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诗歌史上,最早也是最形象地为李白造像传神的篇章,写出了李白作为一代诗人中天之骄子的豪情、寂寞、喜怒、悲欢、离合、哀乐和傲岸不群的神采。
744年初夏,发生了中国文学史上的巨大事件——诗仙诗圣相遇。这是郭沫若的颂词,闻一多更是热情浪漫地赞颂:“四千年的历史里,除了孔子见老子,没有比这两人的会面,更重大,更神圣,更可纪念的。我们再逼紧我们的想象,譬如说,青天里太阳和月亮碰了头,那么,尘世上不知要焚起多少香案,不知有多少人要望天遥拜,说是皇天的祥瑞。”
苏六朋 太白醉酒图
这年夏天,李白被赐金放还,与杜甫幸会于山东。在二人的交往中,李白天生狂放不羁的个性,横溢飞动的才华,生活中仙风道骨的人格风采,皆淋漓尽致地泼洒在杜甫眼前。
这年夏天,李白最落寞的时节。两年前,唐玄宗听闻李白才名而召见他,让他做了翰林供奉,但才不过两年,就让他离开宫廷,“赐金放还”了。这对李白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李白 同友人舟行游台越作
楚臣伤江枫,谢客拾海月。
怀沙去潇湘,挂席泛溟渤。
蹇予访前迹,独往造穷发。
古人不可攀,去若浮云没。
愿言弄倒景,从此炼真骨。
华顶窥绝溟,蓬壶望超忽。
不知青春度,但怪绿芳歇。
空持钓鳌心,从此谢魏阙。
一改往日的磅礴气势,以屈原、谢灵运自比,抒发报国无门、功名不就之后的归隐之思。自此真心炼真骨访道求仙,不再想着“魏阙”之事。
杜甫随同李白一起访道求仙,寻仙人、找仙草、炼仙丹。途中遇见高适,也加入了访道求仙队伍,寻仙人、找仙草、炼仙丹。从春天访到秋天,一无所获。
“丹砂没有炼成仙药,不禁感到愧对葛洪。”一年后的秋天,李白和杜甫再次相会,杜甫鼓励李白要像道家葛洪那样潜心于炼丹求仙。
实则暗示李白不要为自己处境伤感,我们都如蓬草一样,漂浮不定;我们都遭受仕途的坎坷,有志难展的苦闷。痛快地饮酒狂放的歌唱,白白地虚度时光,像您这样意气豪迈的人,到底是为谁这般逞强?
当年秋天,李白也写下了《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诗:“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和杜甫一样用“飞蓬”来比喻漂泊不定行踪,一语成谶,李白杜甫自此一为别,动如参与商,一生再也不相见。
二.
“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 至于帝乡。”(《庄子·外篇·天地》)幻想成仙,自由飞升,古已有之。
“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吾当乘云螭,吸景驻光彩。”(李白《古风其十一》)人生倏忽,时不我待,只有在神仙世界里才能有自由,才能青春永驻。
然而,“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李白《梁园吟》)“人间酒暖春茫茫,花枝入帘白日长。"(李白《秦宫诗》)时空无限但生命有限,渴望功业却怀才不遇,这些永远无法克服的矛盾与痛苦时刻在搅扰着诗人的心灵。
傅抱石 李太白像
有唐一代,访道求仙一直是士林风气。而早年积极入世,关心国事,讽刺求仙转而参禅悟道,服食丹药,乞求长生,则是唐代文人士大夫的通病。
李白兼游侠、刺客、隐士、道士、酒徒,求仙访道贯穿其一生。一把剑,一囊书,身影来去匆匆,长亭古道,山程水驿,边走边唱,唱得前不见来者,唱得令后人难以为继。
仗剑去国,去寻求政治上的出路,在漫游中制造名声以赢取高位。短暂的仕途后,离开朝廷又一次踏上寻山游水、寻仙访道之旅。
李白终其一生都在漫游中度过,做客在外,寄寓在旅途,从仙游到壮游,从得意游到失意游。
三.
“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然后与陶朱、留侯,浮五湖,戏沧洲,不足为难矣。”(《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
李白公开扬言要当宰相,趁着大好时代,干出一番惊天动地伟业。辅佐帝王,济世苍生,安顿社稷,然后功成身退,泛舟五湖,去做神仙之游。
如此理想化,如此“不足为难”的盲目自信,如此一厢情愿的政治单相思,必然导致其后来“南徙莫从,北游失路。孤剑谁托,悲歌自怜”的政治悲剧。
力士脱靴,贵妃研墨。清代版画,大英博物馆藏。
天才对于人类社会文明的发展来说,是宝贵财富,而对天才本人而言,往往是一种负担,乃至是罪过。
“盖其学本出纵横,以气侠自任,当中原扰攘之时,欲借之以立功名耳。大底才高意广如孔北海之徒,固未必成功,而知人料事;不能如孔巢父,萧颖士察之于未萌,斯可矣。若其志亦可哀。”(蔡居厚《蔡宽夫诗话》)
性格即命运。“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李白诗之才华无人能出其右,而他性格中太过浪漫的性格特征,决定了他的人生命运。
苏轼说唐朝人“拙于闻道”,唐人感受世界,然后快乐和忧伤,但却不分析自己的快乐和忧伤。唐人被推上了抒情之路,但盛唐气象又非宋人所能梦见的。
唐朝付出了“拙于闻道”的代价,成就了盛唐气象;李白付出了一生漫游客寓的代价,成就了“诗仙”。
文 |稿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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