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节度使,朝廷已擢升你为护军中尉,入京掌管神策军,护卫京师,这是陛下对您的信任呐!”腾格里的幕僚忍不住一阵激动,这样的鱼跃龙门的机会可不多见,“知节,朝廷的奖赏全部分发给将士们,牺牲的双份,务必发到他们亲人手中”,“节度使仁义,我替弟兄们……”,“另外,替我回奏陛下,臣无能掌管神策军,愿陛下另寻贤能。吐蕃不灭,臣愿永镇瓜州”,“节度使,节度使,使不得,这已经是您第3次拒绝朝廷的征召了,万一陛下震怒,咱们可担待不起,再说了,这瓜州哪比得上京都的繁华……”幕僚的话尚未说完,腾格里便急匆匆的骑上马,出了营门,一路疾驰。
腾格里突然勒住了马,向西眺望。
远方的落日散发着它的余晖,连绵不绝的祁连山,仿佛分开了白昼与黑夜。山中云雾蒸腾,似骏马,似巨龙在其中隐现。一阵风忽来,只剩那终年不化的白雪。
“西北的夜不该来那么快!”腾格里轻轻摸了摸身下的骏马,昂首观望在寂夜中微如萤火的繁星,在这一片荒草萋萋广大旷野的东北角落,一点点灯火自城墙亮起,人影幢幢,仿佛会被黎明前的微风吹灭,那是守城的将士们点起的长明灯。
瓜州城里的人们,早已不记得他的汉名,程晚秋。曾经的江南书生,早已在多年的征战中,粗犷又豪放。将士们很喜欢这位节度使,西北的儿郎仰慕勇士,战场上的腾格里,总是一骑当先,冲入敌阵,百步之内,箭无虚发,令吐蕃人闻风丧胆,数年不敢寇边。
“陛下,程晚秋此人,狼子野心,手握重兵而不听朝廷征召,必有谋反之心,望陛下明察。”
“高大人何出此言,程晚秋本是读圣贤书的文人,广德元年,其殿试第一,先帝金口玉言赐其为状元郎,还将木子公主嫁与其……”,
“刘大人,你也知道木子公主早已经嫁与吐蕃王,程晚秋必定因为怀恨在心。陛下,次子不除,必成朝廷大患,臣愿请旨,亲往瓜州,为陛下缚此贼子!”
“臣附议……”朝廷之上已乱做一团,“诸臣,谁可御吐蕃,复祖宗河湟之地,高大人若有贤臣举荐,朕便依你之言。高大人?”少年皇帝环顾群臣,然群臣皆寂,皇帝突然释然,他们如果有办法,广德元年,吐蕃就不会攻破长安,皇姐自然也不会去和亲。
“拟旨,改程晚秋为凉州节度使,西北诸路兵马归其节制,让他替朕守好西北的门户吧!”
早朝后回成德殿的路上,皇帝突然对近侍说,朕知程晚秋忠君爱国,是朕负了他,朕不负天下,但负了皇姐与他。“陛下未负任何人,当年陛下尚是楚王,京都突然失守,又怎么怪陛下,公主大义,未保京城百姓免遭屠戮,才嫁与吐蕃王。”
“你无需再劝朕了,朕与皇姐一母同胞,自幼形影不离,父皇溺宠,昔日常与皇姐逃脱宫墙,游与长安城,皇姐心善,常至慈恩寺祈福,那时程晚秋赴京赶考,居于慈恩寺,一来二去,吾等三人便熟悉了,晚秋文采斐然,倜傥有大志,对国事有不俗见解,常言班超弃笔投戎之事,皇姐时值二八年华,青春浪漫,也是皇室少有的美人,才子佳人,暗生情愫亦是正常,大概是皇姐给他求得平安符起了作用,这么多年戍边,毫发无损,皇姐却香消玉殒。这些年,他拒绝了朕的封官,朕不怪他。皇姐出宫前,只求了朕一件事,他日若登基,为他赐婚,许他另一段姻缘,保他一世平安……”
腾格里在旷野狂奔,他大喊着,狂乱着,平时温文儒雅的他,此时却满眼血红,在这苍凉的黑夜里,他在追寻黎明,他恨吐蕃人,让他再也没有黎明,国仇家恨,他恨不得屠尽吐蕃。广德元年,他拥有了一切,又突然失去了所有。那日,他在佛堂大殿初遇那虔诚叩首的女子,肩若削成,云鬓峨峨,明眸善睐,他的心被触动了。他第一次,不顾礼仪,唐突的询问了女子的闺名,女子泯然一笑,没有怪罪他的唐突,她说她叫木子,陪弟弟来上香的。故事总是很俗套,女子常常来上香,慢慢他们熟络了,他发现她不仅善良,而且知书达理,精通文墨,他猜想她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但他已经藏不住他的爱慕了,他想他金榜题名之后,定要来娶她,殿试的前一夜,她给了他一道平安符,莞尔一笑“以后别再随便问姑娘家的闺名了,登徒子!”金銮殿上,他被皇帝钦点为状元,还要将公主嫁与他,他一急,正准备跪下拒绝,却瞧见了一旁偏殿捂嘴偷笑的她……
这一切,却被吐蕃人打断了,元年三月,吐蕃进犯,五月陷霸、岷等州,六月陷临洮,取秦、渭等州,八月入大震关,陇右之地尽失。十月,吐蕃据长安,吐蕃凶狠,沿途烧*抢掠。她心善,不愿京城生灵涂炭,愿往吐蕃和亲,修世代之好。吐蕃王,自忖无力东进,又贪图公主美色,欣然同意。
现在最懂腾格里的,是他的马儿,狂奔一夜之后,把他带到了祁连山下的一处静谧之地,这儿有个土包,葬着他的黎明,土包旁的石碑上写着:吾妻木子之墓。腾格里取下腰间的酒壶,一饮而空,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仿佛又陷入了回忆。
程晚秋装成太医混入了公主的送亲队伍,还改了藩名:腾格里,一路把木子送入了瓜州城。木子大婚那天,他本想把自己灌醉,却被急招入城。木子吞了鹤顶红,原来出宫前,她就明了死志。吐蕃的太医很费解,明明中原的公主已气弱游丝,命不久矣,为何中原的太医一来,中原公主却回光返照,目光激动,“某年,我在寺庙祈福,有登徒子冒失问我闺名,我却未责怪他孟浪,还告诉了他,可知为何?”“臣,不知”,“嘿嘿,因为那天,我向佛祖祈求,赐我一如意郎君!”木子说完,带着笑意看了程晚秋一眼,便闭上了她那灵动的双眼。吐蕃太医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想明白的,但他肯定记得,中原公主是带着笑意闭上了眼,中原太医,悲恸,不能止。
后世有史,记:程晚秋,常州府人士,其人有志不落于俗,初学文,状元之才。后从武,赏罚分明有谋略,广德四年尽收河西之地,因功勋升,拜瓜州节度使。六年,上擢其凉州节度使,挟制西北诸军,其后经略河西数十年。广德十八年,大破吐蕃于河湟,复祖宗之地。上欲封王,嫁宗室之女,皆拒。后归隐,孑然一身,无子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