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杨雪 摄影报道
桢楠，楠木科，30年成材，有金丝者即为“金丝楠”。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木一·楠》记载：“有楠生南方，而黔、蜀诸山尤多……巨者数十围，气甚芬芳，为栋梁、器物皆佳。盖良材也。”在我国，桢楠属于国家二级重点保护植物。
罗显红家被盗伐的200岁楠木残枝
62的罗显红从地里干完活回家，路过门口时，掀开门口油纸布盖着的一个巨大树根，蹲在旁边抽了棵烟。9月22日的傍晚，这个老农为最近的雨水太多而焦心——这个直径近1.5米的老树根泡得有点腐烂了。
这树根来自一株近200年树龄的桢楠，一年前，这棵树还长在罗家的田里。每天经过时，罗显红都要经过这个老邻居。2016年11月，这个罗家的守护神没能守护住自己的命运，在斧锯交错中被人“谋*”、轰然倒地。
它不是“*树者”的第一个目标，也非最后一个。从2014年起，四川省宜宾市境内有99株平均树龄超过30年的桢楠，倒在同一伙人手下。2017年2月21日，3名盗伐者被森林公安在作案现场挡获，通过四个月的努力，宜宾最大的桢楠盗伐团伙浮出水面。
6月23日，宜宾市森林公安并案移送起诉案件60起35人。此案涉案桢楠99株，为目前四川省内楠木盗伐“第一案”。该案的破获，有效遏制了区内楠木盗伐态势，对四川的环境保护，有着深远意义。
百年楠木树干
漏夜盗伐
3小时，4棵桢楠变8截木料
四川宜宾，三江汇流，区内多产桢楠，是中国最大的桢楠木产地。上世纪80年代，宜宾市筠连县腾达镇的腾达林场，挑了山顶上一片背阴湿润的沃土，种下了约200株桢楠幼苗。30多年后，桢楠林默默生长，到今日堪堪成材。2017年2月20日，农历正月二十四。晚上8点过，一辆载着3个人的摩托车顺着山道蜿蜒而上。“摩托藏好。”41岁的刘才下了车，指挥喻阿大和喻老幺叔侄俩把车停在路边茶叶田里。
这里是山的阴面，山顶山坳处土地肥沃，种了许多茶叶，再往上，有错错落落约200棵桢楠树，树龄大多超过30年，平均直径在30厘米左右。
喻阿大解下背后的油布背包，拿出了电锯和手拉锯。怕手电筒太亮被人发现，三人拿着手机照明，开始往山上走。绕了一圈，选好了今天要办的楠木，锯木、量尺、下料……晚上11点过，4根楠木已经成了8截木料，被堆在路边的茶叶地里。“今天咋这么慢？”12点过，“老大”彭五儿开着一辆破破烂烂的商务车来了。“电锯坏了，我们今天拿手锯整的。”喻阿大说。
“老规矩哈，车灯灭了。”待桢楠木装车完毕，喻阿大叔侄俩骑上摩托车打头阵，彭五儿和刘才开着车走后面，前后脚准备下山。
春风村被盗伐的桢楠
逮个现行
试图闯关被村民拦下
半山腰，另外一群人正候着他们。
从一个多月前起，这伙人就开始在春风村砍树。连续来了3次后，春风村村支书兼护林员刘炳付压力越来越大。为了抓住这伙人，他开始每天上山蹲守。时值冬天，这片林子又大，刘炳付多次被这伙人打了时间差溜走，早憋了一肚子的火。
2月20日晚上11点左右，他本来已经巡完了山回到半山腰的家中，却依稀听到山上有树木倒下的声音。不敢打手电，他沿着大路边的田埂，往上走了几百米，手锯砍树的“滋滋”声越来越明显。
“谭所长，他们又来了！你们赶快上来。”刘炳付不敢再往上走，蹲在路边给筠连县大雪山森林派出所所长谭明月打了电话。“你去村里喊几个人一起，我马上带人上来。”谭明月叫上几个民警，立马往山上赶。
龙塘组在这座山的半山腰靠上一点，距离刘才等人砍树的地方，直线距离大约一公里。两个地点之间有个三岔路，这让谭明月不敢随便冲上山。想了一下，他带着民警和十几个村民，搬了个大石头拦在龙塘聚居点的大路中间，然后让全村的人把大部分的电灯都关了。
夜色寂静，守株待兔。喻家叔侄的摩托车在一片漆黑中驶进了村口，发现前面有人拦截，喻老幺开着摩托试图闯过去，被谭明月踹了一脚车头，摩托车冲到了路边田里，见势不妙，喻阿大爬起来顺着山坡跑了。
此时彭五儿开着商务车已经无法掉头，他咬牙踩了一脚油门想闯关，被提前布好的大石头拦住。村民们一拥而上堵住两人，谭明月飞快地伸手拔掉车钥匙。2月21日凌晨1点，彭五儿、刘才和喻老幺三人落网。
6次盗伐楠木26株
棉手套提取DNA 成关键物证
刘才和喻老幺很干脆地交了底，核心人物彭五儿却试图“保持沉默”。
“彭五儿，你第一次到春风村砍树子的时候，是不是忘了啥子东西？”办案民警这句话让一直低着头的彭五儿坐不住了，“是不是有个手套找不到了？”
事实上，早在1月12日第一次作案后，彭五儿等人就已经露出了马脚。“我们在现场提取到了一只棉手套和一个锯锉，送到筠连县公安局物证中心进行了DNA检材提取。”筠连县森林公安局局长周华说，这也是2017年春节期间，彭五儿这个团队在春风村数次作案后，唯一留下的物证，“根据DNA检测结果，比对到了长宁县人彭五儿。”
通过审讯，彭五儿等三人承认，这个盗伐团伙核心成员有5人。除了被现场发现的4人外，平时专门负责放风的李千手当天因故没来。从2017年1月12日开始，他们先后6次在春风村盗伐桢楠。他们平时白天骑着摩托到处踩点，找到合适的桢楠，专门挑选半夜下手，大年三十晚上都在“加班”。
彭五儿等人用报废商务车运送楠木
为了躲避沿途摄像头，彭五儿专门买了辆报废的丰田商务车，取掉后排座椅后当成货车用。
调查
“真假”混卖的收货人：
掩人耳目，仓库用纸糊满窗户
春风村被砍掉的26株桢楠里，有21株卖给了长宁县人鲁大官。
鲁大官今年38岁，4年前开始做木材生意。“按规定，作为国家二级重点保护植物，桢楠的买卖都必须向相关部门备案、取得合法手续。”根据刘才等人的交代，筠连县森林公安民警对鲁大官收赃处进行秘密侦查后发现，在鲁大官的仓库里，没有手续的桢楠木混在正规渠道购入的木料中，试图掩人耳目。“存放楠木的房间，所有的窗户玻璃，他全部都用白纸糊上了。”
21株桢楠，只产出了31截木料。在盗伐楠木时，彭五儿等人只会取靠近根部的一两段，一段2.2米到3米不等。“一个是因为，作案用的商务车即使拆掉所有后座，也只装得下最多3米长的木头。”宜宾市森林公安局办案民警宜宾市森林公安局刑侦治安科副科长尹宁说，另一个原因是，靠近根本的木头直径大、更好卖钱，越往树梢走越细，卖不起价，于是都被盗伐者随意地扔在原地。
2月26日，筠连、长宁两地民警对鲁大官藏匿桢楠原木地点进行搜查，当场查扣疑似筠连被盗伐桢楠树原木35件，鲁大官脱逃，1个半月后，主动归案自首。
森林公安正在测量被盗伐的楠木
盗伐者“朋友圈”被起底
“这群人逮了，宜宾楠木盗伐明显少多了”
审讯后，宜宾市森林公安认为，彭五儿身上还有其他地方进行作案的可能，立即安排珙县、筠连、高县、长宁、江安等地对前期案件进行梳理。3月3日，宜宾市森林公安局成立“2.21”专案组，案件进行进一步深挖。
宜宾市珙县、筠连、高县、长宁4地多起案件就此被顺藤摸瓜地牵了出来。作为团伙里的“一号人物”，彭五儿交代出，除了春风村，自己还在多地非法采伐、毁坏、运输、出售、收购桢楠。其中最早的旧案，甚至可以追溯到2014年。
在调查彭五儿团伙的过程中，宜宾市另一个盗伐桢楠的团伙也浮出水面，随着彭五儿等人相关案件被并案处理的同时，珙县余大富等5人非法采伐、运输、出售、收购等系列案件7起也被移诉监察机关。
“整个宜宾盗伐界的大半壁江山，差不多这次都被起了底。”10月13日，在向封面新闻记者介绍案件情况时，尹宁多少显得轻松了些，“这个案子弄完之后，我们整个宜宾界内接到的桢楠盗伐报案，明显了少了一大截。”
数据
破获四川最大盗伐桢楠案
并案60起涉案35人
宜宾是中国最大的桢楠产区，一棵桢楠“成材”大约需要30年。楠木寿命很长，如无外力影响，可屹立数千年不倒。但是近年来，楠木家具市场火热，最高峰时桢楠的价格达到了4-5万元/m³，直径超过40公分的桢楠甚至可以卖到5万元以上。很多犯罪份子铤而走险，疯狂盗伐桢楠。楠木数量急剧下降，胸径也越来越细。
“这两年桢楠的价格理性了很多，市场价大约1万多/m³，但和其他树种相比，依然是很有经济价值的树木。”尹宁说，为了保护这个珍贵树种，宜宾林业部门一边发展桢楠人工培育产业，一边从严打击非法采伐、毁坏、运输、出售、收购国家重点保护植物违法犯罪活动。经过4个月的调查破案，6月23日，宜宾“2.21”楠木案正式移送检察机关，仅起诉卷宗就达3021页。该案并案移送起诉案件达60起，涉案人员35人，同时，另案移诉余勇强等人非法采伐、运输、出售、收购等系列案件7起5人。此案涉案桢楠99株，为目前全省此类案件中涉案人员、涉案植物株树最多的一个案件。
故事
200年桢楠的死亡
距离春风村几十公里外，高县沙河镇革新村口，曾有一株30多米高的桢楠守护村子近200年，枝繁叶茂，亭亭如盖。这是“2.21”专案涉及的99株桢楠里，树龄最长的一株桢楠。和其他被非法采伐、售卖的桢楠不同，这棵树，是99株里面，唯一被“毁坏”的桢楠。
“我家在这里住了十几代，从我小时候记事起，这棵树就有这么粗了。”村民罗显红今年已62岁。一家6兄弟，只有他还守着祖宅。每天早上天蒙蒙亮，他都背着背篼拿着家伙什去田里干活，路上总要经过这株大树。
这株桢楠长在罗家人的田里，守在村子狭窄的入口处，直径超过1米，树心中空。小时候，罗显红和兄弟们玩耍，总爱钻进树心里。夜深楠树远，春气陌林香。对罗家来说，这棵树是家族的守护神。
一年前，这棵树倒了。“被砍了。树也没拖走，人跑了。”罗显红把巨大的树根和树干拖回家，寻了油纸布盖着，9月22日，他蹲在硕大的树干旁，摸着木头叹气，“怎么舍得哟，这是长了快200年的树咯。”
彭五儿砍掉这棵树之前，来踩过很多次点。为了“考察”这棵树的价值，看看树心是否中空，2016年6月，他把树干侧面锯了一大块下来。5个月后，心痒难耐的彭五儿带上帮手，摸黑进了革新村。晚上11点过，这棵200年的桢楠轰然倒地，百年老树的死亡伴随着巨响和震动。住在500米外的罗显红正要睡觉：“我还以为地震了”。
彭五儿运不走巨大的树体，留下一地残骸，和一个直径约2米的树坑，骑上摩托离开现场。2016年11月某夜，一棵200岁桢楠宣告死亡。
（因案情调查，文中涉案人员均系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