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林珏瑶
在视频平台上刷到付某阶和朱某林落网的消息,让39岁的鑫辰(化名)想起他不愿再多提起的“童年噩梦”。
这一天是1997年6月30日,安徽和县下了小雨,天色灰蒙。在和县南北武术学校里,师生们正在为参加演出彩排做准备——两天后,他们将参加县里庆祝香港回归的演出。为此,他们当天在吃完早餐后要出校去彩排。
16岁的汤玉叶也是参演的学生之一。前一日,他的三姐汤琼(化名)买了水果来学校看他,说好到时候和父亲一起来看演出。
但令汤琼没想到的是,这竟是她和弟弟的最后一面。
当天上午,安徽省和县南北少林武术学校发生130余人剧毒急性鼠药中毒事件,造成7名学生死亡。嫌疑人付某阶和朱某林在潜逃26年后在今年先后被抓获,案件将于11月1日在马鞍山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
致命的早餐
说起和县南北武术学校,很多人都会提起县里卜集镇的另一所武校——和县少林武术馆。1995年,原本在和县少林武术馆当主教练的彭某伟因为和当时的馆长朱某林发生矛盾,从武术馆离开,创办了和县南北武术学校。
在彭某伟和朱某林一起经营少林武术馆时,10岁的鑫辰便认彭某伟为师,跟着他习武。后来,他自愿跟着师傅来到新学校。印象中,一开始的日子很艰苦:武校所在的地方是租来的民兵训练基地,大家来了之后,靠一点点打扫,才慢慢腾出地方。
为了让孩子成年后能去当兵,在巢湖经营粮食生意的钱发荣夫妇决定把小儿子钱小敏(化名)送到武校学习。他们特地对比了这两所学校的地理位置——相比之下,建在山里的和县南北武术学校远离公路,孩子不会轻易乱跑,这成为他们选择了这所武校的原因之一。
1997年6月30日当天,和往常一样,武校里的早餐有稀饭,有下粥的咸豇豆。阿林(化名)打了稀饭后,夹了一些咸豇豆放在碗里。吃第一根豇豆的时候,他觉得咸得难以下咽。没有多想,又就着稀饭继续吃。
没过多久,鑫辰便注意到异样:一起吃早餐的同学们有的走着走着就栽倒在地上,有的口吐白沫,有的突然抽搐,有的当场昏厥。他和其他人一起帮忙把这些同学扶了起来,把情况比较严重的人抬上校长彭某伟的吉普车,载到马路边后,再求助过路的车辆把他们送到县医院。
当年阿林18岁,算是武校里年龄比较大的孩子。意识尚且清醒的他帮忙把中毒的同学田单(化名)扶上了一辆中巴车。坐上车不久,坐在车座上的田单突然四肢抽搐,身体往下倾倒。在一旁的阿林想按住他的四肢,却无济于事。“我搂着他,按着按着,他好像就没气了。”
当天早上,田单的父亲开着车经过武校,送了二十多个中毒的学生去医院。他是一名中巴车司机,平时开车的路线会经过武校。据媒体报道,田单的父亲在医院找到儿子时,发现孩子已经没有了心跳。
这起中毒事件最终导致该校130名师生中毒,其中七名学生因抢救无效死亡。而导致前述师生中毒的,正是被投放在早餐咸豇豆里的剧毒鼠药“毒鼠强”。
雇凶投毒的武校馆长
7名习武少年丧生的背后,实则是一场有预谋的报复。
马鞍山市人民检察院出具的起诉书显示,1994年左右,朱某林和彭某伟在和县经营少林武术馆,分别任职馆长和主教练。两人在经营过程中发生矛盾,随后,彭某伟离开并另开了和县南北少林武术学校,带走了大部分师生。朱某林对此怀恨在心。
在和县少林武术馆习武期间,鑫辰和这两人相处过一段时间。在他的印象里,彭、朱对学生都很友好。除了训练和管理的时候比较严格,其他时候都比较好相处。1995年,彭某伟另外创办武校之后,他自愿跟着师傅来到新学校。
起诉书提及,1996年8月,付某阶在彭某伟经营的武校任教。任教期间,他因琐事逐渐对彭某伟心生不满。后来,他经人介绍认识了朱某林,发现彼此是河南开封东京拳击馆的师兄弟。在相处过程中,两人都表达出对彭某伟的不满。
1997年6月的一天,付某阶和朱某林商量决定用投毒的方式报复彭某伟,付某阶实施后由朱某林支付给付某阶5万元,朱某林当场支付付某阶500元。1997年6月20日,付某阶从武校辞职后回到老家,并从村中一卖老鼠药男子处购买了两包老鼠药。
1997年6月29日,付某阶带着两包从老家买来的老鼠药回到和县,当晚从和县南北少林武术学校南边窜至厨房内,把老鼠药投放在厨房南侧桌上红色塑料盆内的咸豇豆上,搅拌后逃离和县。
遇害者钱小敏(化名)和武校同学合照 来源:受访者提供
儿子钱小敏遇害二十几年来,钱发荣夫妇始终想不通,付某阶为什么会如此狠心地对孩子下毒手。钱小敏的母亲刁云(化名)至今保存着一张付某阶和孩子们合影,据她回忆,儿子钱小敏在武校时和付某阶住一个宿舍,她不止一次从孩子口中听说,付教练对他很好。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只能从庭审上得到解答。
封面新闻从马鞍山市警方获悉,案件发生后,公安机关成立了专案组,在历时26年的不懈追踪下,在今年5月6日、7日分别在福建、贵州将潜逃的付某阶、朱某林抓获。
付某阶跟警方交代,作案后他一直东躲西藏,先后流窜到江西新余市,福建德化县、莆田市、晋江市等地,以打零工为生。因害怕身份暴露被公安机关查处,他不敢登记身份信息,甚至在疫情期间不敢打疫苗、做核酸检测。
在潜逃的26年间,朱某林化名为杨某、王某达,先后在江西上饶市、贵州贵阳市开办桶装水生产企业。
今年7月31日,付某阶、朱某林涉嫌投毒罪,被移送马鞍山市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
丧亲之痛和陌生家庭的联结
今年年中,从和县公安局民警口中得知当年投毒的两名凶手被抓获的消息后,刁云立马拿起电话联系了其他遇害人的家属。
26年来,她和几位在这场投毒案中失去孩子的家长始终保持着联系。孩子去世那两年,钱发荣夫妇的日子并不好过,手头原本收入尚可的粮食生意被迫暂停,刁云也常常因为思子心切在夜里失眠。
相似的遭遇让这7个原本陌生的家庭联结在一起。当时,几家人会一起去外地询问案件的进展,空暇时间也会相约出去散散心。虽然见面时难免会提起过往的伤心事,但在刁云看来,这种“难友”之间的互助和情谊,给了她很大的精神支撑。
几乎每一位遇害者家属都会向记者提起一张已经褪色的老照片,照片上是7名受害者家长的合照。刁云回忆,这是事发后第二个月,家长们相约去合肥了解案件的情况,返程回到和县拍了合照留念。
26年过去了,当年合照上样貌年轻的父母有的已经离世。为7名遇害者讨回公道的担子,落到了他们的下一代的肩上。
“我弟弟就在那里中毒死了。”10月27日,汤琼在短视频平台上刷到这起投毒案告破的信息,在评论区写下这句话。这条留言很快引起刘芳芳(化名)的注意——她的弟弟刘宝(化名)也在这场投毒案中失去生命。
时隔26年,这两位在当年这起投毒案中失去弟弟的女性隔空相遇。在媒体记者的帮助下,刘文芳来到含山县和汤琼见了面。刘芳芳称,得知嫌犯被抓获的消息后,年迈的母亲情绪突然变得激动,后来出现房颤到医院治疗。她现在不敢在母亲面前多提这件事,但她想要给弟弟一个交代。
迟到26年的审判
今年9月,在受理了付某阶、朱某林犯投毒罪一案后,马鞍山市中级人民法院曾发布通告,提醒案涉被害人和其近亲属在规定时间提交刑事附带民事诉状及相关证据材料。封面新闻记者了解到,有多名遇害者家属已向法院提起刑事附带民事诉讼。
对于当年在武校里习武的少年而言,这次投毒事件给他们带来的身心伤害是不可逆的。有受害者自述,他中毒后在医院住院治疗快一个月才恢复。
多名受害者在接受封面新闻采访时表示,他们虽然在当年的案件中受到伤害,但没想过索要经济赔偿。原因主要是难以找到当年中毒相关的证据,再者是诉讼成本过高。另外,他们也觉得加害者可能没有能力赔付,“逃亡了这么多年,还有能力赔偿吗?”
10月17日,马鞍山市中级人民法院再次发布公告称,原定于10月18日上午9时在该院第二法庭开庭审理被告人朱某林、付某阶投毒既刑事附带民事诉讼一案延期至11月1日上午9时在本院第二法庭公开开庭审理。
开庭前两天,原本不打算旁听庭审的阿林改变了决定。他想亲眼见证两名嫌犯接受法律的制裁。案发当天,18岁的他目睹昔日共处的同学中毒离世。此外,从那开始,他的肠胃功能一直不好,在他看来,这是当年中毒后落下的病根。
“我不需要赔偿,我只希望这两个人判死刑”,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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