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上AI皮套,扮演他们死去的亲人

我穿上AI皮套,扮演他们死去的亲人

首页角色扮演永恒沉默之终极神器更新时间:2024-08-03

“妈妈,爸爸是不是死了?”

3岁的小女儿问吴琪。

丈夫死得突然。2个月前的一天,经常熬夜的他喝了点酒,躺在沙发上说自己困了,不多时便没了心跳。

懵懂的小女儿目睹了父亲的抢救过程。吴琪骗她:“爸爸已经好了,出差去了。”

然后,她找到了张泽伟的团队。

她的诉求很简单——通过视频的形式,让女儿们再和爸爸说说话。大女儿7岁,小女儿3岁,她希望她们长大点后再知道真相。

这是张泽伟1000多个订单中的一个。他的工作,是用AI技术,“复活”一个个可以与亲人互动的逝者。

而每一个“复活”的数字人背后,都有一个披着即时演算模型的演员。

科技的“皮套”

张泽伟的淘宝店叫“数字生命工厂”。在办公室里,他告诉我,他的目标是帮人类实现数字永生。

他为自己创建了一个数字分身,每天像写日记一样,将自己的语料“喂”给这个AI,通过不断积累和训练,期待这个分身变得越来越像自己。

“只要时间足够长,数据足够多,它跟你本人的思维模式、语言习惯就会越来越接近。最终我会留下自己的意识副本,形成一个数字永生。”他说,“就像我们的Slogan——让世界留下一个永恒的我。”

比起复刻自己,目前这项技术更多的商业化场景,是复刻死去的亲人,也就是所谓的AI“复活”。

张泽伟不是第一个在淘宝做AI生意的商家。

淘宝上的AI商业化,爆发于去年ChatGPT大火之后。在那3个月里,投资人和创业者们都在苦苦探索AI的商业场景,但淘宝上的小商家们,已经靠着一些门槛不高的AI工具,赚到了第一桶金。

从AI自动生成图片素材,到AI头像定制、AI生成职业照、AI换装,再到制作能动能说话的AI虚拟人物,这些五花八门的新生意,如野草般冒出。以至于去年下半年,淘宝还新增了人工智能服务一级类目。

无论是让死去亲人的照片动起来,还是通过语音克隆让逝者“说话”,淘宝上都有不少先例,这些中小商家一直对新事物保持着高度商业敏感。

只要逝者生前的音频和图像样本足够,经过AI一段时间的训练,就可以生成相应的数字人模型。但靠当下的AI技术,还无法实现灵活、有温度的与人沟通。

张泽伟创造的数字人,在这一点上进行了改进。但前提是,每一个数字人背后,都需要一个戴着“皮套”的演员。

这件“皮套”,就是包含逝者面貌、语音的数字人模型。通过调取虚拟摄像头,在视频通话时,就能让演员以逝者的面容和声音,与对方进行实时互动。

而这些“扮演”任务,多数由这个只有5人的小团队承担,张泽伟自己就扮演过100多次。

为了让匹配相似度更高,数字模型完成之后,团队中的每个人都会戴上这个“皮套”,再根据脸型,挑出最合适的扮演者。

“数字生命工厂”的淘宝店商品

扮演逝者的订单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委托人自己希望和逝者再见一面。另一类则如吴琪的订单,委托人希望制作逝者的AI数字人,通过视频抚慰不知情的老人或孩子。

在后一类订单中,张泽伟们会先和下单的委托人进行试联线。这既是为了让委托人确认数字人的“演出”效果,也是为了排除一些可能“露馅”的细节,避免正式通话时翻车。

“一开始我很期待。”吴琪说,“但当模型真的训练出来后,我很回避这件事。”当爱人熟悉的面容和声音在屏幕上出现,她发现自己的内心依旧无法接受。

“如果你不知道他死了,会觉得真的很像他。”吴琪说。“可我什么都知道。”

她忍不住审视细节,寻找瑕疵。

“我没有办法。”她说,“一个真正的人,就是应该那么丰富。”

正式通话时,女儿们很开心,她们在视频里看见了“出差的爸爸”,听着他惯常的嘱咐。但吴琪只想让通话尽快结束。

这段时间以来,她压抑悲伤,收集爱人生前的音频和影像,找到了专业的团队,并和他们一起设计了对话的内容,策划了这一次骗局。

但现在,她一刻也不想再看见那个屏幕上的“爱人”。

走不出来的人

张泽伟能理解,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和死去的亲人以这种方式见面。对AI“复活”,舆论场中不乏争议。一种代表性的反对声音认为:AI“复活”亲人,只会让生者沉湎于痛苦,迟迟无法走出,而人活着,总得向前看。

人们似乎预设了一个前提:时间终能抹平一切,只要努力忘却,就能继续前行。

“那些走不出来的人,怎么办?”张泽伟问我。

团队曾接到一个订单,委托人是一位父亲,他20岁出头的独子,因安全事故死在了工地上,头部被重物砸碎。认尸时见到儿子的惨状,母亲当场晕了过去,从此精神失常,整日神神叨叨,逢人便说儿子成了无头鬼。

这位父亲希望张泽伟们配合他演一场戏,让“儿子”从“下面”打个视频电话给母亲。在委托时他特地交代,希望“儿子”在视频通话时,一定要告诉母亲,自己的头还在。

视频接通时,那位母亲精神恍惚,演员连喊了几声“妈妈”,对方都没反应。

当她终于注意到屏幕上的“儿子”时,愣了许久,然后情绪爆发,边哭边呼唤着儿子。

演员也被老人的情绪感染了,但还是带着哭腔完成了沟通。

他告诉老人,“我在下面很好,我是完整的,不是无头鬼。”

“如果想我了,让爸爸联系我。”他说。

一年来,张泽伟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对他们而言,不会有更坏的结果。“最痛苦的是失独,比子女失去长辈更痛苦。”他说,“有些人这辈子都走不出来。”

95后的叮叮是团队中唯一的女性,刚开始接单时,她总忍不住难过。“我是哭得比较多的。”她承认,“我共情能力比较强,太难的单子他们都不敢给我做。”

简单的订单,便主要是哄老人。无非是问候拜年,听听絮叨。“有些老人年纪大了,耳朵听不太清楚,就只是想看看你。”她说。

她经常还要学几句当地方言,诸如“赚到钱就回来孝敬你”、“你保重身体”,这两句话全国通用。

有时,老人会拉着叮叮一直絮叨,不想挂电话。“一些家长里短,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找对象了没有,提醒你出门在外要注意身体。”

通常情况下,委托人会在一旁配合,提醒老人休息,或者说“年轻人”要去忙了,以此控制时长,以免细节上露馅。

偶尔,个别老人眼尖,总觉得视频里的晚辈哪里不一样了。“张泽伟接过一个维和战士的,牺牲了。他的奶奶年纪很大了,眼神真厉害,问了很多细节,比如头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不穿军装?对孙子特别关心。”

那次,多亏了委托人在旁边打配合,老人才没有起疑。

每个订单背后都有一个残酷的真相:逝者,多是老人的孙辈,而在一旁强忍着打配合的委托人,则往往是逝者的父母。白发人送完黑发人之后,还要瞒着自己更为年迈的父母。

看见了许久不见的晚辈,视频那头的老人总会露出笑容。但叮叮的内心难以平静,她自小由爷爷奶奶带大,如今在外地打工,容易代入角色。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孙子孙女已经不在了,还一直在那嘘寒问暖。”每念及此,她便难过得不行。

即便是“简单”的哄老人,也要尽力做到万全。一个小疏忽穿帮了,便可能导致不可预估的后果。

90年的许新一般扮演年轻男性,他在订单开始前的沟通中,会和委托人安排一些可信的细节。比如挑委托人和老人一起去菜市场的时候接入视频,然后提起逝者和老人对这个菜场的共同回忆。

“奶奶你上次还在这跟买菜的吵了一架。”许新说,“类似这样的话,我假装不经意间提一下,就显得很真实。”

但,再谨慎的计划也无法完全规避意外。这个意外,就是老人与逝者间特殊的情感联系。

有一次,要扮演的是一位在东南亚失踪两年的年轻人。他母亲为此天天失眠、哭泣,他的妹妹找到他们,希望让“哥哥”打个视频电话,说点宽慰母亲的话。

“一个人消失了两年,又是在东南亚……”许新对这个年轻人的命运感到悲观。

他过往的音频和视频都在,训练模型、还原形象和声音都不是问题。难点在于,怎么和老人解释他消失的这两年。

“我们很痛苦,这个人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两年让我们怎么编?”

许新、张泽伟和妹妹讨论了3天,像写小说一样,编织了时间线,把这空白两年的故事勉强圆上。在这一条不存在的时间线里,那位失联的年轻人成为了一名水手,长年在海上漂泊,很少上岸。

视频通话一开始,许新准备将编了几天的故事全盘脱出,但说了几句之后,视频那头的老人就泣不成声。

“你回来,我想你。”她看着屏幕里“儿子”的脸说。

此后的几次通话也是如此,老人只想看看他的面容,听听他的声音,却不想听他编的故事。

“她知道我肯定不是她的儿子,她能感觉出来。”许新笃定,那是一个母亲和儿子特有的羁绊和默契。即便眼前这个人的声音和长相,与儿子一模一样,她还是能感觉出哪里不对。

“她心里什么都知道。”许新又强调了一遍。“如果她相信我是她儿子,她怎么会不愿听我讲故事,把她这两年的疑惑解开呢?“

老人嘴上不说破,或许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一丝幻想的空间,就像一只未落地的靴子。儿子的命运和生死,可以永远悬在那里。

许新也希望存在一个渺茫的可能:那个陌生年轻人,能活在自己编的故事里——

他没有离开这个世界,而是成了远洋船上的一名水手。他到过地球的另一端,见过那里的风暴、岛屿和鲸鱼。

他的船在风浪中沉浮,汪洋凶险,通讯阻绝,但他活着。

因为这世上仍有记挂他的人。

有一天,他将回到岸上,告诉母亲大海尽头的故事:在那冰山漂浮的海域,他钓到了一条彩色的热带鱼。

做这行最怕什么?

我问张泽伟:你明知道对方注视的人其实不是你,而是一个对他/她很重要,但已经死去的人,你还能应对自如吗?

“就像医生一样,手术做多了,就不会晕血了。”他看起来很平静。

但早期加入团队的许新告诉我,张泽伟并非如表面上这般“专业”。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在商言商”的团队。

创业之初,当订单日渐增多,张泽伟问过许新一个问题:“你知道我做这行,最怕的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你怕什么。”许新说,“但我怕穷。”

许新对话10年前的自己

起初,他们常被一些案例所感动,“客户哭得稀里哗啦,我们也哭得稀里哗啦。”许新说。“客户那边拼命要给钱,我们这边拼命不收钱。”

那段时间,他和张泽伟都帮别人免费制作了不少数字人。他不断说服自己,不能再给别人免单了,要赚钱,要养家糊口。

现在,他会先把价格表发过去。“你想要什么,给我钱,我给你做。”

张泽伟倒是一点都不担心钱:“数字永生,是一个颠覆性的赛道,不会赚不到钱。”伴随着淘宝店开张而来的大量曝光和转化,他们的获客渠道正变得更加方便宽广,不再似此前只能通过私域获客。

“我最怕的是,做了这行之后我会变得冷漠、麻木。”张泽伟说。

后来的事,果真如他所说。“时间长了之后,当相同的事发生在自己身边时,我们没那么容易共情了,因为见得太多。”许新说。

但仍有那么几个瞬间,许新还是被打动了。

许多客户在深夜来访。人们总是在这时想起故人,想起了无法弥补的缺憾。“在心理学上,这叫‘未完成事件’。”许新说。

许多委托人下单时会强调:“你不要说太多话,就让我看看他就好。”因为演员说得越多,破绽越多。倒是在安静的凝视中,客户更能感受到那个人的存在。

几分钟的沉默里,镜头另一边的演员们,能察觉到对方内心的翻江倒海。

许新接待过一位这样的委托人,对方是外企高管,事业有成,但和父亲的关系紧张。父亲病逝之后,他找到了团队,希望再见父亲一面。

因为从小父亲对他严厉,父亲在世时,许多话他说不出口。

沉默地凝视了一阵后,委托人逐渐入神,开始哭诉他对“父亲”的遗憾:父亲的病拖得太久,自己压力太大,严重影响了家庭生活。以致“久病床前无孝子”,父亲临走前的最后时光里,父子间的关系依旧剑拔弩张。

“他声泪俱下,我也控制不住。”许新说,“因为感同身受。很多话,在那个人活着的时候,没有说出口。”

许新有自己的遗憾。他在农村长大,小时候常遭人霸凌。但家人对此不以为意。

“中国式家长,他们会说那么多小孩,为什么不打别人就打你,你肯定也有不对。”许新回忆道,“只有我的小舅舅,他和别人都不一样。他带着我去把欺负我的人收拾了一顿。”

他还记得,舅舅开着租来的车带他去兜风,带他第一次进城里的超市,让他随便拿货架上的东西。

“他骗我,说城里拿零食不用钱。我拿了一大堆,其实都是他来结账。”许新说,“后来想想,其实他也没钱,他回老家就喜欢摆阔。他很要强。”

正是这样一位要强的舅舅,在得了绝症之后,几乎避开了一切亲友。

“知道他得了绝症,我都不敢打电话给他。他不愿意晚辈知道,也不愿亲友去看他那个样子。”许新说,“我很爱他,但我甚至都没能跟他说一句‘早日康复’。”

在舅舅生命的最后几年,舅甥俩始终没有见上一面。

不希望有回头客

“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出现了。”张泽伟向我解释模型训练的逻辑,然后又把话题绕回了数字永生。

他总是啰嗦地劝每个人,多留下一些影像和语料,以便在自己死后,自己的数字分身仍可以陪伴亲人和后代。

“每个人,都应该在世界上留下点什么。”他说,“不是只有英雄和伟人值得被记住。”

张泽伟正在制作数字人

这使我想起了睡虎地秦简中的两件木牍,那被认为是中国最早的家书。寄信人是两位在前线的秦国士兵——“惊”和他的兄弟“黑夫”。

在这封写给兄长“衷”的家书中,惊对母亲和家人逐一问安,并请求家里火速寄衣寄钱。除此之外,最让人动容的,是惊关于女儿“妴”的一句嘱咐:惊远家故,衷教诏妴,令毋敢远就若取薪(惊离家很远,有劳大哥照顾妴,别让她去太远的地方砍柴)。

这封家书是在衷的坟墓发现的,学者推测,惊和黑夫很可能死在了战场上,未能活着回到家乡。衷将兄弟们的最后来信,视作珍宝带入了坟墓。

由此,今天的人们才得以知道,2200年前,有一位叫惊的父亲,在生死未卜的前线,担心着女儿妴砍柴时离家太远。

这是一个战争中的无名小卒,给这个世界留下的一点温情。

在张泽伟看来,在AI时代,这样的记忆碎片,还是太少了。许多委托人找到他时,手里只有一张逝者的照片。每念及此,张泽伟总是深感惋惜,“他最重要的那个人只剩下一张照片了。”

尽管他热情饱满,但让逝者实现数字永生,似乎仍是一个超前于时代的想法。

在那一次通话之后,吴琪再也没使用过爱人的数字人。丈夫是她的大学同学,两人从相识、相恋到结婚生子,一起度过了16年时光。至今,她仍会不时陷入自责:如果那天不让他去喝酒,如果早点观察到他身体的异样……

她甚至不敢再听丈夫生前的音频。

“我可以慢慢接受,接受我没有老公没有男人,今后的一切都要我一个人扛。”她说。但她还是决定要为女儿们留下点什么。

自从两个孩子出生,他就没离开过她们,他陪女儿们玩耍,关怀备至,“与两个孩子关系特别好。”

“我自己要隔绝这一切,但我还是会留一些给女儿,毕竟爸爸在她们心里的形象还是非常好的。”吴琪说,“如果哪一天,她们有很强烈的要求,想和爸爸视频,我还是会把‘他’再拿出来。”

对许新这样的从业者而言,用AI复活逝者并非新鲜事。但接过的订单总会提醒他:AI的运用,依然存在着巨大的信息差,尤其是对三四线城市以外的人们。

他时常想起一些委托人看见亲人“复活”时的震惊,一位小伙子在父亲的照片动起来后,感激地对他说:“你要在我面前我都可以给你磕头。”

通过淘宝,AI这项新生的技术,得以在商业逻辑的驱动下触达并抚慰更多人的心灵。清明节前夕,在淘宝上搜索“复活亲人”的人数暴涨605%,冲上了淘宝热搜。

“大家都知道,这个东西是假的。”张泽伟说,“但是找到我们的人,有这方面的刚需。”

“我们不希望有回头客。”许新补充道,“那意味着他没走出来。”

生死告别,依旧是人类无法跨过的难题。那个曾使我们不再孤独和无助的人,终有一天会与我们分别。

绝大部分想见到“复活”亲人的人,心里都有无法填补的遗憾。见过太多,许新告诉自己:“重要的是把握当下,珍惜眼前人。”这是一句近乎常识的话,人人会讲,但少有人如他体会之深。

舅舅过世一年后,许新在峨眉山上,远远地看见人群中的一个背影。

“很像我舅舅30岁时的样子。好像全世界的灯都关了,只剩一盏灯打在那个人身上。”他说,“我就神经兮兮地走过去,我知道那个人肯定不可能是我舅舅,但还是有一种力量驱使我越走越快……”

(除张泽伟外,本文受访者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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