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朝史暮今
编辑丨朝史暮今
在整部剧中，瓦格纳并没有为沃坦这个显赫的人物专门设计音乐动机，而是运用矛这个动机来指代沃坦的权威形象。在剧中只要沃坦出现，矛这个动机必然伴随其而行。
这个动机也被称为“契约动机”，在执行法律和维护契约时，这个动机也会显现。例如，《莱茵的黄金》第二场中，在雷神多纳尔和巨人发生争吵时，矛作为对契约的维护出现。
再如，《女武神》第二幕第三场中，当齐格蒙德与洪丁的决斗时，矛以保护既定婚姻的姿态显现等等。
矛作为世界最高统治力量的象征物，和指环一样，都是从自然界中取材的凝造之物，然而，矛的产生是以对自然的破坏为代价的。
这种权力的产生象征着与自然规律背道而驰的事物的产生，是不符合自然发展规律的。众所周知，任何一种不符合自然发展规律的事物都必将最终被历史遗弃。因此，这就为矛的权力最终的毁灭埋下了伏笔。
矛是一种集权政治的象征，有别于指环的属性。在政治领域中，关于权力的问题的建立，通常有三种假说:第一种是“权力说”。这种学说认为，政权常常是由强力集团执掌，广大的民众不得不屈服在强迫的政权下。
在剧中，指环代表的正是这种强权政治，它的魔力能使拥有者具有强大的力量，征服一切，在《莱茵的黄金》的第二场中当阿尔伯莱希对着他的臣民显露指环时，我们看到了这种权威力量的展现;第二种是从神权上推论出各种政权的起源。
这种理论认为，世上的生命都是神的恩赐，因此，他们必然要忠诚于他们的统治者。沃坦的这种权力有类似的特征，但是，瓦格纳并没有刻意从这方面来刻画，尽管沃坦是神，但在剧中却并非是创造世界的万物之主，他不能以神的力量来平定一切。
沃坦的政权实际上属于第三种政权的建立形式，即:社会契约论。这种论断认为，社会里的人同他们的统治者彼此之间订立了契约，统治者的统治威望是建立在一种平等的契约基础之上的。
世界在这些盟约的缔结中维系着正常的秩序，矛的执掌者沃坦自然而然就成为世界的最高统帅。在《众神的黄昏》的序幕中，通过第二个命运女神诺恩叙述了沃坦缔结盟约的权力来由。
矛杆上刻下的盟约就是维持世界秩序的条约，盟约的缔结同时也体现了协议双方协调一致的意愿。这一点在戏剧中，我们能从音乐的表现中看到，矛这个象征维护律法的协议一方，与另一方相互间关系的表达。
如在《莱茵的黄金》的第二场中，当巨人法夫纳和法索尔特提醒沃坦，履行他交出女神弗莉娅作为建造瓦哈拉宫酬金的许诺时，通过人声和乐队的对位形式的短小引入，强调了契约关系，声乐表达与乐队演奏的矛的动机反映出协议的建议和接纳相互间的关系。
同样在这部剧的第四场中，沃坦按双方的约定以黄金为赎金放在巨人兄弟前时唱到:“赎金就在那里，是你们要的黄金”，音乐又一次以卡农的形式表达了协议双方的契约关系，这一次矛的动机是一种变化的形式。
在剧中我们并没有看到有关刻在矛上“盟约”，没有列出任何具体的条款。实际上这是瓦格纳撰写的一个抽象概念，隐喻的就是“法律”。
瓦格纳的理想是建立一个法制国家，“矛”就是现代国家中法律的象征，沃坦就是法律的执行者，他是捍卫维护法律尊严和权威的统治者象征，剧中他既是立法者，又是执法者，希望世界按照他制定的法律实施一切运作。
然而，沃坦制定的法律不能考虑到永久的未来，随着时代的变迁，朝代的更替，矛杆上的约越来越不能适应变化了的现实。腐朽的制度不仅没有为众神特别是沃坦创造更多的好处，反而成为约束他行为的枷锁。可是沃坦仍然要不计代价的维护条约的尊严，直到最后法律将他牢牢地束缚，使他不能动弹为止。
现实社会亦是如此，总有那么一些人，为了维护其统治的利益，死死抱住腐朽的制度不放，阻碍社会发展。瓦格纳就是要通过沃坦被法律困惑这一戏剧情节，表达自己盼望自由思想制定法律的共和国的体制。
在这一点上，瓦格纳刻画的沃坦形象似乎与希腊神话中的神界之主宙斯的统治有着异曲同工之处，沃坦这个人物形象与著名的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汤因比所说的一样:“其地位很像后来立宪国家的君主，统而不治，不过给命运之神和自然的作用提供一种权力的象征罢了。
但实际上这两个人物还是同中有异的。宙斯和诸神的关系改变了以往在克洛诺斯时代君主的独裁制度，是以一种民主的方式共同商议神界与人界的事物，其民主的态度和商议的方式很像当今西方社会中的议会制度。
总体而言，宙斯是以一种向众神妥协的精神代替专制，维持着他的统领者的形象和地位。而沃坦则在这一点上与宙斯大相径庭，他竭尽全力将所有的大权牢牢掌握在手，他试图改变权力受约束的状况，为自己创造一种自由的权力施展空间。
而当沃坦意识到指环所引发的灾难凭借他的力量是无法避免的时候，他又做出了伟大的让步，试图借助于英雄的力量拯救世界即将来临的灾难。
在《指环》这部戏剧中，沃坦的权力实施体现在他制止了几次违反法规的行为上。第一次是《莱茵的黄金》第二场雷神多纳尔想用他锤子的力量来打破神和巨人契约，而沃坦用他的矛伸在雷神与巨人的争吵之间。
这个权力实施，行使了法律的职责，明确了法制的效应.沃坦对多纳尔说到:“住手，你这个暴躁的家伙!动武解决不了问题!我的矛杆会保护契约，……”“这是沃坦第一次真正行使矛的权力。
权力行使最深层的含意在音乐上己经清楚地表露出来。矛的动机依然是在铜管声部强悍威严的音色中奏出，表明了矛所象征的权力具有压倒一切的力量。
此时这个动机，不再是从不稳定音级开始到不稳定音结束，而是从支撑C大调的属音开始，并通过装饰音有力地强调了属音的关系，最后以大调的三音结束，这种在调性音级上的变体及其稳定感，明确地强调了矛的权力属性。
同时，矛在这里积聚的力量较第一次出现时更为强大，在这里矛的动机由前面的3小节变化成为5小节，增加的四分音符似乎是在更明确地强调律法的效应，以说明矛的权力的威严性。
第二次捍卫法制是在《女武神》第二幕第五场齐格蒙德与洪丁的战斗中，沃坦为了让洪丁获得了胜利，又一次使用了矛的权力。但这一次沃坦并不那么坚定，因为他的真正意愿是希望齐格蒙德取得胜利。
然而，迫于弗丽卡的阻挠，他只得按照既定的契约关系，将破坏婚姻的齐格蒙德按照法律惩处。音乐通过断裂声的减七和弦“旋律把矛击碎剑的形态反映出来的，随着沃坦的声音:“剑给我退回去，断成碎片”。
十六分音符的旋律像似剑的碎片落洒在地的情景，随后，就出现了象征权力的矛的动机，这时矛的动机已经丧失了那种逼人的威严气势，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的表述，反映出沃坦内心深处的极度痛苦，这种无奈和痛苦在音乐上是通过以下几方面予以体现:1.前面建立在大调上的动机此刻变成了暗淡的小调。
以前没有采用和声支撑的动机，此时依附了小调主和弦予以衬托，以强调小调色彩。3.动机的结束音短暂无力。从沃坦执行权力的情况来看，尽管矛赋予了他最高的权力，但是，这种权力更多地表现在对他的无形束缚上。
因为它根本上代表的是契约的利益，而并非沃坦本人的意愿。即便是沃坦实施的权力中，也有并非出于本意的无奈之举。如在矛实施的第二次的权力中，矛将齐格蒙德的剑击碎，导致了齐格蒙德被洪丁刺死。
众神之主沃坦靠与人界、地界缔结的盟约，才享有统治世界的权力，他紧紧握住矛杆，看作是对世界的管制，用矛尖将世界封锁。
然而，他拥有的权力基础是公共契约，说得更确切一些，他只是契约的维护者，只有在出现违反契约的行为时，他才有权力予以干预和制止，甚至进行严厉的惩罚。
他没有逾越契约的权力来实施自己的意愿，更不能够违反契约，否则他就是执法犯法，不仅契约失去了应有的权威，更重要的是他将丧失权威的平台。因此，矛是作为世界的最高法则的存在，监督与管辖着包括沃坦在内的世界上一切人和行为。
矛在沃坦的手中实现其对世界的统治，另一方面，矛对沃坦本人的行为也进行约束，矛对沃坦的约束不是一种武力与强权的强制性的约束，而是一种道德和正义的牵扯。
作为契约的执行者，沃坦必需维系着契约的尊严和哪怕仅仅是表面的道德。因此，沃坦在剧中并非一个真正的自由人。
这一点在该剧中显得非常关键，这是理解沃坦行为的一把钥匙。沃坦在给世界制定法律的同时，也为自己设置了一道道无形的枷锁。这些条约给他带来的痛苦与烦恼恐怕是他在制定盟约时所史料不及的。
例如在《莱茵的黄金》这部剧中，沃坦不得不按照与巨人事先签订好的契约为巨人支付建造瓦哈拉宫殿的报酬，因为他们之间是有约在先的，法夫纳是受到盟约保护的一方。
当法夫纳获得以指环等财宝作为报酬时，沃坦没有理由将指环抢回在《女武神》中当自己的亲生孩子齐格蒙德遇到威胁时，作为世界首领，也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只能依法行事，这也是矛的条约对他束缚的表现在惩罚女武神布伦希尔德的事件上，沃坦也是出于被矛束缚的结果。
瓦格纳描述沃坦的这种权力，与现代社会中统治者的权力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他将现实中法律和统治的权力受到的束缚，以及权力的执行者行使权力时的心态都形象、生动地表述出来，将政治中的核心问题，以一种寓言的方式来加以阐述。这也正是本部戏剧中精彩的一个重要原因之一。
参考文献：
- 周春生著，《悲剧精神与欧洲思想文化史论》，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
- 于润洋著，《现代西方音乐哲学导论》，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0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