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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菟丝花一族,靠吸食男人精血修炼强大。
姐姐反复告诫我,万不可对男人动真情。
她自己却爱上落魄皇子,耗尽修为助他登上帝位。
可她没获封皇后,反被猎*。
新帝用她的尸骨炼长生药。
丹药服下,帝王一夜白头。
他张榜遍寻民间神医。
半年后,我一身道袍进宫,以术法医好皇帝。
他欢喜不已,加封我为国师。
却不知,这场「治疗」,才刚刚开始……
1
内侍引我入殿,门一开便闻到一股淡淡茶香。
皇后林姣姣正在温言劝萧昇用药。
「陛下,这服药吃下去,定能解毒……」
萧昇打翻了药碗,剧烈地咳嗽:「你回回这么说,若真有用,为何朕老得比从前还快……」
外面日光朗朗,寝殿没有开窗。
昏幽的光线却掩不住床上人满头的白发、发皱的皮肤和密布的老年斑。
而他今年,不过二十五岁。
姐姐,这便是你的心上人吗?
他可真是丑陋啊!
你曾告诫我,我们菟丝花一族,最忌对男人动情。
可你自己却生了情念。
豁出性命,散尽修为扶一个落魄皇子登上帝位。
到头来,他却要了你性命,用你的尸骨来炼长生药。
真可笑!
就他如今这身躯,就算长生,也是地狱逃出的恶鬼。
令人见之作呕!
我收回思绪,挥动拂尘:「陛下,小道或有法子。」
一时间,帝后朝我看来。
看清我与姐姐七分相似的脸后,却齐齐变了脸色。
林姣姣霍然站起,衣裙带翻了托盘。
她柳眉蹙起,神色不快:「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哪里来的小道士胡言乱语?
「还不拖下去,重责五十大板!」
两个嬷嬷上前钳住我,将我往外拖去。
我拔高音调:「陛下根本不是中毒,而是被人下了咒!
「陛下看我像谁,那人便是下咒之人。」
眼看我要被拖过门槛,萧昇虚弱开口:「等等。
「你过来……」
2
林姣姣有些慌:「陛下,这小道士年纪轻轻,便舌灿烂花,您不可轻信……」
我甩开嬷嬷的手,快步到龙榻旁,淡笑看向林姣姣。
「民间郎君若是重病难医,为妻者定是一丝希望也不会放过。
「皇后娘娘,您为何百般阻拦?」
萧昇脸色沉了下来,问:「皇后,不想朕快点好吗?」
林姣姣脸色微变,赶紧解释:「妾身只是担心来路不明的人会对您不利……」
说话间,她眸中涌出清泪:「陛下,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妾身都是愿意用命来换陛下康健的……」
合宫都知道,萧昇此前微服出巡遭遇匪徒,是林姣姣以身挡箭救他一命。
念及旧事,萧昇神色软了几分:「姣姣,朕不是在责怪你,莫哭啦……」
不愧是绿茶成的精,拨弄男人的本事着实了得。
姐姐便是被她用手段与萧昇离了心。
便让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甩动拂尘,淡然开口:「皇后娘娘能有此心甚好。
「恰好小道需要从娘娘身上取一味药引。」
萧昇急问:「何物?」
「娘娘眉心一滴血!」
我话音一落,林姣姣神色大变。
绿茶修炼,吸万物精华集于嫩叶尖。
林姣姣的命门在眉心。
一滴眉心血,蕴含她三分之一的修为。
我本以为她会拒绝。
却不承想几个呼吸后,她快步上前来握我的手:「只要能让陛下好起来,放掉本宫全部的血都行!」
衣袖宽大,阻隔视线。
谁也没注意自她袖中射出一根棕绿枝条,蕴绞*之力,风驰电掣般捅向我胸口。
3
眼看就要刺破道袍,我出手如电。
指尖银针直直扎入她眉心。
「噗……」
细微的一声。
似银瓶乍裂。
棕绿枝条如被火燎,猛地缩回衣袖之中。
而林姣姣瞳孔放大,张大嘴巴,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我拿出瓷瓶抵在她头上,接住那一滴浓得近乎泛金的眉心血。
温柔一笑:「娘娘对陛下的心意,真让小道感动。」
一滴血放完,她似是被抽干了生气。
萧昇想要关切。
我赶紧道:「陛下,收心,凝神!」
萧昇立马收回目光。
我催动灵力加热瓷瓶。
绿色薄雾从瓷瓶飞出,萦绕在萧昇周身。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萧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年轻。
老年斑淡去,凹陷的脸颊慢慢膨起,满头白发寸寸染黑。
他举着双手,惊讶看着自己的变化,神色狂喜。
「朕变年轻了!
「朕变回来了,变回来了!」
……
他欣赏完自己的变化,转头看我,眸中滑过惊艳。
「道长的面容与刚才似乎不同了。」
「因为咒语已解,所以我在你眼中也恢复了本来面貌。
「若没中咒,是不会察觉小道面容有变化的。」
萧昇问了身后的随从宫女,众人果然都说我从未换脸。
他对我更为信服,目光不乏暧昧:
「还是眼下这玉容仙姿更适合道长!」
姐姐。
男人都是垃圾。
你怎还偏偏挑中最垃圾的那个?
我甩了下拂尘:「陛下过誉。」
萧昇还欲多说两句,林姣姣低低地喘息了几声。
他收回目光,快步起身揽住她:「今日朕能返老还童,姣姣也功不可没!」
林姣姣虚弱地埋在男人怀里:「这都是妾身该做的。」
抬头的那一瞬,她愤恨的目光死死钉在我身上。
萧昇爱怜不已,将她抱起放在榻上。
挥手让我们全部退下。
姐姐心软,此生只救人,不会*人。
唯一会害人的术法,便是我们一起创的「速老术」。
可她当初不忍害人性命,因此半年后这术法便会自解。
今日我若不救,不出十日,他便能恢复如初。
可我出手了……
4
身后,紧闭的门扉里传来低低的*。
享受吧。
萧昇。
这样的好日子,你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内侍领我去青华殿暂住。
我耳聪目明,听到不远处的冷宫,有衣裙撕裂之声。
女子在低低啜泣:「林校尉,我今日来了月事,实在不便。」
「闭嘴,别哭哭啼啼地扫兴。上回看你妹妹,已经大致长成……」
女子惶恐不已:「校尉,她才十岁,什么都不懂,还是我来服侍校尉。」
一番云雨后,男人扬长而去,只剩下女子一边哭一边整理衣裙。
我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后,问:「侍卫不能与宫女私通,你怎么不去告发他?」
「他是皇后娘娘族人……」
玉娘讷讷答完才发现不对劲。
一回头对上我淡漠的眼,立刻吓得一哆嗦,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奴婢胡言乱语,求道长莫要与旁人说起。」
弱小的人类。
看着真心烦。
是夜。
乌云蔽月。
我一身宫女服在墙角寻东西,恰好被林校尉撞见。
他将我拉到角落上下其手:「新来的?长得可真水灵。」
姐姐。
你看,这世上的男人都面目可憎。
而公道之路如此艰难。
太麻烦了。
不如直接吸了干净。
第二日,宫女内侍议论纷纷。
「听说冷宫门口死了个侍卫,像是被野兽咬的,死不瞑目呢……」
我心情极好,躺在廊下吃南边进贡的果子。
竹荪从暗处现身。
他恨铁不成钢:「你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是帝王,上天认可,民心所向。
「而我们是妖,若是这么轻易便能夺了帝王气数,那绿茶精早就干了!」
5
午后暖阳洒落我满身。
我吞下果子,问:「你说,修一万颗善果容易吗?」
「这不可能做到!」
「能。」
我姐姐就做到了。
我与姐姐,本是山中一木同枝的两株菟丝花。
一千年修得慧根,一千年修出灵智,再一千年化为人形。
靠吸食男人精血修炼。
姐姐修善道,最是心软良善。
而我修的是恶道,一言不合就将男子吸干了事。
姐姐规劝不住我。
我吸一人,她便救一人。
救一人,得一颗善果。
骗我服下,抵消罪孽。
那次我吸了个下凡历劫却欺负老叟的仙侍,引来九天之雷追着我劈。
姐姐为化解灾厄,去救了萧昇。
「他是龙子,受上天庇佑,正好能抵消你的罪孽。」
若非为我,她本不必赔上性命。
竹荪叹息:「我知你报复之心,可纵使赔上你的妖生,也不见得能撼动人间帝王!」
我猩红着眼吼:「那就让他失了祖宗庇佑,失了民心,失了天意!
「届时他不过就是一只蝼蚁,我要将他一寸寸,一丝丝,吸得干干净净!」
一连七日,萧昇状态极好。
后宫妃子个个粉面含春。
且他力气过人,还徒手制服了一头老虎。
被朝臣们捧至云端。
他满意极了。
「想不到道长解咒,还有如此功效!」
他封我为国师,下令修缮全国道观。
朝臣们也是欢欣鼓舞,认为风浪已过,太平盛世马上便要开启。
这几日我也没闲着。
我在皇宫内感应到了姐姐的气息。
她应该没有彻底魂飞魄散。
可我怎么都找不到她的尸身。
心情烦躁下,吸了几个欺辱小宫女的内侍平怒气。
没根的东西。
精血都寡淡如水。
这天一早,内侍说林姣姣要与我做个交易。
莫非她知道我与姐姐的关系?
我心存警惕,却还是去了。
一到坤宁宫门口,我便觉得不对劲。
有法阵!
宫门大开,林姣姣立于内院台阶之上,朝我阴森森地笑:「本宫传唤,道长连门都不入。
「是不把本宫放眼里吗?」
6
她伸手结印,我忙后退两步。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红砖绿瓦瞬间消失,巨大的寒意袭来,目之所及,都是冰川,一望无际。
耳边传来林姣姣的娇笑声:「你中计了。
「此法阵里都是昆仑仙山万年玄冰,不出半个时辰,你的灵根就会被冻裂。」
太冷了。
身体每一寸都在哆嗦。
皮肤寸寸皲裂。
林姣姣的笑声越发放肆:「还以为你多厉害,跟你那个姐姐一样愚蠢天真。
「你若跪下来求我,我可以让你和你姐姐葬在一处。」
她果然已经知道了……
我冷嗤:「你*不死我的。」
「不可能,这阵法连神仙来了都能绞*。」
就在这时。
萧昇的轿子匆匆而来。
尚未落稳,便听得一阵铺天盖地的咳嗽之声。
李德福快步上前:「国师,陛下在朝堂上突然口吐鲜血,一眨眼的工夫头发全白了,牙齿也掉光了,腰都直不起来了。
「您快来看看!」
我冻得牙关颤颤,语调哆嗦:「皇后娘娘不让小道动!」
林姣姣急了。
一面担心萧昇,一面又不想放过我。
此阵法她是阵眼,不能挪动。
因此远远站在台阶上辩解:「陛下,您的身体就是她搞的鬼,您不要轻信她。
「待妾身将其绞*,定能寻高人解了陛下所中之咒。」
的确是我搞的鬼。
明知山有虎,既要上山,就得做好完全准备。
我站直身体,振振有词:「娘娘想取小道性命,拿去便是,不必如此栽赃。
「只是不知,陛下是否有那么多时间,等娘娘到寻世外高人。」
我话音刚落,萧昇又「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扶着李德福的手,颤巍巍站起来。
沙哑的嗓音里蕴满怒意:「林姣姣,你想让朕现在就死吗?」
7
林姣姣看我的目光简直能喷火,咬紧牙关撤了阵法。
她心里有萧昇,她顾虑太多。
所以这场赌局,她一定会输!
我上前两步扶住萧昇。
他浑浊的眼珠里全是渴望的光,喘息着:「国、国师,救、救朕!」
我隐秘地笑了笑。
一次救好,又有什么意思?
让他以为自己好了,然后在最得意之时,再将他重新拉回地狱。
他便会深信你,依赖你,视你为神明,在你面前摇尾乞怜。
这才有趣呢。
我甩动拂尘,附在他耳边轻轻说:「陛下,您是被某个未死的怨灵缠住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陛下需带小道去瞧瞧怨灵主人。」
林姣姣大惊。
「陛下,她与图青青是同族,都是妖怪!
「您的病症反复,跟她脱不了关系,万万不可让她见到尸身。」
萧昇也不是傻子。
神色略有迟疑。
我不急不忙:「皇后娘娘屡次阻拦不知是何意?
「小道入宫之前在民间行走,倒是只闻林相不闻陛下。
「难道这皇城内,也是娘娘做主了?」
……
帝王,都无法容忍臣子踩在自己头上。
何况如今萧昇的身体是这般状况。
他立马变了脸色,摆摆手:「皇后你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太极殿地下密室内,写满符咒的重重铁门缓缓开启。
时隔十年,我终于要再度见到姐姐。
妖精年岁漫长,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当日分别,她说要去王都助心上人登上帝位。
「你不是一直想去皇宫看看吗,等来日我成为皇后,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我总以为,姐姐一直会在那里。
只要一回头,就能见到她。
可眼前的一幕,让我几乎崩溃。
8
姐姐双眸瞪得大大的,赤身裸体被倒吊在空中,身上*几十把贴满符咒的匕首。
身下,熊熊烈火昼夜不停燃烧着。
「滴答!」
一滴血从姐姐的胸口滴落,掉落在玄冰打造的碗里,迅速凝固,成一抹刺目的红。
萧昇解释:
「这是皇后从古书中寻得的法阵。
「青青是妖,寻常刀剑根本无法*死,纵然用了上古法阵,还是无法将她彻底绞*。」
他剧烈地咳嗽,鲜血自唇边涌出:「国师,朕当初也是被妖物迷惑,求国师救救朕。」
撒谎!
姐姐用百年妖力凝成药丸,才救下濒死的你。
将五百年妖力化入药汤中,帮你制止了那场要命的瘟疫。
又用千年妖力分与兵丁,才帮你打赢那场决定太子之位的战役。
你们日日相随,夜夜共枕。
她是否为妖,你难道是登上皇位后才知道的吗?
我抬脚,在萧昇和内侍的惊呼声中,缓缓步入烈火之中。
一路行到姐姐尸体前。
伸手,轻轻覆上她的脸。
室内无风。
这一刻,姐姐的身体却不断颤抖。
一滴泪。
自她的眼眶滑落,还未来得及坠地,就已被烈焰蒸发。
姐姐,你后悔吗?
你修了千年的善道,最后却是如此结果。
姐姐,你从不*人,却被吊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永生永世无法超脱。
姐姐,他们都该死!
是不是?
我沿着她的脸一路往下,滑过手臂,落在小腹处。
原来如此。
这便是你死死撑着的理由。
9
姐姐。
你居然有了孩子。
我催动灵力,一颗绿色的种子无声无息窜到我掌心。
下一刻。
姐姐的眼睛缓缓闭上,烈火燎过她的身体。
她熊熊燃烧起来。
头发、手、脚……
很快,火焰将她尽数吞没。
阵法之外,萧昇颤巍巍伸手,浑浊眼眶微湿:「青青,青青……」
我自烈焰中淡漠瞧他。
真恶心!
装这深情给谁看!
烈火灼尽尸身,唯留下一段焦黑枯木和一颗金色滚珠。
我将珠子捡起,耳边响起姐姐温柔的声音:
「小七,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炼善果了。
「以后要乖,别再随便吸人,知道吗?」
我缓缓蹲下,在烈焰里咬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姐姐尸身彻底被焚。
可萧昇却未全好。
他不再吐血,不再掉牙,不再咳嗽。
可依然形容枯槁,状若六十老叟。
走三步路喘两步。
更别提临幸后宫。
朝臣们开始忧虑王朝的未来,百姓们则偷偷议论一定是他德不配位,才会招来天谴。
他心烦意乱,无心处理政务,哀求我:「国师,只要你让朕恢复到前些日子那样,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我装模作样,掐算良久。
「花妖怨念未消,藏于九亭剑上。
「小道可设法阵,让百名死刑犯唾弃此剑,压制怨气。再请皇后娘娘持剑于火中起舞,彻底斩*怨气,想必陛下就能康健。」
九亭剑乃大楚先帝打江山时所持之剑,一直供奉在宗庙之中,受历代帝王敬重。
而死刑犯都为作恶多端之人。
如果让他们唾弃先祖之剑,再让一个妖精持剑起舞,萧昇定然就失了祖宗庇护。
干出这样的荒唐事,想必也没几个朝臣能支持吧。
没了祖宗英灵镇守,没了朝臣拥戴,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就会顺利很多。
10
萧昇良心尚未全失。
「九亭剑乃是我朝开国之剑……」
我淡淡回应:「陛下顾虑得是,如今陛下没有子嗣,不若早早打算,从宗室中挑个合适的过继。」
萧昇脸色顿时变了:「朕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江山,凭什么……
「就按国师说的办。」
林姣姣自是不愿,百般推托。
「陛下,如今您只要好好将养着,便能坐拥这万里江山。
「国师不是好人,您不要再信她了。
「妾身一定能想法子……」
萧昇伸手抚在她脸上,语气压抑:「你我相差不过三岁,你依然如花似玉。
「而朕却已垂垂老矣!
「你说得轻巧,若让你一夜之间变为老妪,你是否也能安之若素?
「当初若不是你提议拿青青炼长生丹,朕又何至于此!
「这舞,你必须跳!」
当初,林姣姣在宫宴之上一支剑舞,让萧昇一见倾心。
既然这么喜欢跳,那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尽情表演一番吧!
林姣姣浑身颤抖,妖力即将迸发。
萧昇握住她的肩,放缓语气:「国师已承诺朕,绝不会危及你性命。
「姣姣,你就帮朕这一次!」
祭台已经搭好,阵法也设置完毕,一百死刑犯清点完成。
玉娘先行在里面祭台表演过。
一切无误。
七月十五,圆月之中渗出血色。
朝臣反对之声良多,更有人直言我是妖孽,不过都被萧昇压下去。
林姣姣一身红裙,款款而出。
与我擦身而过时,她咬牙切齿:「别得意得太早,今日是用你祭祀还是用我祭祀,尚未可知!」
她踏步上台,弯腰行礼,语调款款:「陛下,妾身有一好消息要告知陛下。
「妾身,已有身孕。」
萧昇愣了下,旋即欢喜不已:「你说的可是真的?
「朕有后了,朕有后了!」
想用*逃避?
我甩动拂尘正欲说话。
便在这时,一道凌厉犀利的剑光,直冲我面门而来!
我连连后退,一直退到高台边缘才堪堪稳住身体。
一抬眸,便对上一双朗朗如皎月的眼睛。
来人年三十许,一袭灰色道袍。
手里那柄剑,在月光下发出幽蓝色的光。
是妖血!
染过太多妖血,才会如此。
萧昇皱眉:「凌霄道长,为何对国师不敬?」
凌霄一身正气:「陛下,她是妖,与此前花妖乃一脉同生,莫要被她蛊惑!」
我兴奋地挑了下眉。
哇哦!
找到你了!
同谋者。
以小绿茶的修为,根本无法独自击*我姐姐。
所以,你就是我在找的那个帮凶。
朝臣们议论纷纷。
我浅浅一笑:「凌霄道长一看便是世外高人,那可有法子治好陛下之症?」
凌霄被噎住。
萧昇脸色沉沉:「凌霄,不可对国师无礼!」
凌霄举起手中长剑:「我也知空口无凭,所以日夜兼程,去三清山找祖师爷请来这柄诛妖剑。
「无论何妖,只要被此剑刺中,必会露出真身。
「国师身上,疑点重重。」
他目光灼灼,剑尖直指我眉心:「妖孽,你可敢受我一剑?」
有朝臣附和。
「对,如此诡异祭祀,着实让人不安。」
「国师若是清白,何惧被刺上一下?」
「陛下,请下旨让国师受一剑以证清白!」
有人带头,几十臣子纷纷下跪磕头。
「请陛下下旨。」
请愿之声在皇宫上空盘旋。
萧昇神色迟疑松动,而林姣姣远远站着,笑着朝我做了个口型:「你、输、了。」
妖,在露出本体时力量最强大。
除了凌霄道长,林姣姣在这宫内经营多年,恐怕还有后招。
若我此时发难,必然得现出原形才能对抗。
若我选择隐忍,那一剑下去,我是妖的秘密也瞒不住。
我斜睨林姣姣。
她的眸底全是胜利者的张狂得意。
小绿茶,你高兴得太早了。
我垂下拂尘,张开双臂,神色淡然看向凌霄:「那便来吧!」
凌霄蹙眉,显得有些意外。
林姣姣催促道:「道长还等什么!」
凌霄凝眉,诛妖剑裹挟浩然正气,刺入我肩胛之中。
11
我不退不避。
鲜红的血渍,在雪色道袍上晕染开。
顺着剑身,「滴答」一声砸在祭台上。
血月之下,凌霄眸底全是震惊:「你怎么还未露出真身?」
我虚弱一笑:「我不是妖,何来真身?」
谁也没留意到,远处的角落里,刚刚试跳完舞蹈的玉娘,悄悄捂住了自己的肩膀。
凌霄下颚绷紧,欲拔剑放过我。
林姣姣却突然闪身过来,一掌推在剑柄之上。
「噗!」
长剑往内进了两寸。
两股力量合二为一,在我体内炸开。
我「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远处,玉娘已经扑倒在地。
我早预料今日恐有变故,所以提前与她达成血契。
只是凌霄与林姣姣合力,威力巨大,恐她肉体凡胎,会赔上性命。
「咔嚓咔嚓。」
血契出现裂纹。
诛妖剑之力强势入我妖血,我的眼珠染上淡淡的绿色。
罢了。
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吧!
姐姐,你的仇,拼上性命我也是要报的。
只可惜,最终没有让萧昇从高高的帝座堕入万丈烂泥。
我催动全身妖力要反击。
林姣姣丝毫不掩眸底的得意。
千钧一发之际,耳边响起姐姐的声音:
「小七,别怕!」
一股熟悉的力量自胸口迸发,迅速裹住诛妖剑。
纵使林姣姣用尽全力,也无法寸进。
且整个剑身突然迸发出刺目的红光。
像是撞见了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嘭」地一下从我身体弹出。
飞出很远。
「啪」地一下,剑尖朝下,插在萧昇的脚边。
吓得他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威严尽失。
而凌霄和林姣姣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被巨大的反噬之力带飞,狠狠摔落到高台之上。
凌霄一连吐了七八口血,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爬起来。
林姣姣也伤得不轻,质问凌霄:「这怎么回事?」
凌霄抬眸,仰望高台之上的我,神色复杂:「诛妖剑只能*妖,若用其击*天命之子,会被反噬。」
林姣姣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天命之子,她怎么会是天命之子?」
不只是她。
就连萧昇和其他臣子都议论纷纷。
「原来国师真的受上天庇护?」
「这还有假,诛妖剑可不会骗人!」
……
12
是那颗种子在护着我。
姐姐。
当初被林姣姣与凌霄联手压制,你也不舍得用这孩子挡灾。
却毫不犹豫,用它挡在我面前。
姐姐,我跟你说过很多次。
任何时候,都要最爱自己,要做个自私的妖。
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我捂住肩上的伤口,居高临下看向凌霄,目光森森。
「陛下,凌霄道长污蔑小道,耽误祭祀,理应受罚。」
萧昇大手一挥:「来人,将他羁押!」
凌霄死死盯着我:「你到底是谁?你怎么做到的?」
我勾唇笑:「如你所见,我乃天命之子!
「实是上苍庇佑!」
他被捆住手脚,暂时扔到一边。
月华倾泻,我立于万丈高台,白色衣袍飘飘,似是下凡的神。
一干臣子抬头仰望,纷纷屈膝朝我跪拜。
我踏月飞至萧昇身侧。
拂尘一甩,重伤在地的林姣姣被我送至高台之上。
我的声音响彻云霄:「时辰已到,请娘娘起舞!」
一百名囚犯依次上前,每人朝插在祭台中央的九亭剑吐上一口唾沫。
每吐一口,九亭剑的光华便要暗上几分。
其后,林姣姣拔剑起舞。
她姿容款款:「妾身犯下大错,险些坏了陛下大事,便以此舞,向陛下谢罪!」
明月如盘,其中那一抹血色越发浓郁。
林姣姣传音入我耳:「我在皇宫经营多年,这样的法阵就想诛*我,简直做梦!
「你定会如你姐姐一样,死在我手里!」
13
我勾起唇角。
这世上,最痛苦的是死亡吗?
不!
最痛苦的,是被人剥去所有伪装,摧毁所有希望,被所爱之人厌弃,被所敬之人憎恶。
是顷刻间一无所有。
而你很快,就能享受到这待遇了。
一念至此,我猛地抽出诛妖剑,一个闪身到了林姣姣身侧。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后将剑刺入林姣姣体内。
萧昇咳嗽着站起:「国师,你好大的胆子!
「姣姣!」
他拖着破败的身体,朝着祭台跑来。
林姣姣也朝他伸出手:「陛下,救、救妾身!」
多么感人肺腑的画面啊。
可下一秒,诛妖剑自发催动,贯穿了林姣姣的身体。
绿色的雾气,从她伤口蒸腾而出。
浓郁的茶香让人眩晕。
她的妖力四散,根本拔不下身上的剑。
纤纤素手上,生出绿色的枝条。
她厉声尖叫。
无数的绿枝从她头上、脸上、后背喷涌而出。
凌霄瞪大双眸:「妖,你怎么会是妖?」
臣子们惶恐不已,四下逃窜。
「妖怪!」
「皇后娘娘竟然是妖怪!」
……
她双眸哀婉,指尖枝条疯长,朝着萧昇脚下而去:「陛下,救我……」
萧昇惊恐不已,连连后退。
「别过来,别过来!
「护驾,护驾!」
……
林姣姣双眸已变成翠绿,她护住腹部:「陛下,我们有孩子了,有孩子了!」
有臣子高呼:
「妖孽之子,决不能留!」
其他人附和:
「绝不能留!」
萧昇远远看着她,一字一句:「国师,想不到朕受她蒙蔽良久!
「青青,若不是她挑拨,朕怎舍得要你性命?冤有头债有主,如今朕将她的命还给你,你原谅朕吧!」
林姣姣眼底的光,彻底灭了。
绿色的雾气越来越多,将我与她包裹。
我托起她的脸,笑得很开心:「你说得对,这阵法只有一半的机会*你。
「还要多亏你给我送来了诛妖剑。
「当初怕百姓恐惧,萧昇瞒下了姐姐是妖,可你,却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现出了真身!
「明日起,所有人都会知道:大楚的皇后,原来是人人唾弃的妖孽。
「没人爱你,没人敬你!他们厌弃你,憎恶你,恨不得扒你皮抽你筋。」
我咯咯笑起来:「这个结果,你可满意?
「你觉得姐姐天真,你以为自己在帝王的眼里有何特别吗?
「他爱的永远是他自己,你还比不上我姐姐。
「至少,他还会为我姐姐流两滴鳄鱼的眼泪。」
林姣姣脸色惨白,唇不断地颤抖。
「骗子,都是骗子!」
她的枝条虚弱地缠住我的手:「孩子,求你别*我孩子!
「他是无辜的。」
14
一颗淡绿色的茶果,颤巍巍挂在枝头。
我笑着摘下,当着她的面,瞬间吸得只剩黑色外壳。
「抱歉,我可不像姐姐那么心软,我素来奉行斩草除根!」
林姣姣发出尖锐的爆鸣,所有的枝条都朝我裹过来。
「我*了你!
「我要*了你!」
我伸手,按在她树干之上。
源源不断的妖力被我吸入体内。
她瞪大双眼,生生看着自己眨眼间变成一堆腐朽的粉末。
起风了!
风翻卷着我长长的袍摆。
姐姐。
就让风将这些粉末,吹去你的往生路吧。
飓风之后,九月的天飘起了雪花。
萧昇有些惶恐:「国师,可是朕的行径,惹怒了上苍?」
是吧!
萧家列祖列宗在警示我。
那又如何?
有本事你们就从陵寝里爬出来*我啊!
我垂眸看他:「陛下,您声音变回来了。」
萧昇一怔。
旋即举起手,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二十许的模样。
他跑入雪里,癫狂大笑。
「朕好了!
「朕又好了!
「众爱卿你们看到了吗?朕好了!」
……
今夜起起伏伏,臣子们却开心不起来。
恭贺之声也干巴巴的。
萧昇浑不在意。
他伸手去抱祭祀用的足足六人才能抬起的大鼎。
发现自己能轻松抬起后,更是狂喜不止:「国师大才,想要什么赏赐?
「修道之人不注重金银,就请陛下下令在全国修九百九十九座道观吧!」
萧昇大手一挥:「准!」
好几个臣子谏言,都被他驳了回去。
大楚赋税本就不低。
如今大修道观,掏空国库,恐怕还要增加赋税和徭役。
百姓们一定会怨声载道吧。
祖宗庇护已失。
失民心,也不远了。
萧昇尚在欢喜之中,玉娘款款上前,递上披风。
「陛下大病初愈,还需注意龙体。」
她抬头那一瞬,萧昇看到了她清丽的眉眼。
这一晚。
滚滚的雷声,盖住了太极殿内玉娘辗转的*。
大雨下了一夜。
太极殿的动静也闹了一夜。
第二日晨起,萧昇发现自己身上多了许多红点。
抓心挠肝地痒。
太医们试了很多方子,均是无用。
他心内惶惶,急急寻我。
「国师,是否诅咒还未除尽?」
15
我入殿之时,他正褪了上衣,使劲在挠。
皮被挠破,身上大片大片脏污的血渍。
可那些红点却如铁钉,顽固地钉在他身体上,纵使其他地方皮肉破溃,它们也完好无损。
若他对姐姐的死真有愧疚,便该知道。
这些红点的位置,都是姐姐身上匕首所插之处。
我皱眉掐算:「确实如此,容小道为陛下寻求压制之法。」
可一时间我定然是寻不到法子的。
瘙痒难耐,宫人不敢动手。
萧昇自己拼命挠。
指甲里全是皮肉碎屑,身上没有一块好的皮肉。
与此同时,新的症状出现。
御膳房换着法子做了美食佳肴。
可他只要一吃就吐得昏天黑地,连胆汁都尽数吐出。
他只能干看着,碰也不能碰。
因为浑身被挠破,他只要一躺下就如万蚁噬心。
因此哪怕入睡,也只能站着。
往往刚有睡意,就会被痒醒。
每一个时辰便要换一次衣物。
衣物上全是血。
无法进食,没有睡眠。
脾气变得格外暴躁。
每日只有我为他施法的那一个时辰,他能得片刻喘息。
唯有我给他小小半碗「圣水」,能稍稍缓解饥饿。
堂堂帝王,伏在我脚边哀求我:「国师,国师再帮朕压制一番……」
姐姐,你看。
你当初就是太惯着他。
他这样的人你就该吊着,他就会像一条狗一样,匍匐在你脚下,摇尾乞怜。
太极殿内内外外,都被贴满各种符咒。
哪里还有一朝帝王宫殿的模样,活脱脱像是一个住着恶鬼的凶宅。
萧昇的状况不能上朝,将朝政交与我打理。
我大手一挥,将上折子弹劾我的人,全部打了五十大板。
通通只剩下半条命。
这下臣子们炸锅了。
有忠臣在太极殿外长跪不起,磕头磕得鲜血直流。
说我祸国殃民,要萧昇将我斩*。
16
真是没见过世面。
没有直接吸干抹净,已经是我菩萨心肠了。
萧昇瘙痒难耐,饥饿不止,眼珠通红。
我甩动拂尘,假惺惺道:「陛下,既然大臣们对小道有意见,不如小道现在就离开。
「小道本就想云游天下,不愿待在这深宫之中。」
萧昇顿时慌了,一把拽住我衣袖。
「国师若走了,朕怎么办?」
偏偏那个硬骨头还在外面高喊愿意以死明志的话。
萧昇大怒:「斩*了国师,何人来救朕?
「你们都巴不得朕早点死吗?
「他们想死,就全部拖下去斩了!」
我轻声道:「罢了,陛下不能造*孽,关到天牢里去吧。」
处理了朝中的硬骨头,萧昇朝我笑:「国师,在朕心中你是最重要的,今日可否为朕多作法两个时辰?」
我勾了勾唇角:「只能多加一个时辰。」
萧昇的病情一直在加重。
每一晚,皇宫之人都能听到萧昇因为痛痒发出的咆哮。
凄厉嘶哑,像是吃人的野兽。
入夜之后,再也无人敢随意行走。
宫内渐渐有了流言。
「陛下肯定是被野兽附身了。」
「我看是皇后冤魂未散,缠住了他。」
「陛下如今怕也是妖孽了!」
「闭嘴闭嘴,快别说了,当心被他听见要*头。」
这流言很快就到了宫外。
民间关于萧昇「真身」的说法,至少有百来个版本。
有人说他是狗妖,有人说他是猪妖,还有人说他是被上古凶兽附身。
更有人说那一日在祭台之上被*死的是萧昇,如今这个皇帝其实是茶树精附身的。
臣子们也是非议四起。
「若不是其他几个皇子相继出事,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宫女生的继承皇位。」
「如今他这般做派,大楚迟早要废在他手里!」
「这样的皇帝,叫我们如何效忠!」
……
很好!
臣心民心,已经摇摇欲坠。
只差最后一把火了。
两日后,江南来报。
黄河决堤,南方水患,瘟疫横行,已经病倒了几百人。
数十位臣子联名上奏,请求萧昇救灾。
萧昇形容虚弱,烦不胜烦:「那便着户部放银粮赈灾。」
然这句话刚说完,便听得「噗噗噗」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身上那些红点争先恐后地炸了。
巨大的力量将他冲倒在地。
鲜血透过白色中衣,四处飞溅。
半个屋子都被染成了血色。
萧昇脸色惨白,眸中惊恐。
他颤抖着伸手去捂。
鲜血却争先恐后,透过他的指缝汩汩而出。
他恐惧不已:「国、国师救朕……」
17
我一番掐算。
问:「陛下,是否欠下过花妖关于瘟疫的情?
「当、当初父皇派朕治理瘟疫,朕束手无策,是、是青青帮的朕……」
我了然:「原来如此。这是她要陛下将您所欠之情一一还清。
「如今事关苍生,不如陛下为了百姓就……」
萧昇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坐起来。
「他们不过蝼蚁,如何与朕的命相比?
「他们早该死了,多活了这八年,已是朕宽仁了。」
他紧急下令,命户部不准拨钱粮,工部不准派人修缮河堤。
任由百姓自生自灭。
还言之凿凿:「此乃顺应天意。」
旨意刚下达,他身上的血洞便不药而愈。
他虚弱至极,大喜过望:「果然如此,朕幸亏有国师。」
他看不到的是,那些血依然在流。
只是滴答滴答。
全聚在他体内。
一拨又一拨的官员冒着大雨长跪在太极殿外,请求他改变旨意。
「陛下,求陛下开恩!」
「求陛下眷顾江南百姓!」
他怒极。
「难道要朕为了这些庶民去死?
「他们愿意跪,那就跪着,跪到死为止!」
我从太极殿出来时,碰到了玉娘。
她如今已经是玉妃,是陛下最为宠幸之人。
玉娘看着连绵不绝的雨,道:「我小时候随母亲生活在江南的外祖父家。
「外祖父待我极好。
「你心中所念之人该死,可百姓是无辜的。
「你姐姐若在,必不想看到这般……」
我沉下脸色:「莫要提她,她便是错在太过良善。
「蝼蚁的命,与我何干?」
是夜,我做了个梦。
梦见姐姐厉声训斥我:「小七,你答应过我。
「无论如何,也不会害无辜之人性命。
「你从前吸的那些人,好歹都犯了错,只是罪不至死。
「可小小百姓,生存本就已经很艰难了。」
……
醒来时,枕头有点濡湿。
姐姐。
你真烦啊!
都已经灰飞烟灭了,追到梦里也要宣扬你的正道。
我去地牢见了一趟凌霄。
他被重重铁链锁着,身上满是伤痕,却依然坐得笔直,毫不畏惧地斥责我:「林姣姣是妖,你也是妖!
「若我身不死,必要揭露你的真面目。」
18
「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不怕死吗?」
「斩妖除魔,捍卫正道。我了无牵挂,并不畏死!」
我挑了下眉。
「哦?这世上就没有一点你牵挂的人和事?」
他表情怔了怔,几个呼吸后,道:「我幼年时,曾受一姑娘大恩。
「当时允诺来日必结草衔环以报,只是人海茫茫,未曾寻到她,怕是要违背此诺。」
我伸手按在他头顶,感觉到了那一抹熟悉的气息。
笑了。
「那一日元宵,大雪。
「我央姐姐带我去看花灯。路上遇到一个冻得半死不活的乞儿。
「他哭着哀求每一个路过之人给点银子,好让他去请郎中救他病重的母亲。
「我急着看灯,踹了小乞儿一脚……」
随着我的讲述,凌霄的眸子缓缓瞪大,不敢置信。
我笑着继续:「姐姐制止了我,她跟着乞儿回家,用妖力凝成药丸救下他母亲,又给乞儿输了点灵力免得被冻伤。
「我嫌乞儿耽误了我的时间,走时踢翻了院子里堆的雪人……」
凌霄不住摇头:「不可能,容貌和年龄都对不上。恩人当时二十许,算算年岁,今年该有四……」
话说到一半,他戛然而止。
我「咯咯」笑了起来。
「因为我们是妖,容貌可以随时变化,更能永葆青春。」
我拔高音调,质问:
「你维护的帝王,他背信弃义,寡情凉薄,弃黎民百姓的命于不顾。
「你厌弃的妖物,却不只救过你和你母亲,还救过天下苍生!
「可你怎么回报的?
「你在她身上,*九九八十一剑!
「你将她困在法阵中,让她妖灵日日受尽火刑!
「你亲手,*了你的救命恩人呢!」
我哂笑不止。
「这就是你们人间的正道吗?
「这就是你报恩的方式吗?」
凌霄跌坐在地。
铁链哗哗作响。
他浑身发抖,痛苦地捂住眼睛:「我刺她最后一剑时,她说,她说原来是你……
「她认出我了,可她,她为何不说?」
我嗤笑:「她那个傻子,可能不想怪你,怕你自责吧。」
「啊!!!」
凌霄双目猩红,爆发出痛苦至极的嘶吼。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我缓缓站直,居高临下睨他:「若你真想要弥补,便替我去做一件事。」
19
凌霄深吸一口气:「我可将魂魄都献给她,却不能替你去害人。」
我哂笑一声。
「我让你去救人!
「竹荪,出来!」
竹荪不情不愿从地底钻出。
我吩咐道:「带他去我与姐姐在山中的仓库,将里面的东西取出用来赈灾吧。」
「那可是你花了千年存下的宝贝,你舍得吗?」
「有什么不舍得,若是用完了,来日去京都大户家当夫人,将他们都吸干,顺理成章继承家财便是。」
竹荪翻白眼:「你最好能做到。」
我从胸口掏出绿豆大的淡绿色的种子。
施下法术后,做成一条项链,挂在凌霄胸口。
「你带着那些金银财物,去解救南方水患。
「告诉你救过的每一个人,是……」
我拨弄着那颗种子,放软声调:「是替无心道长积德。」
凌霄垂眸,问:「这是何物?」
「是姐姐的孩子。待你救下万人,它便可萌芽。」
凌霄珍而重之捧在手心:「我必会替他集满善果!」
萧昇不肯让户部赈灾,还严格禁止各地方开仓放粮。
「只要与青青恩情两清,想必她不会再缠着我了。」
百姓们在生死边缘挣扎,而他只顾着自己活命。
民间对他怨声载道。
稍有良知的臣子们,也无法忍受。
本以为江南数以万计的百姓,恐怕此番熬不过去。
好在老天眷顾,此时突然有一位仙气飘飘的白发道长散钱粮,施药物。
不眠不休,救百姓于危难之中。
百姓问起他名字。
他说这一切都是无心道长的安排。
两月之后,灾难平息。
民间已经只闻无心,不知楚皇。
一头白发的凌霄将已成花生米大小的绿莹莹的种子还给我。
「我已经为他救下不止万人。
「此后余生,我还会继续为他行善积德。」
我接过种子:「这是你欠姐姐的。」
当晚,我找到玉娘。
「玉娘,你想不想当太后?」
20
第二日,玉娘便诊出有身孕。
朝野上下一片振奋。
萧昇也欢喜不已。
玉娘提议:「陛下,让国师为孩子赐一个道名,以求仙人护佑吧。」
「好好好!」
我甩动拂尘:「便唤无心吧。」
姐姐。
你的孩子,可不能再如你那般多情心软了。
因着这孩子,玉娘被封为贵妃。
帮着处理一些朝务。
她性情温和,秉公执法,善于听取意见。
不似我脾气诡谲,冷漠无情。
她渐渐获得了臣子们的心。
她的肚子一天天变大,萧昇的病情却一天天加重。
他已经无法坐起。
因为浑身没有一块好肉,因此也不能穿衣服。
就这样赤身裸体,烂泥一般躺在床上。
好几个月没有进食,加之不停地挠。
他瘦得只剩下一具皮肉翻卷的骨架。
有些地方挠得太狠,甚至已经见到了森森白骨。
宫女内侍们都很惧怕服侍他。
日常除了我之外,只有玉娘还敢来瞧瞧他,陪他说上几句话。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肉,偏偏脸还是完好的。
所以他经常会让宫女举起铜镜,然后欣赏镜子中的自己。
这一日。
春暖花开。
三月的桃花开得甚好。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笑了。
沙哑着嗓子说:「国师,你瞧朕的眼睛好不好看?
「第一次见青青时,朕也是病着。青青说朕有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呢!」
我瞟了一眼。
如今这双眼,只剩下浑浊和污秽了。
他睡了半个时辰。
再度醒来,惊恐万分。
「国师,国师,为何不点灯?
「为何朕看不见了?」
我淡漠回应:「是那花妖将你眼睛收走了吧。」
「不!
「让太医来,张榜寻名医,朕不想变瞎子。
「朕是皇帝。
「朕是天命之子,上天认可,祖宗庇护,百姓爱戴。
「老天爷,列祖列宗,求求你们,庇护一下朕!」
……
21
他虚弱地吼叫,像小猫的哀鸣。
根本传不出厚厚的宫门。
而列祖列宗和上天,早就已经放弃他了。
我每隔三日便吸他精血,让他在垂死边缘挣扎。
第二日又为他疗伤。
让他继续忍受黑暗无光,万蚁噬心,百箭穿肠。
反反复复,不得解脱。
如此大半年后。
玉娘痛了一天一夜,生下了个男孩。
刚出生手心便握着一只筶。
百姓们口口相传,说无心是道家天神下凡庇护大楚。
这是萧昇的长子,也必定会是他唯一的孩子。
朝野上下欢欣鼓舞,萧昇心情也大好。
玉娘被加封为皇后。
孩子满月,举国欢庆。
皇后在宫中大设宴席,宴请群臣。
萧昇竟奇迹般地坐起来,视力也恢复了,他大喜过望,要去参加庆典。
繁复的礼服裹住骷髅一样的他。
他赶到时,臣子们正围着皇后和无心其乐融融。
有人甚至感慨王朝有望,大楚未来必定繁荣昌盛。
萧昇站在门口,显得如此多余。
内侍高声通报,众人才发现他。
稀稀拉拉下跪。
他一步一步朝着玉娘和无心而去,眼底从刚出门的欢喜怜爱变为愤怒和戒备。
「宣朕旨意,废……」
他话还未说完,玉娘突然发出惊恐的一声呼喊:「陛下,您的脸……」
萧昇转身,在侧面的铜镜中看清了自己。
他的脸原本是二十许模样。
此时颧骨却多出了两个深深的血洞。
血洞之下,白骨森森可见。
而且那血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大。
他脸上的皮肉嗞嗞作响,正在被腐蚀。
玉娘惶恐,躲在我身后。
萧昇看看玉娘,又看看我,这一刻突然清醒过来。
「你们,你们……」
只是话还未完,他的嘴里突然长出一根绿色的枝条。
紧接着,如林姣姣当初一样。
他的头上、身上、手上、脚上、脸上,绿色枝条往外疯长,朝着一干臣子而去。
众人惊恐万分,四下逃窜。
「妖怪!」
「陛下被那茶树妖附身了!」
「快跑!」
他抬脚追逐,含糊不清徒劳喊着:
「是朕!
「朕是人,是天子!
「是国师和玉娘害朕!」
……
22
可惜,他嗓子已经转为尖锐女声,众人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
我手中拂尘暴涨数丈,将他团团缠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我一脸正气安抚众人。
「当初茶树妖身死,魂却未灭。
「一直寄居在陛下身上。
「小道法力低微,只能堪堪稳住陛下灵智。
「然现在,陛下魂魄已经被茶树妖啃噬殆尽。」我顿了顿,「好在如今皇后娘娘诞下皇子,王朝有后了。」
玉娘问:「如何才能彻底绞*这茶树妖,不让她再为祸?」
「须得用烈火焚烧七七四十九日。」
玉娘扬声问:「众爱卿觉得如何?」
几个呼吸的沉默后,有人道:「为了天下苍生,焚了吧。想来陛下也不愿日日受苦!」
众人齐齐跪倒。
「请国师作法,彻底灭去树妖。」
萧昇眸子眼眶都快瞪裂了。
但无人敢直视他。
自然也看不到他的恐惧和哀求。
还是那个祭台。
萧昇浑身赤裸,被倒吊着。
身上*九九八十一把匕首。
滴答,滴答……
鲜血落入祭台,诡异的纹路亮起。
我挥动拂尘,烈焰腾空而起。
灼灼火光,照亮皇宫。
我迈入烈火之中,走到萧昇的面前。
烈火灼烧,他的皮肉发出一阵焦香。
我缓缓蹲下,朝他微笑。
「萧昇,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是图青青的妹妹。姐姐一直唤我,小七。」
萧昇瞳孔骤然放大。
「妖,你果然也是妖!」
「嘘……」
「小声些,让其他人听见了可怎么好。」我手中拂尘轻轻擦过他的脸,带下无数烂皮碎肉。
剧痛让他喘息不止。
他哀求着:「朕知道错了,朕负了青青,你放过朕!
「朕以后日日去青青坟前磕头恕罪,朕往后再也不纳后宫不临幸妃子。
「朕为她修一千座,不,一万座道观祈福。
「朕每年为她选一千童男童女供她修炼。
「放过朕,放过朕!」
我冷笑不语,手中藤蔓缠上萧昇的脖子。
他尖叫:「朕是天选之子,你*了我,你要受天罚的。」
我「扑哧」一声笑了。
「你早不是了。
「你辜负真心,侮辱先祖,屠*忠臣,弃百姓于不顾。上天已经放弃你了。」
我指着远远站着的玉娘。
「看到她怀里的孩子了吗?那是姐姐的孩子。
「如今他,才是天选之人!」
「不,不!」萧昇发出痛苦的嗬嗬声,「朕才是,朕才是帝王!
「朕才是!」
我将手压在他发顶:「你*了姐姐,理应将从她身上所得的一切还给她!
「除了帝王之位,你的命也是姐姐救的呢!
「从今天开始,我会一点点将你吸干!」
萧昇涕泪齐下:「不,不要,求你放了我!青青说过,吸人会反噬。」
我左手一展,金珠熠熠生辉。
「不怕,姐姐早就为我准备好了善果。」
无数触手从我掌心探出,迅速插入萧昇的脑髓之中。
我咯咯咯笑:「萧昇,你准备好了吗?
「我要开始吸咯!」
每日有半个时辰,烈焰会暂时熄灭。
一开始有个胆大的内侍,偷偷摸摸上了祭台,狠狠啐了萧昇一口。
「妖怪,昏君!
「我的腿就是被你下令打断的。」
后来,啐他的人越来越多。
众人不满足于啐口水,往往连踢带踹。
萧昇意识还在,却发不出声音也不能做任何反抗。
只能日复一日,忍受这样的屈辱。
这四十九日。
想必会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时光吧。
不知此刻的他,是更想屈辱地活还是痛苦地死。
后记
六年后的冬日。
大雪。
我陪无心堆了个跟他一样高的雪人。
他累极了,躺在雪地里,问:「国师,昨日朕在书库看到一本异妖志。这世上真的有妖吗?」
「有的。」
「那妖都是坏的吗?」
「不,妖与人一样,也有好坏之分。」
「如何判断?」
「观其行,察其心。」大雪纷纷扬扬落在我脸上。我闭上眼,轻轻说:「其实,好妖比好人更让人敬佩。」
「国师何出此言?」
「因为她身负利器,却能约束自身,走上正道。」
无心坐起,歪着头问我:「国师,若是有妖和人不服朕的,管束,朕该如何收服他们的心?」
「*了便是。」
无心大惊:「这不妥吧。」
远处,凌霄踏雪而来。
无心起身行礼:「见过老师。」
我站起,掸去身上碎雪:「陛下刚才问的小道不懂,你可让太傅为您解惑。」
无心玩雪太久,手脚冰凉。
奴才们带他下去更换衣物。
凌霄与我站在廊下。
我将拂尘扔在雪地里,道:「我这国师当腻了,该走了。」
他急急问:「去何处?」
「天宽地阔,想去何处就何处。」我笑了,「或许去吸几个富户,占点钱财玩玩。
「或许化为男身,娶几房娇妻美妾。」
他拉住我的衣袖,目光灼灼:「我上三清山拜师那日,也是下了这样的大雪。
「你不好奇吗?我二十岁便被先帝钦点为状元,为何不在朝廷效力,反而去修道。」
「为何?」
他从衣袖中掏出一只雪娃娃。
久远的记忆涌上来。
那日,我踢翻了他的雪人。
那是他故去的父亲为他堆的。
他泪流不止,姐姐严令我道歉。
我被他的眼泪弄得厌烦,于是手背在身后捏了个术法。
变了个永远也不会融化的雪娃出来,权当赔罪。
「人海茫茫,我久寻你们不遇。
「听说道家有一门追魂术,可通过物件气息,锁定主人所在。
「我花了十年方大成,却始终寻不到你的踪迹。」
……
我不是人。
人间的术法当然寻不到我。
我将那雪娃娃接过放在掌心。
短短瞬息,它便融成雪水,再无踪迹。
凌霄急了:「图小七,你这是做甚?」
我伸手,轻轻拂过他的脸。
「我吸过的男人,怕是比你此生见过的女子还多。
「哪怕你是为人所蒙蔽,但你也是*我姐姐的帮凶。
「没要了你性命,是因为姐姐临死也没怪你。」
我靠近他,在他耳边缓声道:「我们菟丝花一族,从不对男人动真心。
「凌霄,你更是不配。」
我一挥衣袖,踏雪而起。
「记住你的承诺,此生都要守着无心。」
凌霄回过神,呼喊:「你何时会归?」
归?
妖精年岁漫长。
待你白发苍苍,魂归九天。
或许,我会来送你最后一程吧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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