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小说 陆小凤系列「幽灵山庄」6

古龙小说 陆小凤系列「幽灵山庄」6

首页角色扮演一剑孤城更新时间:2024-07-24

正文 第十一章 天雷行动

  天雷行动的计划中,分四个步骤

  第一步是:选派人手,分配任务。第二步是:易容改扮,分批下山。

  第三步是:集合待命,准备出击。

  第四步才是正式行动。

  现在开始进行的不过是第-步,进行的过程已令人胆战心惊。

  大厅中气氛的沉重和紧张已达到顶点,老刀把子才站起来。

  "这世上有很多人早就该死了,却没有人敢去治裁他们,有很多事早就该做了,却没有人敢去做,现在我们就是要去对付这些人,去做这些事。"陆小凤忽然发现这个人的确是个天生的首领,不但沉着冷静,计划周密,而且口才极好,只用几句话就已将这次行动解释得很清楚。

  "我们的行动就像是天上的雷疆霹雷一样,所以就叫做天雷行动。"广阔的大厅中只能听得到呼吸声和心跳声,每个人都在等着他说下去。

  老刀把子的声音停顿了很久,就好像暴风雨前那片刻静寂。又好像特地要让大家心里有个准备,好听那一声石破天惊的雷霆霹雷。

  "我们第-次要对付的有七个人,"他又停顿了-下,才说出这七个人的名字,"武当石雁,少林铁肩,丐帮王十袋,长江水上飞,雁荡高行空,巴山小顾道人,和十二连环坞的鹰眼老七。"本已很静寂的大厅,更死寂如坟墓,连呼吸心跳声都已停止。

  陆小凤虽然早知道他要做的是件大事,可是每听他说出一个名字,还是难免吃惊。

  过了很久,才有人开始擦汗,喝酒,还有几个人竟悄悄躲到桌下去呕吐。

  老刀把子的声音却更镇定,"这次行动若成功,不但必能令天下轰动,江湖侧目,而且对大家都有好处。"他再次停顿,"我已将这次行动的每-个细节都计划好,本该绝对有把握成功的,只可惜每件事都难免有意外,所以这次行动还是难免有危险,所以我也不勉强任何人参加。"他目光扫视,穿透竹笠,刀锋般从每个人脸上掠过,"不愿参加的人,现在就可以站起来,我绝不勉强。"大厅中又是一阵静寂,老刀把子又缓缓坐下,居然又添了半杯酒。

  陆小凤也忍不住去拿酒杯,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开始冒汗。

  直到这时,还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却忽然有人问道:"不愿去的人,以后是不是还可以留在这里?"老刀把子的回答很确定,"是的,随便你留多久都行。"问话的人又迟疑片刻,终于慢慢的站起来,肚子也跟着凸出。

  陆小凤忽然想起这个人是谁了,二十年前,江湖中曾经有四怪,-个奇胖,一个奇瘦,一个奇高,一个奇矮。

  奇胖如猪的那个人就叫做朱非,倒过来念就成了"肥猪,可是认得他的人,都知道他非但不是猪,而且十分精明能干,跟他交过手的人,更不会认为他是猪,因为他不但出手快,并且手也狠,-手地趟刀法"满地开花八十-式,更是武林少见的绝技。

  陆小凤知道这个人一定就是朱非,却想不到第一个站起来的人会是他。

  朱非并不是胆小怕死的人。

  "可是我不能去,"他有理由,"因为我太胖,目标太明显,随便我怎么样易容改扮,别人还是一眼就可以认出我这理由很不错。

  甚至连老刀把子都不能不承认,却又不禁觉得很惋惜。

  朱非的地趟功夫,江湖中至今无人能及,这种人才老刀把子显然很需要。

  可是他只不过轻轻叹了口气,并没有说什么。

  所以别的人也有胆子站起来有了第-个,当然就会有第二个,然后就越来越多。

  老刀把子一直冷冷的看着,不动声色,直到第十三个人站起来,他才耸然动容。

  这个人才相貌平凡,表情呆板,看来并不起眼。

  可是一个人若能今老刀把子耸然动容,当然绝不会是个平凡的人物。

  老刀把子道:"你也不去?"

  这人面上毫无表情,淡淡道:"你说不去的人站起来,我已站起来。"老刀把子道:"你为什么不去?"

  这人道:"因为我的水靠和鱼刺全不见了。"

  这句话说出来,陆小凤也不禁耸然动容,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平凡呆板的人,就是昔年南海群剑中,名声仅次于白云城主的六位岛主之一。

  这个人竟是飞鱼岛主于还!

  在陆上,白云城定是名动天下的剑客,在水里,他却绝对比不上于还。

  老刀把子的这次任务,显然也很需要一个水性精熟的只听"波"的-声,他手里的酒杯突然碎了,粉碎。

  也就在这时,一声惨呼声起,坐在杜铁心身旁的一个人刚站起来,又倒下去,整个人扑倒在桌上,压碎了一片杯盏,酒汁四溢。

  然后大家就看见-股鲜皿随着酒汁溢出,染红了桌布。

  杜铁心手里的一双筷子也早已变成红的,当然也是被鲜皿染红的。

  于还霍然回头,"你*了他?"

  杜铁心承认,"这还是我第一次用筷子*人。"于还道:"你为什么*他?"

  杜铁心道:"因为他知道的秘密已太多,他活着,我们就可能会死。

  他用沾着血的筷子夹了块干贝,慢慢咀嚼,连眼睛都没有眨。

  "辣手无情"杜铁心,本来就是个*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于还盯着他,缓缓道:"他知道多少秘密,我也同样知道,你是不是也要*了我。"杜铁心冷冷道:"是的,他还是连眼睛都没有眨,"不去的人,一个都休想活着走出这屋子。"于还的脸色变了,还没有开口,已有人抢着道:"这句话著是老刀把子说的,我也认命了可是你……"他没有说下去,因为旁边已忽然有根筷子飞来,从他左耳穿进,有耳容出。

  那个没有牙的老婆婆手里的筷子已只剩下-根,正在叹着气喃喃自语,"双木桥好走,独木桥难行,看来我只好用手抓着吃了。"她果然用手抓起块排骨来,用仅有的两个牙齿啃得津津有味。

  "哗啦啦"-声响,那耳朵里穿着筷子的人也倒了下去,压碎了一片碗盏。

  本来站着的人已有几个想偷坐下。

  杜铁心冷冷道:"已经站起来的,就不许坐下,朱非忍不住道:"这是谁的意思?"杜铁心道:"是我们大家的意思。"

  朱非迟疑着,终于勉强笑道:"其实我并不是不想去,只可惜我太胖了,若是要我去,除非把我像面条一样搓细点。"杜铁心道:"好搓他!

  那个圆脸大头的小矮子忽然跳起来,大声道:"我来搓。"他的头大如斗,身子却又细又小,站着的时候,就像是半截笔筷上插着个圆柿子,实在很滑稽可笑。

  朱非却笑不出,连脸色都变了,这个人站在他面前就像是个孩子,他却对这个人怕得要命。

  看看他脸上的惊惧之色,再看看这个人的头,陆小凤的脸色也变了。

  难道这个人就是西极群鬼中,最心黑手辣的"大头鬼王"司空斗。

  他没有看错,朱非果然已喊出了这名字,"司空斗,这件事与你无关,你想干什么?"司空斗道:"我想搓你。"

  他手里也有双筷子,用两只手夹在手里,就好像是已将这双筷子当作了朱非,用力磋了几搓,掌心忽然一股粉末白雪般落下来。

  等他摊开手掌,筷子已不见了,他竟用一双孩子般的小手,将这双可以当作利剑*的筷子,搓成了一堆粉末。

  朱非的脸巳扔曲,整个人都仿佛软了,瘫在椅子上,可是等到司空斗作势扑起时,他忽然往桌下一钻,双肘膝盖一起用力,眨眼间已钻过了七八张桌子,动作之敏捷灵巧,无法形容。

  只可惜桌子并不是张张都连接着的,司空斗已廷身而起,十指箕张,看准了他一从桌下钻出,立刻凌空下击。

  谁知朱非的动作更快,右肘一挺,又钻入了对面的桌下。只听"卜"的声,司空斗十指已洞穿桌面,等他的手拔出来,桌上就多了十个洞。

  朱非索性赖在桌下不出来了,司空斗右臂一扫,桌上的碗盏全被扫落,汤汁酒菜就洒在一个人身上,一个安静沉默的黑衣老人。

  司空半反手-掌,正想将桌子震散,突听-个人道:"等等一双筷子伸了过来,尖端朝上,指着他的脉门,司空斗这一掌若是拍下去,这只手就休想再动了。

  幸好他反应还算快,立刻硬生生挫佐了掌势。

  四个黑衣老者还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他。

  司空斗好像直到现在才看见他们,刚开大嘴一笑,道:"能不能劳驾四位把桌子下那条肥猪踢出来?"身上溅了酒汁的黑衣老者冷冷道:"不能。"

  司空斗道:"你想护着他?"

  黑衣老者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司空斗道:"谁犯了你?"

  黑衣老者道:"你。"

  司空斗不笑了,"犯了你又怎么样?"

  黑衣老者道:"人若是犯我,就不是人。"

  司空斗道:"谁不是人?"

  黑衣老者道:"你。"

  司空斗道:"我本就不是人,是鬼。"

  黑衣老者道:"也不是鬼,是畜生。"

  他冷冷的接着道:"我不*人,只*畜生,*一两个畜生,不能算开*戒。"司空斗双拳一握,全身的骨节都响了起来,圆盆般的脸已变成铁青色。

  老刀把子忽然道:"这个人我还有用,吴先生放他一马如何?"黑衣老者沉吟着,终于点头,道:"好,我只要他…只手。"司空斗又笑了,大笑,笑声如鬼哭。

  他左手练的是白骨爪,右手练的是黑鬼爪,每只手上都予少有二十年苦练的功力,要他的-只手,等于要他的半条命。

  黑衣老者道:"我就要你的左手。"

  司空斗道:"好,我给你。"

  "你"字出口,双爪齐出,一只手已变得雪白,另一只手却变成漆黑。

  他已将二十年的功力全都使了出来,只要被他指尖一触,就算是石人也得多出十个洞。

  黑衣老者还足端绝不动,只叹了口气,长袖流云般卷出。

  只听"格"的-响,如锄断萝卜,接着又是一声惨呼。

  司空斗的人已飞了出去,撞上墙壁,滑下来就不能动了,双手鲜血淋漓,十指都已锄断。

  黑衣老者叹了口气,道:"我本来只想要他一只手的。"另一白发老者冷冷道:"只要一只手,用不着使出七成力。

  黑衣老者道:"我已有多年未出手,力量已捏不准了,我也高估了他oo白了老者道:"所以你错了,畜生也是一条命,你还是开了*戒。"黑衣老者道:"是,我错了,我佛慈悲,四个人同时双手合十,口诵佛号,慢慢的站了起来,面对老刀把子,"我等先告退,面壁思过三日,以谢庄主。"老刀把子居然也站起来,道:"是他自寻死路,先生何必自责?"黑衣老者道:"庄主如有差遣,我等必来效命。"老刀把子仿佛松了口气,立刻拱手道:"请。"黑衣老者道:"请。"

  四个人同时走出去,步履安详缓慢,走到陆小凤面前,忽然停下。

  白发老者忽然问道:"陆公子近来可曾见到苦瓜上人?"陆小凤道:"去年见过几次。"

  白发老者道:"上人妙手烹调,做出的索斋天下第一,陆公子的口福想必不浅。陆小凤笑道:"是的。"白发老者道:"那么他的身子想必还健硕如前。"陆小凤道:"是的oo白发老者双手合十,道:"我佛慈悲,天佑善人……"四个人又同时口诵佛号,慢慢的走了出去,步履还是那么安详平稳。

  陆小凤的手脚却已冰冷。

  他终于想出这四个人的来历,看到老刀把子对他们的恭敬神情,看到那一手流云飞袖的威力,看到他们佛家礼数,他才想起来的。

  他以前一直想不出,只因为他们已蓄了头发,易了僧衣,他当然不会想到他们是出家的和尚,更想不到他们就是少林寺的五罗汉。

  五罗汉本是嫡亲的兄弟,同时削发为僧,投入少林,现在只剩下四个人,只因为大哥无龙罗汉已死了。

  他们在少年时就已纵横江湖,*人无算,人称,"龙、虎、狮、象、豹"五恶兽,每个人的-双手上都沾满血腥。

  可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恶名瞩彰的五恶兽,从此变成了少林寺的五罗汉,无龙、无虎、无狮、无象、无豹,只有-片佛心。

  无龙有护法长老的身分,却不知为了什么,-夕忽然大醉,翻倒烛台,几乎将少林的中心重地藏经阁,烧成一片平地。

  掌门方丈震怒之下,除了罚他面壁十年久,还责打了二十戒棍,无龙受辱,含恨而死,手足连心,剩下的四罗汉的佛心全都化作*机,竟不惜蹈犯天条,去刺*掌门。

  江湖中人只知道他们那-次行刺并未得手,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生死下落,更没有人知道早已洗心革面的天龙罗汉,怎么会忽然大醉的?

  这件事也已成了武林中的疑案之一,正如谁也不知道石鹤怎么会被逐出武当的。

  可是陆小凤现在却已知道,无龙的大醉,必定和苦瓜和尚有关-要吃苦瓜和尚那天下无双的素席,总是难免要喝几杯的。

  他们刚才再三探问苦瓜和尚的安好,想必就是希望他还活着,他们才好去亲手复仇。

  刚才无豹乍一出手,就令人骨折命毙,可见他的心中怨毒已积了多深。

  他们最恨的却还不是苦瓜,而是少林,就正如石鹤恨武当,高涛恨凤尾帮一样。

  巴山矿藏极丰,而且据说还有金砂,顾飞云当然想将顾家道观的产业,从他的堂弟小顾道人手中夺回来。

  海奇阔在海上已能立足,当然想从水上飞手时夺取长江水面上的霸业。

  杜铁心与丐帮仇深如海,那紫面长鬃的老者,很可能就是昔年和高行空争夺雁荡门户的"百胜刀王"关天武。

  老刀把子这一次行动,正好将他们的冤家对头一网打尽,他们当然会全力以赴。

  可是这些人大都已是派宗主的身分,平日很难相聚,他们的门户所在地,距离又很远,怎么能在一次行动中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老刀把子已经在解释,"四月十二是已故去的武当掌门梅真人的忌日,也是石雁接掌门户的十周年庆典,据说他还要在这一天,立下继承武当道统的掌门弟子。"他冷笑着,接着道:"到了那一天,武当山当然是冠盖云集,热闹得很,铁肩和王十袋那些人,也一定都是会中的贵兵。

  "我们是不是已决定在哪一天动手?"这句话陆小凤本来也想问的,杜铁心却抢先问了出来。

  老刀把子点点头,道:"所以我们一定要在四月十二日之前,就赶到武当去。"可是他们这些人若是同时行动,用不着走出这片山区,就一定已轰动武林。

  这次行动绝对机密,绝不能打草惊蛇。

  "所以我们不但要分批去,而且每个人都要经过易容改扮。"这些事老刀把子也早已有了极周密的计划。

  管家婆道:"行动的细节,由我为各位安排,完全用不着各位操心,老刀把子道:"我可以保证,负责为各位易容改扮的,绝对是天下无双的好手,虽不能将各位脱胎换骨,改造成另外一个人,却绝对可以让别的人看不出各位的本来面目。"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们怎么样将兵刃带上山去?"没有人能带兵刃上武当山,所有的武器都要留在解剑池旁的解剑岩上。

  老刀把子道:"但是我也可以保证,在那天晚上出手之前,每个人都可以到雪隐去找到一件自己趁手的兵刃。"娄老太太刚啃完一条鸡腿,就抢着问,"雪隐在哪里?"老刀把子笑道:"雪隐就是隐所,也就是厕所的意思。"娄老太太又问,"明明是厕所,为什么偏偏要叫雪隐?"老刀把子道:"这是方外人用的名词,它的来历有两种说法oD"雪"就是雪塞山的明觉掸师,"隐"是杭州的灵隐寺,因为雪塞曾经在灵隐寺司厕职,所以寺刹即以雪隐称坝u。

  因为福州的神僧雪峰义存,是在打扫隐所中获得大悟的,故有此名。

  娄老太太不想再问,管家婆已送了盘烧鸡过去,让她用鸡腿塞住她自己的嘴。

  要怎么样才能塞住于还那些人的嘴?他们知道的秘密岂非已太多了!

  这些人的脸上已全无血色,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处理这种事通常只有一种法子!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要想在死中求活,通常也只有一种法子,"你要*我灭口,我就先*了你!"于还突然跃起,就像是条跃出水面的飞鱼。

  他的飞鱼刺有五对,叶灵只偷了四对,剩下的一对就在他衣袖里,现在已化作了两道闪电,直打老刀把子。

  老刀把子没有动,他身后的石鹤却动了,七星皮鞘中的长剑已化作飞虹。

  飞虹迎上了闪电,"叮、叮"两声响,闪电突然断了,两截铜刺半空中落了下来,飞虹也已不见,剑光已刺人于还的胸膛。

  他看看手里剩下两截飞鱼刺,再看看从前胸直刺而人的剑锋,然后才拾起头,看着面前这个没有剑的人,好像还能相信这是真的。

  石鹤也在冷冷的看着他,忽然问道:"我这一剑比时孤城的天外飞仙如何?"于还咬着牙,连一个宇都没有说,扭曲的嘴角却露出种讥嘲的笑意,仿佛在说:"叶孤城已死了,你就算比他强又如何?"石鹤懂得他的意思,握剑的手突然转动,剑锋也跟着转观。

  于还的脸立刻扭曲,忽然大吼-声,扑了上来,一股鲜血喷出,剑锋已穿胸而过。

  陆小凤不忍再看,已经站起来的,还有几个没有倒下,他不能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眼前。

  他悄悄的站起来,悄悄的走了出去。

  雾又湿又冷,他深深的吸入了一口,将冷雾留在胸膛里他必须冷静。

  "你不喜欢*人?"

  这是老刀把子的声音,老刀把子也跟着他走了出来,也在呼吸着这冷而潮湿的雾气。

  陆小凤淡淡道:"我喜欢喝酒,可是看别人喝酒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没有回头去看老刀把子,但是他听得老刀把子声音里带着笑意,显然对他的回答觉得很满意。

  老刀把子正在说,"我也不喜欢看,无论什么事,自己动手去做总比较有趣些。"陆小凤沉默着,忽然笑了笑,道:"有些事你却好像并不喜欢自己动手。

  老刀把子道:"哦?"

  陆小凤道:"你知道叶灵偷了于还的水靠和飞鱼刺,你也知道她去干什么,但你却没有阻止aU老刀把子承认,"我没有。"陆小凤道:"你不让我去救叶雪,你自己也不去,为什么让她去?"老刀把子道:"因为我知道叶凌风绝不会伤害她的。"陆小凤道:"你能确定。"

  老刀把子点点头,声音忽然变得嘶哑:"因为她才是叶凌风亲生的女儿?"陆小凤又深深吸了口气,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声音里露出痛苦和仇恨,"还有-件事,你好像也不准备自己动手。

  老刀把子在等着他说下去。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要石鹤去对付武当石雁,虎豹兄弟们对付少林铁肩?"老刀把子道:"那是他们自己的仇恨,他们本就要自己去解决。"陆小风道:"杜铁心能对付王寸袋?"

  老刃把子道:"这些年来,他武功已有精进,何况还有娄老太太做他的后手。"陆小凤道:"小顾道人应该不是表哥的对手,水上飞对海奇阔你买谁赢?"老刀把子道:"长江是个肥地盘,水上飞已肥得快飞不动了,无论是在陆上还是在水里,我都可以用十对一的盘口,赌海奇阔赢。"陆小凤道:"可是关天武纫已败在高行空手下三次。"老刀把子道:"那二次都有人在暗中助了高行空一臂之力陆小凤道:"是什么人?"老刀把子冷笑道:",高行空纵横长江,武当掌门的忌日,干他什么事?他为什么要巴巴的赶去?"难道是武当弟子在暗中出手的?

  雁荡的门户之争,武当弟子为什么要去多管闲事?

  陆小凤并不想问得太多,又道:"那么现在剩下的就只有鹰眼老七了,就算管家婆管不住他,再加上一个花魁就足足有余ao老刀把子道:"花魁还有别的任务,高涛也用不着帮手。

  陆小凤道:"所以主要的七个人都已有人对付,而且都已十拿九稳。"老刀把子道:"卜拿九稳。"

  陆小凤笑了笑,道:"那末你准备要我干什么?去对付那些扫地洗腕防灾工道人?"老刀把子道:"我要你做的事,才是这次行动的成败关键。"陆小凤道:"什么事?"

  老刀把子也笑了笑,道:"现在你知道得已够多了,别的事到了四月十二的晚上,我再告诉你。"他拍了拍陆小凤的肩"所以今天晚上你不妨轻松轻松,甚至可以大醉一场,因为你明天可以整整睡上一天。"陆小凤道:"我要等到后天才下山?"

  老刀把子道:"你是最后一批下山的。"

  陆小凤道:"我那批人里面还有谁?"

  老刀把子道:"管家婆,娄老太太,表哥,钩子,和柳青青。

  他又笑了笑,道:好戏总是要等到最后才登场的,你们当然要留在最后。"陆小凤淡淡道:"何况有他们跟着我,我至少不会半途死在别人手里。"老刀把子的笑声更愉快,道:"你放心,就算你在路上遇见了西门吹雪,他也绝对认不出你aU陆小凤道:"因为要为我易容改扮的那个人,是天下无双的妙手。"老刀把子笑道:"一个人若能将自己扮成一条狗,你对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说的是犬郎君。

  犬郎君的任务就是将每个人的容貌都改变得让别人认不出来。

  任务完成了之后呢?

  我只不过要你走的时候带我走。

  陆小凤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当然也已看出自己的危机。

  老刀把子仰面向天,长长吐出口气,耕耘的时候已过去,现在只等着收获,他仿佛已能看见果实从枝头长出来。

  一棵棵果实,就是-棵棵头颅。

  陆小凤忽然转脸看着他,道:"你呢?所有的事都有人做了,你自己准备做什么?"老刀把子道:"我是债主,我正准备等着你们去替我把帐收回来qH陆小凤道:"武当欠了石鹤一笔帐,少林欠了虎豹兄弟,谁欠你的?"老刀把子道:"每个人都欠我的。"

  不会掉。"

  陆小凤道:"人皮面具?你真的用人皮做面具?"犬郎君道:"一定要用人皮做的面具粘在脸上,才能完全改变-个人脸上的轮廓,而且每一张人皮面具都要先依照那个人的脸打好样子。"他忽然对陆小凤笑了笑,道:"我也已照你的脸形做好了。"陆小凤苦着脸道:"也是人皮的?"

  犬郎君道:"货真价实的人皮ao陆小凤道:"你一共做厂多少张?"犬郎君道:"二十一张。"

  他又补充着道:"除了老刀把子外,每个人都有一张。"老刀把子为什么不必易容改扮?难道他到了武当还能戴着那篓子般的竹签?

  陆小凤道:"这些人经过易容后,脸上是不是还留着一点特殊的标志?"犬郎君道:"一点都没有。"

  陆小凤道:"如果大家彼此都不认得,岂非难免会*错人"犬郎君道:"绝不会。"陆小凤道:"为什么?"

  犬郎君道:"因为每一批下山的人任务都不同,有的专对付武当道士,有的专对付少林和尚,只要这组人能记住彼此间易容后的样子,就不会*到自己人身上来了陆小凤沉吟着,忽然压低声音,道:"你能不能在每批人脸上都留一点特别的记号中譬如说,一点麻子,或者是-颗痔。

  犬郎君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种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悄悄的问,"你有把握能带我一起走?"陆小凤道:"我有把握。"

  犬郎君吐出口气,道:"你答应了我,我当然也答应你。"陆小凤道:"你准备怎么做?"

  犬郎君眨了眨眼,道:"现在我还没有想出来,等我们一起走的时候,我再告诉你。"这里每个人好像都跟老刀把子一样,除了自己外,绝不信任何人。

  有时他们甚至连自己都不信任。

  犬郎君忽又问道:"花寡妇是不是跟你一批走?"陆小凤道:"大概是的,犬郎君道:"你想让她变成什么样子?是又老又丑?还是年青漂亮?"陆小凤道:"越老越好,越丑越好。"

  犬郎君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没有人相信陆小凤会跟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在-起的,所以也没有人会相信我就是陆小凤,犬郎君道:"所以她越老越丑,你就越安全,不但别人认不出你,你自己也可以不动心。"他眨着眼笑道:"这几天你的确要保持体力,若是跟-个年青漂亮的寡妇在一起,要保持体力就很不容易了。"陆小凤看着他,冷冷道:"你知不知道你的毛病是什么?"犬郎君摇摇头。

  陆小凤道:"你的毛病就是太多嘴。"

  犬郎君赔笑道:"只要你带我走,这一路上我保证连一个字都不说,陆小凤道:"就算你想说,我也有法子让你说不出来。"犬郎君忍不住问,"你有什么法子?"

  陆小凤道:"我是个告老归田的京官,不但带着好几个跟班随从,还带着一长狗qD他微笑着,又道:"你就是那条狗,狗嘴里当然是说不出人话来的,犬郎君瞪着他看了半天,终于苦笑,道:"不错,我就是那条狗,只求你千万不要忘记,我这条狗只能吃肉,不啃骨头,陆小凤笑道:"可是你最好也不要忘记,不听话的狗非但要啃骨头,有时还要吃屎。"他大笑着走出去,忽又回头道:"叶雪和叶灵本来应该是在第几批走的?"犬郎君道:"我也不知道,老刀把子给我的名单上,本来没有她们姐妹的名字。"夜更深。

  陆小凤在冷雾中坐下来,心里在交战一现在是到沼泽中去找她们姐妹?还是去大醉一场?

  他的选择是大醉一场。

  就算不去找她们,也不是一定要醉的,但他醉了,烂醉如泥,他为什么一定要醉?

  难道他心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苦衷?

  四月初三,下午,晴多雾。

  陆小凤醒来时,只觉得头疼如裂,满嘴发苦,而且情绪十分低落,就好像大病了一场。

  他醒了很久才睁开眼,一睁开眼就几乎跳了起来。

  娄老太太怎么会坐到他床头来的?而且还一直在盯着他?

  他揉了揉眼睛,才看出这个正坐在他床头啃蚕豆的老太婆并不是娄老太太,可是他绝不会比娄老太太年青多少。

  "你是谁?"

  他忍不住要问,这老太太的回答又让他吃了一惊。

  "我是你老婆。"老太太刚开干瘪了的嘴冷笑,"我嫁给你已整整五十年了,现在你想不认我做老婆也不行了。"陆小凤吃惊的看着她,忽然大笑,笑得在床上直打滚。

  这老太大竟是柳青青,他还听得出她的声音。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因为那个王八蛋活见了鬼,我想要年青一点,他都不答应。

  柳青青用力咬着蚕豆,恨恨道:"现在我变成了这个样了,你是不是很高兴?"陆小凤故意眨了眨眼睛,道:"我为什么要高兴?"柳青青道:"因为你本来就希望我越老越好,越丑越好,因为你本来就一直在逃避我,好像生怕我活活的把你吞了下陆小凤还是装不懂,"我为什么要逃避你?"柳青青道:"你若不是在逃避我,为什么每天都喝得像死人-样?"她冷笑着,又道:"其实我也知道你不敢碰我,可是我又有点奇怪,要你每天晚上跟我这么样一个老太婆睡觉,你怎么受得了。"陆小凤坐了起来,道:"我为什么要每天晚上跟你睡觉?"柳青青道:"因为你是个告老归田的京官,我就是你老婆,而且是个出名的醋坛子。"陆小凤说不出话来了。

  柳青青道:"我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们的儿子也一直都跟在我们身边的。"陆小凤又吃了一惊,"我们的儿子是谁?"

  柳青青道:"是表哥。"

  陆小凤忽然倒了下去,直挺挺的倒在床上,连动都不会动!

  柳青青天笑,忽然扑在他身上,吃吃的笑道:"我的人虽老,心却不老,我还是每天都要的,你想装死都不行。"陆小凤苦笑道:"我绝不装死,可是你若要我每天跟你这么样一个老太婆做那件事,我就真的要死了。"柳青青笑道:"你可以闭起眼睛来,拼命去想我以前的样她已笑得喘不过气,"何况你们男人不是常常喜欢说,只要闭起眼睛来,天下的女人就都是一样的。"现在陆小凤总算明白自作自受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洞本来是他自己要挖的,现在一头栽进去的,偏偏就是他自己。

  犬郎君来的时候,柳青青还在喘息。

  看着一个老掉了牙的老太太,少女般躺在一个年青的男人身旁喘息,如果还能忍得住不笑出来,这个人的本事一定不小。

  犬郎君的本事就不小。

  他居然没有笑出来,居然能装作没看见,可是等到陆小风站起来,他却忽然向陆小凤挤了挤眼睛,好像在问:"怎么样?"陆小凤简直恨不得将他这双眼珠子挖出来,送给柳青青当蚕豆吃。

  幸好他还没有动手,门外已有个比柳青青和娄老太大加起来都老的老太婆伸进头来,赔着笑道:"老爷和太太最好赶紧准备,我们天一亮就动身。"这个人当然就是管家婆。

  又有谁能想得到,昔年不可一世的风尾帮内三堂的高堂主,竟会变成这副样子?

  陆小凤又觉得比较愉快了,忽然大声道:"我那宝贝儿子呢?快叫他进来给老天请安。"看起来好像又年青了二十岁的表哥,只好愁眉苦脸的走进来。

  陆小凤板着脸道:"在京里做官的人,家规总是比较严的,就算在路上,也马虎不得,所以你以后每天都要来跟我磕头请安,你知不知道?"表哥只有点头。

  陆小凤道:"既然知道,还不赶紧跪下来磕头?"看着表哥真的跪下去,陆小凤的心情更好了,不管怎么样,做老子总比做儿子愉快很多。

  这一路上他当然也不会寂寞,除了老婆外,他还有个儿子,有个管家,有个管家婆。

  他甚至还有一条狗。

  "不能带这条狗去!"

  海奇阔断腕上的钩子已卸下来,光秃秃的手腕在没有用衣油掩盖着的时候,显得笨拙而滑稽。

  他的表情却很严肃,态度更坚决,"我们绝不能带他去。"陆小凤道:"这也是老刀把子的命令?"

  海奇阔道:"当然是。"

  陆小凤道:"你们是不是准备*了他?"

  海奇阔道:"是。"

  现在犬郎君的任务巴结束,他们巴用不着对他有所顾忌。

  陆小凤道:"谁动手*了他?"

  海奇阔道:"我。"

  陆小凤道:"你不用钩子也可以*人?"

  海奇阔道:"随时都可以。"

  陆小凤道:"好,那么你现在就先过来*了我吧。"海奇阔脸色变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淡淡道:"我的意思很简单,他去,我就去,他死,我就死。"他当然不能死。

  海奇阔看看表哥,表哥看看管家婆,管家婆看看柳青青,柳青青看看犬郎君,忽然问道:"你是公狗?还是母狗?"犬郎君道:"是公的。"

  柳青青道:"有些狗晚上喜欢睡在主人的床旁边,你呢?"犬郎君道:"我喜欢睡在门口,而且一睡着就像死狗-样,什么都听不见。"柳青青笑了,"只要不是母狗,随便他想带多少条去,我都不反对。"陆小凤道:"有没有人反对的?"

  海奇阔叹了口气,道:"没有。"

  管家婆立刻道:"半个人都没有。"

  陆小凤看着表哥,"你呢?"

  表哥笑了笑,道:"我是个孝子,我比狗还听话十倍。"所以我们的陆大老爷就带着四个人和一条狗,浩浩荡荡的走出了幽灵山庄。

  这已是他第二次离开这地方,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绝不会再回来了。

正文 第十二章 鬼屋惊魂

  四月初五,晴。

  陆小凤正对着一面擦得很亮的钢镜微笑。

  看到镜子里的人居然不是自己,这种感觉虽然有行怪怪的,却很有趣。

  镜子里这个老人当然没有他本来那么英俊,看起来却很有威严,很有气派,绝不是那种酒色过度,-条腿已进了棺材的糟老头。

  这一点无疑使他觉得很愉快,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洗脸。

  所以他只能用干毛巾象征性的在脸上擦了擦,再痛痛快快的漱了口,再转过头看着床上的老太婆。

  他摇头叹气道:"犬郎君的确应该让你年轻一点的,现在你看来简直像我的妈。"柳青青咬着牙,恨恨的说道:"是不是别人随便把你弄成什么样子,你都一样能够自我陶醉的。"陆小凤笑了,大笑。

  这时那条听话的狗已摇着尾巴进来了,孝顺的儿子也已赶来磕头请安。

  陆小凤更愉快,他笑着道:"今天你们都很乖,我请你们到三六九去吃火腿干丝和小笼蒸包去。""三六九"的蒸包小巧玲磁,一笼二十个,一口吃一个,吃上个三五笼也不嫌多。

  连陆大老爷的狗都吃了三笼,可是他的管家和管家婆却只能站在后面待候着。

  在京里做官的大老爷们,规矩总是比别人大的。

  店里的跑堂在旁边看着只摇头,用半生不熟的苏州官话搭汕着道:"看来能在大老爷家里做条狗,也是好福气的,比好些人都强得多了。"陆小凤正在用自己带来的银牙签剔着牙,嘴里"啧啧"的直响,忽然道:"你既然喜欢它,为什么不带它出去溜溜,随便在外面放泡野屎,回来老爷在赏。"跑堂的迟疑着,看着管家和管家婆,"这位管家老爷不老"陆小凤道:"他不喜欢这条狗,所以这条狗就喜欢咬他。

  跑堂的害怕了,"这伎狗老爷喜欢不喜欢咬别的人?"陆小凤从鼻孔里"哼"厂一声,道:"别的人就算请它咬,它还懒得张开口哩。"大老爷的夫人也在旁边开了腔,"我们这条狗虽然不咬人,也不啃骨头,可是有点喜欢吃屎,你最多只能让它舔一舔,千万不能让它真的吃下去,他会闹肚子的。"跑堂的只有赔着笑,拉起牵狗的皮带,小心翼翼的带着这位狗老爷散步去了。

  管家看着管家婆,管家婆看看孝子,孝子看看老太太。

  老太太微笑道:"你放心,你老子的这条狗是乖宝贝、绝对不会跑了的,而且它就算想跑,也跑不了。"孝子忍不住问,"为什么?"

  老太太道:"因为你也要跟着它去,它拉屎的时候,你也得在旁边等着。"表哥果然听话得很站起来就走。

  陆小凤笑了,微笑着道:"看来我们这个儿子倒真是个孝子"陆小凤有个毛病,每天吃过早点之后,好像都一定要去方便方便。

  他的酒喝得太多,所以肠胃不太好。

  老太太就算真是个特大号的醋坛子,人盯人的本事再大,至少老爷在方便的时候,她总不能在旁边盯着的。

  可是一条狗若要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了,不管你是在方便也好,是不方便也好,它都可以跟着你。

  所以陆小凤每次要方便的时候,犬郎君都会摇着尾巴跟进去。

  今天也不例外。

  陆小凤一蹲下去,他就立刻压低声音道:"那个跑堂的绝不是个真的跑堂aH没有反应,陆小凤根本不睬他。

  犬郎君道:"他的轻功一定很高,我从他的脚步声就可以听得出来。"还是没有反应。

  就像大多数人一样,陆小凤在方便的时候,也是专心一意,全神贯注的。

  犬郎君又道:"而且我看他一定还是个易容的高手,甚至比我还高。"陆小凤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你是个妖怪。"犬郎君怔了怔,"妖怪?"

  陆小凤道:"-条狗居然会说人话,不是妖怪是什么?"犬郎君道:"可是……"

  陆小凤不让他说下去,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对付妖怪的?"犬郎君摇摇头。

  陆小凤冷冷道:"不是活活的烧死,就是活活的打死。"犬郎君连个字都不敢再说,就乖乖的挟着尾巴溜了。

  陆小凤总算轻松了一下子,对他来说,能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下来,就算是坐在马桶上,也已经是种享受,而且是种很,因为他忽然有了个会盯人的老婆。

  他出去的时候,才发现柳青青居然已经在外面等着,而且像是已等了很久,地上的蚕豆壳已有一大堆。

  陆小凤忍不住道:"你是喜欢看男人方便?还是喜欢嗅这里的臭气?"柳青青道:"我只不过有点疑心而已。

  陆小凤道:"疑心什么?"

  柳青青道:"疑心你并不是真的想方便,只不过是想借机避开我,跟你的狗朋友说悄悄话。"陆小凤道:"所以你就坐在外面听我是不是真的方便了。

  柳青青笑道:"现在我才知道,这种声音实在不太好听。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幸好他是条公狗,若是母狗,那还了得?"柳青青淡淡道:"若是条母狗,现在早已是条死狗了ao四月初六,晴时多云。

  管家婆的簿子上记着:"早点是在城东奎元馆吃的,其间又令人溜狗一次,来回约中个时辰。""溜狗的堂馆姓王,当地士生土长,干堂棺已十四年,已娶妻,有子女各一。""此人已调查确实,绝无疑问。"

  这簿子当然是要交给老刀把子看的,海奇阔却反对,"不行,不能这么写。"管家婆道:"为什么不能?"

  海奇阔道:"我们根本就不该带这条狗来,更不该让他找别人去溜狗的,老刀把子看了,一定会认为其中有问题。"管家婆道:"你准备怎么办?"

  海奇阔冷笑,道:"这条狗若是条死狗,就好像生米已煮成熟饭一样,他能把我怎么样?"管家婆吐出口气,道:"却不知这条活狗,要等到时候才会变成死狗?"海奇阔道:"快了。"

  管家婆道:"明天你去溜狗?"

  海奇阔叹了口气,道:"这好像还是我生平第一次做这种事。

  管家婆道:"是不是最后一次?"

  海奇阔道:"是的,绝对是的。"

  四月初七,晴。

  海奇阔已牵着狗走了很远,好像还没有回头的意思。

  表哥跟在后面,忍不住道:"你几时变得这么喜欢走路的?"海奇阔道:"刚才。"

  表哥道:"现在你准备走到哪里去?"

  海奇阔道:"出城去。"

  表哥道:"出城去干什么?"

  海奇阔道:"-条狗死在道上,虽然是件很平常的事,狗皮里若是忽然变出个人来,就完全是另外一件事了。

  表哥道:"这种事当然是绝不能让别人看见的。

  海奇阔道:"所以我们要出城去。"

  他紧紧握着牵狗的皮带,表哥的手也握住了衣下的剑柄。

  这条狗不但听得懂人话,而且还是个暗器高手,如果狗没有死在人手里,人反而死在狗手里了,那才真的是笑话。

  谁知这条狗居然连-点反应都没有。

  表哥道:"你知不知道狗肚子里在打什么鬼主意?"海奇阔道:"我只知道这附近好像已没有人了。"表哥道:"简直连条人影都没有。"

  海奇阔忽然停下来,看着这条狗,叹息着道:"犬兄犬兄,我们也曾在一起吃过饭,喝过酒,总算也是朋友,你若有什么遗言后事,也不妨说出来,只要我们能做的,我们6定替你做。"狗在摇尾巴,"汪汪"的直叫。

  海奇阔道:"你摇尾巴也没有用,我们还是要*了你。"表哥道:"可是我保证绝不会把你卖到挂着羊头的香肉店海奇阔还在叹着气,醋钵般大的拳头已挥出,一拳打在狗头上。拳头落下,立刻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这条狗狂吠一声,居然还能撑起来,表哥的剑却已刺入了它的脖子。

  鲜血飞溅,海奇阔凌空掠起,等他落下来时,活狗就已变成了死狗。

  海奇阔松了口气,笑道:"看来*狗的确比*人轻松得多。

  表哥却沉着脸,忽然冷笑道:"只怕我们*的真是条狗。"海奇阔吃了一惊,立刻俯下身子,想剥开狗皮来看看。

  狗皮里面也是狗,这条狗竟不是犬即君。

  海奇阔脸色变了,道:"我明明看见的。"

  表哥道:"看见什么?"

  海奇阔道:"看见犬郎君钻进这么样一张狗皮里去,就变成了这么样一条狗。"表哥冷冷道:"狗有很多种,同种的狗样子都差不多的。"海奇阔道:"那么犬郎君哪里去了?这条狗又是怎么来的?"表哥道:"你为什么不去问陆小凤?"

  厕所外面居然又有入在等着,陆小凤刚走到门口,连裤带都没有系好,就看见了海奇阔。

  海奇阔的样子,看来就像是已经鳖不住了,一泡屎已拉在裤档里。

  陆小凤叹了口气,哺哺道:"为什么我每次方便的时候,外面都有人在排对,难道大家都吃错了药。都在拉肚子?"海奇阔咬着牙,恨恨道:"我倒没有吃错药,只不过*错了人。"陆小凤好像吃了一惊,道:"你*了谁?"

  海奇阔道:"我*了一条狗。"

  陆小凤道:"你*的究竟是人?还是狗?"

  海奇阔道:"我*的那条狗本来应该是个人的,谁知它竟真的是条狗,狗皮里面也没有人。"陆小凤叹了口气,道:"狗就是狗,狗皮里面当然只有狗肉和狗骨头,当然不会有人。"他叹息着,拍了拍海奇阔的肩,"最近你-定太累了,若是还不好好的去休息休息,说不定真会发疯的。"海奇阔看样子好像真的要被气疯了,忽然大叫道:"犬郎君呢?"陆小凤淡淡道:"他既不是我儿子,又不是我的管家,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海奇阔道:"可是一定要带他下山来的却是你。"陆小凤道:"我只不过只要带条狗下山,并没有说要带犬郎君。"他又拍了拍海奇阔的肩,微笑道:"现在你虽然*了我的狗,可是我并不想要你偿命,不管怎么样,一个好管家总比一条狗有用得多,何况,我也不忍让管家婆做寡妇。"海奇阔已气得连话都说不了。

  陆小凤终于已系好裤带,施施然走了,走出几步又回头,带着笑道:"这件事你一定要告诉老刀把子,他一定会觉得很有趣的,说不定还会重重的赏你一样东西。"他笑得实在有点不怀好意,"你想不想得出他会赏你样什么东西呢?"海奇阔已想到了。

  不管那是什么东西,都一定是很重的,却不知是重重的一拳?还是重重的一刀。

  海奇阔忽然大笑,道:"我总算想通了。

  陆小凤道:"想通了什么?"

  海奇阔道:"我*的既然是条狗,死的当然也是条狗,不管那是条什么样的狗都-样,反正都已是条死狗。"他眨了眨眼,微笑道:"连人死了郝是-样的,何况狗。"陆小凤也大笑,道:"看来这个人好像真的是想通了。"四月初八,晴时多云偶阵雨。

  今天管家婆簿子上的记载很简单,"赶路四百里,狗暴毙。"四月初九,阴。

  没有雨,只有阴云,一层层厚厚的阴云掩住了日色,天就黑得特别早。

  "我们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

  "因为赶车的怕错过宿头,所以要抄近路。"

  "这条是近路?"

  "本来应该是的,可是现在……管家婆叹了口气,苦笑道:"现在看来却好像是迷了路。"现在本来已到了应该吃饭的时候,他们本来已应该洗过脸,漱过口,换上了干净舒服的衣裳,坐在灯光辉煌的饭馆里吃正菜前的冷盘。

  可是现在他们却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迷了路。

  "我饿了,饿得要命,"柳青青显然并不是个能吃苦的女人,"我一定要吃点东西,我的胃不好。""假如你真的-定要吃点东西,就只有像羊一样吃草。"柳青青皱起了眉,"车上难道连一点吃的都没有?"非但没有吃的,连水都没有。""那我们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饿着。"

  柳青青忽然推开门,跳下车,"我就不信没有别的办法,我去找。""找什么?"

  "无论什么样的地方都有人住的,这附近一定也有人家,"柳青青说得好像很有把握,其实心里连一点把握都没有。

  可是她肯去找。

  因为她不能吃苦,不能挨饿。

  无论你要找的是什么,只有肯去找的人,才会找得到。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第一个发明车辆的人,一定是懒得走路的人,就因为人们不愿吃苦,所以人类的生活才会进步。

  她肯去找,所以她找到了。

  山坳后的山坡下,居然真的有户人家,而且是很大的一户人家。

  事实上,你无论在任何地方都很难找到这么大一户人家。

  在黑暗中看来,山坡上的屋顶就像是阴云般一层层堆积着,宽阔的大门,最少可以容六匹马并驰而入。

  可是门上的朱漆已剥落,门也是紧闭着的,最奇怪的是,这么大一户人家,竟几乎无全看不见灯火。

  据说在一些无人的荒野中,经常会有鬼屋出现的,这地方难道就是栋鬼屋?

  "就算真的是鬼屋,我也要进去看看,"柳青青只怕挨饿,不怕鬼。

  她已经在敲门,将门上的铜环敲得比敲锣还响,门里居然还是完全没有回应。

  她正准备放弃的时候,门却忽然开了,开了一线,一线灯光照出来,一个人站在灯光后的黑暗中,冷冷的看着她。

  阴森森的灯光,照花了她的眼睛,等到她看清这个人时,就再也不敢看第二眼。

  这个人实在不像一个人,却也不像鬼,若说他是人,-定是个泥人,若说他是个鬼,也只能算是个用泥塑成的鬼。

  他全身上下都是泥,脸上、鼻子上、眉毛上,甚至连嘴里都好像被泥塞住。

  幸好他还会笑。

  看见柳青青脸上的表情,他就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得脸上的干泥"蹬落蹬落"往下直掉。

  无论是人是鬼,只要还会笑,看来就比较没有那么可怕柳青青终于壮起胆子,勉强笑道:"我们迷厂路……"她只说了一句,这人就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们迷了路,若不是迷了路的人,怎么会跑到这鬼地方来。"他笑得更愉快,"可是老太太你用不着害怕,这里虽然是个鬼地方,我却不是鬼,我不但是个人,而且还是个好人。"柳青青忍不住问道:"好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泥?"这人道:"无论谁挖了好几天蚯蚓,身上都会有这么多泥的。"柳青青怔了怔,"你在挖蚯蚓?"

  这人点点头,道:"我已经挖了七百八十三条大蚯蚓。"柳青青更吃惊,"挖这么多蚯蚓干什么?"

  这人道:"这么多还不够,我还得再挖七百一七-七条才够数。

  柳青青道:"为什么?"

  这人道:"因为我跟别人打赌,谁输谁就得挖一千五百条蚯蚓,少一条都不行。"柳青青道:"你输了?"

  这人叹了口气,道:"现在虽然还没有输,可是我自己知道已经输定了。"柳青青看着他,眼睛己看得发直,"用这种法子来打赌倒真特别,跟你打赌的那个人,一定是个怪人。"这人道:"不但是个怪人,而且是个混蛋,不但是个混蛋,而且是个大混蛋。"陆小凤一直远远的站着,忽然抢着道:"不但是个大混蛋,而且是特别大的一个。"这人立刻同意,"一点也不错。"

  陆小凤道:"他若是混蛋,你呢?"

  这人又叹了口气,道:"我好像也是的。"

  陆小凤还想再说什么,柳青青却已抢着道:"你不是混蛋,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定肯让我们在这里借宿一宵的。"这人道:"你想在这地方住一晚上?"

  柳青青道:"嗯。"

  这人道:"你真的想?"

  柳青青道:"当然是真的。"

  这人吃惊的看着她,就好像比看见一个人在烂泥里挖蚯蚓还吃惊。

  柳青青不住道:"我们迷了路,附近又没有别的人家,所以我们只有住在这里,这难道是件很奇怪的事?"这入点点头,又摇摇头,哺哺道:"不奇怪,一点也不奇怪。"他嘴里虽然在说不奇怪,自己脸上的表情却奇怪得很。

  柳青青又忍不住问,"这地方难道有鬼?"

  这人道:"没有,一个也没有。"

  柳青青道:"那么你肯不肯让我们在这里住上一晚上?"这人又笑了,"只要你们真的愿意,随便要在这里住多久都没有关系。"他转过身,走入了荒凉阴森的庭院,嘴里喃喃自语,仿佛在说,"怕只怕你们连半个时辰都耽不下去,因为从来也没有人能在这里耽得下去。"前面的一重院落有七间屋子,每间屋子里都有好几盏灯。

  灯里居然还有油。

  这个人居然将每间屋子里的每盏灯都点亮了,然后才长长吐出口气:"无论什么样的鬼地方,只要一点起灯,看来好像立刻就会变得好多了。"其实这地方本来就不太坏,虽然到处都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可是华丽昂贵的装磺和家具并没有破烂,依稀还可以想见到当年的风采。

  柳青青试探着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在说,从来也没有人能在这里耽得下去?"这个人承认。

  柳青青当然要问,"为什么?"

  这人道:"因为这里有样东西从来也没有人能受得了。"柳青青问,"是什么东西?在哪里?"

  这人随手一指,道:"就在这里,他指着的是个水晶盒子,就摆在大厅正中的神案上。

  磨得非常薄的水晶,几乎完全是透明的,里面摆着的仿佛是一瓣已枯萎了的花瓣。

  "这是什么花?"

  "这不是花,也不是你所能想得到的任何东西。""这是什么?"

  "这是一个人的眼睛,柳青青的眼睛张大了,瞳孔却在收缩,情不自禁退缩了两步。

  "什么人的眼睛?"

  "一个女人,一个很有名的女人,这个女人最有名的地方,就是她的眼睛。""为什么有名?"

  因为她是神眼,据说她不但能在黑暗中绣花,而且还能在三十步外用绣花针打穿一只蚊子的头。"你说的是神眼沈三娘?""除了她还有谁?"

  "是谁把她的眼睛摆在这里的?

  "除了她的文夫还有谁?"

  "她的丈夫是不是那个玉树剑客叶凌风?"

  "是的,江湖中也只有这么样一个叶凌风,幸好只有一人,柳青青据紧了双手,手心已湿了。

  她是不是也知道叶凌风和老刀把子间的恩怨纠缠?他们被带到这里来,是无意间的巧合?还是冥冥中有人在故意安排?

  挖蚯蚓的人一张脸完全被泥盖着,谁也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

  可是他的声音已有些嘶哑,接着道:"这里一共有九十二间屋子,每间屋子里都有这么样一个水晶盒子。"每间屋子里都有?

  柳青青立刻冲进了第二间屋子,果然又看见了一个完全同样的水晶盒。

  盒子里摆着的,赫然竟是只干枯了的耳朵。

  挖蚯蚓的人幽灵般跟在她身后,"沈三娘死了后,叶凌风就将她分成了九十三块………

  柳青青忍不住叫了起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挖蚯蚓的人叹了口气,道:"因为他太爱她,时时刻刻都想看到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想看到她,那怕只能看见一只眼睛,一个耳朵也好。"柳青青咬紧牙,几乎已忍不住要呕吐。

  陆小凤忽然问道:"据说沈二娘的表哥就是武当的名剑客木道人。"挖蚯蚓的人点点头。

  陆小凤道:"据说他们成亲,就是木道人做的大媒。"挖蚯蚓的人道:"不错。"

  陆小凤道:"叶凌风这么样做,难道不怕木道人对付他?"挖规则的人道:"木道人想对付他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沈三娘死了还不到三个月,他也发了疯,自己一头撞死在后面的假山上,脑袋撞得稀烂。"一个人若是连脑袋都撞得稀烂,当然就没有人能认得出他的本来面目,也就没有人能证明死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了。

  柳青青总算已喘过气来,立刻问道:"他死了之后,别人为什么还不把这些盒子搬走?"挖蚯蚓的人道:"因为想搬这些盒子的人,现在都已经躺在盒子里。"柳青青道:"什么样的盒子?"

  挖蚯蚓的人道:"一种长长的,用木头做的,专门装死人的盒子,大多数人死了后,都要被装在这种盒子里。"柳青青勉强笑了笑,道:"至少总比被装在这种水晶盒子里好得多oD挖蚯蚓的人道:"只可惜也好不了太多。"柳青青道"为什么?"

  挖蚯蚓的人道:"因为被一双鬼手活活捏死的滋味并不好受。"柳青青道:"可是你刚才还说这地方连一个鬼都没有的。

  挖贩则的人道:"这地方是没有一个鬼,这地方至少有四十九个鬼,而且都是冤死鬼。"柳青青道:"这地方本来一共有多少人?"

  挖蚯蚓的人道:"四十九个人。"

  柳青青道:"现在这些人已全都死光了。"

  挖蚯蚓的人道:"假如每天都有只眼睛在水晶匣子里瞪着你,你受不受丁?"柳青青道:"我受不了,我一定会发疯。"

  挖蚯蚓的大道:"你受不了,别人也一样受不了,所以每个人都想把这些盒子搬走,可是无论什么人,只要一碰这些盒子,舌头立刻就会吐出半尺长,一要眼的功夫就断了气,就像这样子他自己也把舌头伸出来,伸得长长的,他脸上全是黑泥,舌头却红如鲜血,只有被活活扼死的人,才会变成这样柳青青立刻转过眼,不敢再看他一眼,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呢?你没有动过这些盒子?"挖蚯蚓的人摇摇头,又点点头,他舌头还是伸得长长的,根本没法子说话。

  柳青青道:"这里的人岂非已死光了,你怎么还活着?难道你不是人?"挖蚯蚓的人忽然从怀里伸出手,将一满把黑黝黝的东西往柳青青抛了过来,这些东西竟是活的,又温又软又滑,竟是活生生的蚯蚓。

  柳青青惊呼一声,几乎吓得晕了过去。

  她并不是那种很容易被吓晕的女人,可是这些又湿又软又滑的蚯蚓,有谁能受得了。

  等她躲过了这些蚯蚓,挖蚯蚓的人竞已不见了,灯光闪了两闪,屋子里的灯也忽然熄灭。

  她回过头,陆小凤他们居然全都不在这屋子里。

  幸好隔壁一间屋子里还有灯,她冲过去,这屋里的灯也灭了。

  再前面的一间屋里虽然还有灯,可是等她冲过去时,灯光也熄灭。

  这七间灯火明亮的屋子,忽然之间,就已变得一片黑暗。

  忽然之间,她什么都已看不见,连自己伸出去的手都已看不见-

  那双眼睛是不是还在水晶盒子里瞪着她?——

  那四十九个舌头吐得长长的冤死鬼,是不是也在黑暗中看着她?

  她看不见他们。

  她不是神眼——

  那该死的陆小凤死到哪里去了?

  "老头子,死者头子,姓陆的,你还不快出来?"她大喊,没有回应。

  连一个人的回答都没有,管家婆、钩子、表哥,也全都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难道他们也全都被那双看不见的鬼手活活扼死?

  难道这根本就是个要命的圈套?

  她想冲出去,三次都撞在墙上,她全身都已被冷汗湿透。

  最后一次跌倒时,她的腿已软了,几乎连爬都爬不起来。

  黑暗中却忽然有只手伸了过来,拉起了她-

  是不是陆小凤?

  不是。

  冰冷干枯的手,指甲最少有一寸长。

  她忍不住又放声大呼,"你是谁?"

  "你看不见我的,我却能看见你。"黑暗中有人在吃吃的笑,"我是神眼。"这是女人的声音。

  这只手难道是从水晶盒子里伸出来的?

  笑声还没有停,她用尽全身力气摸过去。

  她扑厂个空。

  那只冰冷干枯的手,却又从她背后伸了过来,轻抚着她的咽喉。

  她并不是那种很容易就会被吓晕的女人,可是现在她已晕了过去。

  四月初十,晴。

  柳青青醒来时,阳光正照在窗户上。

  窗户在动,窗外的树木也在动——就像飞一样的往后退。

  她揉了揉眼睛,忽然发现自己又到了马车上,陆小凤正坐在她对面,笑嘻嘻的看着她。

  她咬了咬嘴唇,很疼。

  这不是梦。

  她跳了起来,瞪着陆小凤。

  陆小凤微笑道:"早。"

  柳青青道:"早?现在是早上?"

  陆小凤笑道:"其实也不算太早了,昨天晚上你睡得简直像死人一样aH柳青青咬着牙,道:"你呢?"陆小凤道:"我也睡了一下。"

  柳青青忽然跳起来,扑过去,扑在他身上,扼住了他的脖子,狠狠道:"说,快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陆小凤道:"什么事?"

  柳青青道:"昨天晚上的事。"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正想问你,你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为什么要一头撞到墙上去,把自己撞昏?"柳青青叫了起来,道:"我又没有疯,为什么要撞自己的头陆小凤苦笑道:"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柳青青道:"我问你,屋子里那些灯,怎么会忽然一起灭了的?"陆小凤道:"灯里没有油了,当然会灭。"

  柳青青道:"那个挖蚯蚓的人呢?"

  陆小凤道:"灯灭了,他当然要去找灯油。"

  柳青青道:"他找到没有?"

  陆小凤道:"就因为他找到了灯油,我们才能找到你。"柳青青道:"他真的是个人?"

  陆小凤道:"不但是人,而且还是个好人,不但找到了灯油,还煮了一大锅粥,我们每个人都吃了好几碗。"柳青青怔伎,怔了半天,才问道:"灯黑的时候,你们在哪里?"陆小凤道:"在后面。"

  柳青青道:"我在前面,你们到后面去干什么?"陆小凤道:"你在前面。我们为什么一定也要在前面?我们又不是你的跟屁虫,为什么不能到后面去看看?"柳青青忽又大喊,"管家的,管家婆,乖儿子,你们全进来。"车子停下,她叫的人全都过来了,她将刚才问陆小凤的话又问了一遍,他们的回答也一样。

  他们也不懂,她为什么好好的要把自己一头撞晕。

  柳青青几乎又气得快晕过去了,忍不住问道:"难道你们全都没有看见只手?"管家婆道:"什么手?"

  柳青青道:"扼佐我脖子的鬼手。"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道:"我看见了。"

  他笑得很神秘,"不但看见了,而且还把它带了回来。"柳青青眼睛里立刻发了光,"在哪里?"

  陆小凤道:"就在这里。"他微笑着,从身上拿出了一段挂窗帘的绳子,绳子上还带着好几个-寸长的钩子,就像是指甲一样的钩子,"这是不进缠在你脖子上的鬼手?"柳青青说不出话来了。

  海奇阔忽然大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江南女侠柳青青,居然会被一段绳子吓得晕过去。"陆小凤道:"其实你应该想得到的。"

  海奇阔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她是个女人,而且年纪已不算小,他叹息着,苦笑道:"女人到了她这种年纪,总难免会疑神疑鬼的。"四月十一,晴。

  黄昏。

  从昨天早上到现在,柳青青说的话加起来还没有她平常一顿。

  她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不知道是因为惊魂犹未定?还是因为行动的时候已经快到了。

  现在他们距离武当已只有半天的行程,老刀把子却一直没有消息,也没有给他们最后的指示,所以不但她变了,别的人也难免有点紧张。

  谁也不知道这次行动他们能有多少成把握。

  石鹤、铁肩、王十袋、高行空……这些人几乎已可算是武林中的精英。

  何况,除了这七个人之外,还不知有多少高手也已到了武当山。

  "你想西门吹雪会不会去?

  "他可能不会去。"

  "为什么?"

  "因为他在找陆小凤,他绝对想不到陆小凤敢上武当。"说这句话的人正是陆小凤自己。

  他这么样说,也许只不过因为他自己心里希望如此。

  黄昏时的城市总是最热闹的,他们的车马正穿过闹市。

  "就算西门吹雪不会去,木道人却一定会在那里,近年来他虽然已几乎完全退隐,可是像册立掌门这种大事,他总不能置身事外的,"当然,"木道人若到了,古松居士想必也会去,就只这两个人,巳不是容易对付的。""我想老刀把子一定已有了对付他们的法子,否则他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把这两个人列入计划里?""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们都不该想这件事。"陆小凤又开厂口。

  "我们应该想什么?"

  "想想应该到哪里吃饭去。"

  表哥、管家婆、海奇阔,此刻全都在车上,本来好像都想说话的,却忽然同时闭上了嘴,六只眼睛一起盯在对街的一家酒楼门口。

  车马走得很慢,就在他们经过时,正有三个人走入了酒楼。

  一个人赤面秃顶,目光灼灼如鹰,一个人高如竹竿,瘦也如竹竿,走起路来一摇三晃,好像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还有个人扶着这两人的肩,仿佛已有了几分醉态,却是个白发苍苍的道人。

  这三个人陆小凤全认得,表哥、管家婆、海奇阔也全都认得。

  目光如鹰的,正是十二连环坞总瓢把子"鹰眼"老七。

  连路都走不稳的,却是以轻功名动大江南北的"雁荡山主"高行空。

  那个已喝得差不多了的老道士,就正是他们刚刚还在谈起的武当名宿木道人。

  表哥的眼睛虽然在盯着他们,心里却只希望车马快点走过去。

  谁知陆小凤却忽然道:"叫车子停下来。"

  表哥吓了一跳,"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们就要在这家酒楼吃饭。"表哥更吃惊,"你不认得那三个人?"

  陆小凤道:"我认得他们,可是他们却不认得我了。"表哥道:"万一他们认出来了怎么办?"

  陆小凤道:"他们现在若能认出我们,到了武当也一样认得出。"表哥想了想,终于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试试他们,不是不能认得出我们来?"陆小凤淡淡道:"反正我们总得这么样冒-次险的,现在被他们认出来,至少总比到了武当才被认出来的好。"这句话刚说完,柳青青已在用力敲着车厢,大声道:"停车直到这时为止,大家显然都认为陆小凤这想法不错,所以没有一个人反对的。

  因为这时他们还没有走上酒楼。

  等他们走上去时,后悔就已来不及了,最后悔的-个人,就是陆小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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