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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公元不知道多少年,大齐长安城朱雀街某处普通门户,响起一声婴儿啼哭。
十里之外的衙门到了下值时辰,一个男人得了家丁禀报,快乐的两撇小八字胡都翘了起来,一撩官袍下摆,轿子不坐了,直接开蹽。
同僚见了好奇,“老郝,如此慌慌张张做什么去?”
郝大人:“生了生了生了……”人蹿出二里地。
同僚惊奇,“瘸子都能起飞,要不起。”
郝大人一路赶回家,更衣洗手走进卧房,对着倚在床头满脸疲惫的夫人长长一揖,“娘子辛苦。”
郝夫人嘴角含笑,递给他个襁褓。
老郝赶忙招呼着,慌得无处下手,不知道从哪抱起才好,那红棉被里头裹的小东西实在太嫩太小,他唯恐把她抱坏了。
多次试探终于接了过来,对上小婴儿纯净如琉璃的眼。
郝夫人道:“是个女儿。”
郝大人嗯嗯点头,目光黏在闺女脸上撕都撕不下来,眼角的褶子里洋溢着老父亲的慈爱,一本满足。
郝夫人道:“老爷给她起个名字吧。”
郝大人又是嗯嗯点头,“回来的路上我就想好了,娘子姓汴我姓郝,闺女是咱们两个爱情的结晶,名字必须敞亮又富有寓意,就叫她郝随汴吧。”
郝夫人:“……”
郝夫人:“……”
郝夫人:“……”
震惊三连,“老爷你这个名字起得,还真是……好随便。”
郝夫人还没等反对,郝大人已经低下头去,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着婴儿的脸,郑重其事道:“小郝你好,欢迎你来到这崭新的世间,我是老郝,我是你爹。”
小郝将他那根手指握住,然后滋了他一身的尿。
老郝满不在乎,笑道:“娘子你看,这个名字小郝自己也喜欢。”
郝夫人:“……”
小郝满月那天,老郝扛着铁锹在自家后院梅树下挖坑埋了一坛女儿红,他家乡有个习俗,谁家生了女儿当爹的都要埋一坛女儿红,等到女儿出嫁之日才挖出来启封,作为嫁妆送给女儿,代表父亲对女儿将来日子红红火火的祝福。
奶娘抱着小郝在廊下看,老郝喜滋滋,权当小郝能听懂,“爹买了酒肆里最大的一坛,等你出嫁那天,老爹亲自给你搬上车!”
2
小郝两岁,郝夫人因病撒手了人寰,当时正值年关,小郝坐在门槛上,手里还捏着只别家小孩放剩下的鞭炮,不哭也不闹,看着很多人从自己家抬出具黑沉的棺材。
老郝走在最后,小郝见了他就扑上去,抱他大腿甜甜叫道:“老郝!”
老郝已经告假四五天没去衙门点卯,为什么小郝不知道,她只知道老郝终于有空给她讲睡前故事了,小郝最愿意听老郝给她讲故事,阿娘讲起来柔柔的,光为了哄她睡觉。
老郝就不一样了,老郝会学狮子和大老虎叫,还会挠她痒痒逗她笑,往往闹个大半天小郝越来越不困,非得郝夫人来一手一个掐耳朵才罢休。
小郝指着棺材问老郝,“爹,那是什么呀?”
老郝清了清嗓,极力使自己声音听着不那么哽咽,他道:“那是会吃人的木头,小孩子不能靠太近。”
小郝做出惊吓状,以为老郝在跟自己开玩笑,张开手臂要老郝抱,箍着他脖子问,“我娘呢?”
老郝再也忍不住,把头埋在小郝颈间。
小郝感觉自己脖子湿湿的,动也不敢动。
过了半天,稚嫩小手摸摸老郝的脸,往他眼睛上吹气,懂事地道:“老郝,我给你呼呼就不痛啦。”
每次她摔红了膝盖,娘都给她呼呼,小郝亲测有效。
老郝点头,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果然不疼了,小郝真乖。”
老郝抱着小郝,送别了小郝娘一程又一程,送到夕阳西下,万家点灯,可是老郝知道,从此再没有一盏灯,是为他而留的了。
“小郝,”老郝道,“以后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好不好?”
“相依为命”四个字对两岁的小郝来说理解起来有些吃力,她眼中只写满不安,“好是好,可是我娘呢?”
老郝顿了顿,道:“你娘回你外公家了,外公家离长安很远,要走很长的路。”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只要小郝听话,下次过年的时候她就回来了。”
小郝马上点头,“我听话!”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跳下来自己走,学着她娘的语气道,“爹,你别抱我了吧,仔细腿疼。”
老郝的一条腿是年轻时候被征了兵,在西边打仗,让敌人一箭射在膝盖上给废了的,那一仗打赢了之后朝廷论功行赏,给老郝封了个三等功,老郝于是在兵部混了个小吏当。
芝麻大小的官事情却不少,郝夫人没了以后,老郝就不在衙门吃午饭歇晌了,拖着条废腿回家给小郝喂饭——没有郝夫人小郝不肯好好吃饭,总跟奶娘闹情绪,奶娘一个人招架不了,非得老郝回来哄着才能好,换了别人谁都不行。
奶娘就笑,“这么点大的孩子,就知道跟谁最亲哩。”
老郝唯有无奈苦笑,痛苦并幸福着,等小郝吃完饭他自己再赶紧扒拉两口小郝吃剩下的,紧接着往衙门跑。
老郝因此常年惹同僚们笑话,别人身上是万花丛里的脂粉香,老郝倒好,一身官袍上都是娃娃奶香和小郝蹭上去的饭渣油印子。
3
老郝又当爹又当娘把小郝拉扯到四岁,那天散值回来,老远看见小郝特有的两个冲天炮从家门里冲出来,小郝像跟被点了芯子的炮仗,蹿得老快,见了他吱哇乱叫,“老郝哇!救命!”
老郝接住小郝,“闺女你这是叫狗撵了?”
狗是没有,奶娘倒有一个,扯着布头追上来,“老爷回来的正好,你快管管随汴,这丫头死活不肯裹脚。”
时下盛行女子小脚,在女娃娃四五岁上骨头正嫩着,由母辈将她半只脚掌掰弯似角黍,再拿布条重重缠起来,叫骨头反着往脚心里长,称作“三寸金莲”。越小的脚越金贵,只有穷人家的孩子和粗使丫头才不裹。
老郝为难看着泪眼汪汪的小郝,知道奶娘也是为了小郝好。
小郝无助拽着他衣角,“爹爹,我疼……”
只这一句要了老郝半条命,一把搂起小郝往家走,“不缠了,我家小郝不裹。”
“老爷您就惯着她吧,舍得这一时忍忍就过去了,长痛不如短痛,”奶娘跟在后头着急,“随汴若是不缠脚,长大了会被人笑话,嫁不出去的。”
“那也不缠,娃娃受不了这个罪!要是嫁不出去我养她一辈子,”老郝一锤定音,“说不缠就不缠了。”
小郝如蒙大赦,“吧唧”在老郝脸上亲了一口,也不嫌他胡子扎人了,“老郝,孙悟空是大英雄,你就是我的孙悟空。”
老郝哈哈大笑,挠小郝的咯吱窝,“好啊,你敢说你爹我是猴子,那你也是猴子,看这脸脏的,泥猴儿!”
到了夏天,老郝有位同僚刘大人见不得老郝一个人孤寡到老,张罗着给他续弦。
刘夫人说她有个姐妹丈夫死了半年,模样好性情也温顺,带着儿子自己过日子,想寻个依靠,不求大富大贵人家,只求老实会过日子就行。
老郝挺犹豫。
刘夫人又道:“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了小郝想想,丫头终归不能没有娘,你把她照顾得再好,还能有我们女人细心吗?”
老郝觉得有道理,在刘夫人安排下跟她那位姐妹见了面,女方对老郝挺满意。
家里难得有了几分喜气,小郝察觉到了,问她奶娘,“你买这么多红绸子做什么呀?”
奶娘喜气洋洋地告诉她,“等着吧,你爹要给你重新找个娘了。”
当天下午小郝就不见了。
老郝疯了似的找遍半个城,黄昏时分在护城河边找到了小郝。
她原本雄赳赳气昂昂,要去洛阳外公家找她娘亲,走出不到一里就泄了气,倚在河边柳树下睡了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小郝围着树转了两圈,想不起家在哪里了。
四周风响,树影投在水面上,像老郝讲过的《西游记》里头张牙舞爪的妖怪。
小郝吓得哇哇哭,孙悟空怎么还不来救她。
哭得差点抽过去,老郝从天而降了。
老郝的巴掌高举过头顶,看着成了泪人的小郝,愣是没有落下去,上前一把抱起小郝,“郝随汴,你吓死你老子了!”
小郝还没有原谅他,拿小拳拳捶他胸口,“你是个大坏蛋,我不要你,我要孙悟空!”
老郝很纠结,早上走前还是长安好父亲,怎么不到一天时间他就沦落到要跟只猴子争宠了?
他一只手就能把小郝两个手掌都包住,“跟爹说,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小郝把脑袋一歪,重重“哼”了一声,“你坏,你不要我跟娘了,要把别的女人领回家。”
原来是为这个,老郝拍拍她脑门,“傻丫头,那我不是为了给你找个后娘吗?你难道不想有个娘?”
“狡辩!后娘一点也不好!”小郝不吃这一套,“小宝就有个后娘,不给他饭吃还老是打他,最后把他跟奶奶一起赶回了老家,后娘自己跟他爹过好日子去了!”
老郝很警惕,“小宝是哪个?”
“原本东大街第二户李伯伯家的,大名李宝贵!”
老郝胡子抖了起来,“你可以啊郝随汴,小小年纪社交范围都广泛到东大街去了!”
小郝眼睛亮晶晶,“老郝,你是不是在打岔,你别欺负我年纪小,我知道都是你要娶别人,才把娘亲气走的,你骗我说她过一个年就回来,可是如今都过了两个年了,她怎么还是不回来?”
这伶牙俐齿的长大了可怎么得了,老郝败下阵来,“我错了好不好?该提前跟你商量的,你若是不喜欢我娶别人,那就算啦,我一辈子只陪着你。” 妻子去世2年他想再娶,4岁女儿做件事,让他决心单身到老。
委屈了一天的小郝无处诉,听他说“我错了”,当即流了泪,扑在他怀里,“说好就我们两个相依为命的,你说话不算话,我们一起等娘回来不好吗?”
老郝把小郝保护得那么好,小郝至今还以为她娘只是去了外公家没回来。
老郝道:“好。”
小郝随了意,破涕为笑,“老郝,我要骑大马!”
“好!”老郝把小郝扛上自己脖子,走得极慢。
最后小郝困了,拍拍老郝,“昨儿说到了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老郝有危机,“今儿不说《西游记》,爹给你讲讲《二十四孝》。”
老郝从此再没动过续弦的心。
去退亲,惹得刘夫人好一顿冷嘲热讽,“打量自己是什么好人呢,你这个年纪,俸禄没有多少,还瘸着条腿,若不是我那姐妹好心,看以后谁能要你。”
刘夫人感觉自己被老郝拂了面子,再不许刘大人给老郝捎“罗记”蚕豆。
老郝点头哈腰赔笑脸,承受了刘夫人一顿怒气,出了刘府,碰上吹糖人的摊子,给小郝买了根小兔子。
小郝举着糖人很高兴,“咋不给我买个孙悟空,就上回那样的。”
老郝昧着良心抬头望天,“那样的如今不卖了。”
没有孙悟空,拒绝孙悟空。
4
小郝八岁上,老郝头一回动用自己在官场小于等于没有的薄弱人脉,给小郝在长安最好的学院博了一个位置,能够在里头听课的孩子非富即贵。
光是给先生送的文房四宝就花了老郝一年的俸禄,奶娘在旁看得牙疼。
小郝试图安慰奶娘,“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老郝:“……”
老郝:“这叫再穷不能穷教育!”
看着没有,这时候让孩子读好书的益处就体现出来了。
小郝第一天上学堂,老郝依依不舍,将她小衣裳整理了又整理,千叮咛万嘱咐,“去了跟同学们友好相处,好好听讲,不要顶撞老师……”
小郝耳朵都起了茧子,“老郝,再不走我就误了时辰啦!”
老郝这才放行,追着小郝的脚步到大门口,对着小郝欢快的小身影深情挥手,“下了学不要在路上磨蹭,爹在家给你做好吃的等你回来!”
同出来送的奶娘,“老爷不至于,小姐也就上半天学。”
老郝完全融入不了旁人了,捂着心口沉浸在自己的辛酸与喜悦中,“长大了长大了,我家小郝终于上学了。”
奶娘:“……”
但小郝不到两个月就把同学给揍了,据说是礼部尚书家的小公子。
老郝接到消息紧赶慢赶,路上耽搁了一阵,去得稍晚。
赶到学堂时,看见学堂内一片乱糟糟,一圈学生老师围着小郝,而小郝揪着个小胖子的衣领狠狠将他掼在地上,“我爹是瘸子怎么了,那是为国争光留下的纪念章,不像你爹,你爹才是废物!看你爹肥头大耳跟个猪一样,一看就是民脂民膏搜刮多了,你爹是大废物!你平日里随便欺负同学,你是小废物!”
礼部尚书站在旁边,脸涨成了猪肝色。
人群沸沸扬扬,小郝红了眼,谁拦都不好使。
直到老郝大吼一声,“郝随汴!”
小郝才停了手,松开哭成狗的张小公子,上一刻还是大*四方恨不能替父从军的花木兰,见了老郝顿时成了娇柔小公主,眼圈红了,却倔强着不肯叫眼泪掉下来,“爹,张天来他骂你。”
她脸上也带了伤,被小张挠出来的红印子,老郝看着她的脸,心肝直抽抽。
本来童言无忌,小孩子之间口不择言打个架没什么,互相道个歉握手言和也就算了,可因为小郝打的是张尚书的公子,事情严重了。
小郝背着手在太阳底下罚站,看见老郝被夫子和张尚书叫进书房。
张尚书抚着鼻青脸肿的小张,微笑道:“郝……”故意停顿一下。
老郝赶忙应道:“郝友前。”
张尚书恍然,“哦对,友前啊,我跟你们兵部的尚书大人是至交,前天一起喝茶他还提起你来着,说你这人不错,在兵部勤勤恳恳做典吏这么多年,早该升一升,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儿,你懂得不?”
好一个下马威,老郝忙点头称是。
“就算本官不认识你们尚书大人,本官也是一品大员,比你不知道高出多少级,让你丢饭碗也是一句话的事儿,你懂得不?”
老郝忙点头称是。
敲打完了,张尚书才步入正题,“你闺女让我儿子在同学老师面前丢了面子,你懂得不?”
“不懂。”小郝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她径直走近,盯着小张,“张天来,你再敢欺负同学,骂我爹是死瘸子,我下回还揍你,你懂得不?”
小张吓得直哆嗦。
张尚书看着炝毛倒刺的小郝,眼中的不屑很明显,“哼,果真是什么人生什么样的闺女,毫无教养。”
小郝炸了。
老郝摁着小郝,“不管怎么说,打架就是不对,打人你还理直气壮了?给我老实点!”
张尚书这才略微满意,“要教孩子你带回家教,现下得让我儿子高兴,这样,让你闺女给我儿子磕个头,哄他高兴了,本官可以考虑让她继续在这上学。”
小郝一蹦三尺高,“这学我还不上了呢,老郝我们走!”
“老郝?”
老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给小张深深弯下腰去,“小孩子不懂事,得罪了小公子,小公子消消气,你们一句话的事儿对我们来说就比登天还难,随汴能上这个学不容易,这个头我给您磕了行不行?”
“老郝!!!!”
老郝回过头去,小郝站在那里,攥紧双手,几乎要把下唇咬破,张大眼睛瞪着他,“老郝,是你教我的,咱们做人,穷一点丧一点都没有关系,丢什么不能丢了骨气。”
“老郝,你的骨气呢?!”
小郝尖锐的嗓门掷地有声。
老郝的腰杆子直起来了,要不是为了小郝,奴颜媚骨的事他真的做不来。
他还是从前那个冲锋陷阵气势凛然的战士,张尚书给他看得浑身一震,怕他上来打自己。
老郝却只是道:“对不住了张大人,小郝打人是她不对,但你儿子也把她打了,他要是不先给小郝道歉,那这个歉我们也不道。”
“你也是当爹的人,想必懂得上行下效的道理,孩子就是我们大人的一面镜子,我是小郝的爹,她站在那里看着我,我得教会她做人,小郝,我们走。”
“走!”小郝大声回答,上来牵过老郝的手,“老郝,你今天特别的帅。”
老郝哼哼哼,“你爹我哪天不帅?”
后头张尚书气到发抖,“郝友前,以后你别想留在兵部干了!”
“不干了!”老郝回。
后头小张道:“郝随汴,你以后别想留在这里上学了!”
“你给姑奶奶爬!”小郝回。
5
当天晚上,老郝正在屋里泡脚,小郝拖着荆条来向她爹请罪,“老郝,你打我吧,我反思过了,我这回好像给你惹祸了。”
老郝翻个白眼,“过来。”
小郝乖乖走过去,臊眉耷眼,老郝碰碰她脸,小张挠过的地方都肿了起来,“疼不疼?爹给你呼呼。”
小郝的眼泪吧嗒就掉下来了,“老郝,其实我娘早就死了对不对,那天我都看见你去给她上坟了。”
老郝长长叹了口气。
“老郝对不起,我以后再不闯祸了,我好好听话,你别生我气,等我长大了我孝顺你……”小郝泣不成声。
“不怪你,你也是为了我,再说看你们夫子对张尚书卑躬屈膝那模样,他学问再大也算不得好老师,那学咱不上也罢,等爹给你找个更好的。”老郝边给小郝褪了鞋袜,把她脚放到脚盆里,大脚叠小脚。
小郝止了哭,被冰得龇了一下牙,“老郝,你洗脚水好凉。”
老郝恍惚一瞬,故作轻松,“凉吗?我怎么没感觉,大概是时间太长了吧,水凉你就别泡了,对身体不好。”
小郝爬上床,“我今天能跟你一起睡吗?就这一回。”
老郝同意了。
孩子心里不藏事,小郝很快睡熟。
老郝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再看看脚盆,感慨道原来做了鬼感觉不出冷热啊,看来有好多事得慢慢习惯。
他端着盆走出房门,在回廊上看到白日间遇见的雪衣公子。
他当时往小郝学院赶得急,这位公子迎面撑伞而来,他一不小心就撞了上去。
公子身姿单薄,老郝闪个趔趄,仿佛穿过了什么,回头去看,公子毫发无损。
他手里捧着一大束火红娇艳的花,分一支出来给他,“在下赢舒,遇上了便是有缘,这支曼珠沙华送给郝大人。”
老郝顾不上这位公子怎么会认识他,想着那花小郝或许喜欢,接过道了谢,转身继续往前跑。
路过一条街,一个母亲的尖叫声引起他的注意,拉滚石的大车堪堪路过,冒尖的巨石落下来一块,滚滚碾向蹲在街边玩风车的小女孩,背影像极了小郝。
老郝想也没想,就迎了上去。
仿佛只是一瞬间,老郝站了起来,看见自己的尸身压在巨石下,血流了一地。
老郝望着小郝学院的方向,小郝被人欺负了,还在等着他去。
不知道他是凭着怎样的信念,回到了碾碎的身体里,推开巨石拖着腿一步一步走到学院去的。
……
如今这位公子又趁着夜色无声地找到了他家里,老郝知道拖不下去了,看了看身后紧闭的房门,下意识挡在前面,颤声道:“公子也看见了,我女儿幼小,她从小命苦没了娘,若是我也走了,剩她自己可怎么活……”
冥王大人幽幽叹了口气,极平静地阐述一件事在他说来语调也柔和几分,他道:“那可如何是好,我们无常大人已经前来引路了。”
话音刚落,无常白发银雪黑衣苍劲,穿墙而过。
老郝:“……”
赢舒转身与他一同看着无常,开了口,“辛苦了银寻,要不你先回去,这位郝大人我想让他在人间多留一段时日。”
银寻一头撞在了假山上。
如果条件允许,他不介意给他的王上来个“死谏”,可惜条件不允许。
银寻:“要留几天?”
“……”赢舒转身问呆了的老郝,“令嫒今年几岁?”
老郝:“八、八八岁。”
冥王大人略一沉吟,“唔,那就留十年吧,麻烦你回去跟打声招呼。”
银寻恨得挠假山,“王上,你不能仗着天帝是你哥,魔尊是你老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那是打声招呼的事吗,你老这样人家那活还怎么干……”
赢舒:“下次中元节我安排苗豆跟你一起上来巡逻。”
银寻既悲愤又欣喜,总结起来就是一副便秘的样子,几经挣扎,指着老郝,“放他一马也得需要个理由吧,理由是什么?”
赢舒不假思索,“你就说我从小缺失父爱,想留着郝大人在旁体验体验。”
银寻:“……”
银寻:“王上你真的好棒棒哦。”
转身朝小差道,“撤了撤了,没看见啊,今晚发生的事都没看见,回去不许乱说,说了魔尊陛下打你。”
霎时,散得干干净净。
老郝感激看着赢舒,后者却道:“也不知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你这辈子因上过战场*孽太重才英年早逝,但又因见义勇为而死,下辈子原可以投生富贵人家的,一辈子衣食无忧长命百岁。”
“你若执意要逗留阳间十年……到时候结果只有一个,灰飞烟灭,郝大人此刻后悔还来得及。”
老郝忙道:“不后悔不后悔,能亲眼看着小郝长大,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后悔,谢谢大人您给我这次机会,只是……”他踌躇一下,“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也没什么好报答的。”
赢舒看着他,“方才在你门外偷听,听你给小郝讲的孙悟空大闹天宫那一段颇合我意,要不劳烦你再给我讲讲?”
“……”老郝十分想问问赢舒,您和天宫什么仇什么怨,想了想还是闭嘴了,眼见赢舒要走,又道:“既然您是神仙,那是不是很有文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6
次日起来,老郝一如既往给小郝梳小辫,临走小郝送他到门口,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不知道从哪来的一股冲动,冲上去抱住老郝,“老郝,我想你。”
老郝眼眶发热,却没有泪流出来,为了不让小郝察觉他身体过分柔软,脱离小郝几分,笑道:“傻丫头,爹还没走呢,”他唯一还坚实的手臂抱着小郝,“爹永远不走。”
老郝在衙门果然受了排挤被迫离任,失业的老郝遣散家仆要回乡下种地,奶娘家人都在长安,不能跟着去,这下真的成了父女两个相依为命。
回乡第一天,小郝惊讶地发现邻居竟然是小宝和小宝奶奶,开心成钻天猴,一个不留神两个小朋友就手拉上了手,老郝跟在后边撵,“哎哎哎手手手!男女授受不亲,臭小子你撒开我闺女!”
小宝成了老郝头号假想敌。
回乡第二天,有一位姓赢的先生上门,说是受郝大人前些日子委托,来给小郝讲课的,捎带上小宝。
先生温文尔雅,气质超群,除了白日爱打伞,脸色苍白了点,课余时间爱锯木头,别的毛病都没有。
回乡第三天,门口站了位浑身散发霸总气质的女魔头,火红的衣漆黑的发,痞帅痞帅地倚在那里,声称是来找赢先生的,“我寻思小郝是不是缺个师母。”
赢先生一见她就笑了。
回乡第十年,小郝十八岁了。
小宝考中状元那天,小郝选个良辰趁着她爹心情好,潜入她爹的卧房,看见老郝在泡脚。
边泡边睡了过去。
小郝盯着他的睡颜,像老郝盯着小时候的小郝。
小郝曾经纳闷过,为什么这些年老郝总也不见老,每每都给老郝糊弄了过去,后来她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老郝长得年轻还不好?
小郝巴不得他慢点老,她要孝顺他一辈子。
老郝虽然不老,但精神头儿却越来越不济,小郝把小宝要娶她的话咽回肚里,小心翼翼地给老郝搭了件衣裳,悄然退了出去。
7
小郝和小宝成亲头一天,大魔王夜奔千里回到长安郝府旧宅,挖出一坛埋了十八年的女儿红。
老郝激动得一宿没睡,精神奕奕忙前忙后,拖条废腿还比谁都勤快。
小郝拎着嫁衣裙摆出来把他按坐回去,“爹,你歇会儿行不行。”
“哎。”老郝答应着,抬头去看小郝,小郝今天格外的好看,粉黛薄施就胜过门外春天里最娇艳的花朵。
“真好真好,”老郝搓着手,想去摸摸小郝的脸,抬起一半又放下来,他衣袖盖过的手,长满了掩也掩不住的尸斑,可不能吓坏了小郝。
手还没等放下,小郝主动拉起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老郝,你一定要长命百岁,以后我和小宝好好孝顺你跟奶奶。”
老郝点头,又想起什么,嘱咐小郝,“以后小宝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跟爹说,我就算死了也不放过他!”
吓得门外来迎亲的小宝步子一顿,委屈巴巴,“我哪敢欺负小郝啊,都是小郝欺负我。”
“走吧走吧,”老郝亲自把女儿红给小郝搬上车,看着迎亲队伍远去,走得很远了还在扒着门框子张望。
小郝要随小宝赴城里上任,这应该是老郝见小郝的最后一面。
老郝没有力气了,小郝仿佛带走了屋子里所有的生气与活力。
老郝回头,看见赢舒与虞荼站在那里等他,还有许久未见的无常大人。
老郝重重朝他们一揖,“谢谢诸位,这十年小郝有奶奶,有师父,有师母,有良人,我知道她每天都过得很快乐。”
由脚下开始,他的皮肉随着溃散,老郝却笑着。
远处轿子里的小郝捂着心口,压下自己的不安,忍不住掀开轿帘回头张望,看见自己那栋茅屋散出星星点点的荧光。
一桩桩一件件涌上小郝脑海,临走时老郝依依不舍的目光和不小心露出来的手,他再也坐不直的腰杆,他尝不出咸淡的饭菜……
那天从学院走出时老郝没有丝毫血色的脸……
小郝明白了什么,又不十分明白,挣扎着跳下轿,往家狂奔。
快一点,再快一点……
泪水夺眶而出,小郝边哭边喊,“老郝!!!”
“老郝你回来!我不走了老郝,我要永永远远跟你在一起,老郝……”
老郝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远远地,朝她挥了挥手。(原标题:《地府头条:老郝与小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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