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陶出现于新石器时代。龙山文化、屈家岭文化和良渚文化等遗址中,都出土过黑陶器物。1928年,山东章丘龙山镇出土了大量的黑陶,揭开了龙山文化光彩的一页。河北馆陶,地处“齐鲁燕赵”交界之地,“馆陶黑陶制作技艺”于2006年列入河北省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首批名录。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馆陶黑陶制作技艺传承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殷俊廷,出生在这里。
殷俊廷建立的陶艺文化创意园,就在邯馆高速馆陶入口的附近,一组仿古建筑集成的空间里,陈列着大大小小制作工艺精美的黑陶、红陶和彩陶展品,装饰技法则涵盖了手绘、镶嵌、雕刻、镂空,等等。在安静的展厅里,我们与创作者殷俊廷相遇,他平和、理性、谦逊,恰如黑陶那沉静深邃的色泽,有种让人静下来的定力。
一
800℃的热爱
宋应星在《天工开物·陶埏》中,对制陶技艺有这样的概括:“水火既济而土合”。
关于陶器的起源,有多种说法。一说是,先民用藤条或木条编制成器物,外面抹泥、烧制使用,渐渐发现其实没有中间的支撑物,也可以做成容器;还有一种说法,那时的人类掘地为坑、烧煮食物,而后渐渐诞生了陶器。总之,陶器是一种历史悠久的,与人类生产生活密切相关的器物。
馆陶处在黄河中下游,而制作黑陶用的泥土也大多采自黄河下游冲积平原,这里的土质特别细腻、无沙、且黏性大,在烧制中能产生纯黑均匀的质感,很适合制作黑陶。相传,馆陶县有座山叫陶山,“馆陶”之名或许就源于此。
馆陶黑陶,有黑如漆、声如磬、薄如纸、亮如镜、硬如瓷的美誉。殷俊廷说:“馆陶黑陶选用黄河古道河床下纯净而细腻的红胶土为原料,这种材料可塑性好。通常,新采来的红胶土,我们会放置一年,让它经过发酵再用。这样的红胶土不易开裂,延展性好,且使用方便。”
经手工淘洗澄泥到拉坯、修坯,再到绘画、雕刻、砑光、晾干,直至烧制……十几道工艺,让殷俊廷着迷了半辈子。虽然已经60多岁了,他还是常常自己去烧窑。
“黑陶的制作工艺复杂、精细,每道工序都有严格的要求,制作全部是手工,且烧制温度十分重要。像瓷器温度较高,一般都在1300℃左右,陶器则在800℃到900℃。”殷俊廷说,“黑陶之所以呈现黑如漆的色泽,主要还是其独特的‘封窑熏烟渗碳’烧制方法。”
“封窑熏烟渗碳”制作工艺是先由小火烘,待到窑温升起来,再大火烘焙封窑。烧制过程也就是氧化还原和渗碳过程,浓烟在窑内通过渗碳,将烟中的碳粒渗入坯体,使胎体呈黑色。黑色一直渗透到陶的里层,品质好的黑陶,打碎后的陶片黑色均匀,看上去像是由黑色泥土烧制而成的。
“工艺都是在一次次失败中总结出来的,黑陶烧制难度大,成品率较低。前期烧窑不懂,烧出来80%都是坏的,因为胚体是不能回潮的。比如说现在是天气很好,马上就要下雨了,潮气进到陶体上了。陶体一松,再一烧,坏的几率很大。”殷俊廷说,“这世界上你找不到完全相同的两件手工黑陶,传统手工技艺的手法机器代替不了,所以每件亲手创作的黑陶都是孤版,不可能完全一样。”
每一件器物上的纹路,都是从制陶人的指纹摩挲出来的。一块自然态的陶泥,通过精心设计和火的淬炼,最终成为质地细腻、造型精美的黑陶艺术品。当这些器物融入人的情感与思想,便有了温度。殷俊廷凝望着这些作品,那些过往时光的回忆与情感被唤醒,从前的生活方式与生命体验通过一件件作品辉映着当下的生活。
二
“叛逆”地坚持
殷俊廷1959年生于馆陶县,父亲和爷爷都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初中毕业后,由于家里劳动力短缺,家人希望殷俊廷可以下地干活,但热爱绘画的他,纵使下地背着粪筐走在田间地头,也不忘画画。“常常是牛在前头走,我在后面画;人在地里干活,我在田间地头画,画的都是田间地头的劳动场面。休息的时候,我也画田地的风景。”
殷俊廷喜欢绘画,对他来说,一笔一画简单往复,不断丰满着他的精神世界,在画笔的流转中,保持着自己的节奏。“我是真的喜欢画画,到现在我依然把绘画放到第一位,黑陶是放在第二位的。”
买不起画纸,就用别人剩下的废本儿、邻居家的窗户纸,甚至田间的土地都是他的画纸。那时殷俊廷的绘画表达,充满最原始的审美情感和人生场景。
但在当时那个常常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艺术对村民而言可谓天方夜谭,他们看到殷俊廷整日拿个本子涂涂画画,很不理解,也不时嘲笑,就连殷俊廷的家人也对他整日绘画表示反对和不满。
“当时我住新院,父母住在老院,该吃饭了就喊我一声,再不喊第二声,我坐到饭桌上,家人也不搭理我。”由于家人不理解,殷俊廷内心很委屈,尽管如此,他依旧“叛逆”地坚持着自己的绘画梦。
“有一次家人给了两块钱让我去买烟,一盒烟在当时也就4毛、5毛,买完烟剩下的钱我就买了画,回去就挨了一顿训。”幼年的殷俊廷就这样在与大人的“博弈”中,遇见了自己的绘画启蒙老师。
1976年,著名书画家汪易扬在馆陶县文化馆从事美术创作工作,偶然的机会,汪易扬看到殷俊廷的画作,颇为赞赏,便应允他可以随时来学习绘画。
于是,17岁的殷俊廷一边下地干农活,休息间隙就去学画。素描、油画、国画……从汪易扬那里殷俊廷获得了最初的艺术启蒙,而之后对绘画艺术的深度研习,给了他一份摆脱如父辈般既定命运轨迹,展开全新生命体验的可能。
三
与大漆结缘
1987年,殷俊廷离开馆陶,前往北京,开始了他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现清华美院)的漆艺学习之路,著名漆画艺术家乔十光成为殷俊廷绘画路上的第二位老师。
殷俊廷和大漆的缘分仿佛是命中注定的。从漆树上割取下来的天然生漆极易使人过敏,不仅触摸了生漆和漆树会生漆疮,有的人嗅了生漆味,也会过敏生疮,奇痒难忍。但殷俊廷的体质对生漆一点儿也不过敏。他笑侃,自己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事实上,漆艺与黑陶结合到底如何命名?到现在我也没有找到贴切的称谓,现在大家都称之为彩陶,也有人说叫黑陶加彩,我觉得都不太准确。”对家乡的眷恋情结、对漆艺与古老的中国制陶技艺的反思,让殷俊廷勇敢地从传统黑陶蜕变而出,结合漆画表现的手法,让几千年没有改变过色彩的黑陶呈现了独特的艺术美感,改写了黑陶无彩的历史。
殷俊廷深得乔十光的喜爱和赞赏,他在漆画研究所一待就是七年,乔老师的口传心授也使殷俊廷的漆画水平得到了突飞猛进的进步。“我是一个急脾气的人,起初学习漆画内心也挣扎过。漆画很麻烦,做一幅得一个多月甚至是两个多月,但能跟着乔老师学习绘画、漆艺方面的知识,机会难得,于是我就耐下心来认真学,白天同乔老师学习漆工艺制作流程,晚上做笔记。”
一个喜欢做艺术的人,时刻保持着很强的好奇心,殷俊廷也不例外。生于馆陶,长在馆陶的殷俊廷常常思考着如何能把古老的漆艺文化与馆陶黑陶结合。
于是,从漆画《长城》《窗知春》《争艳》《幕丛幽潇》《野花·芋头》到陶艺作品《火烧赤壁》《莲花镂空罐》《国礼龙凤陶》《龙凤纹壶》《器韵》……殷俊廷将黑陶与漆艺相结合,做了创作活化,让陶的世界愈发丰富精彩,而他对于陶的眷恋执着,也愈见深重。
“事实上,漆艺与黑陶结合到底如何命名?到现在我也没有找到贴切的称谓,现在大家都称之为彩陶,也有人说叫黑陶加彩,我觉得都不太准确。”对家乡的眷恋情结、对漆艺与古老的中国制陶技艺的反思,让殷俊廷勇敢地从传统黑陶蜕变而出,结合漆画表现的手法,让几千年没有改变过色彩的黑陶呈现了独特的艺术美感,改写了黑陶无彩的历史。
四
追寻极致
2011年,殷俊廷制作的黑陶作品《梅花欢喜漫天雪》获得“天工艺苑·百花杯”中国工艺美术精品奖金奖。他在烧制成型的黑陶作品上用粉色的底漆沾上雪白的蛋壳,仿佛一朵朵盛开的梅花,为黑色陶器披上一层华丽的外衣。天然大漆所产生的色泽美感既保持了黑陶古朴典雅的风格,又增加了富丽堂皇的艺术韵味。
殷俊廷说,器物,是自我价值观和审美的投射。“工匠要技艺精湛,才能更好地发挥艺术品的价值,也就是说自身手艺必须得精。以前工艺美术大师,就是干活的,不一定有文化,不一定认字儿,但活儿干得特别好。而现在不仅仅要求活儿干得好,还要将历史文化融入里头,将工匠精神发挥到极致。”
陶器是美学与工匠精神的结合,器物背后所承载的精神气息,只能通过作品来感知。“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有的人一辈子也许都悟不到这种感觉,所以说我每年都要出去写生。”写生,是殷俊廷追求作品灵动性与艺术性的方式。他喜欢写生,喜欢到大自然去创作,这让他笔下的造型不断焕发生机和活力。“我每年4月和10月都要去太行山、燕山写生。置身大自然,取一处佳景,由心运笔落于纸面。青山绿水、山泉溪涧、林间小路总让人回味无穷。”
从“画山水”到“山水画”,绘画的乐趣,并没有让殷俊廷陷于一隅。在而后的创作中,殷俊廷渐渐将自然山水投射到黑陶器物上。“最近我用手刻的方式,将山水画以线描的形式刻到烧制之前黑陶的胚胎上面。这些黑陶表面的山水画烧制出来也是黑的,后期再往上涂颜色。”
如果说黑陶跟漆艺结合是自己探索成功的一种方向,那么将自己喜爱的山水画融入黑陶则是对自我的不断打破、再塑造。自始至终,殷俊廷就是一位思考者,每一次试验,都在追寻着极致。
在行进的路上,他也曾遭遇瓶颈——“黑陶烧制工艺独特,跟其他元素结合,经历一烧一熏就都是黑的,不管上面有什么别的材料,全部都会被覆盖。”但他从未想过停滞,“继承发展要创新,没有创新就是零,其实每一次试验不一定都有结果,但我想怎么试验都可以,我觉得只要一直保持好奇心,不停地尝试,不断地深入,这个过程本身就是意义。”
五
古老技艺不退场
馆陶黑陶如今经过创新和发展,集陶艺、漆艺于一身,形成镂空、浮雕、线刻、影雕、彩绘、漆画等几大系列,达1000多个品种。走在馆陶县城的大街小巷,黑陶工艺品商店随处可见。在淳朴的馆陶人眼里,黑陶不仅仅是可供观赏的艺术品,也成为他们引以为豪的精神寄托。
可是,黑陶不同于其他商品,它肩负了一份传统文化和技艺的传承责任。
“非遗艺术品不能完全市场化,一旦完全市场化,就意味着这些艺术品沦为企业追求利润的工具,非物质文化遗产也就失去其存在的本真性。”殷俊廷坦言,黑陶进入市场后,由于需要大批量生产,一些制作黑陶的小作坊,一味地追求盈利,而不考虑黑陶的质量,没有严格按照渗碳工艺,致使黑陶传统手工技艺发生流失和变异。
这让一直致力于传播黑陶文化的殷俊廷无奈且痛心。“黑陶文化要传承发展,一定不能完全市场化,但也离不开市场化。黑陶要走入市场,要有人买,要不手艺人怎么生存?黑陶文化怎么传播?但走入市场的同时,必须坚守黑陶制作工艺的底线。”在殷俊廷的黑陶工厂,既有融入自己思想的艺术品,也不乏大众化的黑陶产品。同时,他还增加黑陶的实用性价值开发,除去装饰作用以外,制作了烟灰缸、笔筒、砚台、镇尺、香薰、酒壶、茶壶、枕、樽等黑陶产品。“陶器最初就是生活器皿,现在我也在研究如何做一批黑陶餐具,让黑陶走向大众生活。”
刻刀闪烁,殷俊廷一只手托着成形阴*陶器,一只手上拿着一把有弧度的刻刀,轻轻地描画、雕刻、勾挑,一招一式充满了对这项工艺的热爱。在这条道路上,忧虑和冷遇曾经存在过,但殷俊廷从没有妥协放弃,他相信传承与创新的力量。
“曾经中断过的技艺,不能毁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黑陶既属于过去,又属于未来。”他平静而坚定地走在与黑陶相伴的路上。
(燕都融媒体记者 张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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