识弗里克所斯呢?”
“他不久前在遥远的科尔喀斯去世了。打那以后,诅咒就降临到了我们身上。”
“降临到了我们这儿!”一个市民喊道。
“这诅咒和灾祸诅咒了我们这儿。”另一个市民咕哝着。
“为什么呢?”伊阿宋问。
“我也想知道答案,”珀利阿斯说,“所以我祈问了神谕。大家说是不是啊?”
“当然了,国王大人。”
“谁敢说你没去?如果有,那他一定是在撒谎!”
“我们记得清清楚楚。他祈问了神谕,就是他。”
“绝对是正正经经地祈问了一遍。”
“是,是。重点在于,”珀利阿斯继续说,“神谕清楚地告诉我,王国将永远无法获得安宁与繁荣,除非国王能前往科尔喀斯,把金羊毛带回伊俄科斯,在这儿永远安家。神谕就是这么说的。大家说对不对啊?”
“没错,没错!”
“就是这么说的。一个字也不差。”
“既然你来了,你又说自己是伊俄科斯的合法国王,那么,你,伊阿宋,应该就是……取来金羊毛、破除诅咒之人。我说得对吗?”
“没错,陛下,没错!”民众大喊。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庆祝或赞同什么,不过看到珀利阿斯眼中闪现出的胜利和满足,这就值得三呼“万岁”了。
珀利阿斯为这出妙计感到洋洋自得,可实际上却是赫拉在捣鬼。她发现完全可以利用伊阿宋想成为英雄的野心来达到一箭双雕的效果——只消在必要时施加一点神明的帮助即可。首先,他能把粗野的珀利阿斯赶下台,这个罪大恶极的坏蛋曾侮辱过赫拉的神庙;其次,他还能把金羊毛带回希腊本土,在建起单独供奉赫拉的宏伟新神庙以后,那羊毛将是绝好的装饰品。
诸位应该还记得,金羊属于涅斐勒,而涅斐勒是赫拉的仿制品,造她的目的是为了让赫拉免遭下流的伊克西翁的侵犯。因此说来,金羊毛是天后的圣物,她可不愿意自己的圣物被困在阿瑞斯的橡树林里,游离在文明世界的东部边缘。
赫拉选对了战士。不知道有几个凡人敢于接受这样史无前例的危险任务。众所周知,金羊毛由一条从不入睡、永不合眼的凶猛巨蟒守护。这些年,埃厄忒斯国王与其麾下的士兵肯定加固了保卫级别。去科尔喀斯必须走海路,从未有人进行过如此漫长和艰险的航行。
然而伊阿宋是一个毫无挂虑和畏惧的人,并且拥有超强的自信。当初喀戎在培养他时曾经认为,这既是过人的美德,也是不足所在。自从当初柏勒洛丰与珀伽索斯拜访过喀戎的洞穴以来,伊阿宋就一直梦想着这样的冒险,梦想通过这样的任务来证明自己拥有过人的毅力,证明自己配得上“英雄”两个字。
“金羊毛,是吧?”伊阿宋露出灿烂的微笑,“真是个好主意,叔叔。我一定给你带来。”
阿尔戈号
从地图上我们可以看出,位于埃俄利亚的伊俄科斯与黑海沿岸的科尔喀斯相距多么遥远。不过从地图上却看不出来这一路将有多少自然界和非自然界的阻碍,这将是一趟史无前例的艰险之旅。
首先,伊阿宋需要一艘结实且装备精良的船。他选择的造船匠人是阿尔格斯(Argus)(162),于是这艘独一无二的船便被命名为阿尔戈号(Argo),以向其创造者致敬。据说女神雅典娜与赫拉一样,也对伊阿宋的冒险有相助之意,于是在造船的过程中给阿尔格斯帮了点小忙。阿尔戈号配有划桨层,造型和常见的桨座帆船十分类似,不过之前出海的航船从未配置过一根以上的桅杆和如此精妙复杂的船帆与船索。雅典娜从多多纳圣林中取来橡木(就是曾对珀耳修斯开口说话,帮他找到灰巫女姐妹的那片树林)。这块木材被制成了船首,也叫船嘴,雕成了女人头的模样(有人说刻的就是赫拉),并具有说话及预言的能力。一名人类预言家也加入队伍之中,他就是阿波罗的儿子伊德蒙(Idmon)。他已经预见到这场夺取金羊毛的冒险之旅会给自己带来声望,但启程不久后他便会死去。尽管如此,伊德蒙仍然同意与伊阿宋结伴同行(163)。
阿尔格斯指派提费斯(Tiphys)做舵手,提费斯则将亲戚奥革阿斯(此人之后以肮脏的牛圈闻名于世)与萨摩斯(Samos)国王安凯厄斯(Ancaeus)带上了船,这位国王本身也是一名优秀的舵手。雅典娜亲自指导提费斯与安凯厄斯驾驭船帆,好让阿尔戈号能够日行千里。不过,雅典娜究竟采用的是感应式的心灵耳语还是手把手的直接教学,就不得而知了。提费斯还想到给桨座加上皮革坐垫,不是为了舒适,而是为了让划桨手能在桨座上顺当地前后移动,好加入腿部和背部的力量,使划桨更加有力。当下他们还不知情,但这一发明对之后航海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在这期间,伊阿宋一直在散布消息:一次特别的航海正在招募人员,那将是一场抱负空前的冒险。这事传遍了希腊的大陆与小岛。一众英雄受邀登船,帮助摘取至高的荣耀。阿尔戈号的船员史称“阿尔戈英雄”(Argonauts),他们的任务是在伊阿宋的指挥下航向科尔喀斯,将金羊毛带回希腊大陆。
前往伊俄科斯的应征者很快从寥寥数人变为汹涌人潮,最终上百名有意人士抵达了城邦,他们都渴望参与这场冒险,并认为一定能给自己带来美誉,从而使家族更加兴旺。珀利阿斯肯定感觉受到了忽视和冷落,因为人们明显表现出对伊阿宋的勇气和自信的钦佩,大家甚至认为珀利阿斯的小侄子已经是真正的伊俄科斯国王了。不过,精明的珀利阿斯没有把不快写在脸上,反倒是极力表现出对这场冒险的支持,并且慷慨解囊,热情款待每一位来到伊俄科斯、想在阿尔戈号上觅得一席之地的来客。他一直挺高兴,因为他相信那是一项必死无疑的任务,伊阿宋绝不可能活着回来夺取王位。
许多人只因为登上了那份世代相传的阿尔戈英雄的名单便得以青史留名(164)。不过除此之外,希腊许多著名人物也位列其中。这些英雄本就广为人知,经此一役更是名声响亮,例如皮洛斯的涅斯托耳。幸存下来的他,之后将成为特洛伊战争中希腊军团不可或缺的顾问。也由此,涅斯托耳这个名字永远与智囊联系在了一起。
来自埃伊纳岛(Aegina)的珀琉斯(Peleus)与兄弟忒拉蒙一同志愿参加冒险。他们之后都将生下英雄的子女。忒拉蒙的儿子有“传奇弓箭手”透克洛斯以及大埃阿斯,他们两个都在特洛伊攻城战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珀琉斯唯一存活的后代是他与海宁芙忒提斯(Thetis)所生的阿喀琉斯,阿喀琉斯也许是所有英雄中最华丽和完美的一位。
珀琉斯与忒拉蒙正是精力十足的青年,尚不知道自己子女的命运,于是前来参加冒险。他们带来了当世最强壮的男子赫拉克勒斯。那时,赫拉克勒斯还在为苦差所累,身边带着心爱的年轻随从许拉斯。讨人喜欢的两人还邀来了赫拉克勒斯的连襟波吕斐摩斯(Polyphemus)(165)。
俄纽斯之子墨勒阿革耳也参加了,之后,他将成为卡吕冬野猪狩猎队的领袖之一,许多阿尔戈英雄都会参与那次狩猎(166)。墨勒阿革耳的表亲卡斯托耳与波吕丢刻斯,合称狄奥斯库洛伊(Dioscuri),通常也位于名单之列。还有一对兄弟卡莱斯(Calais)与仄忒斯(Zetes),他们是北风之神波瑞阿斯(Boreas)的儿子,通常被合称为波瑞阿代(Boreads)。他们的出身赋予了两兄弟御风而行的能力。
据说声名远播的猎人阿塔兰忒(之后她将与墨勒阿革耳产生极深的羁绊)也请愿参加冒险,却遭到了伊阿宋的拒绝,因为他认为船上载有女人会带来厄运(167)。这样露骨的歧视在今天听来十分刺耳,而身为地道希腊英雄的伊阿宋的另一个典型行为,可能会让人感觉舒服一点——他为音乐家保留了一席之地。俄耳甫斯,最伟大的歌唱家、诗人与作曲家,受邀登船。他那把具有魔力的里拉琴后来被证实价值无量。
拉皮斯国王皮瑞苏斯也在船上(168)。他参加的理由也许最特殊,因为他是伊克西翁的后代。大家还记得吧?正是由于伊克西翁不合时宜地对赫拉毛手毛脚才造出了涅斐勒,涅斐勒则召唤金羊并令其驮着弗里克所斯与赫勒飞到科尔喀斯。还有两名阿尔戈英雄值得一提:一名是菲罗克忒忒斯,他将在赫拉克勒斯的故事与特洛伊战争中起到关键的作用;另一名是欧斐摩斯(Euphemus),他是波塞冬的儿子,可以行走在水面上。
整艘船的成员大约有五十人……这是“五十桨战船”(penteconter)的常见规模。
信息量真是不小。如此多的英雄,如此多的国王王后、男神女神和次要小神生出来的后代。从许多层面上都可以看出阿尔戈号的航行是史诗级的特洛伊攻城战的一次预演,甚至对战后奥德赛归乡及阿特柔斯家族倾覆等事件都有所影响(169)。奥林匹斯诸神的干预、保护或敌意,某些英雄的背叛与另一些英雄无私的牺牲,面对扑面而来的风浪、天气、恶意、意外与背叛,勇士们表现出智谋、冷酷、坚忍、耐力、信念与决心。而所有这些描述不仅属于阿尔戈号之旅,也属于源自特洛伊、最终攻往特洛伊的那场史诗级征战。
只有女人的利姆诺斯岛
珀利阿斯和伊俄科斯市民齐聚码头,欢送并祝福阿尔戈号的出行。山羊在祭司刀下尖声惨叫,烤肉的青烟冉冉升起,直达神界。鲜花覆盖海面,谷粒洒向水中。一群群白鸽直冲云霄,一队队孩童放声歌唱。就连狗都忙着在旁边大声吠叫,又是打架又是交配。阿尔戈号上,嬉笑的小偷渡者们被揪出藏身之处扔上码头,跌进起哄叫好的醉醺醺的朋友们怀里。伊阿宋的父母亲埃宋和阿尔喀墨得得到释放,显然珀利阿斯已经悔改。夫妻俩站在码头上对儿子挥手告别,心头混杂着骄傲与恐慌。小儿子普洛马科斯也在场。他一边跺脚一边哭泣,因为年纪尚幼的他无法登船。
“我马上就满十三岁了!可以出海了。”
伊阿宋揉揉他的头发。“等我回来就让你参加下一趟航行。在那之前,你的任务是照顾好父亲和母亲。我希望你们都能平平安安地待在伊俄科斯。”
有一天,这番话将在伊阿宋心头挥之不去。
俄耳甫斯站上船首开始奏响里拉琴,人群顿时肃然无声。卡莱斯与仄忒斯兄弟呼唤着父亲——北风之神波瑞阿斯及众风之神埃俄罗斯(Aeolus)的大名。
伊阿宋站在前甲板上,明亮的晨光似乎点燃了他的金发。只见他双手叉腰,高声下令扬帆起航。人群中有三个女孩被迷得当场昏倒。水手们拉起船索,人们一阵惊呼,阿尔戈号的船帆从两根桅杆上缓缓张开,被风吹得鼓胀起来。伴随着人们的欢呼声,伊阿宋跃下甲板,让提费斯拉起石头船锚,松开系住的缆绳。
阿尔戈号微微前倾,仿佛在俯身浸湿船嘴,接着它便恢复平稳的身姿,静静地向前驶去,船头彩绘的船首像正劈开海浪。世间从未有过这样的船。没有一丝晃动,没有一寸倾斜,就连船架都不曾嘎吱作响。阿尔戈号稳如磐石,迅疾、笔直、不偏不倚地踏上了航程。
伊俄科斯的人们目送阿尔戈号远去,直到它变成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珀利阿斯爬进轿子,回头瞥了一眼码头,只有埃宋和阿尔喀墨得仍然手挽手站在那里凝望。
“他们大可以等到海枯石烂,”珀利阿斯心想,“他们的宝贝儿子再也不会回来啦。”
珀利阿斯很清楚阿尔戈英雄们将面临怎样的危险,他摸着胡子心想:“不知道他们会先在哪儿停泊?应该是利姆诺斯岛吧。哦,真希望是利姆诺斯岛呀。”
珀利阿斯恶毒的希望成真了。利姆诺斯岛上的密里那(Myrina)确实是伊阿宋计划首次停泊的港口。阿尔戈号从伊俄科斯往东航行,一路风平浪静。伊阿宋发现这艘船比想象的还要出色。他从没在海上见过造得如此结实、装备如此精良的船。众人士气高涨,海豚在船头激起的波浪中跳跃,象征着幸运的海雕在上空一边翱翔一边叫。听着俄耳甫斯的音乐,船员们足以振奋精神,并且深知这支冒险队伍集结的是全人类的精英。
“距离利姆诺斯岛还有一个小时的行程,大人。”提费斯对伊阿宋说,他眯着眼睛,看着太阳计算。
“全员集合,”伊阿宋下令,“我来给不了解情况的人介绍一下利姆诺斯岛。”幸好当初自己在喀戎老师冗长课上的大部分时间听得还算专心。喀戎曾为他耐心细致地讲解过已知世界的各个部落、民族、地区、岛屿及国家的历史与风俗。“大家从小肯定就已经听说过,利姆诺斯岛就是赫菲斯托斯长大的地方,他在婴儿时期被抛下奥林匹斯山,丢弃他的是母亲天后赫拉,”伊阿宋用右手指碰了碰嘴唇,然后向天高举,作为对这位保护女神的致意,“不过后来的利姆诺斯岛却背负着沉重的历史。岛上没有男人,只有女人。”
船员们发出一阵欢呼,粗野地嬉笑起来。
“行了,行了。听我说。数代以前,岛上的女人开始疏于侍奉阿佛洛狄忒。大家都知道女神会怎么对付侮辱自己的人,不过,即使用塞浦路斯女王的标准来看,她对利姆诺斯岛的女人所行之事也可说是极端的——她让那些女人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岛上的男人根本不敢近身,只得驾船前往大陆,把色雷斯的姑娘、少妇们带回家。利姆诺斯岛的女人哪里忍得了,于是趁男人们睡着将其*个精光,于是岛上只剩下了女人。她们的女王叫许普西皮勒(Hypsipyle)。一会儿靠岸的时候,你们得先让我去拜访她,以确保她们欢迎我们登岸。”
“这些女人现在还臭吗?”
“臭吗?”伊阿宋把问题抛给了船首像。尽管被雕成赫拉的模样,这船首像的声音和态度却更像会说话的多多纳橡树,因为她就是由那里的橡木制成的。
“在跟我说话吗?”
“利姆诺斯岛的女人们,现在还身处恶臭气味的诅咒吗?”
“你们自己去闻闻不就知道了。”
船在一个小港口靠岸,迎接伊阿宋和船员的是一小队表情严肃的女人,身上倒是没有明显的气味。女王许普西皮勒也没有。她热情洋溢地接待了伊阿宋,表现得十分好客。在阿尔戈英雄们看来,阿佛洛狄忒的诅咒应该已经消除了,因为男人们的出现令岛上的女人满心欢喜。
“我们在这儿待几天吧。”提费斯说,怀里早就搂上了两个满面桃花、笑意盈盈的利姆诺斯岛姑娘。
伊阿宋也完全被许普西皮勒的美貌俘获了,于是点头同意。
阿尔戈英雄们在岛上停留了很长时间,长到女王为伊阿宋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欧涅俄斯(Euneus)与托阿斯(Thoas),后者继承了许普西皮勒父亲的名字,当初女王偷偷帮父亲躲过了对岛上男性的大屠*。
“我把父亲藏进木箱,放到海上,”她向伊阿宋透露,“后来听说他活了下来,并且过得很好(170)。不要告诉其他女人,她们绝不会原谅我。”
“你果然很仁慈。”伊阿宋充满爱意地说。也许用仁慈来形容这位女王有些古怪,毕竟她曾欣然同意趁岛上的其他男人熟睡将其统统*光。不过,这点小事不会破坏伊阿宋心中许普西皮勒那完美的形象,他已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他对女王宣誓永远忠贞,并且是真心的。初恋不就是这样嘛。
又一年过去了。有一天,赫拉克勒斯来找伊阿宋了——他完全没参与过任何调情或私通(171)。
“我们的任务是寻找金羊毛,”赫拉克勒斯咕哝着,“而不是他妈的在这儿当发情的雄鹿。”
“是的,”伊阿宋说,“是,你说得对。”
说再见十分艰难。
“带上我吧。”许普西皮勒苦苦哀求。
“亲爱的,你知道我们有严格的规定,‘女人不得登船’。”
“那就带上我们的孩子吧。他们在这儿没法好好成长,他们需要男人的教导。”
“我们还有一项严格的规定,就是‘孩子也不得登船’……”
女人都挺黏糊的,不过伊阿宋和阿尔戈英雄们还是设法摆脱了她们。利姆诺斯岛还没从视野中消失,伊阿宋就满脑子只想着将来的事了。许普西皮勒和双胞胎儿子从他心里消失的速度和从视野里消失的速度一样快。
与此同时,岛上的许普西皮勒却听到了叛乱和复仇即将发生的传言。伊阿宋很可能说漏了嘴,对几个船员说了许普西皮勒使父亲免遭屠*一事。有那么一两个船员很可能在和岛上的女人私通之际不小心说漏了嘴。既然许普西皮勒的保护者已经离岛,岛上的女人便准备将女王这个背叛者撕成碎片。许普西皮勒带着双胞胎儿子欧涅俄斯与托阿斯逃出了小岛。他们被海盗抓住,之后被当成奴隶卖给了涅墨亚国王吕枯耳戈斯(Lycurgus)(172)。后来,欧涅俄斯重返利姆诺斯岛当了国王。他在任期间,这座小岛在特洛伊战争的余波中起到了微小却关键的作用。后来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利姆诺斯岛在倒霉的加里波利登陆战中充当了跳板。
被误*的杜利奥纳人
阿尔戈号一路乘风破浪,穿过达达尼尔海峡,来到了普罗庞提斯,即今天所说的马摩拉海。在靠亚洲一侧海岸登陆的阿尔戈英雄们遇到的是居住着杜利奥纳人(Doliones或Dolionians)的海滨王国,由年轻的国王希兹库斯(Cyzicus)和王后克利忒(Clite)统辖。他们对阿尔戈英雄表达了热烈的欢迎。
船员尚未从前一天夜里的盛宴中清醒过来,阿尔戈号便遭到了邻近巨人部落(173)的攻击,那是一群长着六条胳膊的地生怪物。此时的赫拉克勒斯尽显本色,领着最强壮的几名阿尔戈英雄前去迎战。等到他们收兵归来之际,巨人已全部倒地身亡。
终于摆脱了这帮恶徒,希兹库斯与克利忒感激涕零,要知道他们已经被巨人部落侵袭了好几个世代。夫妻俩极力挽留伊阿宋,要再设宴款待。然而,考虑到已经在利姆诺斯岛浪费了不少时间,伊阿宋谢过夫妻二人,表示很遗憾,他们必须继续远行。
阿尔戈英雄离开的当晚,海上刮起了强烈的暴风雨,阿尔戈号被狂风吹回了杜利奥纳海岸。暗夜之中,阿尔戈英雄和杜利奥纳人都没能辨认出对方,于是激战爆发了。拥有赫拉克勒斯的阿尔戈英雄是不可能失败的。没过多久,杜利奥纳人大都殒命,包括那位友好的国王希兹库斯。晨光乍现,第一个走出王宫的是克利忒,她看到了丈夫的尸体,无意间*死他的正是伊阿宋本人。克利忒跑回寝宫自缢身亡。天色大亮,阿尔戈英雄发现自己做了可怕之事。之后他们帮忙将尸体埋葬,对天神举行了赎罪的祭祀,怀着沉重的心情驶离了杜利奥纳海岸。
“我觉得,”伊阿宋对船首像和预言家伊德蒙说,“你们应该提醒我们一下。”
“可你也没问啊。”伊德蒙说。
“昨晚暴风雨呼啸,海浪掀得比船还高,把我们像风中的树叶一样抛来抛去。这种情况下,我怎么问啊?”
“可以大点儿声问啊,是不是?”船首像回应道。
“现在我们驶向哪儿?这总能告诉我吧。”
“特雷斯。”提费斯说,而伊德蒙和船首像还在一旁哼哼哈哈,说不出个所以然。
色雷斯南岸,也就是今天的保加利亚,组成了普罗庞提斯海的北部海岸线。这里的人民向来以凶猛好战著称,他们都是阿瑞斯的儿子特拉克斯(Thrax)的后代。
“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伊阿宋问。
“所有的‘艾曲’。”
“‘艾曲’?”
“就是字母‘H’开头的名字,比如哈耳庇厄(Harpy)、许拉斯(Hylas)、赫拉克勒斯(Heracles)什么的。”伊德蒙解释道(174)。
“这些名字怎么了?”
伊德蒙与船首像再也不发一言。
许拉斯的失踪
阿尔戈号大部分时候靠帆航行,只有无风时才用桨。换句话说,让赫拉克勒斯划桨。他一个人能干全体船员的活儿。他的要求只不过是有水喝,有水果吃,有心爱的许拉斯为他擦汗,给他柔声抚慰。
前一夜的暴风雨把船吹回了杜利奥纳人身边,酿成一出惨剧。现在的大海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赫拉克勒斯于是有了用武之地。他有力地摇着船桨,使船沿着密细亚海岸前行。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悲伤,当天的赫拉克勒斯肯定比平时划得更用力,因为他突然把船桨划断了。船上没有现成的东西可以替换:其他船桨和这支比起来简直像铅笔一样。他用的桨是一棵将枝丫剥净、装着巨大铁铲作为桨叶的松树。铁铲完好无损,但四分五裂的树干根本没法修复。众人同意让阿尔戈号暂时靠岸,以便赫拉克勒斯与许拉斯上岸找一棵新树。两人下了船,开始沿着海岸寻找,赫拉克勒斯的好友与连襟波吕斐摩斯也随之前往。
“你往那边,我往这边。”赫拉克勒斯指着沙丘后头对许拉斯说。许拉斯点点头,消失在后方的树林里。
赫拉克勒斯很快便找到了一棵完美的树。他环抱着往上拉,将树连根拔起。他将树扛上肩膀,就像哨兵扛着矛,吹起口哨开始呼唤许拉斯。
他大步走回海滩时又喊了一次许拉斯:“行啦,许拉斯。我找到了合适的树。”
他站在原地等着许拉斯,可出现的却是一脸困惑的波吕斐摩斯。
“真怪,”波吕斐摩斯说,“我好像听到一声大叫。”
“从哪儿来?”
波吕斐摩斯回头指向树林。
赫拉克勒斯把树一丢,两人高喊着冲进树林。
赫拉克勒斯连根拔起大树和灌木,掀翻每块岩石,扫平每丛矮树,却找不到许拉斯的踪影。波吕斐摩斯则跟在他身后不断高喊着许拉斯的名字。
他们又扩大了搜索范围。再往前是田野和沟渠,几乎没有什么遮盖。找不到许拉斯。他消失了。
赫拉克勒斯返回海岸,开始绝望地在礁石池和洞穴搜索。
“奇怪了,这附近并没有野兽,”赫拉克勒斯说,“我不明白。他绝不会离开我的,绝不会。”
“真遗憾,”波吕斐摩斯说,“真是悲剧。走吧。等到了科尔喀斯,咱们为他献祭一头大公牛。”
“我要留在这儿,”赫拉克勒斯说,“不找到他我不走。”
“可我们得上船了。提费斯说就快起风了。他想乘上那股风。”
“他们可以等。”赫拉克勒斯的决心和肌肉一样坚硬。
当晚,提费斯扯起船帆,阿尔戈号起航离去。无论是伊阿宋还是其他任何一位阿尔戈英雄,都没发现赫拉克勒斯、许拉斯和波吕斐摩斯还在岸上。
他们在海上行出好几里地才察觉到三人的缺席。伊阿宋和大部分船员立即决定回头去找他们。
“不行,不行。”卡莱斯说。
“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仄忒斯说。
“他们明知道父亲送来的好风一来,咱们就得出发。”
“我们必须回去!”赫拉克勒斯最亲密的朋友忒拉蒙也在船员之列,“没有他,我们怎么可能赢取金羊毛?他一个人能比得上他们十个……”忒拉蒙讥讽地指向卡莱斯和仄忒斯。
“哦,是吗?”仄忒斯说,“那不然我们让父亲送点别的风来试试?”
“送点能把这船吹成碎片的风呗?”
“到那时候咱们再来谈谈谁比得上谁的问题。”
“你是在威胁船的安危吗?”忒拉蒙一把掐住卡莱斯的喉咙,“那是叛船罪,我可以立刻把你丢进大海。”
“我们可以飞走呀,”仄忒斯说,“那会儿你就傻了吧?”
“够了!”伊阿宋打断了双方的话。
就在这时,海上突然起了风浪,船员们差点被掀翻。只见海神格劳科斯从浪涛间浮现。他本是玻俄提亚的一个人类渔民,由于吃下他发现的一种能让死鱼复生的药草而获得了神格。药草让格劳科斯获得了永生,也让他长出了鳍和鱼尾。如今他是遇难水手的向导、救星和朋友。
“阿尔戈号不能回头!”格劳科斯发出号令,“返回欧律斯透斯的宫殿,完成给予他的任务乃赫拉克勒斯的宿命。此事绝不可受到干预(175)。波吕斐摩斯也有他的未来。他要建立城邦喀俄斯(Cius)。这些事早已命定。”
说完,格劳科斯摆了摆带鳍的胳膊,点了点爬着藤壶的脑袋,消失在浪涛间。
“很抱歉,”伊阿宋向忒拉蒙真心诚意地致歉,“要服从天命。我们不能回去。”
忒拉蒙点点头。为了船上的和谐,他强忍住内心的冲动,没有朝着洋洋得意的卡莱斯和仄忒斯脸上扇巴掌(176)。
赫拉克勒斯再也没能找到心爱的许拉斯。徒劳地搜寻了数月之后,赫拉克勒斯悲伤地返回了希腊大陆,接受来自欧律斯透斯的下一项任务。不过在那之前,他要求当地的密细亚人继续寻找许拉斯。若是不找,他发誓说自己一定会回来寻仇。为了保证密细亚人能不断寻找,赫拉克勒斯带走了好几个密细亚贵族的儿子当人质。
正如格劳科斯所预言的那样,波吕斐摩斯之后在比提尼亚(Bithynian)海岸建立了城邦喀俄斯(177),离许拉斯失踪的地方不远。他在重返阿尔戈英雄队伍的执念中死去,被葬在了黑海南岸,一株白杨标记着他坟墓的位置。
许拉斯究竟出了什么事?实际上,与赫拉克勒斯分开并走进树林后不久,他就遇到了一个小池塘,于是跪下饮水。和那耳喀索斯(Narcissus)不同,他并没有爱上自己的倒影(178)。反倒是水中的宁芙被这少年的美貌深深迷住了。她们浮上水面,用歌声诱惑少年,最终将他勾进了水里(179)。
阿尔戈号平稳前行,船首像得意洋洋地对伊阿宋说:“跟你说了吧,要小心‘艾曲’。下一个,哈耳庇厄。”
哈耳庇厄的诅咒
阿尔戈英雄们在色雷斯海岸下了锚(180),挺进内陆以补充粮草。不久,一位形容憔悴的盲眼老者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来者何人?”那老人一边叫喊,一边朝着众人的方向挥舞手中的盲杖。虽然老人的模样十分可怜,他的态度却相当跋扈。
“伊俄科斯的伊阿宋以及他的船员。请您让路好吗?”
“啊!”老人急切地叫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们会来!北风之神的儿子也和你们一起吗?”
卡莱斯和仄忒斯往前一步,问道:“你是何人?”
“国王菲纽斯。”
“色雷斯的国王?”
“此地是撒尔米德索斯(Salmydessus),我是这儿的统治者。”
“我听说过你,”伊阿宋说,“你挖掉了亲儿子的眼珠,作为对你的惩罚,你也瞎了眼。”
“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那是我第一任妻子造的谣。万民之父宙斯赐予了我预言的能力,也是他夺走了我的视力。”
“为什么?”
“他认为我对卜问未来的人泄露了太多天机。他给我准备的惩罚还不止这个。瞧那边,你们看到了吗?”
菲纽斯的盲杖颤抖着指向一张石桌。桌上摆着一些面包、水果还有熏肉,不过上面都洒满了泥巴一样的东西。
“呀呸!好臭!”卡莱斯和仄忒斯一靠近便喊了起来。
“那是她们的排泄物,”菲纽斯说,“在我动嘴之前把食物抢光还不够,她们还要在剩下的东西上拉屎。”
“她们?”伊阿宋说,“‘她们’是谁?”
“哈耳庇厄。两个会飞的可怕女人(181)。不能说是女人吧,据说她们虽然有女人的脸,却长着鸟的翅膀和脚爪。她们是人形秃鹰。食物是为我摆出来的,可只要我想吃,她们就会尖叫着从天而降,到处拉屎。她们直接从我嘴上抢吃的,飞走时还嘎嘎直笑。这一切足以把人逼疯。可我维持住了理智,因为我知道救星就要来了。我知道拥有飞翔能力的波瑞阿代兄弟会来到此地,帮我驱除哈耳庇厄的诅咒。”
卡莱斯和仄忒斯不自在地扭了扭。“嘿,等会儿,老头。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帮你赶走哈耳庇厄?”卡莱斯问道。
“如果派她们来的是宙斯,那他可不喜欢我们出手干预,”仄忒斯说,“我们很同情你,真的,可我们不想冒犯驭云者和雷暴之王。完全不想。”
“不,不是的!”菲纽斯朝着仄忒斯伸出颤抖的手,仿佛触碰能改变对方的心意,“你们不会因为帮助我而受到惩罚。我向你们保证。我已经预见到了。帮我摆脱哈耳庇厄是你们的宿命,你们会成功的。成事之后,”老人露出一丝略带狡黠的微笑,“我会告诉你们继续平安前行的唯一方法。你们面前有一个可怕的障碍。如果克服不了,你们就永远无法抵达科尔喀斯。而且,还会全军覆没。”
“什么障碍?”伊阿宋问道。
“这么说吧,没有我的帮助,它会摧毁你的船,船上的每个人都得死。”
伊阿宋望向卡莱斯和仄忒斯:“怎么样,兄弟们?你们决定吧。”
双胞胎交换了一下眼神,接着点点头:“我们帮你。”
提费斯和其他两名阿尔戈号船员把石桌擦干净,与此同时,另外两对兄弟,忒拉蒙和珀琉斯,还有双胞胎卡斯托耳与波吕丢刻斯则去搜寻食物。他们带回了满满几篮无花果、橄榄和苹果,再加上阿尔戈号存货里的面包和熏鱼,食物在石桌上高高堆起,令人垂涎欲滴。
伊阿宋领着菲纽斯来到桌前坐下,所有阿尔戈英雄都退到一处制高点隐蔽起来,只有卡莱斯和仄忒斯藏在石桌旁的一棵树后头。待一切妥当,陷阱准备就绪,卡莱斯低低地吹出一声口哨。菲纽斯伸手抓起一颗无花果。当他刚要把无花果送进嘴里,只听得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两只哈耳庇厄直冲下云端。一只从菲纽斯手中夺走无花果,一口吞下;另一只用巨大的鸟爪抓起一堆水果,同时对着剩下的食物排泄。第一只也开始掠夺和弄臭食物。
伴随着一声毛骨悚然的号叫,卡莱斯和仄忒斯冲出藏身之处。他们扭动身体,旋转着弹上天空以乘上父亲送来的疾风。哈耳庇厄那张丑不可耐的脸上,一双眼睛被吓得瞪得老大。她们惊恐地大叫,食物和粪便四处飞溅。
其他阿尔戈英雄也跑了出来,看着波瑞阿代兄弟追着哈耳庇厄横过天空,消失不见。
正如事后兄弟俩对伊阿宋所说的,那场追逐着实难分高下。受惊的哈耳庇厄拼命挥动翅膀,向西飞了很长一段距离;双胞兄弟乘着疾风紧追不舍,最终在漂流群岛(182)附近赶上了她们。眼看两人就要得手,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艳丽的弧线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只听得彩虹女神伊里斯(Iris)(183)本尊开口说道:“放过她们吧,波瑞阿代,放我的姐妹们一马。她们是宙斯派来的,只有宙斯才能决定她们的命运。放过她们,她们不会再*扰菲纽斯了。”
双胞胎就此返回。为纪念这一事件,漂流群岛更名为斯特洛法得斯(Strophades),意为“转回之岛”。这一名字被沿用至今。
父亲波瑞阿斯将兄弟二人轻轻放回撒尔米德索斯的石桌旁。双胞胎发现腐臭的食物已被清理干净,菲纽斯正狼吞虎咽地享受着新鲜的美味。
“好啦,”伊阿宋听完伊里斯的事,尤其是她承诺还菲纽斯一个清净之后,开口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个不克服就没法到达科尔喀斯的‘障碍’到底是……?”
“是的,是的,”菲纽斯点着头,无花果汁沿着他的下巴直淌,“从普罗庞提斯海到欧克塞海黑海只有一条唯一的通路。你们必须驶过被称为绪普勒伽得斯(Symplegades)的狭窄海峡,它又叫撞岩之峡。”
“这我们知道,”伊阿宋气愤地说,“涅斯托耳,告诉他你的计划。”
“任何胆敢穿越这道海峡的船都会被岩石压得粉碎,”涅斯托耳说,“它们能感应到有东西穿过,会瞬间合拢,压扁一切涉足者。所以我的计划是让阿尔格斯、提费斯和他的手下把阿尔戈号拆解成可以运输的零件,我们大家带着零件从普罗庞提斯海东岸走陆路绕到欧克塞海西岸,这样就能规避绪普勒伽得斯。”
菲纽斯喷着鼻子大声嘲笑,水果和面包被撒得到处都是。“你说什么?‘规避’?我的天哪,这个词用得可真妙。好一个‘规避’。连接两片大海的、你想用来‘规避’的土地,里头可全是匪徒,甚至好多不完全是人类。他们躲在灌木丛里射暗箭,会让你们伤重不治。你们根本看不到他们。一帮肌肉发达的英雄竟然想干这等蠢事,我看你们还是趁早回家吧。就算他们只弄死了你们中的十个,也等于夺走了十块重要的航船零件。你们要怎么规避啊!”
涅斯托耳摸着下巴说:“恐怕他说得有道理,伊阿宋。我的计划不太保险,不太保险。”
“那好吧,”伊阿宋说,“你说你知道我们该怎样过去。那就告诉我们吧,全知的菲纽斯。”
他们等待着老人吃完嘴里的面包。终于,菲纽斯把面包咽了下去,他用袖子擦擦嘴,将计划和盘托出。
驶过撞岩之峡
当船员们重新为阿尔戈号备好粮草时,菲纽斯都吃胖了,且变得更加傲慢,不可理喻。
“我能看到你们的未来,”他挨个儿对阿尔戈英雄说,“哎呀,我的天哪!真是太糟糕了。天哪!天哪!我真希望自己看错了。”
“宙斯干吗拿走他的眼睛啊,”卡斯托耳对伊阿宋说,“应该拿走舌头才对。”
“要么告诉我们未来之事,要么闭嘴。”伊阿宋说。
“嘿,那可不行。我可不敢冒险让那两个讨厌的哈耳庇厄回来。不过未来很严酷啊,”菲纽斯嘎嘎直笑,“没错,严酷得很哪。”
大伙儿恨不得马上登船离开。
阿尔戈号向东驶去,很快便来到了连接普罗庞提斯海与欧克塞海的狭窄海峡。当年被宙斯变成牛,又遭赫拉派出的牛虻折磨后,伊俄就是从这里飞过去的(184),因此,这条海峡也叫博斯普鲁斯(Bosporus)海峡,即“牛儿经过的地方”。不过,飞过去是一回事,驾船穿过去却是另一回事。
巨大的岩壁在前方逼近。它们相对而立,宛如两面峭壁,硕大无朋,不可撼动。伊阿宋发现它们呈不可思议的蓝色(185),似乎根本不可能移动半分。
伊阿宋站上前甲板,对船员发号施令。
“俄耳甫斯,鸽子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俄耳甫斯轻轻拢着双手走过伊阿宋,站到船首的最前端。
“其他人,拿起船桨。提费斯,尽量靠近岩石,注意不要惊醒它们。”
每位阿尔戈英雄都在桨位上坐好,蓄势待发。
提费斯将阿尔戈号开到尽可能靠近的距离。伊阿宋一挥手,俄耳甫斯张开手掌,一只鸽子便箭一般冲了出去,朝着峡谷展翅飞去。
巨大的岩石摩擦声响彻四野,伊阿宋看见石壁抖动着偏离了原位。栖息在岩架与石间巢穴中的鸥鸟惊叫着飞起。鸽子飞完了四分之一的路程,岩壁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合拢。鸽子飞过半途,峡谷也在急剧变窄。鸽子继续不屈不挠地飞着,伊阿宋必须手搭凉棚才看得清它朝着光明和远海拼搏的身影。
菲纽斯告诉他们,鸽子飞越海峡的速度与全速前进的桨座帆船相当。如果它被岩壁压扁,那阿尔戈号也不可能通过。
两块岩壁目前只留下一线透光的缝隙,伊阿宋已经看不到鸽子了。这时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巨响,冲击得阿尔戈号颠簸连连,岩石合拢了。伊阿宋好不容易才在前甲板上站稳。
船恢复平稳以后,俄耳甫斯拿出里拉琴,奏响了琴弦。他放声歌唱,船员们从未听他发出过如此嘹亮的声音。他呼唤着鸽子。自从菲纽斯把安全穿越海峡的秘诀告诉他们之后,俄耳甫斯就一直在训练这只鸽子。
阿尔戈英雄们静静地握着船桨,搜寻着天空。可依然见不到鸽子的踪迹。
这时岩壁再次分开,引得海水倒灌入峡渠。
“抓稳!”提费斯喊道,“往后划桨。”
船员们用力推动船桨,抵御着汹涌的浪潮,以免大船被吸入岩壁间。两块岩壁已经回到了原位,稳稳当当地矗立着。很难相信它们刚才曾经移动过。
俄耳甫斯竭力唱出的旋律依然响彻四周。
“在那儿!”皮瑞苏斯突然大喊,手指猛地指向天空。
鸽子朝着俄耳甫斯飞了过来。全体船员欢呼雀跃,随后鸽子停在俄耳甫斯张开的手掌上,发出一连串胜利的“咕咕”声,享受着赏给她的谷粒、抚摸和祝贺。
“快看!”俄耳甫斯把鸽子高高举起,“她的尾巴没了。”
确实。原来的尾巴呈整齐的扇形,可现在只看到几排犬牙交错的断羽。他转身将此事告知船员。
“这说明鸽子是险胜,”他说,“非常险。每个人都必须拼命划桨,这拼的真是咱们的命呀。想象一下,你最渴望的东西就在那边。爱情、名望、财富、和平、荣耀,无论梦想的是什么,它就在那边。要是划得太慢,它就会永远消失;但只要拼尽全力,就能拿到手。”伊阿宋跳下甲板,坐在唯一一个空着的桨位上。
“拿桨!”他吼道,抓起船桨,扭动桨柄,把桨叶没入水中。
其他阿尔戈英雄们依样行事。
“准备好了吗?”
“好了!”
“准备好了吗?”
“好了!”
“准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好了!”
“划吧,朋友们,用力划!”
只听得一声雄壮的欢呼,船员们纷纷摇起桨来,阿尔戈号迅速起动。从未有过哪艘帆船以这样的速度在海中穿梭。每个人都用力划着,屁股在皮垫上前后滑动。除了俄耳甫斯。作为音乐家,他另有用武之地。只有他背对着面朝阿尔戈号前进方向的舵手,为的是给大家加油鼓劲。他在左右两侧摆了两只木箱,像击鼓一样拍打着它们,指挥着船桨的节奏。
“拉桨!”他喊道,“拉桨,拉桨,拉桨!”
所有人都听到了岩石颤抖的轰鸣声。
来了。伊阿宋心想。岩石开始动了。没有退路可走。必须拼命划桨,直到顺利通过为止。
船驶过四分之一的距离,俄耳甫斯感觉成功似乎近在眼前。他能看到前方广阔的海面,尽管岩石还在合拢,但速度似乎远远落在他们后面。
“拉桨,拉桨,拉桨!”
然而,岩石合拢的速度越来越快。伊阿宋和划桨手们能看到两侧的悬崖在逼近,它们越来越高,越来越近。之前还能清晰地看到的普罗庞提斯海,现在逐渐被岩石挡了起来。
俄耳甫斯望向船前进的方向,顺利通过的信念开始在他心中动摇。船已驶过了半程点,俄耳甫斯得加快敲击木箱的速度,他的手掌简直像着了火。
“拉桨,拉桨,拉桨,拉桨!”
现在岩壁已呈咄咄逼人之势。他们会像被小孩儿拍的苍蝇一样,被拍扁吗?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计划和祈祷,难道都是白费心机?伊阿宋的肺仿佛就要爆炸,他的后背和大腿仿佛在燃烧。
“好!”俄耳甫斯吼着,“好,好,好!我们就要成功了!快些,快些,再快些。拼尽全力。拉桨,拉桨,拉桨!拉桨啊,混蛋们,用力拉!”
岩壁已经到了眼前。伊阿宋甚至能看清石缝里的青草。冰冷的黑暗在逼近,突然……一道日光洒过伊阿宋和整艘船。他们通过了!岩壁已经合拢,阿尔戈英雄们仍然划桨不止。并拢的峡渠激起巨浪,把船掀向更远的海面。
伊阿宋站起身,发出胜利的狂吼。身边所有船员也都开始吼叫。欧斐摩斯回头指向岩壁。
“快看!”
左侧的岩壁正在开裂。对面的岩壁正和往常一样移回原位,可它的邻居,又或者是伙伴、恋人,却在破裂和解体,一块块巨石正崩塌入海。
绪普勒伽得斯再也没有合拢过。这道分割亚欧大陆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如今依然狭窄,不过从那以后,它为所有船只敞开了通路。
胜利的喜悦冲淡了船员们的疲惫。
“我们成功了!”
“而且没有用赫拉克勒斯!”
墨勒阿革耳指向船尾:“快看!我们也失去了尾羽!”
果然。岩壁最后的一撞将奋力通过的阿尔戈号的船尾骨齐齐切断。足以说明当时有多么惊险。
大家停下来开始修补船尾的木梁,船头的船首像则开口了。
“必须把船尾骨修得妥妥的,伊阿宋,否则有一天你会后悔的。那一天还很远,不过到时候你真会后悔的。”
墨勒阿革耳和皮瑞苏斯走到俄耳甫斯面前,说:“拉桨,混蛋们,拉桨?”
俄耳甫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俩,说道:“我得激励你们嘛……那岩壁合得多快啊。”
“混蛋?皮瑞苏斯,咱们让他看看什么叫‘混蛋’。”
墨勒阿革耳抓起俄耳甫斯的胳膊,皮瑞苏斯抬起他的脚。
“放开我,放开我!”
“拉桨,拉桨,再拉桨!”皮瑞苏斯惟妙惟肖地模仿着俄耳甫斯高亢的嗓音,两人抓着他前后摆动。
最后一句“拉桨”话音刚落,不停挣扎的音乐家便被丢进了海里。船员们俯在船舷上看着底下扑打着水花的俄耳甫斯,纷纷大声喝彩。
“真是一帮混蛋!”俄耳甫斯喊着。
“唱歌呼唤海豚呀,就像阿瑞翁那样!”(186)
就这样,他们开启了一个沿袭至今的传统:夺得胜利的划桨队要把舵手扔进水里。
来自命运的指引
阿尔戈号继续向东航行。先前的兴奋褪去之后,船员们渐渐感到了疲惫。由于船尾骨的断裂,阿尔格斯必须投入精力,以做出新的舵叶。
伊阿宋为船员们准备了药膏以治疗起泡的手掌和磨破的臀部,甚至允许他们喝少量的葡萄酒,不过得掺上水和蜂蜜。俄耳甫斯则披着毯子打了好几个喷嚏。这已经不是伊阿宋第一次庆幸喀戎曾悉心教授自己医术了(187)。
欧克塞海这个充满乐观的名字的确名副其实。没有海盗、海怪或逆向强风来阻挡阿尔戈英雄们前往科尔喀斯的道路。倒是沿途的几次停泊带来了不幸。第一出悲剧发生在马里安丁亚国(Mariandynia),预言家伊德蒙在那里迎来了自己早已预知的末日。当时他正穿过一片树林,结果一头野猪冲出灌木丛,亮出獠牙咬伤了他,珀琉斯挥动长矛才刺死了这头野兽。可伤害已经造成,伊德蒙很快伤重不治。那次停泊不止他一人死亡,提费斯被高烧弄垮了身体,也病故了。阿尔戈号的舵手由萨摩斯国王安凯厄斯接任。船员们为两人举办了葬礼。驶离马里安丁亚时,每个人都十分悲痛。
不过,幸好他们是在夏季出行,因为新舵手安凯厄斯说远东地区的冬季十分难挨(188)。船继续向前航行,在他们经过亚马孙人的土地时,突然遭到了来自上空的袭击。一大群飞鸟向他们身上投掷羽毛。船员们很快发现那不是一般的羽毛,而是一片片黄铜鸟翎,羽片如剃刀般锋利,从空中落下时宛如一阵箭雨。阿尔戈英雄们只得举起盾牌躲避。而这次俄耳甫斯的歌声没起到任何作用,反倒是让那些鸟儿们更加恼火,攻击得更加猛烈。
“咱们朝它们喊吧。”菲罗克忒忒斯提议。于是大家尖叫高喊,用剑使劲敲着盾牌。鸟群终于飞走了。
“这……这到底是什么呀?(189)”
“不知道,”伊阿宋说,“不过最好在这个岛靠一下岸,检查一下那些羽毛有没有划破船帆或是割断绳索。”
这次下锚的小岛叫作阿瑞翁尼索斯(Areonesos),也叫“阿瑞斯之岛”。岛上有一座小神庙,亚马孙人偶尔会过来祭拜他们的战神父亲。刚才的鸟箭似乎没有对阿尔戈号造成严重的破坏。当伊阿宋和涅斯托耳正在争论是在这儿过夜还是继续前进时,忽然走过来四个少年开始自我介绍。他们是阿尔革斯(Argos)、塞提所洛斯(Cytisorus)、佛戎提斯(Phrontis)和墨拉斯(Melas),合称弗里克西得斯(Phrixides),他们是弗里克所斯之子。诸位肯定记得,弗里克所斯就是涅斐勒与阿塔玛斯的孩子,当初和妹妹赫勒一同被金羊所救,而如今伊阿宋与阿尔戈英雄们长途跋涉想要带回希腊的金羊毛,正是他的东西。
“你们四个为什么在这儿呢?”伊阿宋问。
“我们的船沉了,”墨拉斯说,“祖父指控我们企图谋反。”
“那不是真的!”
“绝对不是真的……”
“我们根本不会那样……”
“天哪!”伊阿宋说,“你们的祖父?”
兄弟四人开始解释。当年,弗里克所斯在科尔喀斯降落之后便献祭了金羊。他把羊毛献给了埃厄忒斯国王,后来又娶了国王的女儿卡尔喀俄珀。卡尔喀俄珀是男孩们的母亲,所以说埃厄忒斯国王就是他们的祖父。
“你们的亲祖父把你们驱逐出境了?”
“驱逐出境?他想把我们*了!”
“没等他动手,我们就乘船逃了出来。”
“本来想去希腊找外祖父阿塔玛斯碰碰运气。”
“可我们的船沉了……”
“就上这儿来了……”
“还以为会死在这儿呢……”
“不过你们来了……”
“顺便问一句,你们是什么人呀?”
伊阿宋解释说自己和船员们正要去夺取当初由他们的父亲带去科尔喀斯的金羊毛。兄弟四人的眼睛瞪圆了。
“这是命运啊。”佛戎提斯说。
“毫无疑问。”
“我也感觉到了命运的召唤,”伊阿宋说,“和我们一起去科尔喀斯吧。我们会保护你们不受埃厄忒斯的伤害。你们可以把我们介绍给你们的父亲弗里克所斯。羊毛本来就是他的。他肯定会让我们带回希腊的,对吗?”
“这有点麻烦。”塞提所洛斯说。
“父亲去年死了。”
四名新水手加入了伊阿宋的队伍。阿尔戈号从阿瑞斯岛出发,最后来到了位于发希斯河(Phasis)(190)河口的同名港口。伊阿宋知道科尔喀斯的都城阿伊亚(191)就坐落在上游的某处内陆,而就在科尔喀斯的某处,挂在树上的金羊毛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我们是必须把阿尔戈号停泊在这儿,”伊阿宋问埃厄忒斯的四个孙子,“还是能安全驶到上游?”
“开上去没问题,”少年们回答,“有很多船到过阿伊亚。”
阿尔戈号吃水很浅,源自遥远的高加索山脉的发希斯河也不算太深,船的确往上游前进了很长一程。沿河行船时,埃厄忒斯的四个孙子向伊阿宋讲述了科尔喀斯的现状。
“我们的祖父是一个很粗暴的人。有人说他*死了我们的父亲弗里克所斯。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是太阳神的儿子,而且总是提醒大家这件事。”
伊阿宋的确听到过传言,说埃厄忒斯是提坦太阳神赫里阿斯与海仙女珀耳塞所生,珀耳塞是十二位原始提坦神的女儿(192)。
“他的姐妹,”墨拉斯说,“也就是我们的姑奶奶,是克里特王后帕西菲兼女巫喀耳刻(Circe)。你肯定听说过她们(193)。”
伊阿宋的确有所耳闻。他说道:“你的家族拥有魔法基因。”
“虽然我们没有继承,不过是的。”
“埃厄忒斯的妻子还在世吗?”
“啊,在世,我们的祖母是伊狄娅(Idyia)(194)。他们生了两个女儿,美狄亚(Medea)姑姑和我们的妈妈卡尔喀俄珀……”
“……很久之后又生了一个儿子,阿布绪尔托斯(Absyrtus)叔叔。”
“……实际上他比我们年龄都小。”
“这也是常有的事,”伊阿宋说,“有时叔叔是会比侄子侄女年纪小。所以说你们的妈妈卡尔喀俄珀嫁给了弗里克所斯?”
“没错。”
“你们还说埃厄忒斯很有可能*了他?”
“这样的猜测也有一定道理。”
“可你们的妈妈还留在阿伊亚的王宫里?”
“她很爱自己的父亲。看,再转两个弯就能看见王宫了。”
“那我们就停在这儿吧。”伊阿宋下令。
刚才谈到的埃厄忒斯的力量与显然有些嗜血的性格激起了伊阿宋的防备心。他命令所有人下船,将阿尔戈号抬到岸上。众人扛着船来到一片树林,伊阿宋选择将此地作为藏船之处。船员们拉起航行中用来打鱼的渔网盖住了阿尔戈号。伊阿宋又指挥大家在网眼中塞了不少树枝和叶片。远远望去,几乎看不见林中的大船。
“动物会与环境融为一体以躲避危险,”伊阿宋说,“我们干吗不这么做呢?”
众人带上献给王室的礼物,步行前往不远处的阿伊亚城。
不过,没等他们走到,弗里克所斯的四个儿子便先行告退,约定稍后会合。埃厄忒斯肯定不高兴在伊阿宋的队伍里看到他们。
赢取金羊毛的三重考验
一支由闻名希腊的英雄组成的队伍中涌进了大殿。埃厄忒斯国王(195)也许感到惊讶或警惕,不过表面上仍不动声色。他不卑不亢地接受了伊阿宋献上的礼物,接着介绍自己的家人。
“我的妻子,伊狄娅王后……”
伊阿宋对这名老妇人鞠躬致意,对方僵硬地点点头,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冰冷的不屑。
“我的女儿,美狄亚……”
一双绿眼睛瞥了一眼伊阿宋便马上转开了。
“我的女儿,卡尔喀俄珀……”
这一位有点似笑非笑。
“我的儿子,阿布绪尔托斯……”
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轻轻挥了挥手,便立即红着脸低下了头。
“我很荣幸,陛下。”伊阿宋说着又鞠了一躬。
“你刚才说,你们航行了这么远,中途却没有换船?”
“的确如此。”
“了不起。一定要给我讲讲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我还以为根本不可能呢。当然,非常欢迎诸位的到来。你们的下一站是哪里?还要继续往东吗?”
“这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之后就能回家了,尊敬的国王。”
“你们的目的地是科尔喀斯?真是荣幸之至。不知你们来本国所为何事?”
“我们来取走阿玛塔斯之子弗里克所斯留在此地的金羊毛。”
“哦,是吗?”
“我的祖父是阿玛塔斯的兄弟克瑞透斯。他让我成为伊俄科斯的合法继承人,因此必须由我把金羊毛带回它原本的家。”
埃厄忒斯国王摸着胡子。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的头脑十分机敏。他麾下有现世名声最盛的勇士与能工巧匠。如果他真是阿塔玛斯的侄孙,那他的确有权拿走金羊毛。简单的拒绝可没法将这帮人送回希腊。虽然埃厄忒斯无法想象,但他们的确是直接坐船过来的。他们的船肯定非常了得,完全有可能将他们零伤亡地送回去。就算埃厄忒斯设法在他们回去之前把他们都*掉……比方说,在宴席上大范围投毒……这桩丑闻也会传遍整个文明世界。单单俄耳甫斯便是珀耳修斯以来最著名的人物。会有人来报仇的。不行,他得用计。
“这么说,”埃厄忒斯回应道,“你们是来找金羊毛的,对吧?我可是天天盼着你们来呢。我很久以前就为此事向天神祈祷过。他们告诉我,只有通过三次考验的人才有资格拿走金羊毛。”
“考验?”伊阿宋说。
“如果你愿意接受考验,金羊毛就是你的了。”
“请问是些什么考验呢?”
“首先你必须同意。你的手下须发誓不为你提供任何帮助。”
伊阿宋别无选择:“可以。你继续说吧。”
“你是否在天神面前发誓,同意只有通过考验才能取得金羊毛?”
“我在天神面前发誓。”
“你的手下呢?”
伊阿宋转身要求阿尔戈英雄们也表示赞成。英雄们单膝跪地,手捶胸膛,说出了誓言。
埃厄忒斯很好地掩饰住了心中的得意:“很好。伟大的天神赫菲斯托斯曾给我做了一个礼物:口唇和蹄子用青铜打造的一对公牛——科尔喀斯喷火牛卡尔刻俄陶洛(Khalkotauroi)。”
“我听说过。”
“你肯定听说过。它们非常有名。你的第一项任务是将这两头巨兽套上牛轭,用它们犁田。”
“包在我身上。”
“很好。我喜欢收集奇珍和文物。我的收藏品中有卡德摩斯建立底比斯时使用过的龙牙。用赫菲斯托斯造的公牛犁好田以后,你要把这些龙牙种下去。之后全副武装的战士会从土里长出来。你必须打败他们。这是第二项任务。”
“好极了,”伊阿宋从丘尼卡(196)的袖口上摘下一根看不见的线头,“正好锻炼锻炼身体。”
“第三项任务,你要进入阿瑞斯的圣林,金羊毛就挂在那棵神圣橡树的树枝上。永不入睡的龙蛇就盘踞在那树干之上。制服龙蛇,金羊毛就是你的了。”
“嗨,”伊阿宋说,“我刚才还有点担心你要给我出难题了呢。”
埃厄忒斯挤出一丝微笑。他看出伊阿宋在虚张声势,他知道自己能保住金羊毛。
伊阿宋心里根本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自信。
怀着越来越沉重的心情,伊阿宋跟着仆人来到了客房。只剩下一个人时,他扑倒在床上。
“神啊,为什么呀?”他*着,“为什么你大老远地支使我过来,现在又设下这样不可逾越的阻碍?先是珀利阿斯让我进行不可能的冒险;眼看就要成功了,又冒出一个国王安排我完成不可能的任务。神啊,我难道是猫手里的老鼠吗?为何要这样残酷地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三位女神的暗中帮助
伊阿宋痛苦的抱怨升上天庭,飘进了雅典娜和赫拉的耳朵里。
“他说得有道理。”雅典娜说。
“本来我还挺佩服他呢,”赫拉说,“可这种怨天尤人的态度真让我失望。还把我们比作玩老鼠的猫。成何体统?”
“这也是事出有因呀,”雅典娜辩解着,“走了这么远的路,现在却要被迫完成不可能的任务。”
赫拉挑了挑眉:“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插手,下去助他一臂之力?”
“那可能不行。宙斯早就表明过态度,不喜欢我们做这种事。天知道我表明过多少次态度,他在凡间还不是一堆烂事。不过现如今,天神的确不怎么亲自下凡了。也许我们可以降下瘟疫*死埃厄忒斯?”
“可伊阿宋已经发过誓要挑战那三次考验。埃厄忒斯是死是活其实没有区别。”
“有点难办,”赫拉说,“本来想利用这个年轻人惩罚一下珀利阿斯,谁让他玷污了我的神殿呢!现在想想也许太复杂,太迂回了。也许伊阿宋并不是什么好工具,他太年轻、太傲慢、太固执了。”
雅典娜摸着肩头猫头鹰的胸口,突然说道:“啊,我想到了。埃厄忒斯的女儿……”
“卡尔喀俄珀?”
“不,另一个——美狄亚。”
“她怎么了?”
“她正好崇拜赫卡忒(Hecate)(197),还训练了这方面的能力。”
“现在还崇拜吗?”
“据说更狂热了。她能帮助伊阿宋。”
“可她凭什么帮他呢?”
“什么是凡人最大的驱动力?比权势或金钱更强大?”
“啊!”赫拉连连点头,“你真是太聪明了,雅典娜。把阿佛洛狄忒找来吧。”
雅典娜在塞浦路斯找到了爱神。
“我能帮你做什么?”阿佛洛狄忒问。
“赫拉和我想让一个叫美狄亚的科尔喀斯公主爱上一个叫伊阿宋的伊俄科斯王子。是这样的,赫拉想让这个伊阿宋……”
“没必要告诉我理由,”阿佛洛狄忒说,“我知道这个美狄亚。她崇拜赫卡忒,总是对我视而不见,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我现在就派孩子们过去。”
美狄亚
一天清晨,美狄亚正坐在回廊的窗边读着泥板,厄洛斯悄然降临。她看不见他,因为他这个*之神是隐形的。他站在一旁,背着满满一袋箭矢,手持银弓准备就绪。
“真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厄洛斯心想,“这样的姑娘到现在还单身,难怪母亲要恼火。伊阿宋真是走运。”他转向王宫客用厢房的大门,吹出一口气。
伊阿宋从床上惊醒了。他坐起身,揉揉眼睛。好奇怪的梦。厄洛斯在他耳畔低语,敦促他……
真是胡闹。他可没时间谈情说爱,眼下得找到驯服公牛的办法。有必要在王宫里兜上一圈,没准儿能找到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厄洛斯把箭射进美狄亚的胸膛后便退开了。美狄亚从泥板上抬起头。年轻的王子伊阿宋正好沿着回廊向她走来。美狄亚心想: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英俊?天庭在上,何止英俊,他根本就是个美人!那头金发,那走路的姿态,那双眼睛,那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身材。美狄亚站了起来。
“伊阿宋!”
伊阿宋看见了她。
“啊,你是美狄亚公主吧?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帮我,我在找——”

图8 美狄亚
Anthony Frederick Augustus Sandys, nineteenth century. Birmingham Museums and Art Gallery, UK / Bridgeman.
“我能帮你。快跟我来。”
美狄亚牵起伊阿宋的手,带他来到自己在宫中为赫卡忒所设的神庙。她转向伊阿宋,绿眼睛闪闪发光。
“我会帮你完成这三次考验。”
“太棒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为什么?因为我爱你呀,伊阿宋。我爱你,我要跟你回希腊。我会永远陪伴在你的左右。”
肯定是厄洛斯*好事,原来那个梦就是这个意思。伊阿宋明白,这是天神听到了自己的祈祷。他们回应的方法真是妙不可言。这位美狄亚长得真的很美。
“我会为你准备一种药,一种软膏,”她说,“你必须在早晨将它涂遍全身。每个部分都要涂,从头顶一直涂到脚底。”
“为什么?”
“它能保护你不受公牛之火的伤害。一天之内可保你刀枪不入。抹软膏时记得向赫卡忒祈祷。这很重要。我会告诉你怎么说。你必须记牢。”
“好的。”
“我爱你,伊阿宋。我愿为你做任何事。任何事。”
任何事。
美狄亚是认真的。
驯服卡尔刻俄陶洛与战胜龙牙战士
在一片四面被围住的广阔野地,埃厄忒斯国王和大臣们正聚集在一侧的高台之上,一面巨大的凉棚帮他们挡住了正午毒辣的阳光。野地的其他三面挤满了兴高采烈的围观群众。
“会很血腥。”埃厄忒斯警告妻子。
“我喜欢大场面。”伊狄娅憋回去一个呵欠。
“那你呢,亲爱的?”埃厄忒斯转向女儿卡尔喀俄珀,“见到血能受得了吗?”
女儿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还在为儿子的事生闷气呢,埃厄忒斯心想。可算是彻底赶走他们了。弗里克所斯消失了,他的儿子也消失了,伊阿宋很快也会消失。所有威胁到他的人,都必须消失。
这时女儿美狄亚来了。
“啊,会血肉横飞的,你不怕吧?”
美狄亚微微一笑:“我很期待,爸爸。”
阿布绪尔托斯手脚并用爬上了高台。
“不行,亲爱的……”埃厄忒斯语气十分坚决,不过仍带有一丝柔情,只有对小儿子他才会这样,他将阿布绪尔托斯称为自己“晚年的慰藉”。
“可是,爸爸……”
“你太小了。说说他呀,伊狄娅。”
“听爸爸的话,孩子。”伊狄娅脸都没转过来。
“这不是给你这么大的孩子看的,”埃厄忒斯说,“我保证会补偿你。明天我们去看那条长龙,好不好?”
阿布绪尔托斯郁闷地转过身,爬了下去。
埃厄忒斯一拍手,对内务总管点点头,对方遂示意乐手开始演奏。
号声响起,科尔喀斯的民众欢声雷动。
只见伊阿宋走上前,手持牛轭与挽具。他的模样十分惊人。他一丝不挂,手持盾牌和宝剑,全身闪闪发亮。
“哈!这个笨蛋在身上涂了油。那样只会适得其反。只要公牛一喷火,他的皮肤就会烧起来。哦,待会儿一定很精彩!”
接着又是一阵号角齐鸣。野地远端的大门缓缓开启。
两头公牛跑了出来,稍停顿了一会。青铜牛用蹄刨着地。
美狄亚凝望着伊阿宋,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爱意。
埃厄忒斯瞥了一眼美狄亚。小东西还挺嗜血,埃厄忒斯心想,不愧是自己最爱的女儿。
伊阿宋在场地中央丢下牛轭和挽具,开始用剑敲击盾牌。人群欢呼着为他喝彩。公牛抬头咆哮起来,接着便口吐火焰,鼻喷黑烟,对伊阿宋发起了进攻。
伊阿宋站稳脚步。“天神在上,油膏一定要起效啊。”他暗自低语,两头公牛正狂奔而来。
在公牛接近的瞬间火焰吞噬了伊阿宋,可他毫无感觉。他跳到一旁,用盾狠狠撞向第一头公牛,公牛应声倒地。另一头公牛转头冲着伊阿宋的脸喷出一团火球。伊阿宋拔剑刺向公牛的侧腹,公牛的咆哮声顿时变作惨叫声。
这两头公牛从没进行过肉搏,有火焰这件武器就够了。可这火焰却对伊阿宋不起作用,公牛十分挫败。它们围着伊阿宋转圈,喷着黑烟,口中的火焰却愈来愈弱。
围观群众激动地站了起来。他们看见伊阿宋捡起牛轭,套进低头认输的公牛的脖子。就这样,它们顺服在伊阿宋手下。
内务总管拿着木制犁头走到伊阿宋身边。显然他十分害怕,远远地绕着套着轭的公牛走,引得观众哄堂大笑。
犁田的过程很轻松。公牛们十分顺服,犁出来的田垄又直又深。
伊阿宋转向埃厄忒斯。
“完成一件!”他喊道。
“一件!”人们跟着喝彩。
埃厄忒斯本想不带表情地挥挥手表示接受,也许会带上一点儿敬意和些许国王的恩慈,结果他却显得气急败坏。
号角声再次响起。内务总管又走到伊阿宋身边,双手高举着一只银盒。伊阿宋接过银盒摇了摇,他听到龙牙在里面“哐啷”作响。
埃厄忒斯眉头紧锁。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个自负的年轻人能经受住公牛喷的火。民众喊得那么大声无疑是在支持伊阿宋,这也让埃厄忒斯很不高兴。好吧,驯服公牛是一回事,打败从土里长出的全副武装的士兵可没那么简单。埃厄忒斯心想。
伊阿宋走在田垄间,把又长又利的黄色龙牙撒进土坑。完事以后,他退到远处,寻找着合适的石头。美狄亚告诉过他,要想打败斯帕耳托伊(Spartoi),即全副武装地从土里冒出来的“种出来的人”,只需要朝他们中间丢一块大石头。
伊阿宋很快发现了一块尖石,很大,但不会重得拿不起来。他慢慢挪到石头旁边,然后望向场地另一头。国王和民众都盯着犁过的土地,长矛的尖儿正从土里冒头。只有美狄亚的绿眼睛看着伊阿宋。伊阿宋点点头,俯身捡起石块。
矛尖下面跟着出现的便是头盔,接着是肩膀、躯干和大腿。很快,场地里站满了一排排粗野、精壮的战士。他们齐声咆哮,战吼连天,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此情此景真叫人胆战心惊。
伊阿宋将石块高举过头,用尽力气投了出去。石头砸在场地中央的两个斯帕耳托伊身上,然后又弹起来撞向另一个斯帕耳托伊。三个斯帕耳托伊马上大吼一声,扭打起来。其他斯帕耳托伊也加入战斗。很快,所有战士都吼叫着互推、互刺、互掐成一团。
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最后只剩下一个。他已精疲力竭,跌跌撞撞地在同伴的尸体间游荡。伊阿宋机敏地冲上前,拔剑一挥,砍下了他的头。
伊阿宋高举着那颗脑袋转向埃厄忒斯,大吼道:“完成两件!”
“两件!”人群跟着大喊。
埃厄忒斯站起身拂袖而去,大臣们也跟着离开,民众则都留下来赞颂伊阿宋。

图9 伊阿宋驯服卡尔刻俄陶洛
1742, Jean Francois de Troy. The Henry Barber Trust, The Barber Institute of Fine Arts, University of Birmingham, UK / Bridgeman.
伊阿宋跪在地上感谢着赫卡忒、赫拉、雅典娜、阿佛洛狄忒和所有他能想到的出手相助的天神。
“还得谢谢你,厄洛斯,”伊阿宋补充道,“谢谢你给了我美狄亚。”
取得金羊毛
傍晚时分,埃厄忒斯将为首的武士、族长和贵族召集起来,举办了一场议事会。
“如果让伊阿宋带着金羊毛离开科尔喀斯,我的王国将会成为世人眼中的耻辱。这件事绝不能发生。”
议事会成员纷纷表示赞同。
“可他是怎么打败卡尔刻俄陶洛公牛的呢?”其中一个贵族问道。
“没错,我也想知道。”
“也许我能帮忙。”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人们转过身去,看见埃厄忒斯的妻子伊狄娅站在门口。
“说真的,亲爱的,”埃厄忒斯说,“这是王室议会。女人不能就这样闯进来——”
“那好吧,既然你不想知道是谁帮了伊阿宋,那我也无所谓。”伊狄娅说完耸耸肩,转身准备离开。
“你知道?那赶紧告诉我们呀。”
“是我们的女儿美狄亚,”伊狄娅说,“还有谁如此精于巫术?另外,我昨天下午还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当时美狄亚正在吻他呢。”
埃厄忒斯大吼着向所有人发出指令:“找到她!逮捕她!把她关起来!”
“要是伊阿宋真带着金羊毛离开了怎么办?”埃厄忒斯军队中的一名将军问道。
“我已经下令去找他的船了,没有船他走不远。”
“没错,陛下,可我们已经搜遍了郊野,却什么也没找到。有一支队伍甚至一路找到发希斯港口。那艘船肯定在海上。”
“那样的话,他们为了登船肯定得沿着河走。我们可以在路上将他们碎尸万段。”
咱们暂且让埃厄忒斯继续开会,先来看看伊阿宋吧。他已经和埃厄忒斯的四个孙子会合。少年们正领着他穿过薄暮前往阿瑞斯圣林。很快美狄亚也来了,她一见到四个外甥便停下了脚步。
“是你们!”
“没错,是我们,美狄亚阿姨!伊阿宋说你站在我们这边。我们也跟伊阿宋一个阵营。”
“那我可太高兴了。”
“瞧瞧他怎么对付卡尔刻俄陶洛公牛的!简直太棒了!”
“我们和阿布绪尔托斯一起透过篱笆上的洞看到了整个过程,是不是,阿布绪尔托斯?”
美狄亚的弟弟刚才一直躲在外甥们身后,这时走了出来,对姐姐露出微笑:“你好呀,美狄亚。”
“怎么还有你?”
“说实话,”墨拉斯开口了,“我们都不喜欢那个老头,对吧?他真是越老越残忍。至于祖母——她就像条死鱼。”
“好了,好了,”伊阿宋说,“聊得很开心,不过你们该走了。去和船员们会合,跟他们一起去阿尔戈号。要是今晚我没有带着金羊毛来找你们,你们就走,不要管我,明白吗?”
“可是——”
“没得商量。走吧!”
四兄弟带着小阿布绪尔托斯离开了。
美狄亚扑进伊阿宋怀里。“他们在找我。我父亲肯定猜到是我帮你取得胜利的了。亲爱的,你真厉害!”
他们吻在一起。
“必须抓紧时间,亲爱的,”美狄亚说,“圣林就在那边……”
美狄亚拉着伊阿宋匆匆穿过一长排树林。一株伟岸的橡树伫立在尽头。月光如水,照亮了盘踞在树干上的粗大蛇身,金色的鳞片闪闪发光。两人一靠近,龙蛇的头便从树干背后绕了过来,张开大嘴,嘶嘶地吐起信子。
“不管我做什么,”美狄亚低声说,“你都不要打断我。你能做到吗?”
伊阿宋点点头。他倒是愿意站远一点儿。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龙蛇。它们都有这般巨大吗?龙蛇高昂着头,俯视着他们。
美狄亚往前一步。龙蛇嘶嘶地吐着信子。美狄亚举起一只手,唱颂出几句伊阿宋没听清的话。龙蛇便将头颅下降到和美狄亚同等的高度。美狄亚凝视着大蛇竖长的黄色瞳孔,那双永不闭上的眼睛,同时还不住地吟唱着咒语。龙蛇僵住了,嘴巴一松,淌下几道粗粗的涎水。一碰到这有毒的唾液,地上的青草和苔藓立即嘶嘶作响,化成了白烟。美狄亚从包里拿出一些风*药草、树根和花瓣,用掌心将其团成一个小球。龙蛇已僵住不动,可伊阿宋仍能听见它缓慢的喘息。
小球被美狄亚塞进了龙蛇张开的嘴里,在舌头上冒着泡。随着一声叹息,那龙蛇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他睡着了,”美狄亚说,“咱们把金羊毛摘下来就走。”
“可金羊毛在哪儿呀?”伊阿宋一脸困惑地盯着橡树。
“在背面呀,傻瓜。”
伊阿宋转到树后头。金羊毛就挂在低处的树枝上。可还是太高,他够不着。
美狄亚骑上伊阿宋的肩膀,伸手把金羊毛取下扔在地上。
那是一团粗糙蓬乱的羊毛,很像田野篱笆上挂着的那种。只不过它是金的,纯金的。金羊毛在伊阿宋手中闪着微光。他用手指梳理着发光的毛丝,整团毛顿时显得流光溢彩。
“平安登船后有的是时间把玩,”美狄亚说,“快走!”
他们绕过熟睡的龙蛇,手牵着手,大笑着奔出圣林。金羊毛搭在美狄亚身上,像一件农妇的披肩。

图10 美狄亚驯服龙蛇
Spanish School, nineteenth century. Private Collection / © Look and Learn / Bridgeman.

图11 伊阿宋找到金羊毛
(Pen and ink on paper), Maxwell Ashby Armfield, Illustration for ‘Life & Death of Jason’ by William Morris. Private Collection / Bridgeman.
逃离科尔喀斯
阿尔戈号沿发希斯河顺流而下,湍急的水流足以把追兵远远甩在后头。
船员们在伪装过的渔网下找到完好无损的船。当阿尔戈英雄们看到伊阿宋和美狄亚带着熠熠生辉的金羊毛跑出阴暗的森林时,不由得大声欢呼。趁着船顺流而下的工夫,阿尔戈英雄们轮流摸起了金羊毛。
俄耳甫斯摸过之后感动得热泪盈眶。“人们世代都将为之歌唱,”他说,“不过我是第一个。”
他将里拉琴调好音,柔声歌唱起来,其他阿尔戈英雄轮流欣赏着这团宝贝。
埃厄忒斯的四个孙子和小阿布绪尔托斯惊讶得张大了嘴。
“我们只远远地看过。”他们说。
“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涅斯托耳与俄耳甫斯一样深受感动。“不过从现在开始,要到伊俄科斯还得花上很长一段时间,很长一段距离啊,”他告诫道,“埃厄忒斯肯定会追来。据说他麾下海军的实力仅次于克里特岛的米诺斯国王。”
伊阿宋现在已十分信赖涅斯托耳的智慧。待所有人结束了对金羊毛的“朝圣”,伊阿宋把涅斯托耳和舵手安凯厄斯拉到一边。
“我同意涅斯托尔你的说法,埃厄忒斯肯定会不遗余力地追击,”伊阿宋说,“你有什么建议?”
开口前涅斯托耳思索了一会儿,这是他的习惯。很多人对此感到不耐烦,但这却是他不说蠢话的保证。“埃厄忒斯肯定发现了博斯普鲁斯海峡已经没有绪普勒伽得斯挡路。普罗庞提斯海和欧克塞海之间已经畅通无阻的消息,肯定早就传遍了各个港口与城镇。他会往那边追。所以我们必须换条路走。”
伊阿宋瞪着涅斯托耳:“‘换条路’是什么意思?根本没有别的路啊。欧克塞海是内海,博斯普鲁斯海峡是连接着普罗庞提斯海的唯一通路。只有走那里,我们才能一路到赫勒斯滂和地中海,最后回到家乡。”
“那伊斯特洛斯河(Istros)呢?”涅斯托耳说。
“伊斯特洛斯河!”伊阿宋一跃而起,在涅斯托耳的额头上亲了一口,“你真是个天才,我的朋友。”
“对呀,”安凯厄斯也喊道,“伊斯特洛斯河!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伊斯特洛斯河是一条很长的河流,它一路流经外邦诸国,最终汇入希腊北部。该河流起源于蛮荒的西部,最后从广阔的三角洲区域注入欧克塞海西北岸。今天这条河被称为多瑙河。
涅斯托耳向安凯厄斯与欧斐摩斯两位舵手解释,他们可以驾船沿着伊斯特洛斯河北上,穿过色雷斯北部,沿着河道向西到伽拉提亚(Galatia)附近,之后沿意大利西岸往南走,绕过西西里岛和伊奥尼亚群岛,再弯过伯罗奔尼撒半岛,沿希腊东岸往北,最终抵达色萨利与伊俄科斯。这样走绝对能把埃厄忒斯搞晕,因为他肯定会走近路——也就是阿尔戈号来时的路线(198)。
众人平安抵达了发希斯港口,用以物易物或花钱购买的方法为阿尔戈号储备了足量的食物、淡水及其他必备物资。此时,距伊阿宋与美狄亚通过埃厄忒斯的三项考验、夺取金羊毛差不多刚过去四天。船穿过欧克塞海,正朝西北部的伊斯特洛斯三角洲驶去。
离开发希斯的第一天下午,大家清楚地看到身后有一条船正紧追不舍。为隐藏真正的航行目的,阿尔戈号改变了航向,假装驶向博斯普鲁斯海峡。美狄亚回头张望,认出那是科尔喀斯舰队最好的桨座帆船。
“是我父亲,”她说,“他的船是世界上最快的。有三排划桨手。”
“他快追上我们了,”伊阿宋说,“妈的。咱们只能掉头迎战。”
“那艘船有投石器。他肯定会把燃烧的石弹丢上我们的甲板。为达到目的,他肯定会不择手段。”
“他会将金羊毛同我们一起烧掉。”
“他才不在乎呢,他是为尊严而战,不是为金羊毛。但是别怕,亲爱的伊阿宋。我也可以不择手段。”
美狄亚捧起伊阿宋的脸深深一吻,说道:“我马上回来。”
伊阿宋转过去,看着身后无情追来的科尔喀斯战船。那船已经靠得很近了,他甚至能看清在浪间起伏不定的鲜艳船首,它被漆成守护金羊毛的龙蛇的模样。
美狄亚回到船尾,搂着弟弟阿布绪尔托斯。
“看,那是爸爸的船。”她边说边指向远方。
阿布绪尔托斯瞪大了眼睛:“看到我在这儿,他肯定要生气的。”
“不是生气,应该说是悲伤吧。”说着美狄亚用一柄弯刀飞快地割开了男孩的喉咙。
伊阿宋惊恐地看着鲜血从孩子的喉间涌出。“美狄亚!”
“只有这个办法,”美狄亚说,“给我拿把斧头,快——他们就要追上来了。”
美狄亚首先将男孩的头扔下海。头在阿尔戈号掀起的浪涛间沉浮。伊阿宋和美狄亚看到埃厄忒斯的船放慢了速度,接着船桨竖起,停了下来。
“他很爱那孩子,”美狄亚满意地看着,“他绝不会让那孩子的灵魂在尸身没有得到净化的情况下进入冥界,肯定会给他举办完备的葬礼。”
伊阿宋什么也没说。美狄亚很漂亮,对自己也很忠诚,可凡事都得有个界限,必须得有个界限。
归途
经过精心的设计,阿布绪尔托斯的最后一块残尸终于被扔进了海中。埃厄忒斯的舰船远远地落在了后头,淡出地平线之外。当伊阿宋和安凯厄斯有把握将航线改回原定目的地时,已暮色四合。
一周后,阿尔戈号悄无声息地平安驶过伊斯特洛斯河河口沿岸的沼泽,进入了色雷斯。
正如涅斯托耳向其他阿尔戈英雄所解释的那样,阿尔戈号往西北方向兜了一大圈,穿过异邦许珀耳玻瑞亚,也就是今天的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匈牙利和斯洛文尼亚(199),最终目标则是意大利和伯罗奔尼撒半岛南部。
这时,会说话的船首像开口了,说伊阿宋他们到不了伊俄科斯。
“你在说什么呀?”伊阿宋说,“科尔喀斯人好几周前就被我们甩掉了,眼下天气晴好,航路畅通。什么能阻止我们前进?”
“天神会阻止你们,”船首像说,“天气也许晴好,可你们的所作所为却十分肮脏。”
伊阿宋回头看了一眼,确保美狄亚不在附近。“你什么意思?”
“你心里清楚得很,”船首像不耐烦地咂咂嘴,“这儿发生了一桩不可饶恕的*害血亲案。你以为这样的罪孽能逃得过责罚吗?如果你们不净化自己的罪行,宙斯和波塞冬将会掀起暴风骤雨,派来海中巨蛇,把阿尔戈号和船上的人摧毁得片甲不留。当然,只有我能幸免……”
“怎样才能净化罪行?”
“把船停靠在埃埃亚岛(Aeaea),寻求女巫喀耳刻的帮助。”
“真是个好主意,”美狄亚说,她耳朵很好,早就听清了整场对话,“她是我姑妈,在魔药、咒语和净化仪式方面比我懂得更多。”
喀耳刻在埃埃亚岛的家中热情接待了伊阿宋一行人,并由衷地感到高兴。同她一道出来迎接的还有狼群和狮子,不过它们像宠物猫狗一样驯服,舔着大家的手,绕着大家的脚踝蹭来蹭去。原来喀耳刻在岛上十分孤独,她唯一的乐趣就是将不幸登上埃埃亚岛的水手变成宠物(200)。
喀耳刻兴高采烈地举行了仪式,唱颂出合适的咒语和赎罪的祈祷,为侄女净化,求得天神的宽恕。
然而当天晚上,喀耳刻在梦中得知了美狄亚所行之事的真相。第二天一早,她便破口大骂,厌恶地将所有人赶出了小岛。
“所有天神在上,他是你的弟弟,我的侄子!只因我害怕和你一样犯下*亲之罪,你才得以毫发无损地离开此地!”她在身后高喊,“滚!永远不要回来!”
“我还以为进行得挺顺利呢。”美狄亚甜甜地说。船沿着意大利西岸向南驶去。
不知不觉间,他们来到了塞壬岛(Sirenum Scopuli)。靠近岛时,一阵阵甜美的歌声飘进了所有人的耳朵。船员们开始乱抓空气,想捉住那美妙的音乐,就像小狗想抓住蝴蝶。人们站在阿尔戈号的船舷上拼命往外探,只想离得更近一些。
伊阿宋早有准备:“快!”他对俄耳甫斯大吼,对方立即站上前甲板的高处,抱起里拉琴,开始演唱自己的歌曲。
世上最摄人心魄的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俄耳甫斯的音乐离阿尔戈英雄更近,于是他获得了胜利。为了这一天,他专门保留了一首最完美的特别曲目。伊阿宋和其他船员不再看岛上的塞壬,而是任由俄耳甫斯的阵阵琴音和绝美歌声激荡心间。
只有一个船员对俄耳甫斯的琴声免疫,他就是西西里国王部忒斯(Butes),他之所以被招募进来只是因为擅长养蜂。他会在阿尔戈号靠岸停泊时深入内陆寻找蜂蜜,给船员们味同嚼蜡的口粮加点儿甜。不知为何,塞壬的歌声让他疯得比别人都厉害,最后他完全失控,挣脱了其他人,纵身跳进大海,游向塞壬岛。
塞壬的歌声有多么温柔甜美,她们的真实目的就有多么残忍恶毒。她们唱歌是为了将水手、鸟类与野兽引到她们居住的峭壁边。然后,她们会跳下悬崖,扑向触礁的船只,捉住神魂颠倒的水手大快朵颐。俄耳甫斯歌声的干扰让她们颇为沮丧,可当她们看到部忒斯正扑腾着水花游过来时,便知道当天至少还有点东西能塞塞牙缝。
然而,这份“小点心”也与塞壬们失之交臂。阿佛洛狄忒从天而降,捞出水里的部忒斯,把他带回了老家,即位于西西里岛的利利巴厄姆(Lilybaeum)(201)。
阿尔戈号驶离了塞壬岛,此时伊阿宋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西边的通路夹在可怕的斯库拉(Scylla)与卡律捕狄斯(Charybdis)之间。斯库拉是一只恐怖的六头怪物,只要有船靠近,它就会从悬崖上探下身子,吃掉船上的六名船员。但如果远离它盘踞的悬崖,船就会被卡律捕狄斯吸走。这是一个急速旋转的大型漩涡,能吞没一整艘船。
伊阿宋下令让安凯厄斯改变航向以避开斯库拉与卡律捕狄斯,可这样一来,他们又面临着另一个危险——臭名昭著的普兰克泰(Planctae)浮岩,或称漫游之石(202)。该地毗邻埃特纳火山,浪涛格外汹涌,火山之怒使得海水在危险的暗礁间翻搅起沫,火焰沸腾,黑烟滚滚。
阿尔戈号为激流所困,已经无法回头。安凯厄斯拼尽全力掌控着船舵,船被径直地抛向淌着水的漆黑火山岩。阿尔戈号本是一艘大船,但此时被雪浪激流抛掷的它无异于一个玩具(203)。怒涛声中,伊阿宋清楚地听到船首像在絮叨。他好不容易听清了所说的内容,赶紧拉过安凯厄斯对着他耳朵大吼。
“不要掌舵了!松手!”
“你说什么?”
“松开舵。松开!”
“你疯了吗?”
“照我说的做!”
安凯厄斯听从了伊阿宋的命令。说实话,这时候掌舵简直就像试图捉住老虎的尾巴,安凯厄斯巴不得放手,把命运交给上天吧。
现在船员们完全听凭天神处置——这正是船首像的意图。船被浪涛抛来抛去,掀得几乎翻覆,在漩涡中团团直转,船头时而深深下扎,时而高高翘起,可最后不知怎的竟然通过了,一次也没有撞上岩石。怒涛终于将船“吐到”了平静的海面上,阿尔戈英雄们纷纷跪倒在地,感谢天神的拯救。
只有一个人除外。
“真有意思,”美狄亚回望着暗礁间腾起的烟火与飞沫,“还能再来一次吗?”
“是天后赫拉,”伊阿宋说,“是她引导我们通过。等下次靠岸,我们必须为她献祭一头大母牛。”
他们在几天之后靠岸了,那是一片青翠肥沃的土地,属于斯刻里亚(Scheria),是费阿刻斯人(Phaeacian)的故乡(204)。他们的国王阿尔喀诺俄斯(Alcinous)和王后阿瑞忒(Arete)迎接了伊阿宋一行人,不仅设宴款待,还将祭祀用的动物慷慨相赠。船员们为赫拉献上了祭品与祈祷,以感谢她将阿尔戈号平安地送出普兰克泰。
他们在斯刻里亚停留了一周。一天,五艘陌生的船在港口下了锚:是科尔喀斯来的船。埃厄忒斯本人不在船上,不过领头的人觐见了阿尔喀诺俄斯国王,坚持要他交出美狄亚。
“她是埃厄忒斯国王的所有物,不属于海盗伊阿宋。埃厄忒斯要求将她交回。”
“可我认为美狄亚不愿返回科尔喀斯。”
“她的国王父亲的意愿才是首要的。她和伊阿宋并非夫妻,而且她手里还持有一个属于我们王国的珍贵圣物。”
“那圣物是什么?”
代表团私下讨论了一番:“我们无权回答这个问题。”
在王宫的另一处,美狄亚正跪在王后阿瑞忒面前。
“您不知道我父亲有多么残忍,”美狄亚抹着眼泪,“他是个怪物。”
“我感觉伊阿宋也挺像个怪物的,”阿瑞忒说,“科尔喀斯人说,他绑架了你的弟弟,还将他肢解并扔进了海里。你真想和那样的男人一起生活吗?”
“他们撒谎!”美狄亚边哭边摇着头,一头长发在王后的脚面上扫来扫去,“我弟弟死于高热。伊阿宋是第一个坚持说哪怕牺牲宝贵的航行时间,也要为他举办完备葬礼的人。”
阿瑞忒心软了。“我得立刻见我丈夫。”她说。
阿瑞忒来到宝座室,恰好听到阿尔喀诺俄斯的裁定:“如果美狄亚还是处女,她就属于她父亲,必须跟科尔喀斯人回去。但如果她不是,就必须留在伊阿宋身边。我国有一位德高望重、智慧过人的女祭司,她就住在岛屿北部,我已经呼召她前来。她知道该如何判定……呃……女性某个部位的状况。”
阿瑞忒转身离开,跑去找美狄亚与伊阿宋。“不能浪费时间了。我必须得问你们一句。你们有没有睡过?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同房?”
伊阿宋的脸红了:“我们一直没时间……在船上实在是不太可能……”
阿瑞忒转向美狄亚:“亲爱的,你还是完璧之身吗?”
美狄亚低下了头。这回她倒用不着撒谎:“是的。”
“那么今晚你们必须圆房,”阿瑞忒说,“明天一早会有一个老妇人来检查你的身体。如果她发现你还是完璧之身,你丈夫就必须把你交给科尔喀斯使节团。”
一场世所罕见的力与美的交合组成了一幅美妙的画卷。伊阿宋和美狄亚将柔软、纯金的羊毛铺平,两人在上面尽享鱼水之欢。
第二天早晨,科尔喀斯人沮丧地离去。
阿尔喀诺俄斯把伊阿宋召至宝座室,并说道:“我的舰队会护送你们踏上归途,直到确保你们平安为止。”他下定决心,绝不允许阿尔戈号在离开斯刻里亚时遭到科尔喀斯人的伏击。
由费阿刻斯人护送了三天三夜之后,阿尔戈英雄们感激地致敬道别,之后他们穿过了伊奥尼亚海的群岛(205)。靠近克里特岛时,他们已经数日未曾见到科尔喀斯的船,但他们又将必须面对迄今为止最古怪的一次危机。
靠近苏达湾(Souda)时,海上的大浪几乎将阿尔戈号掀翻。船员们在克里特岛的海岸上看到了一个巨大的人影……不是人……应该说是被做成人的模样、全部由青铜打造的机器。它正跺着青铜大脚,掀起波涛冲向阿尔戈号的船身。
“快,调转船头!划桨!”伊阿宋喊道,“像过撞岩时那样划!”
船终于逃到了安全地带。众人回头观瞧,只见那机器巨人迈开大步,走向小岛背面,消失在视野之中。
“那他妈是什么呀?”阿尔戈英雄们不由得发问。
“塔罗斯(Talos),”涅斯托耳说,“那是塔罗斯。”
“我小时候听老师喀戎说过,”伊阿宋说,“可我一直以为那是他编出来逗我开心的蠢故事呢。”
“眼见为实呀,”涅斯托耳说,“他每天绕着克里特岛走三次,保护它不受海盗与舰队的侵袭。”
“这家伙真是赫菲斯托斯受宙斯所托,在奥林匹斯山上的熔炉里锻造出来的吗?”伊阿宋问道。
“应该是代达罗斯为米诺斯国王造的。”墨勒阿革耳说。
“不,不,我说的才是对的,他是伟大的铜人族的最后一名成员,”涅斯托耳说,“他们的生母是墨利埃——你们知道的,就是当年克洛诺斯阉割父亲乌拉诺斯之后,从鲜血浸透的土地中生出来的梣树宁芙。(206)”
“要按你说的,”美狄亚说,“那他就不是机器人,是肉体凡胎,而肉体凡胎都能被*。”
“可是亲爱的,”伊阿宋说,“他是由坚固的青铜制成的呀。”
“不完全是,”涅斯托耳说,“不管他是人还是机器,他身上肯定有一根从脖子直通脚踝的软管或者说管道,相当于一根巨型血管。他身上的神血(207),也就是维持生命活动必需的神明体液,就在其中奔涌,最后由脚跟上的一枚铜钉封口。只要拔掉那枚钉子,液体就会流光,他就会死去。”
“干吗要招惹他呢?”墨勒阿革耳问,“我们直接走吧。”
“我们需要补充物资,”欧斐摩斯说,“淡水、面包、水果……几乎什么都没了。”
“再说,”安凯厄斯说,“看,他又来了!”
没错,塔罗斯再次出现,又开始用巨浪冲击大船。
“我来吧,”美狄亚站到前甲板高处,呼喝着咒语,“来吧,塔罗斯,来呀!看着我,看着我!”
塔罗斯停住抬到一半的脚,昂起了头。美狄亚凝视着对方茫然的眼睛,始终念着咒语。同阿瑞斯圣林里的龙蛇一样,塔罗斯也僵住了。
“行啦,”美狄亚说,“现在找个人过去把那根钉子拔出来吧。”
皮瑞苏斯当仁不让地跳进水里执行任务。再度从浪涛间冒出头时,他的牙间赫然咬着一枚铜钉。塔罗斯在他身后轰然倒塌,落入大海。
伊阿宋抱住美狄亚:“你真是太神了(208)!”
船员们沿着克里特岛北部海岸往东,停泊在伊拉克利翁(Heraklion)(209),那里的人还没有注意到塔罗斯已经崩塌。
为最后一段归途补充好物资以后,阿尔戈号朝着伊俄科斯驶去(210)。
珀利阿斯之死
伊阿宋跪在珀利阿斯面前,面前铺着金羊毛。
珀利阿斯做梦也没有想到,伊阿宋和船员们真能带着金羊毛平安归来。在将英雄送上冒险之旅时,恶人总是会认为将他们送上了不归路。恶人总是学不乖,因为他们都不爱读神话、传奇和故事。要是他们愿意读一读,肯定能学到不少,进而取得胜利。所以说,幸好坏人都很傲慢无趣。
“抱歉花了很长时间,”伊阿宋说,“不过科尔喀斯的确太远了。路上还遇到了一点儿小困难。”
大臣们好奇地盯着国王,珀利阿斯竭力露出愉快的表情。“金羊毛我收下了,的确非同凡响。你们可以走了。”
英雄们退场。但显然,珀利阿斯压根没打算让出王位。雪上加霜的是,伊阿宋发现父母埃宋和阿尔喀墨得已经去世了。有人说,他们和伊阿宋的弟弟普洛马科斯一起被珀利阿斯处决了;还有人说,珀利阿斯告诉埃宋说阿尔戈号在海上沉没了,无人生还,于是悲痛欲绝的埃宋毒死妻儿后挥剑自刎身亡了。
“无论如何,”伊阿宋痛苦地说,“珀利阿斯都必须为他们的死负责。”
“交给我吧,亲爱的,”美狄亚说,“他是你的亲戚,由你来结果他的性命似乎不妥。你也知道天神和凡人对这种事多么大惊小怪。”
美狄亚与珀利阿斯的九个女儿,即珀利阿得斯(Peliades)(211)交上了朋友。她们分别是阿尔刻斯提斯(212)、阿尔喀墨得(Alci-mede)(213)、安提诺厄(Antinoё)、阿斯特洛佩伊娅(Asteropeia)、厄瓦德涅(Evadne)(214)、希波托厄(Hippothoё)、美杜莎(Medusa,不是戈耳工美杜莎)、珀罗珀娅(Pelopia)和珀西狄刻(Pisidice)。
“你们的父亲老了,真叫人难过,”美狄亚对她们说,“我的父亲埃厄忒斯比珀利阿斯大二十岁,可他的样子包括行为举止,都年轻得可以当他的孙子。”
“那是怎么回事?”女儿们问道。
“你们应该听说过我的能力吧。”美狄亚说。
“他们说你是个巫婆!”珀罗珀娅说。
“‘巫婆’这个词太可怕了,还是‘巫女’好一点。没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的父亲重返青春,不过你们应该不感兴趣吧?”
“感兴趣,感兴趣!”姑娘们喊了起来,她们深爱着自己的父亲。
于是美狄亚施起了可怕的巫术,看得姑娘们张口结舌,惊愕不已。只见她牵来一头老公羊,割开它的喉咙,将它切成小块,然后扔进一口大锅。接着她往锅里撒下神奇的草药,又在锅上方做了几个浮夸的手势。突然之间,只听得一声羊叫,一头活生生的小羊羔从锅里一跃而出,连蹦带跳地跑走了。
女孩们倒吸一口凉气,随即鼓起了掌。
“就是这样,”美狄亚递给她们一包草药,“这次由你们来做。别忘了,手一定要在锅上头……”她把刚才做过的神秘手势重复了一遍。
姑娘们跑进珀利阿斯的寝宫,她们的父王正在那里午睡。她们兴高采烈地叫喊着,然后割开了父亲的喉咙,把他砍成了碎块。她们把血淋淋的尸块拿到大锅边,投进去,撒下草药,在上方做出神奇的手势。她们屏住呼吸,等待着重返青春的珀利阿斯从锅里钻出来。可奇怪的是,他没有出来。
姑娘们哭着去找哥哥阿卡斯托斯,说出了她们做的事,阿卡斯托斯当即知道姑娘们被骗了。
“她给的是错的草药,你们这群笨蛋!”
阿卡斯托斯不仅为父亲举办了隆重的葬礼,还组织了一场葬礼竞技会。它本该成为史上最著名的葬礼竞技会,只可惜,为悼念在特洛伊城墙下被赫克特(Hector)斩死的挚友帕特罗克洛斯(Patroclus),下一代的阿喀琉斯举办了一场规模更盛大的竞技会。
比起父亲,阿卡斯托斯远受民众的爱戴(215)。他裁定伊阿宋应和美狄亚共同承担珀利阿斯之死的罪责,伊俄科斯人民对此深信不疑。一夜之间,伊阿宋从大受欢迎的英雄变成了人人唾骂的罪犯。他必须赎清这桩*亲之罪——毕竟珀利阿斯是他的叔叔(216)。在此之前,他甚至都不能留在伊俄科斯,更别提继承王位了。
于是,伊阿宋和美狄亚逃跑了,留下阿卡斯托斯继续统治王国。阿尔戈号的队伍就地解散,各回各家,继续各自的生活与冒险。他们中的大部分将在卡吕冬野猪的狩猎行动中重逢。
现在我们要暂时搁下伊阿宋与美狄亚,先来说说安凯厄斯的故事。他在提费斯死后接任了阿尔戈号舵手的岗位。
阿尔戈号在伊俄科斯停靠后,安凯厄斯就回家了。他家位于帕特莫斯(Patmos)北部的萨摩斯岛(Samos)。离开家乡加入阿尔戈英雄行列之前,安凯厄斯曾开辟了一片葡萄园,盼着归来时园子里能结满葡萄(217)。可岛上的预言家告诉安凯厄斯,尽管他能安然无恙地回到萨摩斯岛,却永远无法品尝葡萄园酿出的美酒。安凯厄斯回到家中,欣喜地发现葡萄都熟透了并且变成了酒。他把预言家叫到跟前,将一杯酒举到唇边。
“我受够了你的假预言,”安凯厄斯在预言家面前晃动着酒杯,“真应该以渎职罪将你解雇。”
“酒杯碰到嘴之前,酒还有洒的可能。”(218)预言家说。
安凯厄斯正要饮下杯中之酒,突然从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一头野猪正在葡萄园里为非作歹。安凯厄斯放下酒杯,跑出去查看受损的情况。结果没想到的是,野猪冲出来,用獠牙扎穿了安凯厄斯,将他刺死了。
至于预言家,他很清楚自己刚才说出了一句即将流传千古的谚语。他拿起酒杯,喝干了里面的葡萄酒。
后来,阿耳忒弥斯把这头野猪赶到了卡吕冬。等讲到阿塔兰忒的冒险时,再来说这里头的来龙去脉。
美狄亚的报复
现在说回伊阿宋与美狄亚。他们搬去了科林斯,以逃离阿卡斯托斯与伊俄科斯民众的怒火(219)。
克瑞翁国王(220)为他们提供了避难所。夫妻俩住得就像待在自己家里一样,很快便孕育了新生命。美狄亚为伊阿宋生下了三个儿子(221)。生活本该风平浪静地走下去,直到某天,伊阿宋看上了克瑞翁国王的女儿克瑞乌萨(Creusa)。
厄洛斯用箭射中美狄亚时,刺中的是一颗时刻准备完全付出的心。她对伊阿宋的爱是兽性的、偏执的,热烈到可怕。察觉到伊阿宋的出轨时,美狄亚的愤怒无异于火山爆发。她暗暗发誓要报仇,但内心强大的她却设法掩饰住了自己愤怒、痛苦和极端的想法。
她问伊阿宋:“你真的决定要离开我吗?”
“只是权宜之计罢了,”伊阿宋回答,“如果我和克瑞翁家族联姻,有朝一日,我们的孩子就能统治科林斯和伊俄科斯。你能明白这件事的价值所在,对吧?”
“可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啊,”美狄亚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是谁帮你打败了喷火的公牛和阿瑞斯圣林里的龙蛇?是谁制服了克里特岛的塔罗斯?……”
“是,是,是。不过仔细想想,这都是因为阿佛洛狄忒呀。伊德蒙在死前全告诉我了。阿佛洛狄忒派出厄洛斯让你爱上了我,她听从的是我的保护女神赫拉的指令。因此这都是阿佛洛狄忒的功劳,真正帮了我的是她,你只是她的工具而已。”
只是——她的——工具!之后,美狄亚将在心里不断默念这几个字。不过,眼下她脱口而出的却是:“当然,我的爱人。你说得对。我明白。我替你感到高兴,也替克瑞乌萨和她的家族感到高兴。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会弄一份最精美的结婚礼物送给她。”
“你真是个天使,”伊阿宋吻了吻美狄亚的双颊,“就知道你能懂。”
伊阿宋拍了拍美狄亚的屁股,愉快地走出了房间。
男人们!他们并非都野蛮、粗鄙、浅薄和迟钝——尽管很多男人的确如此,不过他们实在是够瞎、够蠢。至少神话故事和小说里的男人很多都是如此。现实生活中的男人当然又机敏又聪慧,从来不出错,对吧?
克瑞乌萨的结婚礼物到了:一顶金叶铸成的花冠和一件镶满华丽刺绣、馨香满溢的长袍,不过两样东西都被美狄亚涂上了致命的毒药。克瑞乌萨迫不及待地站到青铜镜前试穿。毒液转眼便烧穿了她的皮肤,渗入了她的血液。公主惨叫起来,引来了父亲克瑞翁。国王把奄奄一息的女儿抱在怀里,哭得死去活来。可当他想把女儿的尸体放下时,却发现剧毒长袍已经粘在了自己身上。于是,国王也毒发身亡。
接下来,美狄亚准备*死自己的孩子(222)。
美狄亚即将做的事也许是她一系列残忍罪行中最可怖的。不过,在悲剧《美狄亚》中,欧里庇得斯为美狄亚设计了一篇伟大的独白,并为做还是不做进行了一番辩解。这段独白是戏剧史上最伟大的独白之一。正是因为有了这段独白,美狄亚成了人类戏剧史上一位值得同情的悲剧英雄(223)。
*婴罪令美狄亚痛苦。起初,她认为自己做不出、也不应该做这件事。接下来,她想象着:不做的话,孩子们的命运将会怎样?比她更残忍的人会来结果他们的性命。
美狄亚:
我已经下定决心马上就动手,
我决定*死我的孩子,然后离开这地方,
我不会迟疑,更不会把我的孩子们留下,
让他们死在更残忍的人的手里。
他们必须死,既然这样,
那就由我来*吧,是我把他们带到这世上。
可是我的心哪,披挂起武器吧。为何要迟疑?
这是一件可怕又悲惨的事,但不是必须要做吗?
来吧,我这双不幸的手,拿起剑吧,
拿起剑,迎向生命中这个凄凉的转折点吧。
不要胆怯。不要去想你的孩子——
不要想你有多么爱他们,不要想你是怎样生下他们的。
在这短短的一天之内,忘记你的孩子们吧,
明天再来哀悼。即使是你动手*死他们,
他们也仍然是你的挚爱。身为女人,我何其不幸。
伴随着惊人的舞台特效,美狄亚驾着巨龙牵拉的战车出现在舞台上,那战车是她的祖父、太阳神赫里阿斯派来的。美狄亚把孩子们的尸体带在身旁,担心若是把尸身留在科林斯,他们将得不到妥善的安葬。伊阿宋听说了孩子们的遭遇,于是抬头朝美狄亚呼喊。以下他们这番互相责骂的对话十分精彩。伊阿宋最后的恳求被美狄亚置若罔闻。
伊阿宋:
天神在上,
让我再抚摸一次孩子们柔嫩的皮肤吧。
美狄亚:
那是不可能的。你的话只不过是讲给虚空听罢了。
美狄亚朝着雅典飞去(224),
我们将在雅典与美狄亚重逢(225)。
心碎的伊阿宋继续住在科林斯。后来,他的老朋友、老搭档,同是阿尔戈英雄忒拉蒙兄弟的珀琉斯来了。珀琉斯极力劝说伊阿宋返回伊俄科斯,推翻阿卡斯托斯的统治。后来,他们成功了,伊阿宋终于登上了王位。但是,他的统治时间并不长。一天下午,他在心爱的阿尔戈号船尾睡午觉时,一块没有装牢的朽木掉下来,当场把他砸死了。
船头的船首像正在喃喃自语:“多少年前船尾被弄坏时我就警告过他,‘必须把船尾修得妥妥的,’我说,‘伊阿宋,否则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凡人哪,实在是无药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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