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苏敏跟朱磊还在冷战里。
夫妻俩在上海打拼,每年去谁家过春节都是一道难解的题。
上个月苏敏的妈妈不小心下楼踏空摔下来骨折,在家里躺着,行动诸多不便,父亲早逝,八十多岁的姥姥跟她相依为命,在家颤巍巍地照顾她。
苏敏27岁,私企跟单,*六个月了,上次回家还是年初的时候,中间隔了快一年,她担心妈妈,想回去看看。
后面如果生了,苏敏的妈妈在家照顾姥姥出不了远门,苏敏回家一次穿越几个省市,高铁下车上大巴,最后再上面包车,折腾得厉害。
苏敏生完孩子得坐月子,再加上孩子小要吃奶,后面还要上班,再见面最少一年后了。
朱磊不同意跟苏敏回去过年。
理由跟苏敏的一模一样。
他说苏敏挺着肚子,一路折腾回去,太冒险了,况且月子她妈又不能伺候,将来还指望着奶奶来带孩子,过年都不回去看看的话,他妈到时候不来,他可没有办法。
赤裸裸的威胁,无耻又无畏。
朱磊家是县级市的农村,高铁恰好有个小站在他们家附近,交通方便不少,从上海出发,跟苏敏家是相反的方向,高铁四个小时,下了高铁,公交十几分钟就能回去。
结婚前他俩说好过年时候一边呆一个春节。
婚后第一个春节,朱磊说新媳妇儿第一年,按他老家的风俗要认下亲戚,苏敏觉得也是。俩人刚在一起,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苏敏不想打破这和谐,就跟着他回去低眉顺眼地见过七大姑八大姨,接受一众眼光的评头论足。
她们讲话她得费劲才能听懂一二,女眷们热情洋溢地在一起谈天说地,她坐在那里一边尴尬地陪着笑,一边担心妈妈和姥姥这个年过得多寂寥。
她是个旁观者,像在天上看一场人间狂欢,热闹跟她无关。
备菜的时候她也帮忙,天寒地冻的北方,婆婆也不见外,抓一把菠菜放盆里,让她去院里洗。自来水带着冰渣子流到盆里,她犹豫着伸进水里的手立刻冻得通红。
切洋葱的时候,一股辛辣催得人直流泪,想到以前在家每次炒洋葱,都是妈妈一边切一边说,你别碰,辣眼睛。在这里,婆婆真把她当个劳力用了,她不知道这时候流的泪是因为洋葱辣还是因为初初到这环境里的矫情,只好一边擦泪一边笑着说,好辣啊。
结婚第二年春节,她期盼了很久,终于可以名正言顺陪妈妈和姥姥过年了。
放假前接到婆婆用蹩脚的普通话打来的电话:“小敏啊,今年过年回来吧,妈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炸鱼块,炸香菇,过年不比平时,咱娘儿俩好久没见,我就磊子一个儿,你们不回来,我这心里空落落的!咱这儿有风俗,说出嫁的女儿回娘家过年,挡娘家财运的!”
听了婆婆的话,苏敏只是勉强地笑笑,她性子软,她自己知道,婆婆和朱磊也知道。
朱磊半真半假跟她斗嘴:“你婆婆可是亲自打电话叫你了,你自己看着办!”
这次的春节有了明显的主题,公婆开始催生。
回去当天晚上吃了饭,公公点上烟吸了一口,瞥她一眼,一本正经说:“人活着是有社会责任的,不是吃饱穿好光顾享受了,生个孩子是为社会添砖加瓦为家族传宗接代,更何况我们老人还健康,还能搭把手,这么好的条件再不生,老了走在路上总归得有儿子扶一下吧!”
苏敏听了有点不开心,心想女儿就不行吗?干嘛单单强调要儿子扶一下?
婆婆拉着她的手笑着说:“我希望你生俩儿子,让咱老朱家也人丁兴旺,只要头一胎是男孩,我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末了,她又补充道:“现在要是*了,来年九月生的时候天气正好,瓜果遍地,吃啥都有!”
苏敏红着脸,心里又有说不上来的别扭,俩人刚借遍朋友加上所有积蓄在上海买了一居室,经济上拮据得很,花一分钱都要掂量,也没见公婆给啥支援。他们在农村收入有限,因为苏敏自己的妈妈也帮不上忙,索性就不说什么了。再说生孩子又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儿,他们怎么不去跟自己儿子说?
一整个春节,话里话外都围绕着催生。
北方农村的冬天没有暖气,苏敏冻得感冒,婆婆说:“备孕的时候不能吃药,万一怀上了,对孩子多不好。”
苏敏说自己刚得过荨麻疹,接连两三个月不舒服,婆婆立马回复:“*了就好了,孕妇一般激素分泌改变,会增加抵抗力。”
苏敏忍不住在心里想,都是什么胡话,一想到娘家妈妈教给她的都是到婆家忍让谦和那一套,当面她还是脸皮薄,也不好反驳什么。
苏敏当初跟朱磊在一起,是觉得门当户对,她妈妈是退休老师拿点工资,朱磊家是最普通的劳动人民,大家平等相处,她不想去谁那里上赶着看人脸色。
她觉得朱磊家在农村,大家都一样的家庭背景,一样的学历,谁也不小看谁,她跟朱磊工资一样高,一起攒钱付首付,踏踏实实过日子。
看来是她太过年轻,她的看法不等于别人的看法,她太过低看人性的另一面了。
临回上海头一天,婆婆拉着她的手,两眼饱含深情盯着她说:“小敏啊,我们磊子从小学习好,现在又在大上海站稳了脚跟,追我们磊子的姑娘多得去了,长得好的,家里有钱有房的,他就看上了你,你们也老大不小了,你可得上心给他添个后啊!”
晚上在床上,苏敏问朱磊:“你想要儿子吗?”
朱磊说:“我想要两个孩儿,一儿一女。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都不如一儿一女好。”
苏敏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你养得起吗?”
朱磊干笑两声,转身就打起了呼噜。
苏敏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眼瞎。
过了年,婆婆立马要来上海,美其名曰:“给小两口烧饭!”
四十四平的房子,最里面是个卧室,外面是开放空间,包括厨房,厕所和放个饭桌的地方。
饭桌挪挪,挨着卧室外墙挤下一张床。
这卧室里啥动静,苏敏的婆婆都竖着耳朵躺在墙根,听得一清二楚。
有两天没声响,她就会问苏敏:“不加紧造人可不行,年岁说大就大了!”
连着两天有点声响,她又笑着对苏敏说:“男人贪那点事儿,你可要护着点他身体啊,养精蓄锐,弄多了,身体虚啊!”
空间的距离会拉伸彼此的好感,想要好感破灭,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家摩肩擦踵挤在一间狭小的陋室里。
三个人在一居室里渐渐过成了两个小家。
老太太跟朱磊是一家,苏敏跟朱磊是另一家。
老太太洗衣服会专门把苏敏的挑出来放一边去,留给她下班自己洗。
有次下雨,晚上回来,床单被罩都收了,唯有苏敏的衣服在晾在雨水里浸着。
说给朱磊听,他只会打哈哈,弄急了,说不定跟婆婆联手起来嘲笑她小心眼儿。
朱磊如果加班,晚上老太太便会自己吃饭不留饭,苏敏下班在外面吃或者回家再单做。
狭小空间里日日的细节摩擦,苏敏开始对老太太的唠叨烦不胜烦。
不满一天天积累,苏敏开始挖掘自身想不到的潜力。
她对朱磊也没多上心,但晚上她舒服了就大声地叫,风情地叫,早上穿着刚盖住屁股的性感睡裙跟朱磊边吃饭边卿卿我我聊天。
老太太早上看到她,眼睛没地方使,苏敏大大方方该干嘛干嘛。
老太太再旁敲侧击让她节制,苏敏扯下新媳妇儿的害羞,说:“你儿子要的呀,问你儿子啊!”
老太太气得不行私下骂她小jian人。
苏敏不知道为啥把日子过成了这样,也打心底讨厌这样的自己。
等老太太再一脸坏笑对她说:“这么些日子,咋就怀不上呢?要么你有啥毛病出去好好看看?看好再回来?”
苏敏抬起头,一再的失望已让她生出伶牙俐齿:“我做过孕前体检没毛病,我看你是脑子有毛病,你先出去看看,看好再回来。”
老太太先是震惊,再是暴怒,撒泼打滚一番后带着余气未消就卷行李走了。
婆媳矛盾里,朱磊就是个和稀泥的,谁输谁赢,关系不大,只要别拉他评理就好。
年中苏敏终于*了,朱磊高兴了三天后,又回到了原样,下班等着她做饭,周末躺床上玩手机。
慢慢他开始加班越来越多,直到苏敏在他手机上看到一条女人的*“我又想你那里了!”
那里是哪里?他在外面干什么?苏敏并没有直接跟朱磊对峙,她怀着孕,还得生活,她的工资养活自己租房加吃饭太过紧紧巴巴。
不爱就不会偏激。
苏敏觉得自己像飘在海上的竹筏,浮浮沉沉,迷茫里不知道下个巨浪会把自己打翻到哪里。
混混沌沌里,苏敏有点想麻醉自己,过一天算一天。
这是结婚后的第三年底,苏敏已经*六个月了,现在俩人又因为去哪里过年有了分歧。
晚上看苏敏心烦意乱,朱磊贴心安慰说“我也很担心妈妈,她骨折在家让姥姥照顾,两个老人生活真不容易。”
说完三分钟,他就在苏敏的辗转反侧里,打起了响亮的呼噜。
苏敏忍不住轻轻拍醒他,提议道:“要么我们各回各家吧?”
朱磊干脆直白地拒绝:“哪有过年不去婆家的?我过年连我老婆都带不回去,你让我脸往哪里搁?”
苏敏彻底绝望了,懒得理他,摔门出去,朱磊并没跟上来。
苏敏走到大街上,已是晚上十二点,她挺着肚子闲荡着不肯回家,一盏盏路灯昏黄的光照着她的寂寞。
苏敏走到路边坐下来,泪如雨下,她觉得自己在生活面前节节败退,步步避让,一退再退,怎么就到了现在无路可退的境地。
一个老太太走过来,她看起来慈眉善目,面容和善,看到流泪的苏敏,在她身旁坐下,关切地问苏敏:“小姑娘你怎么了?”
苏敏像是抓到了发泄的出口,一股脑抱怨命运的不公,自己的委屈,不满和愤恨。
老太太微笑着听她说完,温和地对她说:“那你觉得命运以外,你自己有需要反思的地方吗?”
苏敏诚恳地说:“有,如果回到我单身的时候,我一定不自卑,不选择这样的男人,不再过这样的生活。”
“还有吗?”老太太仍旧是温和地问。
苏敏一脸疑惑。
老太太看着她的双眼,一脸认真对她说:“如果再回到从前,你自己本身有值得改进的地方吗?”
苏敏犹犹豫豫地说:“我要努力提升自己,开阔眼界,配得上更好的生活。”
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她说:“如果用你寿命未来的一年换回拨的一年,你愿意吗?你想回拨几年?”
苏敏思考一下,坚定地说:“我愿意,我想回拨四年。”
老太太微笑着说:“也许我能帮你。”
一眨眼苏敏坐在了公交车上,清晨的阳光照着大地,她腿上放着手提包,在去上班的路上。
她打开手机确认,这是四年前的一个普通周一早上。
她马上给朱磊打电话,听他的口气,还在两个人刚同居的甜蜜里。
下一站上来一个眉清目秀笑容温和的男生,苏敏记得跟他经常在公交车上相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第一次对话。
男孩笑容阳光,他一点点从人群里挤到苏敏的座位边,笑着对苏敏说:“周末我们全家十几个人去浙江玩了两天,你周末干嘛了?”
这样的对话似曾相识,苏敏又重复了四年前她的回答:“没干嘛,就在家呆着。”
男孩又笑着说:“我堂姐也不想出门,我大伯硬拉她跟我们一起出来了。”
苏敏凭着记忆问他:“你是从**大学刚毕业两年对吧?”
在苏敏的意识里,这是他四年前这次对话里告诉自己的。
男孩有点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
苏敏笑笑没说话。
晚上苏敏加班到八点,她知道男孩会在转车的地方等她,四年前这对她是意外,现在回头她是预言家。
男孩仍旧假装是意外,他腼腆地笑着说:“怎么你刚好也在这里?我。。。,也在加班。。。。,我叫郑东,你叫什么名字?”
苏敏仍旧是矜持地说:“我叫苏敏。”
男孩害羞地问:“我能知道你电话吗?”
四年前的那次,她没有说话,歉意地看着郑东笑笑,独自走了。
那时的她走在路上想,郑东也是很好的男生,但人和人是讲究缘分的,她已经跟朱磊同居了,道德不允许她再恋上别人。况且郑东是上海本地人,就算她是单身,对方会不会对自己的出身有歧视?这是她不能容忍的。
从此郑东也没有再跟她乘过同一班公交。
转折点到了,现在苏敏笑着报出了自己的电话。
晚上她主动撇开朱磊要睡沙发,收到郑东的短信一一回复。
第二天两人公交上再见,彼此心照不宣地笑。
周末她跟朱磊讲明自己想分开住的想法,并火速搬家。
如她的预想,朱磊识趣地慢慢冷下来。
苏敏已经不再是四年前那个单纯的小姑娘,在她的欲迎还拒下,郑东开始跟她有了飞速发展,没多久打算带她回去见父母。
苏敏有些许忐忑,但是过往的经历告诉她,嫁人要往上走才是王道。
郑东的妈妈是个妆容精致的上海女人,初次见面客气而疏离。
她对苏敏说:“我们以前想过去你家那边旅游玩一下,但想想很多乡下的地方也就是脏乱差,哪里也比不得我们上海好。”
苏敏礼貌而客气地笑。
一年后苏敏考上了名校研究生,郑东的妈妈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
苏敏仍旧对她客气有加,每次过来做客温和有礼,做起家务勤快麻利。
郑东妈妈开始感慨:“真是个懂事有礼貌的小姑娘。”
苏敏并不急着结婚,她每天工作学习无比充实,各种空闲都用来提升自己。
她现在有了很好的工作和比郑东更高的薪水。
反而是郑东总是患得患失,追问她的动向。
郑东的妈妈也改口说:“我们东东挑老婆就是有眼光的。”
两年后结婚的时候,郑东家准备了四室的婚房。
婚礼上郑东的妈妈换了五套礼服,而新娘苏敏只备了三套,她完全不计较,搂着婆婆甜甜地笑。
苏敏的妈妈姥姥也一并接来上海,苏敏的婆婆对妈妈说:“你来照顾他们,省个保姆,我也放心啦!”
所有人都欣慰地笑。
人群中又遇见那个亲和的老太太,她微笑着问苏敏:“你现在还相信命运吗?”
苏敏若有所思说:“伸出手,掌心有命运的伏线,握紧拳头,命运就在自己手里。”
老太太又问:“若你现在选的还是朱磊呢?”
苏敏笑着说:“幸福靠我自己的努力,总会达到一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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