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片全盛时期,一去不复返了。图/《寒战》
黑帮片不是黑帮片,是青春。《乱世巨星》的前奏一起,歌词一过,80后、90后老粉丝便全身过电,热泪盈眶,仿佛回到那些争做老大的少年岁月,中二之魂烧到脸都红了,全然忘了自己已经微秃肚大没理想的现实。
80后身边,一定有过这样的同学:
大都是男性,思想过分早熟。先人一步开始鼓捣发型:二八分长发,偶尔挑染,遮一边眼,动不动就甩一下。对暴力和异性产生巨大兴趣。喜欢与狐朋狗友以兄弟相称,秉持“出来混,讲义气”的信条。
相信力量至上,不服就干,争做小群体里的“揸fit人”。行必成众,言必带粗,大爱拉帮结派,开始有互斥感和排面意识。随时看人不顺眼,恨不得手里长着一条钢管,以便随时大干一场。
现在回忆起来,可能这些同学本人都会觉得:当年真是傻,怎么会这么中二呢——这和我们回望香港黑帮片江湖时的心情,是很接近的。在香港电影舞台的中心交给黑帮片之前,在黑帮片的流行趋势交给古惑仔之前,有过一段相当漫长的铺垫期。
“铜锣湾只有一个浩南!是我!陈浩南!”图/《古惑仔》
黑帮片江湖前传
上世纪50年代,香港电影以黄梅调、歌舞片等女性题材为主。1967年,张彻导演的《独臂刀》给电影市场注入了阳刚之气,武打片开始风行一时。武打片中帮派概念盛行,为后来黑帮片的兴起埋了结构上的伏笔。
由桂治洪导演、陈观泰主演的《成记茶楼》(1974)和《大哥成》(1975)则成为香港黑帮片的开山之作。影片相当卖座,《大哥成》在1975年香港电影票房榜排第六位。影片展示了后来黑帮片应有的元素:大哥、帮派、交情、义气、纷争、*害、复仇、警察、恶势力。这些意象构成了最初朦胧又草莽的江湖,让港人开始感受到“洗白后的黑帮”的魅力。
《大哥成》剧照。
然后就是人人皆知的《英雄本色》了。1986年,上映之前的《英雄本色》被制作方看衰。出品方新艺城以拍摩登喜剧见长,当时的监制徐克、导演吴宇森都还落魄,新艺城高层看到徐克剪好送来的片子,当即表示“死定了”。
结果,小马哥红出天际。《英雄本色》当年票房共计3465万港元,打破香港影史纪录,黑帮片迎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高峰。扮演小马哥的周润发时年30岁,此前被称为“票房毒药”,因为不断加戏才由客串荣升主角。
小马哥。
在片中,他以墨镜油头长风衣形象示人,刘海零散,钞票点烟,将一个个荷尔蒙溢出的瞬间刻画得分外完美,立了个帅气、狠辣、重情义的江湖大哥模板。暴力美学、江湖情义、手足情谊在片中完美融合成经典,既有西方类型片的刚硬,也符合东方审美。
香港电影一贯善于跟风。《英雄本色》大获成功之后,1987年林岭东拍了《龙虎风云》《监狱风云》,涉足犯罪题材,主角依然是周润发;同年麦当雄拍了《江湖情》与《英雄好汉》,周润发依然是大哥,底下两位小弟一为万梓良,一为刘德华,造型、派头与江湖气息,和发哥如出一辙。
《纵横四海》剧照。
香港电影新浪潮到来之后,章国明导演的《边缘人》(1981)、麦当雄导演的《省港旗兵》(1984)等犯罪题材电影也开始抬头。邓光荣和他创立的大荣公司也拍了许多黑帮片。他在《江湖龙虎斗》(1987)、《再战江湖》(1990)、《龙腾四海》(1992)中扮演的黑社会老大、江湖大哥形象深入人心,后来包括王家卫、刘镇伟、刘德华等都为邓光荣拍过黑帮题材的电影。
连韩国主持人刘在石(大神)都将周润发视为偶像。截图/running man 2018
带滤镜的香港黑社会
英雄、黑帮、枪战,取代了原有的黄梅调歌舞、武侠功夫和喜剧,成为香港电影的新潮流。
如《追龙》(2017)所反映,上世纪70年代的香港社会处在史上最黑暗的时期。黑帮猖獗甚至勾结警察,在九龙城寨卖白粉,九龙城寨遂成“东方罪恶之都”。后来香港廉政公署成立对抗此风,电影《廉政风暴》(1975)随之诞生。这种警匪博弈,在《无间道》(2002)系列达到巅峰。
在不少粉丝眼里,刘梁二人帅得惊天动地。图/《无间道》
80年代之后,香港经济腾飞,人人“鱼翅捞饭”。殖民地背景、粤语区传统文化与内地移民带来的新血液,能容纳多元创新,也容易显得光怪陆离。这些各有特色的社会面向,都是黑帮电影取之不竭的题材;逐渐改善的经济环境,也为电影票房提供了保障。
香港电影研究专家魏君子给心目中的黑帮片导演排了序:第一是麦当雄,第二是杜琪峰,第三是刘伟强。麦当雄在1991年拍的《跛豪》颇有《教父》的味道,是一部里程碑式的黑帮史诗电影,在1991年收获将近4000万港元票房。较之过往黑帮片,它的格局更大,人物刻画丰满而完整,说是彼时黑帮江湖样本绝不为过。
能让观众牢牢记住的场面。图/《跛豪》
杜琪峰在1997年拍了《一个字头的诞生》,则有银河映像典型的黑色阴郁特质,重视个人艰难选择而不是彰显英雄情怀,既写黑帮情义,也写港人的'97情结;既有戏剧上的回环结构,也有现实面的社会关怀。这些精神延续到杜琪峰后来的《枪火》《真心英雄》之中。
此外,《五亿探长雷洛传》(1991)、《四大探长》(1991)、《廉政第一击》(1993)探讨警匪的对抗与界限,以杜月笙为原型拍摄的《岁月风云之上海皇帝》(1993)重现帮派大佬传奇。这些杰出的导演与电影,在题材、戏剧结构和美学个性上均有大胆尝试,让黑帮片突破了无脑打*的局限,具备了更多解析玩味价值。
然后就是风靡了一个时代,影响了几乎所有80后、90后的《古惑仔》系列。
古惑仔,从混混晋升到黑道食物链的顶端
1994年,曾被誉为“东方好莱坞”、电影产量世界第三的香港电影陷入低潮。大牌明星片酬过高,香港本土市场式微,加之《侏罗纪公园》等外国大片入侵,台湾市场也被好莱坞攻陷。
1996年,刘伟强执导的《古惑仔》来了。观众见证了一群香港的街头混混慢慢晋升到黑道食物链顶端。三年间依次是:古惑仔之人在江湖,古惑仔之猛龙过江,古惑仔之只手遮天,'97古惑仔之战无不胜,'98古惑仔之龙争虎斗。不需要加书名号,也不需要细细重写,片名就是剧情。
《古惑仔》剧照。
古惑仔在上世纪90年代的香港街头,在陈浩南飞扬的长发、山鸡暴戾的法令纹、乌鸦晃动的肩膀和靓坤浑浊的嗓音里,在铜锣湾街头的聚众打砸里,在陈浩南为B哥跪地痛哭上香的场景里,在山鸡从台湾回来救人的场景里。这些理想主义甚至不切实际的英雄梦,也散落在各级市县乡村的中二少年身上。
古惑一词,在粤语中有狡诈精明之意,以“古惑仔”为黑社会定义,也是一种变相美化。它似乎不再是凶残无脑的打砸,有了正义和耍帅的外衣。这让古惑仔看起来不像黑帮,活脱脱是英雄片内核。每个粉古惑仔的少年,都算是低成本踏入江湖;那些埋头念书的眼镜仔,则与江湖无缘。
眼镜仔见纹身,立怂。
魏君子认为,《古惑仔》的成功,一是快,成本低,十几天能够拍完,加之当年郑伊健、陈小春们出道不久,片酬也不贵;二是简单直接,摄影师出身的刘伟强很好地还原了牛佬漫画原作中的香港景象和人物气质。
在《古惑仔》的世界里,不用像传统黑帮片那样拜关公、讲道理、玩悬疑,人物线不复杂,只需一言不合掀桌喊“兄弟们上”解决问题,迎合了少年中二又不安分的情绪,不提供过多的思考,让少年多余的热情迅速找到出口。
电影里的年轻人以为加入黑社会是很风光的事。
在90年代的校园里,叛逆少年都做着古惑仔的梦。这些碎片,造就了很多人心中黑帮永远都是握刀执棍、甩着头发带着笑的潇洒形象。耍帅不耽误干架。古惑仔成为一代人狂欢的背景,也就是意料中事了。
把《古惑仔》称为那个时代的爽剧,基本没毛病。后来的《洪兴仔之江湖大风暴》(1996)、《古惑女之决战江湖》(1996)、《古惑仔激情篇之洪兴大飞哥》(1999),就是典型的跟风IP剧,用曾经的金字招牌强行收割青少年观众了。
一脸青涩的余文乐,在《无间道2》中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
只是,当中二褪去、新规建立、江湖消亡,许多人都会选择告别这些有点可笑的过去。
魏君子觉得这些情绪非常自然:张彻的片子在70年代曾是突破,但在90年代往回看显得生硬;当下回头看《古惑仔》觉得中二爆棚,也正常——牛佬的漫画原作就是宣扬酷炫爽快,刘伟强恰如其分地还原了这种美学,而这种美学恰好呼应了时代背景之下的精神需要而已。
近些年黑帮片逐渐式微。大哥们以及做大哥梦的人们老了,兄弟们散了,夜总会少了,毒品控制严格了,帮派街头砍*见不到了,江湖也就逝去了。“现在混黑社会已经没前途了,好好做白领吧。”魏君子笑道。
2017年电影《追龙》,带观众回顾了一把港片兴盛的时代。
当下的香港年轻人,不再像前人那样向往黑帮片营造的江湖义气氛围,他们更信奉通过自我奋斗去拓宽上升渠道;此外,广阔的内地市场也容不下处处是审核雷区的硬核黑帮片。
不要说刘伟强再也拍不出《古惑仔》,谁也拍不出那个年代的味道。于是刘伟强说:“我的心态已经完全不同了,那团火已经弱了,拍《古惑仔》需要一把很热烈的火,否则你拍不了都市的热血和张力,拍不了那种不用砍得血肉模糊、支离破碎,打个火机就有的气势。”
打个火机,就是整条gai最靓的仔。
古惑仔的IP曾被短暂翻炒。其他拙劣的续作不提,《煎饼侠》里,郑伊健、陈小春、谢天华、林晓峰走秀一般出场,着实惊艳。四人从黑暗中而来,背后响起陈小春的《乱世巨星》,“叱吒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叱吒风云/我绝不需往后看/翻天覆地/我定我写尊自我的法律/这凶悍闪烁眼光的野狼”“天生我喜欢/用实力争胜,横行全凭本领/我可变,万世巨星/战无不胜,我任性/以天性,亡命拼命/让乱世震惊”。
前奏一起,歌词一过,80后、90后老粉丝便全身过电,热泪盈眶,仿佛回到那些争做老大的少年岁月,中二之魂烧到脸都红了,全然忘了自己已经微秃肚大没理想,已经不再痴迷“滤镜黑帮”的现实。
本文首发于《新周刊》528期
作者/詹腾宇,图编/欧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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