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佚此刻都要悔死了,早知道宁可不要脸也要在牛屠户家凑合一宿,现在可好,小命都要没了!
她在山林间拔足狂奔,尖利的荆棘在他的脸颊上割破好几道口子都浑然未觉。
一伙山贼追在她身后紧追不舍,她多年穿梭于周边的村落治病,遇见山贼却是头一回。
薛佚一个姑娘,体力自然是比不上男人,直到追到处猎户经常设陷阱的林子里,被这伙山贼围住。
眼见西面最后一抹金黄即将没入天际,薛佚心底不禁生出一抹绝望。
她毫不犹豫地今天所有的诊金都拿出来,往地上一跪,求他们给自己一条生路,家里还有年幼弟弟,不能没人照料。
为首的山贼嘿嘿一笑,晃了晃手里的砍刀,告诉她,我们不仅要钱,还要人。
薛佚只浑身的血仿佛都冷透了,僵在地上一动不动。
几个人伸手要拽她,突见薛佚手臂一动,一道寒光流星般划过,身上的几只手顿时鲜血狂飙。
她抬起头望着那些山贼带着*和恶念的脸,猛然间与七年前那些拔刀将自己逼到角落的那些人脸重叠。
七年前的上元节,自己即将被*手刺死时,一个带着老虎面具,名叫寒芒的少年从天而降。
今日,自己不会再有那样的运气了。
她合着眼睛都能感受到那群山贼气息逐渐逼近。
我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岂能让你们这帮垃圾糟蹋!
薛佚猛然睁开眼,翻身便逃。
原本跪在那里坐以待毙的的人忽然又开始逃跑,山贼们都愣了一下,起身连忙去追,一个山贼手已经拉住了她的衣领,薛佚反应很快,回身对着那人胳膊就是一刀,逼得对方不得不收回手。
反抗之余,右脚突然踏空,而还在回身的薛佚根本来不及收势,整个人向后栽下去。
她不小心踩到了猎户捕猎挖下的陷阱,下面是一堆密密麻麻的捕兽夹。
就在掉进陷阱里的瞬间,她的视线越过山贼贼们的肩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陆乘舟差点以为自己赶不上了。
直到现在,他回忆起来那人阴测测地笑着说:“她现在应该在哭吧。”的时候,都让他有些后怕。
那几个山贼他用不了多久就能解决,可陆乘舟还是想再快些,再快些。
耳畔不断传来传来陷阱里捕兽夹的噼啪声,还有她的哭喊。
听得他揪心。
那家伙说的对,薛佚现在的确在哭,但是现在如果她不哭,陆乘舟会更害怕,因为那就证明薛佚被夹死了。
陆乘舟干掉了山贼,箭步来到洞口,连忙探身望下去。
只见一只匕首插在洞壁上,薛佚双手握着手柄,摇摇欲坠。
陆乘舟看她脸色惨白,瞪着眼睛望着自己,睫毛被泪水糊了一片。
薛佚仰起脸,在看到陆乘舟的一瞬间,哭得比之前更凶。
“陆乘舟!陆乘舟!”薛佚喊得撕心裂肺,声音都变了调。
等陆乘舟将人拉出来的时候,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捏了一下。
一只捕兽夹夹住她的脚踝,裙裾鞋袜都被鲜血浸透。
陆乘舟蹲在地上盯着那只捕兽夹,咬合肌都绷的紧紧的,他拆下夹子,做了个简单的包扎,将薛佚背在背上,向家走去。
薛佚的精神很不好,伏在他的背上昏昏沉沉,好像随时都要睡过去,陆乘舟和担心薛佚失血过多昏厥,于是开始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木头人,以前也有人像你这么背过我。”薛佚似乎很累,索性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呼吸间喷薄的气息让陆乘舟的耳鬓微痒。
“你们竟然这么叫我。”
“这不是重点。”薛佚晃了晃头,继续道:“你知道寒芒么?”
陆乘舟继续走着。
“我十岁那年,上元节,在溯州老家,*手屠*了我一家十五口,鸡犬不留。”薛佚言语间没有任何的情绪,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我躲起来后来被发现,被一众*手逼到墙边,他们的刀都砍卷了刃,上面沾的都是我亲人的血。后来啊,一个少年从墙头上跃下来,头上戴着一个地摊上的卖的小老虎面具,一个人就将那几个*手*掉了,动作灵活敏捷,像是跳舞一样。”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不对,是像你一样。”
陆乘舟的脚步顿了顿,将她的身体向上抬了抬,才再次迈出脚步:“然后呢?”
“然后啊,他背着我,就像咱俩这样,我在他的背上一直在哭,他也不恼。告诉我他叫寒芒,又问我叫什么。我说我叫薛佚,他对我说,薛佚,我跟你做一个约定,只要有我在,我一定护你周全。。。。。。”
薛佚说着说着,没了声音,伏在陆乘舟的肩头昏了过去。
她错过了陆乘舟眼底的那片水泽。
薛佚的脚还好,没有伤到骨头,修养一些时日便没有大碍。
她到现在都不记得自己时怎么回来的,印象中只是隐约记起,自己絮絮叨叨对陆乘舟说了些什么。
而陆乘舟自从醒来之后,她就再没有见到过,程臻告诉他,陆乘舟把你送回来就离开了,也没说去哪里,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薛佚费劲地从床底下掏出一个破瓦罐,将最近攒的银子全都倒出来,仔细地数了起来,他在准备把这些钱给何铃铛,换一个见寒芒的机会。
开始还数的好好的,结果越数越气,越数越气,索性一把将空瓦罐抓过来摔在了地上,虎着脸指着地上的碎瓦片骂道:“我供你吃喝这么久,屁都不跟我放一个就这么走了,狼心狗肺!”
仿那倒霉的瓦罐变成了陆乘舟的替罪羊。
“什么事儿啊,这么大火气?”
薛佚抬头,只见门口何铃铛的脑袋探进来,惊奇地问道。
何铃铛这次来,是告诉薛佚,寒芒愿意见她。
薛佚听完很兴奋,但是由奇怪何铃铛是如何接触到寒芒的,她问何铃铛,对方却神秘地对她挤挤眼睛道:“这可是消息贩子的命根子,可不能告诉你。”
说罢,递给了她一张字条,将游走到桌案上将钱拢进怀里,扬长而去。
薛佚打开字条,上面写着时间和地址。
她行医多年,风里来雨里去,几乎没有穿过普通姑娘穿过的漂亮裙襦,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是之前她救过一家裁缝铺老板的妻子,人家送给自己的一套天青色卷草纹襦裙。
她收拾妥帖,走出屋外,抬头望了一眼西方刺目的余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陆乘舟沉默寡言的脸。
以往自己这个时候如果在外面,陆乘舟就会跟着,时间久了,就养成了习惯,突然有一天,他不在了,心底里空落落的。
薛佚摇摇头,准备出门,程臻却从后院跑了过来。
“师姐,你别去了,天太晚了。”程臻拉住她的衣袖,神情有些紧张,似乎在担心着什么:“寒芒或许不会记得你了,即便是你喜欢他,或许也只是错付心意。”
薛佚摸摸他的头,声音轻的像山间的风:“程臻,有一些事,不是为了求一个结果,而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师姐,你听我说。”程臻有些慌了,死死抓住她的袖口:“师父当年收我的时候,你也在场,他说三个月后我父亲坠崖而死,结果应验。之后来到临泽城,说你会遇到一个与你有渊源的男人,如今寒芒要见你,也应验了。”
程臻盯着薛佚咬着牙道:“你说说师父后来还对你说了什么。”
薛佚沉默,程臻红着眼睛大吼:“你说啊!”
“我会死于非命。”说道这里,薛佚忽然间笑了一下,像是回忆起什么极为美好的事情,可她的生命中,那些美好的回忆太少了。
“不许去!”程臻拽着她的胳膊向回拉,仿佛是担心一旦松手他就会消失。
薛佚挣扎了几下,程臻不为所动,索性一只手扳过他的肩膀,大喝了一声:“程臻!”
程臻几乎没见过他发过这么大的火,不禁有些发懵,站在原地不动了,她拂开他的手,看着他,程臻本想说她被猪油蒙了心 ,当对上薛佚的眼神时,却并没有发现预料中的炙热的情绪,藏在薛佚眼底的,是一片平静的墨色。
“如果师父的预判是对的,那我是躲不掉的。”她看着垂着头掉泪珠子的程臻不禁有些心疼,却还要继续说下去:“如果眼下大限将至,这件事就是我临死之前最想做的一件事了吧。”
程臻拼命摇头,他觉得师姐是在向他告别。
“师父就是渡我的船,我猜等我走了,他回来接你的。”薛佚用手背抹去他挂在脸边的眼泪,轻声说道:“那我走啦。”
程臻睁大眼睛看着那道天青色的身影消失在山林间,再一次湿润了眼眶。
字条上说的那个山神庙离着不远,薛佚脚程快,没用上一柱香的时间,这座山神庙还有人供奉,所以有人打扫,还算体面。
薛佚似乎是来早了,她向门外张望了一下,天穹已经褪去了霞光,披上一层暗蓝。
庙内光线昏暗,虽有蜡烛,薛佚身上并没有携带火引,于是只好接着那微弱的天光,打量起周围。
神像脚下的香案上,除了一些新鲜贡品,好像还有些别的东西。
薛佚眯着眼睛走上前去,发现是一只小老虎面具。
同时,神像后头,身着银色窄衣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吓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捏着面具退开几步。
“听何铃铛说,姑娘找我?”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用火引点燃了香案周围的蜡烛。
顷刻间,屋内的景物变得清晰起来,薛佚这才发现,面前的男子,姿容极为俊美,甚至美的有几分邪气。
“你是寒芒?”
“正是在下。”
“你还记得我吗?”薛佚走上前指了指自己,眼底映衬着烛光,分外明亮:“七年前,溯州刺史一家遭到暗*,你在府中将我救下,还带着我生活了半个月......”
说到这里,薛佚稍微顿了一下,言语间有些失落:“后来你将我放到和尚庙,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然后又抬起头,对他桀然一笑:“不过还是想谢谢你,所以才花钱拜托何铃铛,没想到你答应见我。”
寒芒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了笑:“是我故意让何铃铛去找你的。”
薛佚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寒芒抖出身后的剑,说道:“你没听错,我的确是找你,但是你找的可能不是我这个寒芒。”
薛佚没有听懂,什么不是这个寒芒?
“寒芒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职位,新任的寒芒,第一个任务,就是*掉上一任寒芒。”寒芒挽了个剑花,凌厉地对着薛佚挥下。
那抹寒光,成为薛佚眼中最后的景象。
山神庙一夜之间多了许多具男尸,着装统一,唯有一具男尸身着银衣,与他人不同。
最先发现的,是一个香客,进了庙看到这一地血尸,赶紧报了官。
后来,围观者中有极为江湖中人,眼尖看见了银衣人的尸首,认出了这是新一任的刺客寒芒。
他跟上一任差别很大,没人知道上一任寒芒长什么样子,这一任寒芒人人知道他长成什么样子。
新任寒芒死亡的消息不胫而走。
程臻坐在院子一夜未眠,直到他看见陆乘舟怀里抱着师姐,血迹斑斑地立在门口。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薛佚的胸前一处剑伤,那片深褐色的血迹凝固在胸口。脸上早已没了生气。
程臻面带悲色,看着薛佚的脸,想伸手去碰,又不忍心,半天后才发出压抑的悲鸣,噙着眼泪抬头不解地问陆乘舟:“怎么就死了呢?怎么就死了呢?”
陆乘舟双目腥红,下颌绷得紧紧的,过了好半天,才缓缓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没能救她,没来得及告诉她 ,自己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陆乘舟消失的这段时间,一直在解决潜伏在周围的千机楼的爪牙。
他是千机楼的上一任寒芒,因为当年避过千机楼的视线救下薛尚书的女儿被发现,便革掉了自己的职位,选出一位新寒芒。
寒芒知道的事情太多,所以只能死,不能留。
新寒芒*掉旧寒芒。既使立威,也是任务。
千机楼低估了陆乘舟的能力,忘记了陆乘舟是千机楼几百年来少有的奇才,新寒芒追陆乘舟时,被打出内伤。
他们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索性破了规矩,动用了帮手,也要*掉陆乘舟。
薛佚发现陆乘舟的那天晚上,陆乘舟刚好躲过追*,在陆乘舟看到她的第一眼事,就认出了她。
他高兴极了,又有些害怕。
陆乘舟欣喜与她的重逢,又不敢告诉她实情。
她不知道当年那场的屠*是他当丞相的父亲指示的。他也不敢说自己是当年的寒芒。
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陪着她度过一些安稳的时光。
如今回想起来,那些日子,像是做梦。
而直到寒芒的到来,让他清醒过来。寒芒的内伤养好了,自然是要来找他算账了。
他当年与新寒芒共事过,对他的心性有些了解,此人阴晴不定,好大喜功,拼尽全力得到的寒芒的位子,不会轻易放手,而陆乘舟眼下变成了寒芒最大的绊脚石。
或许千机楼推他做寒芒,就是看中他的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陆乘舟担心他会对薛佚不利,于是找到了寒芒,告诉他,等到时机一到,我就去找你约战,让你的人离开药庐。
“她很重要?”寒芒一双凤眼想在陆乘舟的脸上找出一些纰漏。
“别伤及无辜,寒芒不是屠夫。”陆乘舟冷冷回答。
结果他还是对薛佚动了手,那日的山贼就是他派去的,而当陆乘舟毫不犹疑地掉头冲出了门,他就知道,自己向对方暴露了弱点。
陆乘舟收到寒芒托人带的口信,要他来山神庙约战,当映入眼帘的倒在血泊里薛佚,浑身的血液都翻涌起来。
寒芒手中的剑还沾着薛佚的血,当看到陆乘舟抿着唇睁大眼睛,痛苦地盯着地上的尸体时,让寒芒觉得相当快活,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得而复失。
寒芒得意地告诉陆乘舟:“你知道吗?她将我认作了你,死的时候表情好像在问我为什么。”
传说在庙前见血光,会有损寿数,陆乘舟已经不在乎了,因为在乎的东西都已经从他的身边消失了。
山神庙里,陆乘舟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千机楼新选出来的寒芒,也被他割下了脑袋。
他走向薛佚,将人从地上揽进怀里,薛佚双目紧闭,眉头依旧蹙着,像是睡得极不安稳。
那冰凉的身体,却容不得陆乘舟有一点幻想。陆乘舟轻轻抹去她唇边的血,温柔而认真地端详着薛佚的脸。
月出东方,凄冷的光线如霜般顺着庙门扑进来,他的影子在印在地上,孤单而悲凉。
陆乘舟终是将脸埋进薛佚已冷的颈窝里,嚎啕大哭。
程臻的师父果然在薛佚死后不久,出现在了药庐。
他的师父是一个老道长,虽然当年只是一面之缘,可陆乘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位老道。
程臻准备跟着老道离开,正在屋里收拾东西。
陆乘舟和老道站在后院薛佚的墓碑前,并肩立着。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老道须发皆白,视线落在墓碑上,却没有痛失爱徒的悲伤,他的眼神慈爱地看着那块墓碑,仿佛那块墓碑,就是薛佚。
“年幼时我与薛佚的婚约,您是证婚人。由于党争,家父不仁,暗地买通*手屠*薛佚一家十五口。”
陆乘舟声音沙哑,目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如今,连她也护不住......”
而那些没说的话,陆乘舟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远处,程臻拎着包袱喊他师父,老道微微一笑,道了一句告辞。
一老一小沿着蜿蜒的山路缓缓向前,消失在一片山林之中。
陆乘舟的记忆回溯到他十八岁那年,薛佚十二,她家遭遇屠*的前一年。
他父亲带着他跟薛尚书和他家女儿见了一面。
陆乘舟看着她,觉得这姑娘灵动的像是她祖奶奶怀里的猫,一双大眼睛里藏着灵气。
真漂亮,陆乘舟的心里不禁赞叹。
两家大人说着说着就准备给自己孩子定个亲事,正巧老道长也在跟前,便让他做了个见证。
“我就这么成你媳妇儿啦?”薛佚不懂,惊讶地瞪着眼睛问陆乘舟,陆乘舟只是敛这眉眼安静笑笑,没有回答。倒是两家大人见孩子们天真可爱,抚掌大笑起来。
薛佚是一粒种子,在他心里扎下了根。
他注视着这座孤坟,觉得此生都不会忘记墓中人那双灵秀的眼眸。
陆乘舟抽出匕首,将那墓碑上的“师姐”二字刮掉,重新刻上了两个字。
——吾妻薛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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