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集（幻境）
踏入水雾的一瞬间，鬼厉脑海中竟是一片空白，只是目光依然向前凝望着，那一道白光的背后。
仿佛有人在尖声惨叫，但随即有个幼小的声音“哇”的一声，终于开始啼哭。
那是一个小小村庄，村后还有一间残破草庙。
“生了吗？”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焦急地问着。
“生了，生了！母子平安，是个男孩！”稳婆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大声地说着：“恭喜，恭喜啊！”
“呵呵，呵呵……”老实的男人憨厚地笑着，淳朴的感情中带着一些安慰和一些庆幸，下一刻，他看到了那个啼哭的男孩，那个依偎在母亲怀抱中的孩子。
“取什么名字好呢，他爹？”母亲还很虚弱，但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父亲想了想，道：“我们都是大字不认一个，要我说村里面最有学问的就是村东头教书的林先生了，村里有小孩什么的，名字不都是他取的么。不如我们就去拜托他取一个罢？”
母亲点了点头，父亲就出去了，过了不久，他从屋外走了进来，面上带着笑意，拿着一张字条，道：“林先生说了，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最要紧的就是平安守本分，好好过一辈子就是了，所以他给取了三字，写在这上面了。”
母亲欢喜地道：“哦，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他给我们儿子取了什么名字？”
父亲用粗糙的手把字条拿到母亲的身边，用手环抱着母亲和那个安静酣睡的孩子，压低了声音，仿佛对着这三个字有着无比的敬重和宠爱，悄悄地道：
“张，小，凡……”
轰隆！
苍穹中一道惊雷响起，天空中竟落下雨来，他全身突然发抖，狠狠喘息！
平安守本分，他何尝不想？
好好过一辈子，他何尝不愿？
可是，他终究是舍弃了这个父母寄予厚望的名字。
屋外有雨，天际如墨，远处的青云山赫然狰狞，那漫天席地的凄风苦雨之中，父亲与母亲相拥一起，平和的脸上都是笑意，望着那怀中的孩子……
他想大声呼喊却无法做声，千言万语在脑海中回荡急旋却终究只化作了两个字：
“爹、娘！”
漫天雨丝，都似落在了他的脸上，冰凉刺骨。
却在此刻，有铃声幽幽响起。
耳畔传来的，是谁的呼喊？
“小凡，醒醒！小凡！”
身中回梦的鬼厉曾多次沉迷幻境，或者说，是他明知是幻境仍心甘情愿地坠入其中，可这幻月洞府的幻境竟是比那万毒门的剧毒还要可怖，方才竟让他身坠其中却毫无察觉。
不知是合欢铃的传音还是回梦的发作，碧瑶的声音终究令他清醒过来。
幻境中的人物似乎仍有不甘，父亲母亲、师父师娘、师兄师姐，甚至，还有深深那镂刻在心间的碧衣女子，都在轻柔地呼唤他。
放弃吧！
沉沦吧！
这半生风起云涌，波澜凶恶，往事一幕一幕涌上心头，生命中曾熟悉的人物，都在脑海中一个一个的掠过，可是，竟留不下半分痕迹，就这般悄悄远去了。
最终，只有一个熟悉的面容，在心间悄悄飘荡。
张小凡，或许是鬼厉，这个天地间的蝼蚁，此刻正静静望天，凝视着天际幽月。
他凝聚起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向着虚空打去。
过往的一切，美好的，平淡的，幸福的，纷纷碎裂。父母在他面前惨死，普智师父在他面前行凶，碧瑶被诛仙剑穿胸而过，而更令他绝望的，是他窥见了九幽！
数不尽的怪物，撕扯着碧瑶本就残缺的魂魄，烈火，天雷，寒冰，每种刑罚打在碧瑶身上，鬼厉都忍不住扑上前去，恨不能以身相代，却是什么都阻止不了。
眼睛红的几乎能淌下血来，不断地撞击结界令他遍体鳞伤，可他浑然不觉。
这些，如何能抵碧瑶痛苦的万分之一？
他心头痛的仿佛整个被撕裂开去。
终于，他生生穿过了结界，一股凉意从头到脚，倒灌下来，他人在半空，面白如纸，忽地口一张，喷出大口鲜血，将胸口衣襟都染做了红色，面上更无一丝血色。
然后，他还是抬头，如百折不挠、不死不休的离弦之箭，向着那抹碧衣冲去。
月光冰冷，天地瞬间黯淡，仿佛有股凄凉之意，在悄悄弥漫。
他仰天长啸，状似魔疯！
合欢铃响痴情堕，伤心花开红颜薄，乱魔难堪踏枯骨，情憾九天震阎罗！
碧瑶，你总说我傻，其实，你才是天下最大的傻子啊！
三生七世，永坠阎罗，只为救我这傻小子一命，值得么？
终于，幻境破灭殆尽。
似乎有声音在嘲笑他。
为何要挣扎？
为何要反抗？
留在那幻境中，便不会经历这凌迟般的苦楚啊！
风消，雨散！
一切都如没有发生过一般。
只是他一身伤痕，仍然存在。
他的身子从天空跌落，像落入万丈深渊，但他心中却没有丝毫畏惧害怕，有的竟只是几分不舍，凝望着渐渐消去的那道残影。
碧瑶......
他闭上双眼，压下绝望痛楚，心中却很清明。沉于幻境，得偿所愿，丧魂失智吗？他也是想过的。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可他终究没有这个资格。
他的命，是碧瑶用三生七世换来的，怎能如此舍弃？
下一刻，他已落在了地面，周围的幻象尽皆消失。
第二十七集（道玄）
鬼厉缓缓睁开双眼。
在他脚下，一面古拙而明亮的古镜，已经碎裂成了数块，从墙壁上落下散落在地面，洞口的那片神奇水雾也渐渐消散开去，而在他的身边周围，是古朴的洞壁和坚硬的岩石，距离他走进那个神奇的洞口，不过是十步的距离。
这短短的十步，他却像是经历了一生，所有的痛楚回忆都深深地烙印在了心头。
然后，他喘息稍定，定了定神，正要继续向着幻月洞府的深处走去的时候，忽然间身子一僵，像是发现了什么，随后慢慢走了过去。
这洞中隐蔽处，竟隐隐现出一个结界，而结界包裹着的——
赫然正是当今的青云门掌教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此刻周围并无阴寒黑气，看去也远非平日里号令天下道骨仙风的摸样，只见他似乎一直在低低的喘息着，看着鬼厉走了过来，忽然笑了笑，道：“想不到你居然能凭一己之力，走过那条‘幻月之道’，真是了不起。”
鬼厉对这德高望重人物的赞扬，却提不起什么兴趣。眼中精光流转，不断闪过的，是滔天的恨意，又或者，带了一丝怜悯。
面前这个人，可以说是改变了他的一生。
只是面对此刻衰弱但没有丝毫戾气的道玄真人，鬼厉却没有立刻出手。
道玄真人一生守卫正道，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他慢慢走到道玄面前，问道：“何人把你封印于此？”
道玄古怪的笑了一声，缓缓道：“我自己！”
鬼厉身子登时一震。
“我自知受诛仙剑反噬日久，却仍是高估了自己，险些害了你师父。当日你那一棍之下，却令我恢复了少许清明，于是回到这里，设下封印，只是这封印近日来越发微弱了，你来的正是时候。”
鬼厉没有回答，却隐隐猜到了他要他做的事。
“*了我！”
鬼厉看向道玄真人，他的脸色似乎十分疲倦，但他的双眼中，异样的光芒却已经开始锋利明亮起来。
“你不想为十年前死在我剑下的那个姑娘报仇吗？”道玄真人淡淡的对他说。
鬼厉的头低了下去。
九幽中的碧瑶，那些挣扎和痛苦依然回响在耳边。
他看到落在一旁的诛仙剑，想来是道玄慌乱之中丢在地上的。
那不可一世的宝剑，就像废铜烂铁一样静静躺在地上。
却在隐隐的召他前去！
鬼厉眼中再无他物，只有那柄诛仙古剑。
脑中不断闪过的，是十年前那漫天的剑雨，坠落的碧衣，崩塌的信仰和彻骨的冰冷！
那害了碧瑶的一剑啊！
面上似有诡异切齿之痛！
良久，他捡起诛仙剑，五指合拢。
“轰！”
犹如一声惊雷，突然在耳边炸响，将整座苍穹撕裂开去，电芒乱蹿，风云滚动，天际苍穹之上幻月光华大盛，七彩闪耀不停，会聚成一只巨大光柱，从天而降，将鬼厉的身影笼罩其中。
光华深处，鬼厉的身影有几分模糊，只依稀看到他的动作，似乎在慢慢地将诛仙古剑举起，对着的，是他这十年日日夜夜的梦靥。
诛仙剑刺破结界的一刻，道玄真人的身体，似乎轻轻的颤抖了一下，他的脸色，也忽然起了变化，疲倦的神情渐渐消失了，目光中那凌厉的光芒越来越亮。曾经睥睨世间的那股气势，似乎如潮水般，迅速的回到了他的身上。
那一股可怕而无形的力量，甚至阻住了鬼厉刺向道玄的诛仙剑。
他缓缓的站起来，一丝丝一缕缕的黑气从他身体里冒了出来，围绕这他极速旋转，暴戾的气息重新出现，他盯着鬼厉，再度笑了笑，而这一笑却似乎有些狰狞。
“多谢你帮我打破结界啊！”
此刻，浓浓的黑气已经再度笼罩道玄真人，他一伸手，如有灵性般，诛仙古剑一震，从鬼厉手中挣脱出来，落到了道玄真人手里。
他既已为诛仙剑所控，诛仙剑自是听命于他。
道玄真人眉目此刻已经完全笼罩在黑气之中，冰冷笑声从里面传了出来，听去更有刺骨寒意，“这幻月洞府之中，诛仙古剑法力更增十倍，饶你是大罗金仙，也是死无葬身之地，受死罢！”
话音刚落，他手中诛仙古剑已经挥动，瞬间天地风云变色，隆隆雷声炸响天地，那柄可怕巨剑，缓缓转过头来，对着鬼厉。
剑未落下，狂风已至，鬼厉心知这等毁天灭地之威，绝非人力可以硬接，身形一纵便闪出了幻月洞府，不料刚刚出得洞外，一道虹光便罩了下来，顿时如泰山压顶，竟是将他整个人生生压在原地，且压力之下，竟令他站立不稳，整个身子缓缓跪了下去。立足之处，地下“咔咔咔咔”之声隆隆传来，以鬼厉为中心几十丈方圆之内，地面转眼间龟裂无数。
林惊羽仍在此地全力为老人疗伤，此番震动来的突然而迅猛，他收势不及，方寸间便被反噬为重伤，昏死过去。
而那忙于斗法的两人，却无暇顾及这些了。
巨剑未至而威势如此，诛仙古剑之力可怖异常，当真就算有大罗金仙到此，怕也要灰飞烟灭，只不知如此可畏可怖之威力，怎么会存在于人间？
鬼厉虽然此刻道行极高，且有四卷天书护体，奈何这诛仙之力，断非人间所有，非人力所能抵挡，竟也是束手无策。
可他答应了碧瑶，要回去给她烤兔子呢！
况且这诛仙剑，正是他生平最痛恨之物，便是要死，也要将它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