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提亚就是中国史书中的“安息”,在公元前后,和汉帝国、贵霜帝国(今印度北部),以及罗马,并列为亚欧大陆上自东向西的四大强国。
这个位居当年波斯帝国故地的强邻,是罗马唯一忌惮的对手,他们矫捷的骑射手佯退诱敌时,反身射出的箭雨遮天蔽日,是罗马人的噩梦。克拉苏就是在与帕提亚人交手的卡雷战役中兵败授首,是役被俘的上万名罗马士兵,仍在东方充任奴工。重振声威、解救战俘的计划,一直在罗马的日程表上,恺撒也将之作为下一场、甚至可能是一生最后一场战争,悉心准备。
除了强敌,还有另一件事令他费神。
在罗马的档案馆中,藏着一部据说已有数百年历史的神秘图谶——女巫西比尔预言书。相传这个传承十代的女巫家族早在半神话的特洛伊战争时代就以卜筮为业,其末代女巫将预言书卖给了罗马的最后一位国王“傲王”塔昆,书中准确预言了他的王位将被推翻。傲王被黜后,元老院接管书籍,收藏秘不示人,但据说书上的每个预言都应验了。令恺撒感兴趣的是,预言书中载有如下一条:
“唯有国王,才能征服帕提亚。”
这是确有其事,抑或是篝火狐鸣之类的把戏,已难考证,但谶言流传甚广,在罗马几乎尽人皆知。克拉苏败于帕提亚,他不是国王,那么,如果由“国王”来统军,再战帕提亚,结果又会如何?
预言不可避免地也对恺撒产生了心理暗示,无论他能否以国王的身份出征帕提亚,至少归来时,他将有足够的功绩摘取王冠。
天已大亮,恺撒离开床塌,远征帕提亚的日子就定在3月18日——三天之后。根据日程,今天他该去同元老们会面,敲定出征最后的事宜。
早餐的时候,恺撒对妻子说起梦中情景,他谈兴甚健,卡尔普妮娅听着,忧形于色,待恺撒讲完,她也说起自己昨夜的梦。
她说,梦见屋子正面的三角形装饰墙坍塌了,那是元老院特别授予恺撒的荣誉,更可怕的是,她还说梦见了恺撒浑身浴血倒在自己怀中。
两相对比,卡尔普妮娅的梦当然十分扫兴,但恺撒也只一笑置之,卡尔普妮娅却好像很当真,又讲起了很多听来的不祥预兆,试图论证她的梦并非无因,最后她恳请恺撒,今天务必留在家中,“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这一提醒,恺撒忽然记起来了,几天前一位占卜师斯普林纳曾对他说,近期会有血光之灾,最迟不晚于3月15日,也就是今天。
本来恺撒不以为然,但此刻想来,莫非这平平无奇的一天竟真的是大限之日?命运杳然难测,谁敢不心存敬畏?恺撒眉头微颦,在那几分钟里,他居然也有些迟疑了,打算取消出行留在家中,就算给妻子安慰也好。就在此时,仆人来报,有访客求见。
回廊尽头垂手侍立的,是德奇姆斯·布鲁图,一袭体面的托加长袍,神态亲切而谦恭。看到他,恺撒的心绪平复了许多,这是他早在高卢时就追随左右的得力助手,精明强干深得赏识。不需布鲁图说明,恺撒已知其来意,他是来接自己去参加议事的,职位低者每天要到长官家中迎接他上班,这是当时罗马官场的通例。
恺撒将自己的顾虑对布鲁图说知,后者劝慰他的统帅说,元老们都已如约迎候,不要为虚妄的梦境和预言延误了军国大事。作为心腹,布鲁图精准地搔到了恺撒的痒处,事关出师大计,确是不容轻忽,若因妇人一梦而废政务,岂不贻笑于人?果然,对无常命运的担忧一闪即逝,恺撒决定,按照原计划赴会。
一乘肩舆行走在罗马的大街上,顶上坐着恺撒,紫罗袍月桂冠,透着卓尔不群的尊荣。根据他的规定,在罗马城内除非有紧急军情,否则不可乘马坐轿,所有人都要步行,但他自己是例外,他已愈发习惯坐在抬舆顶上俯视众生的感觉。
身后,24名戎装卫士远远跟随。本来他的卫队要庞大得多,但恺撒已将他们解散,他无意在自己的城市里还重兵护卫如临大敌,那未免显得太隔膜,也太心虚,尤其是元老院已集体向他宣誓效忠。
德奇姆斯·布鲁图随行在侧,在他们的目的地等着的,是另一个布鲁图——马可·尤尼乌斯·布鲁图。
马可和德奇姆斯同龄,都是四十上下的年纪,两人是远房堂兄弟。他们这个家族倾向于认为自己的姓氏源自卢修斯·尤尼乌斯·布鲁图,罗马驱逐国王之后的首任执政官,被罗马人视为共和国之父,一如乔治·华盛顿之于美利坚。事实上无论德奇姆斯还是马可,都不大可能与那位先贤有血缘关系,因为那个布鲁图最著名的事迹就是在自己仅有的两个儿子卷入傲王塔昆的复辟阴谋后,下令将之处死,就此绝了后。但在内心里,马可·布鲁图深以卢修斯·布鲁图继承者自居,愿意效仿前辈公而忘私,为捍卫共和制不惜牺牲一切,包括恺撒。
马可·布鲁图与恺撒的关系密切又尴尬:他的母亲塞维利娅是恺撒诸多情妇中的一个,二人的关系在罗马不是秘密,甚至有流言据此衍生,说马可·布鲁图是恺撒的私生子。考虑到他们只有十四五岁的年龄差距,这则流言的可信度不高。不过恺撒对马可·布鲁图确实可称视同己出,在内战中布鲁图追随庞培去了希腊募兵对抗恺撒,但恺撒严令部下,战斗中不得伤害马可·布鲁图;平定希腊后,恺撒将他平安送回母亲身边,还帮他谋取了山南高卢总督之职;继庞培之后反恺撒阵营的核心人物政治家小加图,是马可·布鲁图的舅舅,但恺撒也并未因此猜忌他。公元前46年小加图在北非势竭自尽,次年马可·布鲁图从山南高卢任满归国,恺撒又助他担任了首席法务官。
如此看来,马可·布鲁图可算是恺撒当权的既得利益者,但或许是由于自小读多了圣贤之书,马可·布鲁图生性中带着一股迂劲儿,他的生父死于庞培之手,他却认为恺撒与庞培之争是君主制与共和制之争,毅然放下私仇,支持庞培。加图死后,马可·布鲁图更认准了家族中从祖先到舅舅,皆为共和英烈,而恺撒,显然是企图颠覆共和的祸胎,非但不领情,更暗怀怨望。其时的罗马,不少人和马可·布鲁图有同样心思,这些人都或真或假地打着捍卫共和的旗号,时常抬出卢修斯·布鲁图借古讽今,后者的雕像底座常被涂鸦,诸如“布鲁图,你睡着了吗?”、“布鲁图赶走国王,做了执政官;恺撒赶走执政官,做了国王”……看到这些字句,马可·布鲁图守卫共和的使命感便如地下的岩浆,在内心涌动欲出。
这情景被一个人看在眼里——盖乌斯·卡修斯·朗基努斯。此人是马可·布鲁图的内弟,又是他的同僚下属,其实当初他也曾意属马可·布鲁图的首席法务官之职,论资历,他比马可·布鲁图更加胜任,而最终屈居其下,正是由于恺撒对马可·布鲁图的偏袒。这其中除了亲疏有别,还因为卡修斯的一桩案底令恺撒十分不齿:他曾作为勤务官随克拉苏出征帕提亚,却在主帅陷入苦战时率本部逃走,对克拉苏的败亡不无责任,这种行为是恺撒不能容忍的,但最终仍宽待了他,予以叙用。可卡修斯却自感怀才不遇,认为不消灭恺撒,将永无出头之日。
卡修斯靠拢因竞选而一度关系紧张的马可·布鲁图,高帽迭出:“民众对其他的法务官,期盼的东西是赏赐,但他们对你怀抱更高的期许,就是根绝暴政,这是你与生俱来的责任,只要你明确表示不会辜负他们所托。他们已准备好,愿意为你忍受所有的痛苦。”
被捧到救世主高度的马可·布鲁图,顾不得思考卡修斯代表罗马人做出的表态究竟有多少民意基础,只觉得自己若不挺身而出,如苍生何。马可·布鲁图激动地拥抱卡修斯,两人遂放下嫌隙,共谋反恺撒。
不少政界人物被拉进马可·布鲁图与卡修斯的圈子,共有七十余众,其中有的和马可·布鲁图一样,怀有拯救共和制的高尚理想,有的是暂时委身恺撒伺机而动的庞培旧部,也有的本是恺撒亲信,却因未获预期的优待,远之则怨,比如马可·布鲁图的堂兄——德奇姆斯·布鲁图。
经过商议,各色人等都认定,想阻止恺撒只有采用最极端的办法——肉体消灭——恺撒必须死!
公元前44年,早春二三月间,关于恺撒“打算借出征帕提亚之机称王”的流言在罗马城飞扬磅礴,煞有介事,甚至说恺撒在3月15日的出征筹备会上就会宣布称王。“布鲁图-卡修斯俱乐部”也感到形势逼人,是时候将所谋划之事提上日程了——就在最后的时机,3月15日。
暗*局
作者:曲飞
定价:45.00元
出版社:贵州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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