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那一天,他从天而降,说要带我走。

(完)那一天,他从天而降,说要带我走。

首页角色扮演执剑仙途更新时间:2024-05-11

「已经晚了。」我仿佛听闻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我已和他结为仙侣。」

我抬起手来,手指上金线一闪,金线的另一端,绑定在我身旁痴痴傻傻看着我笑的男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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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梁长安露出狠厉又脆弱的神色:「阿宁,都是我害了你,不然你也不至于嫁个傻子。」

我收敛了笑意,双眉一皱:「不允许你这样说我的夫君!」

梁长安还想说什么,但我已经不想听。

「阿成,我们回家。」

阿成极欢喜地点点头,又对梁长安嗤了一声:「你让宁儿不开心!你是坏人!」

梁长安脸上现出怒容,我生怕梁长安对阿成出手,暗中掐了个诀,将阿成带到我的洞府里。

我仰面躺在榻上,阿成小心翼翼地将我惯用的合欢花杯递到我手中:「宁儿,喝水。」

我看着他清澈的眸子,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入手是光滑柔顺的触感。

阿成是我捡来的。

那日我听闻梁长安定亲的消息,定的还是天帝的小女儿九公主。我气愤极了,抄起家伙就去搅局。

我的好姐妹碧霄仙子极其努力地想拖住我:「阿宁啊!你可千万冷静!他可是天帝的女婿了!」

我双目赤红,怒道:「你别拦着我!天帝的女婿又如何!天帝来了我都不怕!我要去剔掉那个渣男的仙骨!」

其实我双目赤红不是气的,而是我有点想哭。

我挣开她的钳制,誓要搅乱九重天。

没想到刚出洞府我就怂了,我只是掌管花木的神仙,战斗力很是弱鸡。

但我堂堂上神,踏出来的路如同泼出来的水,怎么能回头呢!

我硬着头皮往外走,却在一颗梨树下,见到了晕厥不醒的阿成。

虽然他此时双目紧闭,但鼻梁高挺,嘴唇菲薄,剑眉微蹙。

好一朵高岭之花!

我顺理成章地将他拐了回去。

碧霄看见我又转头回来,很是惊讶。

我心虚地打断她即将问出口的话,指了指躺在我床上的阿成:「瞧见没,我移情别恋了。」

碧霄仔细端详了一番阿成的长相,怀疑之色明显褪去,赞扬道:「这才是你!」

在我悉心照料阿成半个月以后,他终于醒了,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

「漂亮姐姐,阿成饿饿。」

谁能想到,这样的美男子,居然是个傻的!

我用灵力探了又探,却始终无法窥见发生在阿成身上的事。

碧霄也颇为遗憾,摇了摇头道:「阿宁,至少他长得好看。」

捡到阿成时,我曾经觉得老天是偏爱我的。

但我忘了天帝那个老儿,怎么会让我好过!

2

阿成露出温驯的神色,乖巧地将头枕在我的手心里。

我忽然觉得,就这样关起门来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可总有人让我不得安宁。

在与九公主大婚的第二天,晋升为玉清神君的梁长安带人破开了我的洞府。

我将阿成掩在身后,与梁长安怒目而视。

梁长安脸色阴鸷:「来人,将这私通魔界的妖女给本君抓起来!」

我反抗不得,被几个仙兵用捆仙索束在一旁。

阿成见我遭难,手足无措地搬起我洞府门前的石头,狠狠地砸向梁长安。

梁长安只是挥了挥手,就将那石头化作齑粉。

阿成愣住了,他有些想不通,这样大一块石头,怎么就忽然不见了。

梁长安鼻腔里发出嗤笑,身后的仙兵跟着嘲笑起来。

我心中一阵酸涩,若不是我,阿成那样温柔的人,如何会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可我被迫跪在梁长安身前,动弹不得。

我想让阿成去躲起来,却连嘴都张不开。

梁长安瞥了一眼我,不屑道:「阿宁,这就是你选的夫君?」

说着一抬手,阿成如同一只断线风筝,砸在我洞府的牌匾上,将门框都砸了个坑。

接着又直直掉在地上,再不动弹。

我疯狂挣扎起来,眼中带着无限恨意。

梁长安却勾唇一笑,伸手挑起我的下巴,低语道:「阿宁,他如何比得上我。」

又用手背轻抚上我的脸颊:「阿宁,你只能是我的。」

我绝望地闭上双眼。

我曾经多喜欢梁长安将我搂在怀里,一遍一遍地说爱我。

如今再听,我只觉得恶心。

他爱的从来不是我,他爱的是他自己。

3

梁长安将我囚在永夜殿。

永夜,顾名思义,没有白昼。

梁长安去了我的捆仙索,我抬起胳膊想以手化刀,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捉住手指。

「阿宁,没有用的。」

我的灵力荡然无存。

我使劲抽出手,梁长安带着他惯常的笑容,一点一点逼近我。

我踉跄地往后退去,直到退无可退。

他伸手遮住我的眼睛,点燃周围的烛火——

「你可喜欢?」

周围的一切,与我的洞府一模一样。

梁长安钳制住我的脸,指着角落的秋千道:「你曾在这秋千之上,说要嫁给我。」

「你记得吗?」

我记得。

却是我这一生中最憎恨最想忘记的回忆。

我垂头咬着唇,嘴里弥漫着丝丝腥气。

梁长安忽而暴虐地扯住我的头发,迫使我抬头看他:「你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了是不是!」

梁长安青筋暴起,将我压在墙上,伸手扯我的衣服。

我拼命想要挣脱,四肢却被牢牢禁锢,我发了狠,使劲将头撞在他的额头上。

梁长安一愣,嘴角勾起笑容,眼中却寒冷彻骨:「你不会和那个傻子,行了周公之礼吧?」

他掐诀将我定身,凑近我的脖子深深一嗅,随之动作更加肆意。

求死不能。

我从未觉得如此恶心。

忽然,他痛呼一声,痉挛着蜷缩了身体,伏在地上。

我身上一松,脱力感使我几乎站不住,我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跑去。

门却是假的。

梁长安缓过来,走到我身边:「阿宁,你要去哪里?」

他似乎有些忌惮,没再对我动手动脚。

外头传来仙兵的声音:「神君,九公主在寻您。」

梁长安眯着眼看了我一下,身影穿墙而去。

「阿宁,你好好休息,本君得空,再来看你。」

声音很是温柔,我却听得直起鸡皮疙瘩。

方才击中梁长安的是我无名指上飞出的一缕金光。

现在金光褪去,只剩一点点小小的灼热。

是阿成吗?

他身上一点灵力也探查不到,以凡人之躯受了梁长安那样重的一击——

怕是…

我咬着唇,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阿成,阿成。

4

不知过了多久,我沉沉睡去。

我仿佛坠入了冗长的梦境,梦中是阿成的脸。

他一袭白衣,坐在满树梨花下,我将头枕在他的膝上,他一下一下抚摸着我的头发。

风起时,梨花纷纷散落在他的发间,衬得他冷清庄严,但他的眼眸中盛满温柔与宠溺。

我伸手捻下一朵梨花,正要说话,一柄长剑洞穿了阿成的胸口。

「阿成!」

我蓦然惊醒。

四周仍是我熟悉的景象,却没有阿成的气息。

我试着调动体内灵力,仍然毫无反应。

永夜阁中景象不变,我对时光的流逝毫无概念。

这段日子梁长安未曾来过。

我过得浑浑噩噩,却止不住对阿成的想念。

我原以为,阿成只是我忘掉梁长安的工具。

可那日梁长安强迫我看着这个虚假的洞府,我脑子里记起的,是阿成。

阿成永远那样温柔。

他会将带着露珠的花儿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床头;

他会将我的双手,贴在他的颈窝中,只为了给我暖手;

再后来,听闻梁长安与九公主成了众人口中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喝醉了酒,强行将姻缘线绑在了阿成的手上。

他从不生我的气,只希望我开心。

可是这样的人,拜梁长安所赐,在我余下的数万日子,已遇不到第二个。

我的心口猛然一疼。

「你就是百花上神?」

身后突然出现婉转的女音。

我警觉地回头,一个身着碧波凤尾裙的女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她看清我的脸,傲慢逐渐变成嘲讽。

「不过如此。还妄想染指夫君。」

原来是九公主。

我脸色凉薄,勾唇一笑:「九公主多虑了,我与玉清神君并无瓜葛。我已成亲了。」

接着深深一揖:「祝九公主与玉清神君琴瑟永谐,天长地久。」

在他们订婚之时,我曾起了搅和的心思。

如今却从我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

当真讽刺。

九公主手一抬,忽而将我的下巴捏住,尖锐的指甲划得我生疼。

「你倒是装得像!夫君将你如何追随他,爱慕他都告诉本公主了,你还为了他不惜自毁名声,四处散播你与他的流言,真不要脸!」

我不怒反笑。

原来梁长安一直为我塑造的,是这样的“光辉”形象。

都怪我曾经瞎了眼!

九公主因我的笑容升腾起*气,反手一掌将我经脉震碎。我因喉间的腥气呛咳起来,血一滴一滴滴在阿成为我捧来合欢杯的榻上。

合欢合欢,岁岁合欢。

我如今想与阿成岁岁合欢,终究是办不到了。

九公主将灵力凝结于掌心,慢慢逼近我,我闭上眼,阿成,我来寻你了。

5

我没有死成。

不是因为九公主良心发现,而是因为梁长安出现了。

在他面前,九公主忽然收敛了浓浓*意,娇娇弱弱地靠在梁长安怀里。

「长安,我心口好疼。」

梁长安连多余的眼神都吝啬给我,将九公主温柔环住:「我不让你来见她,不过是因为她暴躁不羁,我怕伤着你,不利于你养病。」

又亲昵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放心,取了她的木灵入药,你的心疾便可痊愈。」

九公主将头埋在梁长安颈间,不屑又得意地看了我一眼:「长安,现在便取她的木灵吧。」

我只觉得讽刺。

成仙之时,我以扶桑木化为灵。

扶桑木,能起死人而肉白骨,是难得的良药。

因此我以飞升以来,就将这个秘密守口如瓶,生怕别人寻了我入药。

直到有一日,梁长安外出归来,浑身浴血,说是救了一个逢魔的凡人。

他胸前的伤口深可见骨,只余下一口气。

我吓得半死,毫不犹豫地取了一息木灵之气救他。

不过瞬息便恢复如初,他颇为惊诧,而我满心欢喜地将木灵的秘密告诉他,颇为自得。

「这世间没有我治不好的伤病。」

那时梁长安怎么说的呢?

他说:「阿宁真是我的福星,我会好好守护你的。」

而我那时被浓情蜜意冲昏了头脑,未曾察觉梁长安温柔面孔下隐藏的思绪。

他当日救的不是什么凡人,他救的是九公主。

而今,又要取我之灵,为九公主治病。

我放声大笑,笑得我四肢百骸钻心地疼。

梁长安终于看了我一眼,阴影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柔声哄着九公主:「既是入药,木灵完整时才是药效最好的。待她养好了伤,我自会来取。」

九公主看我疯魔的模样,露出嫌恶的表情,又轻声给梁长安说了什么,梁长安一一点头应了。

九公主这才满意地离开。

梁长安躬身看着我的眼睛,伸手将我脸上的血迹抹掉:「阿宁,我会保护你的。」

我很想问问他,他到现在还有什么脸面对我说这句话。

可我一张口,又有无数鲜血从我口鼻中溢出来,我只能对他怒目而视。

梁长安避开我的视线:「别这样看我,你知道,我爱的是你。」

「咳…咳咳…」我已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无限悲凉。

我活了上万岁,遇见梁长安时,他一张清心寡欲的脸勾了我的注意。

我是草木之身,本就爱美。

所以我曾以为他是我的真命天子。

所以哪怕他从不记得我的喜好,从不关心我高不高兴,甚至后来对我呼来喝去,我都甘之如饴。

可那日他决绝地与我告别,说要为自己的前途负责。

我竟不知!

他说的前途,是攀龙附凤,将我弃如敝履!

我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意:「梁…长安,若有来世,我定要*…*了你。」

6

梁长安似是笃定:「阿宁,你舍不得。」

他捏住我的嘴,强行喂我吃了一颗丹药,接着道:「就像我舍不得你死。」

我恢复了些力气,挣脱他的手,他却笑起来,替我掖了掖被子:「阿宁,好好养着。」

「养好了替你救九公主吗?」

梁长安闻言一笑:「我会救你。」

我阖上眼,不再看他。

我又反复坠入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里阿成对我笑着,渐渐越走越远,我想追上他,他却始终离我两步之遥,伸手难触。

我一路追着他,好不容易摸到他的衣角,他的脸忽然变成了梁长安。

我冷汗淋漓地醒来,眼中有些发酸。

当初一时兴起的决定,终究是害了阿成。

角落里忽然传来细碎的响动,我抬眸一看,是九公主和梁长安。

九公主昂着头,依然美丽而高贵,她微微笑着:

「长安,一旬已过,这木灵应当痊愈了吧?」

我一怔,竟已过去这么久了吗?

梁长安蹙了一下眉毛:「攸妍,我说过,我会为你取来木灵。」

九公主柳眉一挑,忽然戏谑地问梁长安:「夫君,你莫不是喜欢上她了吧?」

梁长安垂下眼眸:「攸妍,我以仙途起誓,我只爱你一人。」

我无声地笑了,这种话,我曾听梁长安说过千遍万遍,不也一样被囚在这里,任人宰割。

九公主也是可怜人。

这套说辞极为有用,九公主甜笑着挽住梁长安的手臂,娇嗔道:「我知长安心悦我,那就遂了我的心愿吧。」

梁长安还想说什么,九公主伸手压住他的唇,眼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明。

我猜梁长安不会忤逆九公主。

他如何舍得抛弃唾手可得的光明前途。

当初被抛弃的是我,现在也只会是我。

果然,梁长安慢慢走到我身前,伸手抵住我的眉心。

我古井无波地看着他,他深深地看着我,不知在想什么。

九公主不停催促着,梁长安迟迟未动手。

僵持片刻,九公主漫不经心道:「父皇说,治好我的心疾,就升你做上清天君。」

上清天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梁长安眉心一跳,开始用灵力强行剥离我的木灵。

我是要殒落了吧…

木灵渐渐离开我的身体,我只听到九公主的娇笑声,以及恍惚中阿成逐渐虚无的身影。

“轰——”

忽然传来天崩地裂之声,响动极大,梁长安抵在我眉心的手指都狠狠颤抖了一下。

下一刻,永夜阁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随即分崩离析。

数日来,我第一次见到金乌的光辉,那样刺眼又柔和。

白衣男子逆光而来,金乌余晖为他镀上一层金光。

他只一动手指,梁长安便飞出去,重重砸在九公主面前。

像极了那日在洞府门口情景的重演。

只不过互换了角色。

我抑制不住喉间的哽咽:「阿成!」

阿成看了我一眼,眸中却闪烁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眉心微蹙,却没有开口。

只是以云为榻,要将我带走。

7

「慢着!你究竟是谁!」

听闻身后传来的声音,阿成的身上一瞬间爆发出戾气。

他冷清地回眸,眸中是浓浓*意——

「将死之人也配知道本君的名号?」

这样的阿成我从未见过。

扶着梁长安的九公主的脸色霎时苍白,想起天帝对她的偏爱,又硬气起来:「吾乃天帝之女!不管你是谁,这样打伤驸马,还想完好无损地回去?!」

「呵——」阿成低低地笑了一声,轻轻垂眼眸,表情轻蔑如视蝼蚁:「天帝算个什么东西?」

「什么?」九公主愣怔,似乎没反应过来阿成话中的意思。

「已经许久没有人同本君这样说话了。上一个这样说话的人,已经死了。」

九公主脸色涨红,愤恨道:「你放肆!」

阿成置若罔闻,瞬移到两人身前,修长的指节抵住九公主的眉心。

梁长安极力支撑起身子,想为九公主抵挡一二,只可惜徒劳无功。九公主惊惶地大哭,脸上显出挣扎痛苦的神色,身体动弹不得。

「手下留情!」

一群人乌泱泱地从远处赶来,人未至,声先闻,为首的正是天帝。

九公主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喊道:「父皇救我!」

天帝匆匆而来,心疼地看了九公主好几眼,但却未曾理会她,只对阿成作揖道:「请帝君饶恕小女这一回。」

「父皇!你是天帝,何需对此贼人低声下气!」

「闭嘴!」天帝罕见地对这个一直疼爱的小女儿严厉起来:「速速给帝君认错!」

天帝久居帝位多年,此时敛眉怒视也颇有威压。

九公主少见天帝这样疾言厉色,一时也忘了哭闹,讷讷道:「攸妍知错。」

天帝见阿成仍不松手,急切地躬身抱拳道:「小女无知,我定好好管教,请帝君恕罪!」

天帝身后的各路神仙皆跟着一拜:「请帝君恕罪!」

阿成没有理会拜在他身前的一群人,转头看向我。

天帝生怕我说出什么要了九公主的命的话来,忙捧着一个玉胆瓶道:「委屈百花上神…」

「吾愿献上无根圣水赔罪。」

无根圣水是神树菩提凝结出来的,百万年才积攒出这么一瓶,对木灵修炼大有裨益。

天帝这老儿确实懂得收买人心。

「既然这样,九公主年少,便不与她计较了。」

天帝刚松了口气,我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玉清神君——负我在先,伤我在后,需交由我处置。」

「那是自然。」

刚获得自由的九公主听闻天帝同意了我的要求,又忿忿地叫了一声:「父皇…」

只可惜她接下来的话吞没在天帝冷峻的神色中。

阿成将梁长安的衣领攥在手中,像提了个毫无生气的木偶:「你想如何处置他?」

我想如何处置梁长安吗?

梁长安双手双脚在空中胡乱挥舞着,「阿宁,阿宁!我错了!你饶恕我!我们曾经…」

「聒噪。」阿成不耐地一瞥,梁长安的嘴张张合合,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勾唇一笑,真是畅快。

「玉清神君私自将我囚于永夜阁,妄图取我性命,如此德不配位,不堪为神,就剔了他的仙骨,贬入凡间,投身为奴,天帝陛下以为如何?」

梁长安不是一心想攀高枝吗?我偏要将他踩入泥里!

「这…」天帝为难地看了一眼九公主,九公主若不是被制住,只怕现在已起了与我同归于尽的心思。

天帝的话头一出口,阿成就侧身看着天帝,声音冰冷:「可有不妥?」

「并…并无。」天帝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闭上眼不再开口。

「甚好。」阿成指尖化出金光,金光如刀,一下一下落在梁长安身上。

每落一次,梁长安身上的灵力就散去一分。

梁长安的仙骨在金光之下化为飞尘。

阿成嫌弃地抖了抖衣襟,转身就往我的洞府中去,我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恭送帝君。」

8

阿成恢复了我初见他时,不近烟火的冷清模样。

我有些高兴,他没有因我而死,还恢复了灵力与神智。

至于我心中那一点点小小的酸涩,我以为那只是梦醒时的遗憾与气恼。

碧霄从府中似一只蝴蝶似的扑过来抱住我:「阿宁,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伸手敲了敲她的脑壳佯怒道:「你就不能盼着我好!」

碧霄转忧为喜,笑嘻嘻地抱住我的手臂:「还不是多亏了阿成!」

说着似乎也有些惧怕阿成不近人情的模样,扯着我到一边,看了一眼阿成,低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不简单才将他捡回来的!」

我一脸无辜,天地良心,我捡他回来真的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碧霄还在继续说着:「那日你被梁长安抓走了,阿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给我吓坏了。后来他忽然醒来,说要去救你,我还以为他是傻上加傻…」

我心里微动,抬头看了一眼阿成的方向,他立在一棵梨花树下,看着我与碧霄。

他的眼中不含有任何情绪,但白衣胜雪,偏偏与我梦中的样子重合起来。

我的脸颊有些发烫,局促地想,是不是应该感谢阿成一二。

可是我如今怎么称呼他呢?

我刻意不去看阿成眼中淡淡的疏离,踱步到他身前:「多谢你了。」

「嗯。」阿成似乎也不善于与人交际,或者是单纯地不想面对我这个在他面前毫无形象的人,看他的反应,他明显是记得的——

在阿成痴傻的那段日子,我在他面前可谓丢尽了脸。

我曾抱着他大哭,喊的是梁长安的名字。

我曾说要给他做佳肴吃,最后却把食材做得像毒物。

那时的阿成没心没肺地笑,咬了一口我做的吃食,整个人就像被雷劈过,还要笑着说:「希望宁儿天天给我做饭吃。」

我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笑意,却在对上阿成平淡无波的眸子时戛然而止。

他避开了我的眼神:「百花上神好好修养,本君告辞了。」

我很想脱口而出问他去哪里。

可我忘了,阿成也是有自己的家的。

他的家不在我这里。

我呆呆地站在洞府门口,目送他腾云驾雾地远去。

碧霄拉了我一把,啧啧叹惜道:「煮熟的夫君飞了。」

她的话提醒了我,我抬起手一看,无名指上的金线若隐若现。

他没有解除我们的姻缘线,那是不是意味着…

碧霄与我相交多年,自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姻缘线解除很麻烦的,需要两人都到月老那里去。」

她怕我生出些不该有的妄念。最后受伤的只有我。

我转头对她一笑,装作云淡风轻:「姐要独自美丽!」

我还没美丽多久,就听闻了魔界入侵的消息。

此次魔界作乱,来势汹汹,没有祸害天下黎民,而是指名道姓地要*我。

天庭派了三次仙兵前去抵挡,都铩羽而归。魔族一路过关斩将,都要攻上九重天了!

9

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受人欢迎。

天帝率众仙到洞府寻我。

他们见了我,像见了老鼠的猫,想将我推出去以平魔族之乱。

我瑟缩了一下,还是问道:「为何是我?」

众仙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忍,最后还是天帝出列道:「魔君中了曼陀罗之毒,而你真身扶桑,是唯一能解毒的东西。」

「那为何要救?!」我皱着眉,语气已有薄怒。

为何要以我之身,救一个魔王?

我又不是圣母。

天帝叹了口气:「此次魔界作乱与往常不同,他们得了上古神器幻花镜,能摄人魂魄,再打下去,不止神界,连人界都会被波及」

我还记得未成仙时,人间那些美好又可爱的过往。

我是扶桑木灵,曾在人间生长千年。

世人以我为神树,日日供奉,将心愿寄托在我枝头绑的红色布条上。

我曾见过幼子重病的母亲,在树下哭着祈祷;我曾见过青涩的怀春男女,在树下芳心暗许;我曾见过鹤发鸡皮的老人,在树下安然祈求子孙幸福。

我能成仙,人间烟火助益良多。

我不想做个忘恩负义的神仙。

天帝见我神色变幻,赶紧道:「百花上神放心,你入魔族,不过是权宜之计。幻花镜的灵力来源于魔族之心,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定能将魔族剿个干净!」

我未曾回答,只问:「帝君呢?帝君可知?」

「吾曾派人想请帝君出山,但帝君已闭关。」

我深深望着那日阿成走的方向,忽然觉得是自己妄想了。

他是帝君,姻缘线是我强行绑定,救我一次已是仁慈。

我又如何能这样软弱?

「好,我去。」

我以为魔族是终日黑暗的,但我错了,这里日夜分明。

更让我意外的是,我在这里,看见了梁长安。

现在应该叫他魔族左使。

他换下了一直以来伪装谦谦君子的白衫,穿上了黑色的甲胄。

他现在高台之上,眉尾飞扬:「阿宁,我们又见面了。」

我忽然笑出了声,我早该想到的。

扶桑木灵之事,若没有梁长安,魔族如何能知?天帝如何能知?!

什么魔族入侵,什么上古神器,不过是天帝为他幺女报仇的谎话!

我冷冷地看着他,弯唇一笑:「所以这次想利用我做什么呢?」

「阿宁这么说,可真让我伤心。」

梁长安笑了:「只需一点点木灵,就可让你我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不好吗?」

我看着梁长安,只觉得陌生。

权力是个什么东西?

我曾无数次给他说过我对未来的畅想,是有一方小小的院子,里面有一汪浅浅的泉水,再养些花儿,种上果树,再与他生几个孩子。

他从不记得,也没把我放在心里过。

从未。

「好啊,你领我去见魔君吧。」

他似乎有些惊讶我的识趣。

却很快地喜上眉梢:「这就对了。」

他不担心我会耍什么手段,毕竟我势单力薄,孤身一人在魔族,而他对我的战斗力也了解得一清二楚。

可是,到了如今,我无比庆幸,曾经对梁长安,尚且有一丝保留。

10

扶桑木,可治百病。

若以火焚之,便会产生剧毒。

我这一生漫长又怯懦,如今我想试试当英雄的滋味。

魔君是个中年人模样,赤发褐瞳,脸上呈现青绿之色,是曼陀罗中毒的表现。

他见梁长安带我进殿,声音嘲哳难听:「左使果真神机妙算。」

梁长安面上现出不正常的酡红,语气中有压抑的狂热:「为魔君效力,自当尽心尽力。」

他转向我,眼神亮得骇人:「阿宁,就取一点点木灵,你不会死的。」

呵,梁长安厚颜无耻的程度我今日才算识得分明。

我不想给他多余的眼神,径直往魔君身前走去。

魔君仍旧半倚在榻上,丝毫没有防备的模样。

也是,在他们心中,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辣鸡神仙,能奈他们何?

「若要祛毒,自然是离得越近越佳。」

魔君疑惑地望向梁长安,梁长安早已沉浸在魔君许给他的春秋大梦中,听闻此言,想也不想地点头称是。

我一手压住魔君的手腕,另一手抵住自己的眉心,随着身上毒素的消退,魔君的戒心也逐渐瓦解。

所以当他感到不对劲的时候,我的手已经化作藤蔓将他死死禁锢。

一簇火苗从指尖燃起,霎时烟雾笼罩。我整个人如同一团火球,将魔君大殿映得分明。

可是我还是天真了。

魔君哪里是我一个小小的百花之神能*掉的。

我面前的魔君在火光中化作虚影,大殿入口处,却响起魔君渗人的笑声:「左使,这就是你办的差事?」

一股强大的魔气裹挟着寒冰席卷而来,我只觉得浑身一轻…

我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阿成如同那日在永夜阁一般,踏光而来。

他双目猩红,剑尖染血,妖冶又危险。

梁长安被他一剑洞穿,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

阿成执剑指着魔君,强大的灵力与魔力对冲,风云变色,遮天蔽日。

宁儿!

宁儿!

是我的错觉吗?

仿佛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有滚烫水渍滴在我烧得焦黑的脸上,我想抬手擦一擦,却有心无力。

我这样勇敢,这样绚烂。

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为我立一块碑?

上面不用写字,刻一朵小小的梨花就好。

这是我与阿成初见的地方。

同赏梨花,也算共赴白头。

拥着我的怀抱这样温暖,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再见啦!

可爱的世间——

与阿成。

11

我睁眼的时候, 四周是梨花的香气。

碧霄讶然地看着我,半晌才发出声音:「阿宁?」

「嗯?」

短短的音节让碧霄欣喜若狂,她紧紧环住我,又怕将我抱疼。

她抹了一把眼睛:「我去叫帝君。百年来,他日日守着你。」

阿成早已立在那棵梨花树下,一如梦中的模样。

碧霄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阿成伸手将我头上细碎的花瓣拈下来,我忽然觉得心跳得仿佛要炸开。

阿成笑意更甚,眼角却又些晶莹的痕迹。

他柔声道:「我知你定有许多事情要问,但现在我更想带你去看一个东西。」

他抱起我,比我还熟稔地往洞府深处走去。

我眼前一亮,洞府后面原有一大片空地,如今变成了仙气飘飘的温泉。

我伸手探了一下温泉水,只觉得灵力充沛,温度适宜,连毛孔都舒坦起来。

阿成看着我的动作,一脸宠溺:「我记得你说你每到冬日就手脚冰冷,这水是引的岩心之水,你可喜欢?」

岩心之水,最能滋养木灵。

我狠狠地点了头,恨不得像那样将阿成搂在怀里摸摸他的头。

可他现在不是以前那样懵懂无知,甚至连天帝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我有些犹豫。

阿成轻笑出声,轻轻低了头,捉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头顶上:「你看,触感是不是一样很好?我永远是你的阿成。」

我感受着指尖的柔顺,终是忍不住道:「阿成,你究竟是谁?」

「旁人都叫我昭华帝君。」

昭华帝君!

我触电般收回手指,传闻中昭华帝君乃是诞生于混沌之中的上古之神,诛魔平乱,战无败迹,由此神、人、魔三界安定。

三界安宁后,再也没人听说昭华帝君的消息,只是江湖中还流传着他的传说。

据小道传闻,天帝只是帝君昭华不想管理一众神仙,随手立的个管事罢了。

如今看来,这传闻十有八九是真的。

「可…可是昭华帝君如何会…」

阿成不满地轻哼一声:「叫我阿成——

「或者夫君。」

我红了脸,阿成好笑地捏了捏我的脸颊:「当初不是你非要与我绑定姻缘,如今怎么不好意思了。」

我…我这不是被梁长安气昏了头,以为他柔弱好拿捏吗!

但我实在不敢将实话说出来,只能幽幽叹了口气。

我执着地望着他,轻声问道:「那你呢?你从何时开始喜欢我的?」

话一出口,我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好在阿成很快给了我回复。

他说:「以我的灵力,姻缘线其实并不难解。」

「宁儿,我痴傻时喜欢你,清醒后也喜欢你。我一直都好喜欢你。」

他抱着我,细细密密的吻落在我发间:「那日我救了你,回到帝宫,明明这样熟悉的环境,却只觉得空寂。」

「那时候,我只觉得我的心乱了。」

「我十分气恼,潜意识抗拒自己喜欢你,因此妄图用闭关来涤清心境。」

阿成的眸子里闪出一抹痛色:「可我没想到,天帝竟这样大胆,与魔族勾结,想置你于死地。」

阿成抱着我,将头埋在我的颈间:「宁儿,对不起。」

我伸手抚上阿成的发顶,笑道:「我不疼呢。」

我不想让他伤心,转移话题道:「我遇见你的时候,你怎么是那样…呃…」

我踌躇了一下,还是没有把“痴傻”两个字说出去。

阿成将我的脸蛋捏圆又松开:「我与酒仙有些交情,那日他邀我去喝酒,那酒入口醇厚,香气四溢,我便多饮了几杯。」

说到此处,阿成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尴尬:「谁知那酒有迷魂之效,本来睡个百年便不妨事,可惜我不胜酒力,半途便醉倒了。」

我瞪大了眼,还有这样的酒?

我瞥了一眼阿成,那以后若再想对他上下其手,岂不是给他喝点这种酒就成?

也许是我脸上的靡靡神色太过明显,阿成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他正色道:「宁儿,我们是夫妻。」

我抬眼看他,暮色余晖之下,阿成的神色笃定又真诚。

我的脸红得像个柿子,我问他:「那我以后还能随时揉你的头吗?」

阿成一愣,脸上的笑意扩散开来:「当然,我是你的夫君。」

12

用什么词可以形容我现在的日子呢?

苦尽甘来,神仙眷侣大抵如此。

我刚吃掉了阿成为我洗好的葡萄,他又端着一盘桃子送到我面前:「慢些吃,一会儿肚子会疼的。」

我眉眼一弯:「肚子疼我就去泡温泉!」

阿成板着一张脸:「泡温泉可以医你的身病,可我的心病呢?」

「嗯?」我吃完一个桃子,迷茫地看着他。

「你若是病了,我会心疼的。」阿成伸手将我嘴里的桃核接住,正色道:「除非你亲我一下。」

这不是无赖是什么!

堂堂昭华帝君,竟然如此有辱斯文!实在是…

实在是让我太喜欢了!

我抱着他的脖子,吧唧就是一口。

阿成眸色渐深,按住我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我俩气喘吁吁地分开,阿成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嘴唇,声音沙哑:「宁儿,当初我们结为仙侣时我尚不清醒,如今我想正大光明地娶你。」

我愣怔起来。

我曾幻想过无数回我成亲的场景。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

哪怕我活了数万年,也同样想与心仪的男子执手而立,将喜事昭告天下。

只不过那时幻想的对象是梁长安。

但梁长安从来不想娶我。

这是我后来才悟过来的。

一个想娶你的人,如何会让你空等数年。

阿成见我久久不语,蓦然凑近我,挑起我一缕头发,语调暧昧:「宁儿可是不愿嫁我?」

说着不待我回答,眼眸低垂,委屈巴巴道:「宁儿不喜欢我了吗?」

「没有!我愿意!」我下意识反驳道,说完才后知后觉地觉得羞赧。

阿成一瞬间笑得如三春之花,九天之星,实在是好看,我也跟着他笑起来。

我的婚期定在九月。

暄气初消,桂花皎洁,是我最喜欢的时节。

我成婚那日,碧霄为我带上凤冠,围着我反反复复地看:「我就说你是九天中最美的新娘子。」

我也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碧霄为我点了粉霞妆,眼角贴了金色的花钿,红唇皓齿,艳比花娇。

我抚摸着喜服上金线绣成的朱雀图案,眼前忽然模糊起来。碧霄又哭又笑地为我擦掉眼泪:「终于有人全心全意爱你了。」

没想到真正的典礼,在阿成精心准备下,比我想象中还要精美隆重万分,九重天的各路神仙都来了。

阿成亲自到我洞府前迎我,我带着喜帕,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能透过缝隙看到他对我伸出来的手。

我将手递到他手中,仿佛听见了他的笑声。

他今日也定是最好看的新郎。

他将我背在背上,我的眼泪又不值钱地坠下来,在他大红色的喜服上濡湿出一团深深浅浅的痕迹。

他安慰似的将头隔着喜帕与我贴着,轻声道:「宁儿乖乖,莫哭。再哭下去要成小花猫了。」

我生怕到了他住的帝宫,妆花得没脸见人,于是赶紧忍住了汹涌而来的泪意。

他轻轻哼着我在他醉酒的那段时间不肯睡觉时用来哄他的歌曲,辰光一瞬间仿佛很长,长到天长地久。

我趴在他耳边悄悄问他:「阿成,我是不是在做梦?」

他有些好笑地道:「宁儿,愿与我共赴南柯吗?」

待到九凤花轿进了帝宫,我都觉得仿佛是在梦中,这样美好,让人不愿醒来。

直到阿成牵着我的手进了殿,周围宾客的恭贺声才让我有些真实感。

我们没有高堂,也不拜天地,只拜彼此。

礼成。

新任的天帝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他双手一揖:「帝君帝后佳礼已成!送入洞房!」

周围热闹非凡,我眼里却只有阿成。

阿成眼角眉梢都溢满笑意,他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向寝殿走去。

「宁儿,我们回家。」

——完——

原作者:何处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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