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无剑客,故世少名剑,即铸剑之法亦不传。古剑铜铁互用,陶弘景《刀剑录》所载有“屈之如钩,纵之直如弦,铿然有声者”,皆目所未见。近时莫如倭奴所铸,青光射人。曾见古铜剑,青绿四裹者,蓄之,亦可爱玩。
——文震亨《长物志》节选
剑,有“百兵之君”“百兵之祖”“兵器之首”的美称。我国好剑之风源远流长。在古代,剑与“琴”或“书”并称,所以剑客诗人有“琴剑飘零”或“书剑飘零”的说法。李白“拔剑四顾”、辛弃疾“挑灯看剑”皆有高士之风,文震亨所言“今无剑客”,大概便是仰慕这种英雄气吧。
越王州勾剑 藏于荆州博物馆
(传)[唐]张旭《自言帖》
醉颠尝自言意,始见公主担夫争道,又闻鼓吹而得笔法,及观公孙大娘舞剑而得其神,自此见汉张芝草书入圣,甚复发颠兴耳。有唐开元二年八月望,颠旭醉书。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抑或陈迂酸腐的小文人,是绝对不敢舞刀弄枪的。剑则不同,大凡文人,即便不懂武艺,即便不涉足江湖,也会喜欢剑。就像胭脂之于女人一般。
或是姿色出众,或是相貌平平,女人都会往自己脸上涂胭脂。那是天性使然。文人,或是豁达豪放,或是迂腐抑郁,一剑在手,自然扬眉吐气,豪气干云。这么说,似乎有失厚道。其实剑之于文人,的确已是一种情结。
情结的产生,按照瑞士心理学家荣格的说法,与集体潜意识有关。所谓的集体潜意识,大概与我们所说的文化积淀没有两样。
[明]陈洪绶《屈子行吟图》 木刻版画
《九歌图》之一。画面上屈原高冠广袖,身佩长剑,吟歌于泽畔。
《贾子》有载:“古者天子二十而冠,带剑;诸侯三十而冠,带剑;大夫四十而冠,带剑;隶人不得冠,庶人有事得带剑,无事不得带剑。”可见,在古代,剑是一种身份的象征。“高冠长剑,纡朱怀金者,飞黄腾达也”。在“学而优则仕”的岁月里,“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自然是文人的理想。这种理想在表象上的特征,剑是必不可少的。
剑,既然不是平庸之辈的佩物,也自然赋予其崇高的内涵。这种表象之内的本质是什么呢?《庄子·说剑篇》揭示了这一内涵。文章采用寓言式的架构,庄子自己以剑士身份去游说喜好击剑而不惜剑士生命的赵文王,旨在开悟君王治国大道。“巧论三剑,一言定邦”,未尝不是古代文人的使命感和责任心。
如果说,文人佩剑,尚有光宗耀祖的意味,那么,文人论剑,更多的是忧国忧民。可见,家国情怀始终是注释中国人文精神的症结所在。当然,家国情怀只是文人的“潜意识”罢了。
“挂剑空垄”是一种无奈,季子出使回来,故友已逝,只能挂剑垄枝;“苏秦背剑”“夫子仗剑四游”,游说时的种种际遇也只有身上的三尺须穗能够明了;屈子的“带长铗之陆离”“挟剑而歌”,以《九歌》《九章》长歌当哭,不是得意的文人所能理解的;李太白“十五好剑术……击剑为任侠”,在如今的武侠迷看来,不知会生发多少离奇的想象,可是酒仙内心深处“倚剑歌所思,曲终涕泗澜”“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此般情绪,大概也只有“剑”知道;至于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醉眼之中,家国情怀只有“剑”才得以慷慨激昂;至于原本落魄的书生“忧眠枕剑匣,客帐梦封侯”“倚剑登高台,悠悠送春目”,酸腐的胃气,恐怕会令剑锋生出铜锈来。
记得海涅有句遗言:“我死时,棺中放一剑,勿放笔。”文人内心落寞的家国情怀,看来还不只是我们中国的土特产了。
(文/江 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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