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月,初心动,佛门清空自无望……
越是入冬山上寒意越是深沉,锦瑟随小月搬来凳子在院内晒着暖阳缝补着小和尚破掉的纳衣,寺院里几个四五岁的小和尚最是爱闹腾的年纪,纳衣不是被树刮破便是打闹间被撕破。锦瑟与小月便时常帮忙缝补。
才缝补了几件衣物,几个小和尚便来拉着他们往外走吵吵闹闹解释着,却不得要领,四五岁的小孩子本还是懵懂的年纪。两人被拉扯到了竹林边,那里几个稍大些的小和尚背着竹篓谈论着什么。
玄净高高的个子在其中甚是显目,穿过竹叶的阳光婆娑的映在他身上,光彩夺目。
见锦瑟两人一脸无措,便解释道:“小姐前些日子说想看看这竹林,今日贫僧领着这些孩子进竹林取笋,便邀了姑娘一同前往,一月已过,不知小姐是否依旧想进入这竹林。”
“自然是想的,
谢师父……”
锦瑟低身施礼,轻声答谢。一行十数人便朝着竹林深处走去,才行走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幽静的小道上便只有锦瑟与玄净两人。
锦瑟不解的问:“小师父们这是……”
“竹笋在林间各处,自是要四处找寻的,小姐放心,他们时常进林取笋,认得路。小姐要看这竹林定是要去‘望海亭’才能一览竹林风貌,小月姑娘似乎更愿随他们去挖竹笋。”
玄净轻声解释着,脚步不急不缓刚好够锦瑟跟得上他的脚步。锦瑟便也就安心在玄净身后不急不缓的跟着,脚下踩着青青石板,还有石板上移动着的他婆娑的影子。
玄净今年十七比锦瑟年长四岁,锦瑟抬头目测自己的头顶许是才到玄净肩头,心里暗想,自己是还要长高的,到时至少要到他耳际。
郁郁葱葱望不到边界的竹林,鼻翼间萦绕着竹叶清香还有玄净身上若有似无的檀香味,安静祥和的环境,心却格外不安分,咚咚的跳动声似是有只小鹿乱跳。只得小声交谈,掩了那杂乱的心声。
幽静的游道、幽深的山谷、还有那幽默的鸟叫声伴着低声交谈,一切美的有些不真切。
“师父,佛门为何门?”
“佛门,自空门,人生自有清净法身,入了空门自是寻得自我清净法身,离了尘世烦恼。”
“师父,入了空门还能出来吗?”
“空门中来空门去,何为入?何为出?世人自扰罢了。”
“师父,有家人吗?”
“佛自为家,佛法自家人。”
“师父……”
悠悠小道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到了‘望海亭’时却忘了走过多少路,看过多少竹。‘望海亭’居于半山,站在亭内放眼望去,碧海滔,连绵不绝,身后竹叶沙沙作响,纤尘不染、静谧深邃,荡去了人们身上那层世俗忙碌的烦躁,获得了久违的宁静与平和。
她望着远方,他望着她。
玄净从小礼佛,此刻看着眼前的女施主竟有几分那大殿神佛的韵态。
佛为何?何为佛?
一阵清风拂过,送来一片竹叶落在锦瑟肩头,玄净将竹叶取下,锦瑟侧身望着他,他将竹叶放于她手。
“这竹叶是竹林送与锦瑟的,还是师父送与锦瑟的?”
“阿弥陀佛……”
是夜,锦瑟不似往日抄经半夜,早早入睡,只是久久未能入眠,鼻翼间总能嗅到淡淡竹叶清香和弱不可闻的檀香,几经翻转方才入睡,迷梦中,淡淡禅语……
人生究竟有多长,人生就在你我之间……
那一年,心难诉,自此天涯各自家……
一晃三年,锦瑟及笄之日不足三月,家书送至,家人将遣人来接她回府,送家书的奴仆言语间透露,家里为自己定了亲事,过了及笄礼便是要成亲了。
连日心情格外烦躁,即使日夜抄写经书也阻不断郁积的心绪。明日,明日就要离开了,离开三年来时常去的竹林、来开三年来每日必到的佛堂,离开……离开三年来……心中百转千回的……师父……
好像快要失去了,失去什么很重要的、很重要的东西……
“小姐,你要是实在心绪不宁就去找玄净师父讲讲佛,也许玄净师父给小姐讲讲,小姐便豁然开朗呢。”
不知是小月的话起了用处,还是其他什么的,晚饭过后锦瑟还是去找了玄净,只是老方丈似在与玄净讲佛,锦瑟不便打扰,一等便等到天黑。
在观景台望着远方长安出神时,玄净踏着寒风,披着月光来到她身边。“不知小姐有何事寻贫僧?”
“师父……”
或许是夜风太冷,或许是心结难解,一句“师父”,锦瑟泪珠滚落在月夜格外夺目。玄净将身上方丈刚刚给自己的袈裟解下为锦瑟披上,淡淡的温暖环在她身上。
只听得玄净低沉似能安抚人心的声音,轻轻道:“贫僧在。”
他们面对而立,只听得锦瑟低低的啜泣声,过了许久才听锦瑟哽咽的声音:“锦瑟,明日便要回府了。”
“恩,小姐贵人多福,自当阖家欢乐、幸福安康。”“是吗?”
锦瑟抬头望着玄净,比起三年前,自己长高了不少,可是还是不及他耳际,或许再有些时日,自己是可以长到他耳际那么高的,只是……
月光下,他淡淡微笑,似春风温暖;她泪眼婆娑,我见犹怜。
他拾起僧袍以袖口为她拭泪,奈何泪流不止,越拭越多,手便隔着袖口停在她脸颊。
“小姐,该高兴才是……”
“我明日便走了……”
锦瑟望着玄净,心里万千话终只能说出一句。她想问,若她愿,他能否离了这寺院,陪她一生?她想问,三年光阴他是否果真一心向佛,不曾半点动心?她想问,今日她不来,是否今生便再无相见可能?她想问,怎样才能将他放下?她想问……
可是,不能……
她是从四品少府少监家庶女,他是这寺院方丈入室弟子……
他们早已注定修不得好姻缘。
想起方才方丈师父的句句教诲,身上戒藤留下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他不能因着自己无望的心魔,累了这世间最美的女子。
玄净伸手摸了摸锦瑟的头,柔声道:“夜风凉,贫僧送小姐回客房。”
锦瑟望着玄净不能自已地向前一步,眼里的泪有些决绝与坚定,她想扑向他怀里,想告诉他自己的心绪,让他直面自己,给自己一个果……
可是,可是……
锦瑟终究只是俯身行礼,声小如蚊鸣:“谢师父。”
这次,锦瑟走在前头,小小的身体在袈裟的包裹下有些颤抖,不知是感到寒冷还是依旧在哭泣。
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的长长的,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交叠在一起,这许是今生他们最亲密的行径??一前一后的身影,交替的影子。
玄净站在月门前,望着小月手执夜灯等待锦瑟,望着锦瑟走入月门,走入另一个世间。忽见锦瑟回身,双眼红肿,泪水未干,声音沙哑:“玄净,我叫萧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的锦瑟。”
这一次,她没唤他一声“师父”,今生最无悔曾唤他法号,如同唤他的名,似独自定了一世情缘。
说完,转身进了客房,玄净苦笑转身离去,不知何时眼角竟流下了泪,也如方才的锦瑟一般,停不下来的流淌……玄净,自己的法号,刚刚从一个女子口中唤出……
玄净如此这般敲开了方丈的禅房。
“师父,为何心口会这般难受,似被万蚁咬食般。”
“痴念,是痛苦的根源。一念心清静,莲花处处开”
“师父,她说明日她便走了……”
方丈不再言语,只是闭目打坐,玄净跪在他面前颗颗泪花湿了蒲团。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笑着面对,不去埋怨。悠然,随心,随性,随缘。注定让一生改变的,只在百年后,那一朵花开的时间……
那一早,她离去,回家几日大病一场,汤药无用,寺院送来一尊木雕小佛,方正关门弟子亲自雕刻的佛,果真灵验,不出半月便得以痊愈……
那一早,他病倒,一直昏沉不醒,隐约间听闻她病了,睁开眼,日夜不息为她雕刻一尊小佛,愿她安康,她痊愈时,他却再病倒……
那一日,大红喜服遮不住消瘦如柴,口中的松糖亦压不住心中苦涩,止不住泪如泉涌……
那一日,佛音唱响阻不断低声绯语,咚咚木鱼敲不碎心中执念,他日巧颜少女,今日已为人妇……
那一月,府门人流不息,产阁嘶喊声声,床头的小夜灯微微光亮,九死一生终得儿女双全……
那一月,日夜诵经不愿息,双生子的生产定是凶险异常,许下愿,若得她安康愿舍了自己一生健全……
那一年,病体垂垂依旧日夜抄经,与佛,与他,最后的执念,那随经书而来的松糖,甜甜的……
那一年,寺院起火烧了半院经书,寺院再无可让她抄摹的经书,生也罢死也好,总该安宁了……
那一世,她为他抄摹半院经书,只为每次随经书送到府里的松糖,只为那偶尔随经书送来的佛语,字字寻常,句句关切……
那一世,他为她烧了半院经书,只为她不再日夜苦抄经书,生得安康死得安宁,不苦不累……
死时,他补全看那烧了的半院经书……
死时,他是平常一老头……
死时,他怀抱小夜灯,似怀抱着一个人……
死时,他名唤年华,无儿无女……
死时,他葬在无名山,坟墓面对另一座山,山上葬着一族人,其中有个赵萧氏??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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