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仕庆:敕勒歌如何押韵的？

敕勒歌如何押韵的？

张仕庆

南北朝时期的《敕勒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下和野肯定是押韵的，但是由于中古音近2000年的变化很大，究竟这两个字当时的读音近似今天哪些字的读音呢。

通过唐宋韵书很容易归纳得出，野字等元音为汉语拼音“e、ie”唐宋时基本读“a、ia”。比如斜读xiá,车读chā（古音jū今人皆知），遮读zhā，射读shà，照此《敕勒歌》里的野应当读yǎ,类似雅、哑。央视经典咏流传节目中腾格尔就是这样唱的。

但是，南宋时人吴棫在阅读先秦古韵文时发现了一些规律性的现象，比如下经常与处、浦、苦等互相押韵，据此推测下字在先秦时读“hu”,近似读户。依据吴《韵补》，结合朱熹《诗经集注》，我对《诗经》逐章进行韵脚注音。然后依据诗经押韵规律，重新审视《赤勒歌》的押韵问题，补写此段。

第一它是一首换韵作品。即开头押u韵，韵脚是下(hù)、庐(lú）、野(shu)、野(shu)、草（cǒu)、牛(níu)；换ang韵，韵脚是苍、茫、羊。

第二它是一首“密韵”作品。古人押韵位置是十分灵活，韵部十分宽泛。不仅仅押尾字韵，可以说字字均可韵。也不仅是偶句押韵，句句押韵。古代规则押韵为平常，不押韵为少例。

第三它是一首暗韵作品，不揭秘是看不出来的。这首歌暗含两处今天不再应用的押韵模式，一处是“风吹草低”中的吹、低属于间字押；另一处是暗脚韵。通过转音，押吴棫所谓的“侵韵东韵通押”，韵脚是川（枢伦切shún)、阴（yīn)、天（铁因切tīn)、穹（qíong)、笼（lǒng)、天（铁因切tīn)、风（方愔切fēn)。可以想见，通过揭秘，此韵除了川字是正常尾脚韵，其它有领字韵、有间字韵、有骶字韵（倒数第二字）。这一段分析，从侧面说明此文推论，《赤勒歌》的押的正是先古韵。

为此，我对《搜韵》和《诗词名句》这两个比较权威的资源库进行了韵脚为“下、野”的四言、五言韵文做了全面搜索。结论是这样的：四言韵文，下、野正如《韵补》所言，基本上分别读hù、shù,五言基本读xià、yǎ；西汉以前，很明确如《韵补》所言用古韵；隋朝以降非常明确直至南宋，下、野分别读xià、yǎ。这两个时间段之间即东汉到南北朝的情况比较复杂。

从东汉初开始部分作品走向新的读音，部分仍然沿用先秦读音。最早变化的是东汉李尤《舟楫铭》：舟楫之利，譬犹舆马。辇重历远，以济天下。相风视波，穷䆒川野(yǎ)。安审惧慎，终无不可。而曹操《短歌行》：齐桓之功。为霸之首(shǒu)。九合诸侯(hóu)。一匡天下(hù)。这里的下应当读hù。蔡文姬《悲愤诗》也差不多,读音近似hù或者huò。东汉仲长统《见志诗》：大道虽夷，见几者寡。任意无非，适物无可。古来绕绕，委曲如琐。百虑何为，至要在我。寄愁天上，埋忧地下。叛散五经，灭弃风雅。百家杂碎，请用从火。抗志山西，游心海左。元气为舟，微风为柁。敖翔太清，纵意容冶。可以看做新的读音作品。曹魏时缪袭《挽歌》：生时游国都(dū)，死没弃中野。朝发高堂上，暮宿黄泉下。白日入虞渊，悬车息驷马。造化虽神明，安能复存我。形容稍歇灭，齿发行当堕。自古皆有然，谁能离此者。阮籍《咏怀》：独坐空堂上，谁可与欢者！出门临永路(lù)，不见行车马。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旷野。孤鸟西北飞，离兽东南下。日暮思亲友，晤言用自写。都读shù。曹魏时两首儿歌，一首新的读音。《懊侬歌》： 寡妇哭城颓，此情非虚假。相乐不相得，抱恨黄泉下。一首还是先秦读音。《宿阿曲 》：苏林开天门，赵尊闭地户。神灵亦道同，真官今来下。西晋符合条件的作品只有傅弦《飨神歌》读先秦古音：曰晋是常。享祀时序。宗庙致敬。礼乐具举。惟其来祭。普天率土。牺樽既奠。清酤既载。亦有和羹。荐羞斯备。蒸蒸永慕。感时兴思。登歌奏舞。神乐其和。祖考来格。佑我邦家。敷天之下。东晋依然新韵略多于先秦韵。东晋王廙：吉辰兮上戊（wù)。明灵兮唯社(tǔ)。百室兮必集。祈祭兮树下。濯茆兮菹韭。齿蒜兮擗鲊。缥醪兮浮蚁。交觞兮并坐。气和兮体适。心怡兮志可。王胡之《赠庾翼诗》而且是五言诗，比较特别。

进入南北朝以后，尤其是南朝基本上已经全面转为新韵。但南人到北朝做官的北周庾信这里下念hu,假念gu，用的先秦韵。其余如南朝宋王微、南朝齐谢朓、陆厥、南朝梁吴均、王僧孺、隋末唐初法琳、许敬宗等作品丰富，都是新韵，即后来归纳的平水韵。

我也观察分析了混沌时期，继续延用旧韵的大体有四种情形：一是民间文化程度不高、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之人， 二是归隐山野、炼丹修仙之人，三是南人在北朝思乡怀旧之人，四是重大敬神祭祖仪式。

这种印象，与吴棫在《韵补书目•晋书》注所言：“古韵至晋尚多知者，自宋齐而下，浸以湮灭。”大体一致。

如果我的分析是对的，回到一开始的问题，《敕勒歌》符合其中多个条件。所以我的结论是，这首歌里的下、野大概率沿用的先秦音韵，分别唱如hù和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