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长公主不为人知的私生女。
她不喜欢我,打小将我与野兽养在一起。
太子大选那年,她将我打个半死,丢在她最疼爱的三皇子府外。
她掐着我的脖子疯颠颠地告诉我:「*人很简单的,只要你把爪子磨得尖一点,就可以掏出他的心脏。」
后来,我每日都将指甲磨得尖尖的。
我想,长公主那么怕疼,指甲钝了她会哭的。
1
我是与狼一起长大的。
那狼体形庞大,站起来同府中婢女一般高,那是长公主最喜欢的奎木狼,她管它叫阿奎。
我很羡慕阿奎,不仅因为它有名字,更因为它是长公主最喜欢的宠物。
长公主很美,她总是一袭大红丝裙,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丰满的胸部,面似芙蓉、眉如柳,比桃花还要媚几分。
她坐在海棠树下一张宽大的美人榻上,咬着手指看阿奎撕裂府中不听话的小厮,她喜欢听那些小厮撕心裂肺的喊叫,她说这世上没有比这更美妙的声音。
每当这时,她都会温柔甜腻地问我:「喜欢吗?」
我总是点点头。
这种场景从小到大已经重复过太多遍了,我知道,如果我说不喜欢或者吓得哭泣,她会命人剥去我的衣裳,让阿奎咬着我的头发拖着我在公主府里疯跑。
公主府的青石板太冷了,边角的尖锐会割破我的身子,沙子会陷进血肉里,化脓后留下丑陋的疤痕,她会更嫌弃我,所以我并不想再去尝试。
可除此之外,长公主很好说话,只要我说喜欢,她就会像是抚摸阿奎那样摸摸我的头,然后丢给我一根阿奎吃剩的肉骨头。她笑得很开心,同她身边一直伺候的小翠笑道:「这贱种,可真不像本宫生的。」
我低着头抱着骨头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并不敢直直地看她,特别想看的时候,便偷偷摸摸飞快地看一眼,她看过来,我就要赶紧低头。
其实从前,我也会笑一笑,我以为她会喜欢,因为阿奎偶尔呲牙,她总说阿奎笑得很好看。
我为了讨她高兴,我总是模仿阿奎,它笑我也笑,我以为她会奖励我,可她没有,她命阿奎用力扯我的头发。
我的头发乱糟糟地缠在一起,阿奎力气大,牙齿又尖利,那真的很疼。
可我不怪阿奎,我知道,它也只是如我一般努力听话,妄图在这府里好好活着罢了。
八九岁的时候,我曾听到府中新来的下人说:「丹阳公主是个疯子,她身边的人,除了小翠,没有人能活过两年,我们进了府,怕是没几日活头了。」
果然没几日,那两个下人就因为背后嚼舌根被阿奎撕碎给长公主助了兴。
从那以后,我便越发小心翼翼地活着,她说什么我便做什么,像阿奎一样,她总是夸我:「这贱种真是比狗都听话。」
我活得小心翼翼,想着一辈子那么长,我早晚会在她心中和阿奎有一样的地位。
可是很可惜,我十二岁那年,她厌倦了我。
她命人狠狠抽了我一顿鞭子,将我丢在一处高门大府门前。
她嫌我脏,捏我脖子的时候垫了一张帕子,那帕子是桂花味的,我真的很喜欢。
「*人很简单的,只要你把爪子磨得尖一点,就可以掏出他的心脏。」
「还有,不准他死得太舒服,要痛苦一点,要像阿奎那样折磨他,一块一块撕扯掉他的肉,记住了吗?」
长公主从未用这样撒娇的语气同我说话,她嘟着嘴,如小鹿般的眸子湿漉漉的,带了一丁点祈求的意思,细嫩手指上的蔻丹却狠狠陷进了我的脖子。
她告诉我,只要我*了三皇子,她会像爱阿奎那样爱我。
爱我,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恩赐。
天知道,我多渴望她爱我。
2
「你这小东西,一身的伤,不上药怎么行?」
谢知煜长得同长公主有几分像,因着这一点,长公主格外疼爱他。
她说皇家那些妃子都是皇上权衡利弊娶进宫的,一个比一个丑,看她们的孩子,污了她的眼睛。
她又说,她与皇上一母同胞,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皇上喜欢的孩子才配她喜欢。
与长公主不同的是,谢知煜眉眼温和,唇角总是勾着笑,说话的时候带着轻轻的鼻音,很轻柔。
我噌地蹿到墙角,死死盯着他伸出的手,这个动作很可怕,每次长公主这样伸手,都有人要跪着爬上前挨打,轻则皮开肉绽,重则血肉横飞。
谢知煜微微一怔,唇角又泛起了笑,他怎么那么能笑,他不怕被人剥了衣服在地上拖行吗?
「你别怕,这里是我的府邸,我不会欺负你,旁人更不会欺负你。」
我像阿奎那样歪着头看他,不明白欺负是何意。
谢知煜指了指我身上的伤,又指了指手里的药膏,温柔地解释道:「你身上的伤太多了,都留疤了,女孩留疤就不好看了,这药很贵重,会让你身上的疤消失。」
会让疤消失……
长公主总是会突然生我的气,她说我不乖,该被教训,阿奎便会拿爪子抓我,抓破了,过几日便会留疤。
有一次,我露出一截手臂,那道疤被正在看热闹的长公主看到,她很生气,说我的疤丑陋无比,恶心至极,脏了她的眼睛。
她不喜欢我的疤,因为这些疤,她会用那种看脏东西的眼神看着我。
我慢慢挪了过去,伸出手臂,盯着那药膏,对它露出激动的神情。
谢知煜轻轻笑了笑,低声道:「有点痛,忍一忍。」
谢知煜的手又细又白,用指腹轻轻捻药膏的姿势很好看,就像长公主拈花一样,让人无法移目。
她很喜欢海棠花,她说在海棠花面前,牡丹也不过如此,所以她总是爱捻着海棠的枝丫往鼻尖嗅,闻到花香,她会很开心地掐断根茎,又将花身丢在地上,用脚碾成花泥。
她说,这样美好的东西不该存于世间,世人不配欣赏。
「疼吗?」谢知煜担忧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我,手下的动作轻得像是阿奎舔舐我一般。
疼吗?不过有些凉罢了,这点疼算什么呢?
说到疼,我目光上移,幽幽看向谢知煜的胸口,他的皮肤又白又嫩,若是将手掏进去,才真的是疼吧?
3
我在府中待了几日,长公主来了。
她身后跟着一群我未曾见过的新人,熟面孔只有小翠,这些人无一例外都低着头,她们像是看不到我一般。
谢知煜欢喜地迎上去,长公主掩唇娇笑,张开手便给了谢知煜一个大大的拥抱。
「阿煜,有没有想姑母?都几日了,也不来看姑母?小没良心的。」
微风吹乱了她鬓角有些弯曲的发丝,她今日穿了一身格外热烈的大红色海棠纱裙,美得像个仙女,我不由看痴了。
「阿煜怎会不想姑母?姑母是这世上待阿煜最好的人,阿煜日日都想着姑母。」
「好孩子,姑母没有白疼你。」
谢知煜迎着长公主往树下的椅榻上坐,两个人亲热得如同母子一般。
我的双手攥成一团,一个劲地揉。嫉妒,我真的很嫉妒,她从未那般抱过我。
「姑母今日来找你,是有话同你说,让其他人退下吧。」
谢知煜应下,其他下人很快退下,见我不动,他低下头笑了笑,又转身对长公主道:「她什么都不懂,姑母只当她不在。」
因着这句话,长公主向我看过来,我躲闪不及,有一瞬的四目相对,可只有一瞬,我便垂下了头,冒了一身的冷汗。
那一眼同往日不同,先是凛冽,接着又是不屑,还有几分不甘。
「哦,原是个傻子啊!阿煜说当她不在便当她不在吧。」
我越发惶恐,双腿恨不得跪到地上,缩到笼子里,有那些冰冷的铁笼子在,我才觉得有些安全感。
「姑母别这么说她,她只是受了太久的虐待,所以性子有些怯懦罢了。」
长公主嗤笑一声:「她告诉你她受了虐待?」
我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向谢知煜,又对着长公主一个劲摇头。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说过,我真的没有。
因为害怕,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发紧,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
谢知煜温和地看了我一眼,心疼道:「并没有,只是她身上有许多伤,新伤加旧伤,遍体鳞伤,若非受人虐待,怎会如此?」
长公主瞥了我一眼,并未继续纠缠,转过身拉着谢知煜的手温和道:「你父皇近来已动了立东宫的意思,朝中大臣各有派别,推举的名单也是大相径庭。这些年,你一直游离在夺嫡之外,不争不抢,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母亲是皇后,你便是不争,旁人也以为你争,既如此,不如你来做这皇帝,还可保你这些兄弟们平安。」
谢知煜面露难色,一言不发。长公主倚在软榻上,捏了捏额角:「你父皇疼爱你,太子之位一直属意于你,姑母与你父皇兄妹情深,理应为他分忧,朝中的事你不必担心。」
「那些文臣,动不动就死谏,左不过是磨磨嘴皮子罢了,翻不了天。那些武将,有邵将军在,无人敢不奉你为主。」
听到邵将军,我的身子微微僵住。
每次长公主提到他,总是透着一股不同的意味。
在我心中,长公主府就像个禁地,这么多年,我只见过两个人进府还能活着走出去,一个是谢知煜,另一个便是那位邵将军。
可在长公主心目中,明显她与邵将军更亲近些,谢知煜偶尔去看她,长公主却从不许他见我,可邵将军不同,长公主会带他到我面前。
他们像是两条蛇一般紧紧交缠在一起,长公主不许任何人触碰她,可邵将军可以。
谢知煜有些为难,他倚着长公主,将头搭在她的肩膀上:「姑母,我自由自在惯了,那个位置真的不适合我。」
长公主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背,语气轻柔得不像话:「阿煜,是不适合,还是你害怕?」
「阿煜也怕,父皇当年有那么多兄弟,个个都死在夺嫡里,阿煜与各位皇兄皇弟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阿煜不想与他们反目为仇。」
长公主愣了愣,她的脸上总是*伐果断,从未有过这样的神情,她突然坐直身子,认真地问谢知煜:「若是他们想*你,你待如何?」
谢知煜笑了笑,一脸坦荡:「他们若想*我,必然也是时势所迫,可我若对他们并无威胁,他们便仍旧是我的好兄弟。不瞒姑母,阿煜想向父皇请求,给阿煜赏一块封地,阿煜想离京。」
谈话进行得并不顺利,旁人对长公主向来是言听计从,谢知煜没答应,她不开心,却也没有打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拂袖离去。
我看着那娇俏瘦削的背影,将衣裳绞在手中。
她真的很疼爱他。
4
「你瞧,你身上的疤是不是淡了很多?」
谢知煜的指腹抚了抚我已经淡化的疤痕,之前裂开的血肉这会儿已经长了白嫩嫩的新肉。
这些日子,他命人为我日日洗澡,亲力亲为地给我上药,又为我做了许多新衣裳,教我用膳要用羹勺,还教我该如何扯唇微笑。
他很温柔,比阿奎舔舐我的伤口时还温柔。
谢知煜捏了捏我的脸,笑意分明:「小东西,你近来竟然胖了一些,瞧瞧这小脸,都鼓起来了。」
说完又盯着我的脸仔仔细细地看,突然惊喜道:「你近来胖起来,倒是让我觉得像一个人。」
我歪着头看他,像谁?
「你可还记得那日来的姑母?那是丹阳长公主,她是我父皇胞妹,是先皇最疼爱的一个女儿,她是整个璞国最美的女人,你的眉眼竟有几分像她!」
我紧张地握紧寝被,一言不发地看着谢知煜,从来没有人说过我像她,她那么美,我只是她口中的丑东西,我怎么会像她?
可听到谢知煜这么说,我心里又有些复杂,有一点欢喜,她那么美,我居然像她。
欢喜之余,又有些害怕,如果谢知煜发现我的身份怎么办?我是她一生的污名,他们会不会嫌弃她?
谢知煜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长公主有多美,我却垂下眸子看向我细长的指甲。
我想,今晚我就掏出他的心,莫叫他出去胡说才是。
5
乌云遮月,回廊上挂着一排琉璃宫灯在风中飘荡,拽着灯身的影子一会儿短一会儿长。
我脚步轻盈地推开谢知煜的房门,无声地走到床前。他睡得很沉,他如玉的面容在一片暗淡昏黄中模糊不清,他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了雪白的胸腔。
我抬起手,就着窗外一点微光,细细打量我的指甲。
来之前,我特意磨得很尖锐。我见惯了阿奎的爪子,它的爪子就是这样尖锐,所以每次撕扯小厮时总是又深又狠。
阿奎撕人的时候总是先掏心脏,这是长公主调教它的,把爪子掏进心脏,人一时半会儿不会死,还能感受痛楚,这样再去撕咬其他地方,他就会一直号叫,却没有反抗的能力,这场景,我看过太多次了。
我看着谢知煜温和的眉眼,我想,我可以比阿奎做得更好。
街上打更声传来的时候,我伸出了手,狠狠对着谢知煜的胸腔扎了进去,血溅了我一脸,谢知煜张大眼睛看着我,那眼中尽是茫然……
「快跑!」
我看着突然从床里侧翻出来的黑衣人,盯着自己满手的血愣在了原地,根本迈不动腿。
谢知煜狠狠将受了伤的黑衣人踹翻下床,拉着我就往院子里跑,他一边跑一边喊:「来人,有刺客!」
很快,四周的树上都响起唰唰声,几个侍卫电光石火间一闪而过,我与谢知煜站在院子里看着那黑漆漆的房门,里面是兵戈碰撞的声音,没一会儿那黑衣人就被丢了出来。
他无力地躺在地上,身上被砍了很多刀,捂着胸口,很是痛苦的模样,整只手被鲜血染红。
「留着命,将他带去大理寺严刑审问。」
「是。」
侍卫压着黑衣人往外走,我心里突然很凉。
长公主说,只要我*了谢知煜,她就会爱我。
可我今夜若当真*了谢知煜,以这些高手的身手,我应当很难活着回去吧?
6
第二日一早,侍卫带回了消息。
黑衣人是五皇子的人,五皇子派他来暗*谢知煜,为了万无一失,他在暗卫们换班的空隙悄声进了谢知煜的房中,藏了整整一日。
我的出现是误打误撞,我想*谢知煜,可藏在他床里侧的*手以为我发现了他,他出手的时候,我正巧也出了手,好巧不巧,正掏在他的胸口。
谢知煜夸赞我:「小东西,你的手真锋利,像是刀子一般,侍卫说他的胸腔被抓透了,此人身轻如燕,进房时连侍卫都避过了,可见是个绝顶高手,如果不是你,他们没这么容易抓住刺客。」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谢知煜,他夸赞我后又露出一副哀戚的模样:「我与五弟一起长大,我虚长他几岁,小时候总是抱着他玩,如今,竟到这地步了。」
谢知煜抬手摸了摸我的头,他的大手很暖和,很柔软,我舒服地闭上眼睛,就听他在我耳边道:「小东西,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我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陪他吗?我怎么会陪他呢?
他叹息一声,吩咐道:「准备轿子,去公主府。」
7
谢知煜从公主府出来,便直奔皇宫而去。
府中的婢女告诉我:「今晚三皇子怕是要晚些回来,命奴婢告诉姑娘不必等他,姑娘早些睡吧。」
我点点头,婢女走后不久,长公主来了。
「啪!」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没有笼子做依靠,我被一巴掌扇倒在地。
她蹲下身子,漂亮的眸子盛满怒气,她捏住我的下巴,恶狠狠道:「谁准你自作主张?本宫许你去*他了吗?」
我想解释,我想告诉她,谢知煜发现我与她有些像了,我只是怕拖累她。
我张开嘴巴,努力了好一会儿,却只发出难听的啊啊声。
我忘了,我是个哑巴,我不能说话。
「本宫告诉过你,让你动手的时候自然会知会你,眼下倒好,原本可以让他更恨一些,你却*了刺客,好好一盘棋都被你毁了,真是个蠢货。」
长公主狠狠将我的头按进泥土里,我的嘴巴眼睛里都是泥土,不动也不挣扎,大概因为我太脏了,也或许我不叫喊让她觉得无趣,她掏出帕子擦擦手,用力丢在地上,转身离去。
她走后许久,我才坐起身子,眼泪流下来,泥土沾在脸上,样子很是狼狈。
8
等谢知煜从宫里回来时,已经是三更天。
我坐在院子里等他,洗了脸,也换了干净的衣裳。
黑夜里,他落寞地从远处走来,看到我,眸子闪了闪,竟快步走过来一把抱住我。
「小东西,五弟要走了,父皇赏给他边关一处荒地,这辈子,我们见不到了。」
「小东西,我不想这样的……我们是兄弟,我想我们一辈子都是从前的样子……五弟说,成王败寇,谁让我们生在皇家呢,小东西……以后,我没有兄弟了。」
谢知煜很难过,他的眼泪落在我的脖间,风一吹,很凉。
我抬起手轻轻抱住他,原来被人拥抱是这样的感觉,很温暖,很舒服。
这个拥抱让我想起了阿奎。
每次我挨了打,等到了晚上,阿奎便会用它巨大的身子将我圈在怀里,没有药治伤,它就伸出舌头舔舔我的伤口。
我知道它不想咬我的,阿奎是只母狼,我与它从小关在一起,它是喜欢我的。
只是它也害怕长公主,长公主喜欢的时候是真的很喜欢它,不高兴的时候又会狠狠地抽打它,还会命人拔了它的指甲。
可阿奎咬我的时候会轻轻的,见血,但不会咬得太深,无人时,它便趴在我身边呜咽,在偌大的公主府,它是对我最好的。
我有些想念阿奎,便往谢知煜怀里钻了钻,谢知煜将我搂得紧紧的,突然对我道:
「小东西,你没有名字吧?」
「以后,你就叫西棠,西赆南琛,海棠醉日,很适合你。」
谢知煜说西棠很适合我,我不知道哪里适合我,也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我有名字了,我和阿奎一样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9
在邵将军的力荐下,皇上特许谢知煜可以上朝听政。
府中的婢女们很开心,她们围成一团说着悄悄话:「众多皇子里,皇上唯独允了咱们主子开府上朝,这可是独一份。」
「那是啊,咱们主子,可是皇后娘娘的嫡子,虽说朝中以贤择君,可到底还是要看家世的。」
「说起家世,二皇子娶了河内司马氏的嫡女,那可是大家族。」
「呵,那算什么?他们有清河崔氏厉害吗?我今个儿上街买点心,听街上的小贩说,崔氏嫡女被皇后娘娘请进了宫,你们猜猜,是为什么?」
几个婢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摇头。
那婢女又笑道:「自然是给咱们主子娶一位王妃啊,只要娶了清河崔氏,这太子之位,还不手到擒来?」
我站在远处听了一会儿,正准备走,又听其中一位婢女道:「小点声,咱们府里还有个哑巴呢,主子对她也上心得很,别被她听到。」
「哼,听到又如何?你都说了是个哑巴,哑巴还能说出什么不成?再说了,主子再喜欢她,她也是个哑巴,还能做王妃?别说皇后娘娘不愿意,就是朝臣们,也得闹翻天。」
「也是。」
喜欢。
我呆呆看着那个说话的婢女,她说谢知煜喜欢我?
我很小的时候长公主偶尔也会逗逗我,有一次她生了气,将我丢在地上,我便哭着喊她求她喜欢我。
她当时怎么说的?她趾高气昂地看着我,轻蔑地笑:「喜欢你?呵,一个野种,谁会喜欢你?」
她总是说我是野种,这么多年,我都信了,谢知煜怎么会喜欢我?我转身往房里走,他才不会喜欢一个野种。
10
我在府中待的第二年,谢知煜已经在朝中站稳了脚跟。
人也从当初那个稚嫩善良的小公子长成了成熟稳重的三皇子。
长公主来得很勤,偶尔那位邵将军也会来,看到我,那位邵将军会目不斜视地从我身旁走过,昂首挺胸,让人一点看不出他是个多么龌龊的东西。
我渐渐长大,也知道他当初在我面前与长公主做的究竟是什么事。
「不喜欢他?」
谢知煜将我抱在怀中,仔细看我比画手势,轻轻笑着亲了亲我的脸颊。
「如今我还要用他,不喜欢,也容他几年吧。待他出兵灭了车师国,以后我再不会让他来府中。」
谢知煜摆弄着我的手指,握紧,又放到唇边细细地吻:「小东西,这些日子,若有姑娘上门,你不必在意,我心里只有你,旁人,我都不会喜欢。」
我歪着头看谢知煜,莫名想起两年前婢女们提到的崔氏女。
这两年,朝中局势紧张,皇后为防突发状况,一直将崔氏嫡女养在她的宫里,算起来,已经到了那姑娘及笄的日子。
11
几日后,果然有个女子入了府。
她像个花蝴蝶一般从府外跑进来,围着谢知煜转圈,笑得花枝招展:「殿下怎么这几日不进宫?蓉儿很想殿下。」
那女子像是没看到我一般,将我撞到一边,抱着谢知煜的手臂直晃。
不少婢女看到了,像是看笑话般看着我,我却并不在意,她是长公主计划里重要的一环节,我等她许久了。
我不在意地准备起身离去,却见谢知煜一把推开崔锦蓉,快速蹲到我身前,他小心翼翼地为我拂去裙子上的尘土,眼中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他捏捏我的脸,用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为什么不推回去?有我在,怕什么?」
推回去?他糊涂了吗?
那是清河崔氏的嫡女,是能助谢知煜登上太子之位的关键所在,便是长公主那样尊贵的身份都对她礼遇有加,我算什么东西,敢去推她?
谢知煜却不管这些,崔氏女气鼓鼓地看他,他却头也不回地将我抱起,淡淡说了一句:「西棠衣裳脏了,我带她去换。」
我躺在谢知煜怀中一个劲对他摇头,不该这样的,我们说好的,我不在意她的,他也不该在意,至少眼下这个时候,她便是欺负我,他也该视若无睹。
长公主教他的时候我听到了,长公主说:「崔氏女跋扈且娇纵,人却愚蠢,只要你稍稍给她些甜头,纵着她,任她在人前骄横,让旁的皇子都知她非善类,她就会非你不可,到那时,崔氏皆为你所用。」
你不该这么做。
我比画着手对谢知煜说,可他脸色很不好,抬手解了我脏兮兮的外衣,随手扔了出去。
「西棠,没有你的地方,我可以纵容她,可以与她虚与委拟,可我见不得她欺负你。」
谢知煜认真地看着我,拽着我一只手臂将我扯进怀里。
「西棠,我们都再忍忍,等我做了太子,我们……」
我们怎么样呢?
他说不出口,我也心知肚明。
等他做了太子,就要如约娶崔氏女为太子妃,这是崔氏愿意扶持他的唯一要求,皇后和长公主费了这么多年才稳住崔氏,我们能怎么样呢?
再去院里,谢知煜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润,他领着崔锦蓉逛园子,崔锦蓉也识趣地没再提方才的事,只随口问谢知煜:
「殿下,我听府中下人说,你为这婢女起名西棠,是有何意?」
不等谢知煜说话,便有婢女笑道:「我们殿下说是西赆南琛之意。」
崔锦蓉几乎是瞬间变了脸色,看向我的时候眼中像是含了刀子,我不懂她为何这么看我,又听谢知煜道:「幼时起着玩罢了,能有什么意思?」
崔锦蓉的脸色才好些,只是不如来时兴致那么高,谢知煜也没有哄她的意思,只领着她在府中逛了一圈一圈又一圈,还是崔锦蓉觉得无趣,带着人主动告辞。
临走时,崔锦蓉狠狠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让我哆嗦了一下。
很像长公主*人时的样子。
12
长公主的生辰是乞巧节那日,皇上为她在宫中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生辰宴。
谢知煜要入宫,又怕我自己在府中寂寞,便让几个婢女带着我去街上看热闹。
夜幕降临,皇宫方向爆竹声四起,绚丽无比的烟花在整个丹阳城上空竞相绽放,街上熙熙攘攘,所有人都仰头看天,发出热闹的惊呼声。
我也跟着抬头去看,忽然有一颗亮点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一朵巨大无比的海棠花。霎时,人们欢呼起来。看着那朵海棠花,我不由呆住了。
长公主的生辰,我从未见过,从前她的生辰,都是我一年中最难熬的一日。
她会在午后入宫,直到子时才醉醺醺地归来,这时候,她总是屏退所有人,包括小翠,摇摇晃晃地走向笼子,一把将我拽出,任凭阿奎呜咽,她也不会回头。
她哭得梨花带雨,双手紧紧掐住我的脖子:「为什么会有你,为什么会有你……没有你多好,没有你他就会好好活着……你知道不知道,你是我拿他的命换来的……」
我被掐得翻了白眼,她又会猛地放开手,然后取下头顶的簪子狠狠扎进我的大腿内侧,太痛了,我会被猛地痛醒。
每当这时候,我都想,死了多好,死了就不必受苦了。
「你知不知道,他死的时候才十九岁……还不到弱冠之年,他是将军啊,他原本可以有大好的前程……都是你们害死的他……都是你们害死的他……」
长公主口中的你们,包括先皇、当今圣上,乃至整个皇家,也包括我。
13
小翠是长公主幼时的婢女。
有一次我被打得厉害,差点死掉,她便趁着夜里哭着来偷偷喂我水喝,她对我说:「你别恨她,她只是太苦了。」
幼时的长公主是幸福的,有多幸福呢?
她的父皇母后宠爱她,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她的皇兄从小便是太子,对她有求必应。
她天真烂漫,爱盛开的海棠,爱这世间一切。
小翠说,长公主及笄那年,先皇为她亲赐封号丹阳。
丹阳,是璞国的都城,先帝以这样的封号来赏赐一个公主,宠爱不言而喻。
在遇到邵承喻之前,她也只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在与邵承喻相爱后,她开始变得没有安全感。
邵家满门都是将军,邵承喻身为长子,一战成名,他人生中的第一战*了十几万敌军,一夜之间便成了整个璞国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
他入宫领赏,遇上了来看热闹的长公主。
少年将军与天真公主,似乎天生就是一对。
一见钟情,是尊贵的长公主前半生做过的最卑微的事。
为了掳获邵承喻的心,她花了整整两年时间为他做尽欢喜之事。开始,邵承喻不为所动,可后来,长公主献身时,他没拒绝。
偷欢这种事,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次数多了,长公主便有了身孕。
她满心欢喜地问邵承喻,愿不愿意以军功向皇上求娶她,她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可邵承喻犹豫了。
长公主并不知道,邵承喻并非邵家主母的嫡子,而是一个外室的儿子,邵承喻只是被寄养在主母名下,他有野心,有抱负,自然想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他只欠缺一个前提,那便是一个尊贵的母亲。
「军功,我已写了折子给圣上,换我生母一个诰命夫人,丹阳,对不住。」
长公主傻了,她抚着肚子,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
邵家虽是将门,可在朝中权位并不高。璞国重文轻武,在皇家眼中,邵承喻的身份是配不上丹阳的,用军功换赐婚,是长公主能想到最稳妥的法子。
可到头来,邵承喻告诉她,他要为他生母换一个诰命。
长公主求他:「我们成亲以后,我一样可以为你求一个诰命。父皇疼爱我,一定会允我,眼下最重要的是咱们的孩子,孩子会慢慢长大,我们不能不管他,若是我们不成亲,我们的孩子……父皇容不下的……」
邵承喻答应她想一想,她也听话地回了宫,结果第二日就听到了邵承喻领兵出征的消息。
她哭着去问先皇,为什么派邵承喻去,邵家明明还有邵老将军。
先皇疼爱地摸了摸长公主的头:「男儿志在四方,是邵卿昨夜自己个儿来求的。」
长公主回到寝宫便昏了过去,小翠哭着照顾她一日一夜,为了哄她开心,小翠骗她:「邵将军一定是为了再去拿一个军功回来向皇上讨一纸婚书,他没有丢下公主,他会很快回来的。」
长公主信了,为了不被人发现她有了身孕,她开始深居简出。必须要见人的场合,她也会穿格外宽松的衣裳遮挡越来越大的肚皮。
那时的她,是爱我的。
小翠说,她总是坐在窗前为我做小衣裳,一件一件又一件,做了数十件,十指被扎破,细嫩的手上磨了细茧。
她还会日日问小翠:「承喻会在孩子出生前回来的,对吗?若是他回不来,我的孩子该怎么办?父皇最看中皇家声誉,他容不下他的……」
为了做好两手准备,也为了安抚好长公主的情绪,小翠连夜出宫求她的母家,若我出生时,邵承喻还未回来,便把我先寄养在她家中。
可没有等到我出生,先皇便发现了我的存在。
小翠说,先皇气极了,狠狠打了长公主,又强硬地逼迫她喝下堕胎药,可那时我已经八个多月,长公主舍不得。
几个宫人拉扯她,她死死闭着嘴护着肚子,舌头都咬破了,流了一嘴的血。
先皇后抱着长公主痛哭着求她:「别要这个孩子,你是璞国最尊贵的公主,*了他,你便还是从前的你,你父皇会为你选一门最合适的亲事,那人定比邵承喻强一千倍一万倍,绝不会委屈了你。」
长公主吐着血,笑得很是骇人:「这是我的孩子,我死,都不会让他死。」
先皇气得连玉玺都摔了,他狠狠指着长公主的肚子道:「你若是非要留下他,那朕便告诉你,邵承喻绝对不会活着回来!」
后来,邵承喻真的出事了,先是说人在战场上失踪,又有人说是被敌军击落了悬崖,那时我已经快要足月。
长公主无人可求,挺着大肚子找上了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皇上。
「皇兄,我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你派人去找找他……」
太子疼爱这个妹妹,心疼不已,却还是叹息道:「丹阳,他非良人,忘了他吧。」
再后来,邵承喻的尸体被人寻了回来。小翠说,尸体被抬上朝堂,不少人都吐了,没法看了,被巨石砸得血肉模糊,成了一团烂肉。
谁都没想到,长公主居然躲在柱子后,她捂着肚子回了宫,流了很多血。小翠偷偷将我抱走,对先皇道:「是个死胎。」
长公主一日之间憔悴得不成样子,一月后,她求皇上让她出宫。
那时的长公主已经瘦成一副皮包骨,先皇到底还是心疼她,便允了她建府出宫,先皇到死也没再见过他最疼爱的女儿。
倒是太子,隔三差五去劝慰长公主,她才勉强活下来。她对小翠说:「活下来,才能为他报仇。」
为邵承喻报仇,几乎成了长公主后半生的执念。
在她心目中,那个男人爱她至死,为了立军功娶她,死在了战场上。
凶手,便是车师国,是她的父皇,是她的皇兄,也是我。
太子登基后,她开始隔三差五入宫,她求皇上看在邵承喻的份上补偿其弟邵承渊,皇上为了安抚她,册封了邵承渊为将军。
比起邵承喻,显然邵承渊更适合朝堂,他顶着一张与邵承喻八分像的脸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他心甘情愿做邵承喻的替身,也心甘情愿做她手里的刀。
那几年,因为长公主的助力,武将在朝堂上一度压倒文臣。小翠说,璞国因为重文轻武看不起邵承喻,她就偏要将邵家捧到万人之上。
为了让长公主开心,邵承渊几次三番向皇上进言出兵车师国,为其兄报仇,可皇上以仁爱治国,不愿为邵家一己之私起战乱。
这行为,在长公主心中埋下了怨恨。多年来,她便一直在观摩适合继位的皇子。
在她心里,那个疼爱她的皇兄早就死了,她早晚要让皇上痛不欲生。
自邵承喻死后,长公主的每个生辰都格外盛大。每到那个日子,皇上总是竭尽所能地为她庆贺,对皇上而言,那是补偿,可对长公主而言,那是锥心之痛。
因为邵承喻的尸体就是乞巧那日带回的,我亦是出生在那一日。
每次生辰回来,她都疯癫地问我:「我为什么要拿你换他?如果我喝下药,他是不是就能回来?!是不是?!」
他能不能回来,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小翠说得不对。
长公主不爱我,从来都不曾爱过我。
邵承喻活着,她因为爱他而爱我,邵承喻死了,她对我的爱也到此为止。
头顶的焰火再次盛放,一个黑黢黢的麻袋从天而降……
14
「臭哑巴,给我狠狠地打!划了她的脸,我看看殿下还喜不喜欢她!」
说话的是崔锦蓉,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黑黢黢的袋子将我整个罩住,那些脏臭的鞋子用力踢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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