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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夜裹挟着凉意爬上地平线时,就像之前的日日夜夜一样,史墨的心底平静如湖。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没有人逼她,没有事物催促她。就像蓝得纯粹的青海湖,史墨也是纯粹的自我选择。
夜色越来越深了,穿过高原稀薄的大气,入眼是璀璨的星河。躺在大地上,闭眼,她静静等待一场睡眠,一场永久的长眠。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史墨渐渐觉得这一切和她想的不一样了。凉风吹来,密密麻麻的冷从高原土地贴着脊柱细细密密地攀爬了上来,激得她根本就无法入睡。
根本就睡不着。
她的爬起身来,皱着眉头扫视黑暗的四周。
难道自己最后的记忆不是香甜的美梦,而是瑟瑟发抖的狼狈?
史墨咬咬牙,心里无声地开始咒骂这个世界。
“妈的,我就去个布达拉宫,还得提前三天预约,知不知道我踏马赶着去死?”
“不逛布达拉宫,不旅游,我也要抓紧时间去死!”
心里不停地咒骂着,史墨眼神狠戾,黑夜中散发着光,像一头小狼崽子。
史墨回想今天一天的事情,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今天早上在茶馆美美地喝了一碗油酥茶,又炫了一碗特色藏面,吃饱喝足之后围绕着布达拉宫好好地逛了逛,中午吃了两碗加辣凉粉,喝了两碗牦牛乳发酵而成的酸奶,这是她喝到的最厚重顺滑的酸奶,竟然让她有点舍不得人间。
中午吃饱了,她想着去完成人生最后时光的KPI,第一步就先从眼前这个景点开始。
看着成群结队的人群,她有点说不出的落寞。
她眯着眼,眼里是明显的不屑。
布达拉宫,给你面子,我逛逛你。
史墨擦点嘴边残留的酸奶,穿过布达拉宫门前的广场,朝着门口进发。
“不能进?为什么?”
“是这样的女士,门票是要在微信小程序上预约的。”
“那我预约一下。”
“提前三天哦”
史墨再次往回穿过广场的时候,太阳升的极高了,强烈的紫外线直接照射着她没有做防护的脸。
日光如此强烈,刺眼的白光让她睁不开眼,眯着眼,眼前一片模糊。
现实与梦境模糊,未来与过往模糊。
这种神奇的感觉触发了一段回忆,让她想起来一次委屈。
那是童年的时光,妈妈爸爸说要在暑假带自己去游乐园玩耍,最后却没有实现的诺言。
她清楚地记得,那个暑假从7月31号开始,知道9月1号结束,中间的61天,她没有一刻是不期待着的。
气温从低到高,然后再从高到低。她的期待却节节攀升。
终于在距离开学只有一天的8月30号的夜晚,她让父母回忆那个承诺。
“啊……墨墨……实在是抱歉,妈妈忘记了,妈妈太忙了,明天还要飞往法国。这样吧……你让刘叔叔带你去好吗?”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爸爸妈妈带我去哇哇哇……呜呜呜……说好了带我去的。”
史墨记得妈妈的反应,她轻轻地把她抱在怀里,抚摸她的头发。
“对不起宝贝,是妈妈忘了,妈妈忙完了一定要陪你。”
史墨抹去妈妈眼泪的泪水,站立的她刚好到了蹲着的妈妈的耳边,她抱住妈妈的头,说悄悄话一般。
“那爸爸妈妈今晚能不能保证墨墨睡?”
“宝贝最听话了,墨墨在中间,爸爸妈妈一人亲一口墨墨。”
“嘿嘿嘿。mua~~墨墨最爱妈妈了~~不要告诉爸爸哦~”
就像所有的孩子的那种期待与欣喜,史墨躺在床上,等待着洗澡后散发着香气的妈妈和半夜工作一身疲惫的爸爸。
她玩着手里的积木,推着一辆小卡车让它行驶在被子构建的崇山峻岭中。
妈妈很快就来了,史墨抬手要抱抱,妈妈只是头也不回的拿起衣服穿了起来。
“妈妈……你怎么了?”史墨拿着积木的手呆滞在了半空中。
“宝贝对不起,公司单子出了点问题,妈妈得赶紧走了。”
“妈妈不走妈妈不走呜呜呜……”
但是哭是没用的,反正做什么也没用。史墨活了这么多年,对爸妈的印象就是这样了。
做什么也挽不回他们。
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很有趣,你越想期待什么,它就越让你失去什么。它一定要让你一无所有才满意。
但是仰头看看高远的天空,史墨又觉得自己并非是赤手空拳的,至少她有着自由的生命。
是的,我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生命。
生命就是一枚按钮,引爆的权利是在自己手中。
有些人小心翼翼,丝毫不敢碰到按钮,有些人疯了一样不顾阻拦要引爆。
史墨不一样,她无所谓。
她可能开心时会引爆,可能不开心时会引爆。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引爆,也可能下一秒就引爆。
所以当她走在回程的路上,穿过广场时,她突然觉得天高得纯洁,地广得坦荡。
所以……为什么不死一死试一试呢?
这不挺好玩的吗?
说不后悔是假的,至少不该现在死,至少死也要不那么狼狈。
总之,在低温下失温冻死是绝对死得不幸福的一件事。
史墨看看四周,一样的一马平川,一样的天和地,一样的黑。
对于方向感为0的史墨来说,让她找到回酒店的路简直是天方夜谭。
史墨掏出手机来,寻找走出这里的希望。
摁下开机键,白光应该照亮她苦涩的脸。
应该是这样吧……
黑屏——没电了。
现在该怎么办?怎么样才能走出这片荒野?
史墨抓着手机用力地挥舞着手臂,朝着狂野大喊。
“有人吗——”
没有高山和建筑物的阻拦,声音畅通无阻地传了很远。
史墨又喊了几句,她的声音像是一滴跌落大海的水,悠悠地陷入了黑暗里。
史墨咬咬牙,朝着正前方就走,管它是什么方向,走就对了,不走就被冻死。
往前走,走到天明,到时候她就能找到人了。
史墨往前走着,就像很多次不能被满足的愿望一样,她习惯了用辱骂来掩盖心里的悲伤。
“死也死不了一个痛快,等我死得惊天地泣鬼神的时候,你这块破地就后悔当初我没选你作为风水宝地。”
还往前走,还是没路,能见度很低,几乎是摸着黑走的。
身上的热量很快就散尽了,她又开始后悔没有穿一点厚衣服。
但是穿厚衣服有什么用呢?本来就是为了冻死自己才来到这里的啊。
史墨心里烦,她一烦就想骂。骂得越狠她越解气。
但是她骂人有个前提,前提是这是一件她可以解决的事情,只有解决的了的事情,骂它解解气才痛快。
可是现在看来,她再怎么骂,恐怕也难以找到一个正确的方向了。
她骂人的声音渐渐没有了底气,空气好冷。
在这种空气里,感觉像是被尸体缠绕着。
这黝黑的环境,冰凉的气温,寂静的四周,让她觉得自己好像闭上了眼穿越在梦里。
史墨想起了自己的五百万,还有五百万没有花完,她舍不得。
除此之外,她买的股票一路见好,开门大吉,红日初升。保守估计也有三百万。
还没把钱挥霍完就死了,她真的好不甘心。
史墨又朝着荒野大喊:“谁救我出去,我给他一百万!”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远处一个小白点影绰绰地向她移动过来。
史墨仔细地看着那个小白点,是的,是的,一定是人。
那是一个被人举着的手电筒,随着走路一上一下地摆动着。
这个手电筒的价值已经在刚刚的豪言壮语中附加值到了一百万零两千元。
史墨迫不及待地朝着对方冲过去。
“不要跑!”
一道清脆的女声制止了她。
“高原上不要随便跑!”
对方是一个细心的女生,隔着老远提醒她。
史墨笑得更欢了,她就喜欢装作没听见。
一路小跑过去,那个女生从背包里拿出一小罐氧气递给她。
“我没事,你自己留着吧。”史墨推回去。
“一会就有事了,赶紧吸一下吧,要不然半夜会被憋醒,很难受的。”氧气罐又被递过来。
“有这么吓人?”
“嗯哼~~”对面的鼻音很好听,像个小朋友一样的回答让史墨心里有点想笑。
史墨吸了两口,问她正事。
“你迷路了吗?”史墨问。
“是你迷路了,我在很远的地方就听见你喊救命了。”
史墨有些尴尬,估计刚才怼天怼地的脏话也被她听见了。
“你要是到拉萨市区,咱们就一起去吧,我没人带路走出不来。”
“我正好要到市区。”
“那就走吧,这地方晚上怪冷的。”
史墨搂住自己,搓搓手臂。
对方看了一眼,放下背包,拖下外面的羽绒服递给她。
“这可不行,你也冷,还是你穿吧。”
“没事的,我还有一件冲锋衣呢。”
史墨拿着衣服,想起来自己的一百万。
挺好的。这个羽绒服一晚一百万的价格应该不会让这个主人亏掉。
“谢谢。”
“没关系的。”
对方又变戏法一样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充电宝递给了史墨。
“给手机充电吧,估计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到市区了。”
史墨挑挑眉,接过那个充电宝,连好数据线,充电。
“你怎么知道没电了?”
“我猜出来的。”
史墨点点头,心里想,这个充电宝能再值五十万。
这里是西藏广阔的天和大地,伸手就能触碰的蓝,抬眼就能看见的白。在所有圣洁的天地里,拉萨是朝圣般得纯洁。它不是圣洁本身,它比圣洁更高远,因为它定义圣洁。
所以史墨觉得她选择西藏作为自己的坟墓简直妙极了。
她觉得自己最好是从天而降,优美地坠落到圣洁里,在一切美好的圣光里,坦然得闭上双眼。
她真的很坦然,她不得不坦然,因为她没有不坦然的理由。
在半个小时之前,这块土地是她选择引爆炸弹的地方,在半小时之后,这是她看清对方的时刻。
那时候,走在从郊区到市区的这段半小时路程时,史墨只觉得路途遥远,黑夜笼罩。直到她走完这段路程之后的很久很久,回忆才渐渐清晰起来。
这是一段在很久之后才会让人脸红心跳的回忆。
她听见皮靴走在稀薄植被上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羽绒服摩擦的声音,对面那个女孩小声的喘气声,在黑夜与寂静里,所有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然后:砰!引起一场生命的爆炸。
和对方肩并肩走到公交站分别的时候,她才看清对方的面容。
哇哦~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嘴巴还没反应过来,心底已经造成了回声。
史墨又想,其实对方也没多漂亮,充其量是眼睛好看了一点。
好吧,只有这一点就挺难的得。
史墨那时候还不知道注视的力量,一个注视,就有可能影响人生的导向。
对方穿上羽绒服,把充电器装进背包里。
对方似乎很累的样子,面对史墨道谢,只是很淡漠地点了点头,就要转身离开了。
公交站顶惨败的灯光照得她肤如凝脂,睫毛根根分明,太长了,稍微动一动就会颤抖,还有翘起来的小鼻尖。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眼睛就有点离不开了。
史墨见过明星,但没一个像她一样抓眼。
可能只是因为对方刚好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天作之合。
或许是西藏的高原反应让她脑子断片,或许是黑夜的孤寂给了人渴望依恋的本能。
史墨拉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离别。
“那个……我还没有好好感谢你呢……别走啊。”
对方笑了,露出了两个小梨涡,“没事的,不算什么大忙,是谁我都会帮一下的。”
“那也要感谢一下,我叫史墨,历史的史,文墨的墨。你呢?”
“康安素,健康,平安,素净。”
史墨把她的名字在嘴里滚了一圈,说:“好名字。”
“鉴史舞墨,你的也是好名字。”
史墨继续找话题。
“那……有时间请你吃顿饭?我在拉萨找到了好地方,特色藏食,香得很。”
康安素盯着史墨的眼睛,眼神里满是诚恳,“不了,谢谢你。”
对方又说,“早点回去吧,气温还会继续降的。”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史墨看着她的背影,哽住了。
她突然矫情地觉得自己太过于糊涂,在距离死亡不远的时日为什么要关注一个陌生人?为什么要注视一个个离开的背影?
她确实不认路,公交车也没有耐心等下去了。
打开手机导航地图,按照上面的指示无脑往前走。
其实,也没有什么难不难过的事情。
都快死的人了,认识那么多人干什么。
无人参加的葬礼才算是真正的葬礼——安静纯白。
最好是没有邀请函的葬礼,自己一个人下馆,埋土,然后再自己躺进去。
她想,我需要好好研究一下自*的学问。
这谁?!
看着服务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刚跨出的脚又退了回来。
还是昨晚那条到膝盖的暖黄羽绒服,细软及腰的乌发乖巧地搭在后背,蹬着一双白色马丁靴。
最主要的是漏出来的一条脖颈和一双手。太白了,全身白得跟家里收藏的白玉一样,润滑有光泽,想认错都难。
“安素?”
史墨站在她身后,小声地试探了一下。
“嗯~?”
对方转过身来,带着些疑问看着她。
确实是她,光源充足的情况下,她的脸更白得像玉了。
史墨终于明白了她爹收集美玉的癖好了。
他常说的“好玉能呼吸”原来是这个样子。
康安素周身的气质真是像一块美玉幻化出来的灵体。
“是你啊,好巧。”
“是啊,好巧,没想到你也在这个酒店。”
“家里人给我定的。”
“嗷~~早知道咱们在一个酒店,昨天晚上咱们两个结伴回来。”
康安素笑着解释,“不是的,我昨晚不是这个酒店,是今天早上才定好的,正在办理入住手续。”
史墨的视线终于从她身上移开了,康安素脚下确实有两三包行李。
“原来如此啊,这么多行李?那要不然我给你送上去?”
“工作人员会运上去的,不用麻烦你了。”
史墨嘴角挂着一抹惊喜到僵住的诡异笑容,大脑启动,昨夜回程的emo已全部忘记了一般,就想着怎么和康安素更认识一点。
“正好有别人替我们忙,要不然我们吃顿早饭?”
“不用……”
“我就是这样的人,别人帮我我就得加倍还回去,你就同意吧。”
这句话说得史墨她自己都不信。
她向来无朋无友,游离世外,玩世不恭。
说她善良,菩萨都得敲木鱼。
不过她也坏不到哪去,善良的事她懒得做,邪恶的事情,她也觉得无聊。
说她自私更贴合一点。
康安素眼神有了动摇,她迟疑了一下说,“那真是让您破费了。”
“客气。”
在这一时刻,她确实觉得死亡可以往后推一推。
史墨有钱没处花,飞机要头等舱,要不是空域申请不下来,她恨不得自己买一架直升机旅游;酒店必须五星级,伙食和服务直接最高档,能花钱的地方使劲花钱。
打车到的八廓街,一路上买了一堆小零嘴带进了餐馆——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意识。
到了餐馆,康安素第一次听到早餐还能有这么多样式。
她清楚地看到服务员挑挑眉,然后把她们重新领到了一张更大的桌子上。
知道她是刚来西藏旅游,还没有了解这边的文化、景点和美食后,史墨很热情地朝她介绍菜品。
“这是炸土豆,西藏的土豆绵软又沙,出了西藏根本吃不到这个口感的。”
“嗯……确实和我在肯德基麦当劳吃过的不一样。”
“铛铛铛!松茸菌汤锅。西藏的海拔真是得天独厚地适合松茸生长,不仅鲜,更是少有的能尝出甜的锅底。”
康安素小口抿了一勺,两眼放光,“真的哎,好鲜甜,而且和海鲜的鲜味不一样哎,是一种……嗯……更厚重浓郁的鲜哎。”
“这个滚烫的锅底烫上嫩牦牛肉更是香,入口顺滑又有嚼劲。”
“哇……和日本和牛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不错哎。”
史墨又递来一碗汤,介绍道,“石锅鸡汤,堪比十全大补汤,佛手参、党参、枸杞、红枣等大补材料,绝对能延年益寿。”
康安素手一下子僵住了,小声嘀咕,“那我喝不喝也没什么用。”
“什么?”
史墨有些疑问地问道。
康安素从碗里抬起头,回答说,“我刚才说,我这么健康也不用补这些大料。”
史墨笑笑,“西藏容易高反,补一补身体总是好的。”
史墨继续介绍着,“这是烤藏香猪,也叫做火烧蕨麻猪;这个叫盐井加加面,吃的时候用小石子计数;这是青稞酒,你一定听过……”
这些菜最后几乎都剩下来,早饭吃得像打仗一样让人压力山大。
康安素最后向服务员要了十几个塑料袋,都打包带走了。
史墨不要她打包,毕竟她就愁没地方花钱。
康安素轻轻一声叹,秀气的眉毛细微地皱了起来。
“都怪我让你点了这么多菜。”
“是我非要点的。”
“唉……总归不要浪费粮食。”
她说话的语气没有任何攻击性,抱怨也只是轻柔地说自己两句不是。
史墨一愣,麻溜道歉,“下次我一定按量点餐,绝不浪费食物。”
康安素抬头,朝她笑笑。
窗外的太阳热烈,衬着她似玉脂般的脸庞,白里透红。
那一抹微红随着笑容展开,像是在皮肤下一呼一吸,一张一弛。
最主要的是那双眼。
眼睫毛怎么可以那么长,根根分明的清晰,下眼睫毛就这么乖巧地一根根贴在下眼睑上,上眼睫毛就一层层翘起来,又长又软,眼皮一动,它们就开始颤抖。
一双眸子,像是小动物的,又像是圣母玛利亚的,干净通透又包容一切的眼眸。阳光也为它臣服,忠诚地反映出眼眸的水润与透亮。
好吧,从额头到鼻梁到嘴唇,从眉毛到睫毛到眼角,没有一处不值得好好品鉴欣赏的。
史墨都有些懵了,真的能这么漂亮吗?难道觉得人漂亮是自己独有的高原反应吗?
带着大包小包回到酒店,史墨终于算是走进了康安素的房间。
这是一间大床房,和自己的是一个规模:233平方米,六楼,超大观景落地窗,超大床。
这是拉萨瑞吉度假酒店的珠穆朗玛布宫景套房,一晚7999。
史墨帮康安素把打包的菜放进冰箱里,觉得这怎么都不像是住得起五星级酒店应该有的行为。
“这些菜要早点吃了,要不然放在冰箱太久了就不好吃了。”史墨提醒说。
康安素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些菜,想着解决办法。
“那我要是送给邻居们吃,她们会要吗?”
“邻居?什么邻居?你是说这层楼的住户吗?”
康安素看着她,试探般地点点头。
史墨比康安素几乎高一个头,总是俯视着看她。
这个角度特别能放大人的双眼,显得可爱元气。
史墨觉得她这个行为可爱、疑问可爱、思维可爱、语气可爱、说话也可爱……反正就是可爱。
“行,应该行,我不知道别的邻居要不要,反正我要。”
史墨关住冰箱门,说,“我也是这一层的。我很乐意接受你分享的食物——尽管是剩饭。”
康安素似乎被她逗笑了,“本来就是你买的单。”
又笑了,真漂亮。
史墨跟着她笑,“以后我天天买单。”
“不可以的,怎么能天天让别人买单呢?”
“那……吃完了剩饭,你请我?”
“好啊。”
史墨想,如果能天天和你吃饭,也许不错,所以她猜测着问,给对方下套。
“一会儿你要逛什么景点吗?刚好我也才来这里,我们可以一起逛景点。最起码拍照片方便点,你应该也喜欢拍照片的吧?”
答应,答应,一定要答应啊。史墨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
“那好呀,一起逛街也很好啊。”
身体两侧无意识攥紧的拳头放松了下来。
这样挺好的。
史墨想。
今天上午的景点就定在了大昭寺。
“大昭寺?门票怎么买?”史墨心头一紧。
“在微信小程序上预定就好啦。”
“什么?那咱们今天还能去玩成吗?”
“当然可以啊,预定之后就能马上去啦。”
史墨指指手机,迟疑地询问,“那个……这个好像是需要提前三天预订?”
“不是的,只有布达拉宫需要提前三天预定。”
史墨一愣,命运真是造化弄人啊。
真巧,就这一个需要提前预定的,结果让自己开始寻死觅活了。
她又看向低头订票的康安素,刚才那点不爽与烦躁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进不去的布达拉宫也变得顺眼了,最起码遇见一个很有趣,很引起兴趣的人。
史墨居高临下看着康安素的额头与鼻梁,这确实是一张漂亮的脸——虽然她现在已经没法客观评价了——可能从来就没客观过。
她想抽烟,最好过肺,让纷飞乱舞的思绪停一下,或者直接乱刀斩乱麻。
冥冥之中,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受控制了。
对于她这种从来不控制别人或者生活的自由人来说,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自由了。
不能不自由,她心中一惊。
绝对不能不自由。如果不自由那用什么去对抗这个世界?
可是……到底是什么让自己突然变得不自由了呢?
史墨那时候不懂,或许将来也分析不出来,说不出来。但是没关系,她不懂,但是已经在冥冥之中把一切该做的都做了。
一切都有其必然和偶然,看似必然的建立在偶然上,看似偶然的又将会必然发生。
生命只有一次,带来的不是生命的尊贵,而是命运的不可逆转。
康安素在很久以后对史墨这样解释这句话,我们会心甘情愿为了一件事情去改变自己的生活,尽管我们知道这是天翻地覆地改变,尽管我们知道再也回不到之前的生活,但是从不不悔。
在进去大昭寺之前,史墨拉着康安素要租两套藏服。
“你喜欢白色的吗?”史墨拿着一套几乎纯白的改良藏服展示给康安素。
康安素看向她身后,被她半遮着一套朱红的藏服。
“那套红色的吧。”
史墨又递给她指定的那套朱红藏服,自己转身拿了条黛青色的。
史墨从试衣间里出来的时候,刚好碰上一对情侣选择的白红搭配。
一白一红,看起来就是色彩柔和漂亮。
也正是自己刚才想有的搭配。
一个像玉一样白净的人,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高挑的身材,要是能配上这套白色的藏服该多漂亮。
正遗憾着,试衣间的门发出轻微的摩擦音。
史墨漫不经心地扭头一看——时间又被静止了。
史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就是觉得漂亮,比她想象中漂亮一千倍一万倍。
果然红色能把人衬白,朱红色衬得她更白了,更有活力,像是娇艳的公主。及腰的头发早就编成了两条麻花辫,头上带着红珊瑚、青松石……繁复的饰品顺着辫子爬下来,细密地镶在辫子的纹路里。宽大的袍子竟然衬得170的人娇小起来。
“哇哦~”
带着震惊到的眼神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史墨抬眼,盯着康安素的眼睛真诚的“哇哦~”了一声。
康安素还在低头认真整理着衣服的褶皱,史墨走上前,想触碰她的肩膀,又不敢,站在她面前说,“还是你的眼光好。”
“嗯?”康安素当然不知道史墨肚子里的千回百转,只觉得这句话没头没脑。
“你是学过服装搭配吗?还是色彩理论?怎么这么会挑衣服。”
“你是说我为什么不选白色,选红色吗?”
“为什么?”
“红色喜庆啊,红红火火的不好吗?”
轻快迅速又理所应当的回答让史墨哽住,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神,史墨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
“原来如此啊……”
“你这是什么颜色?”康安素拉住她袖子一角问。
“藏青色。”
“真漂亮,你穿起来更漂亮。”
“帅气,她们都说我很帅~~为了追到我想破脑袋~~”史墨觉得自己这句歌词唱在了调上。
康安素轻轻捂住嘴笑了起来,史墨趁机说,“衣服后面有点不平,我给你抚平。”
“哦哦,谢谢你。”
“客气~”
把本来就平整的衣服捏皱,然后再次抚平,史墨终于如愿以偿触碰到了康安素的身体。
有点瘦啊,肩膀也太薄了。
没事,多喂她吃点好的。
离开的时候,康安素又租了一个转经筒,像童年的拨浪鼓,无端让史墨想起不好的回忆。
“你要一个吗?”转经筒发出金属敲打的清脆音。
“不了。”史墨看了一眼,拒绝了。
大昭寺,朝圣者的圣地,藏文化最浓郁的寺庙。
在寺庙的门口,密密麻麻跪满了朝圣者。
黑色刺绣的巨大幡布,金色的雕像,排开的流苏,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朝圣者,似乎是在检验他们的忠诚。
穿着华丽身披红袍,或是风餐露宿双膝磨破的朝圣者们都虔诚地跪下来,长久地俯身不起。
要想进去,就必须从这些密集的朝圣者的空隙中穿过去。
铃、铃、铃……
康安素转着转经筒,无言地看着自己脚下的人。他们不是拜自己,但是因为心中有所拜而容忍他人高高在上。她竭力放轻脚步,怕自己的穿行打扰到他们的沉思。
史墨跟在康安素身后,看着她手中因尊敬而慢下来的转经筒,心里只发笑。她低下头,正好经过一个跪拜的朝圣者,布满泥土的手掌虔诚地紧贴着大地。
史墨挑挑眉,一脚踩了下去,这一脚不重,但是更不轻。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史墨更发笑了,心想你们这帮人真是能自己欺骗自己。
穿过这条狭窄的通道,史墨一共踩了6个人的手掌,其中最后两个人的手掌被她狠狠用力碾了几下。
最后进入到大院的时候,阳光猛的照射进来,史墨抬眼望天,西藏的天很低,神的住所好像就这么近。怪不得这么多人来到这里。
她向来懒于隐瞒自己做过的事情,管它好坏,她都觉得无所谓。她当然是认为每个人善恶观不同,自己是绝对的自由,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脚底还有些发烫,史墨轻轻跺脚,想要把脚底的不适感驱除,但是心底的无聊更甚了。
被她踩过的人们就像没有知觉一样,纹丝不动,像块石头。
比石头还石头,真无聊。石头还有作为石头的自由,这些人竟然甘愿自己放弃自由。这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一群人。
铃、铃、铃……
转经筒的声音终于清晰了起来,把史墨的思绪拉回到寺庙大院中。
你的侧脸好漂亮,史墨。
康安素转着转经筒,头扭来扭去,看着高高的寺庙,阳光打在她的脸上,连鼻子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清。
康安素迈进门槛,寺庙的上面是黑色的幡布,跨过头顶上巨大的幡布,金身佛像森严地注视着底下的人。
“我能和你分享这些壁画的故事吗?”
史墨看着康安素脸上灵动的期待,点点头。
“你看。”康安素小声地对身后的史墨说,“这是唐卡,以精美繁复著称。”
史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墙上繁复的、稀碎的、色彩鲜艳的壁画。
“嗯……是挺……嗯……复杂的。”史墨看不懂唐卡,或者说她根本懒得去了解艺术,更无聊于去理解那些高喊着“艺术万岁”的人的思想。
都是虚假的东西虚假地存在着,有什么好去了解的?这个世界就是被这些东西造成的无聊至极。
“对啊,就是复杂,藏民把所有的复杂赋予给这些唐卡。只有虔诚的人才愿意把所有的时间地奉献给神,才能诞生出复杂的雕像、画像、雕塑……比如说科隆大教堂等一系列繁复精美华丽的艺术。这就是宗教诞生的基础。”
“抱歉,我不能理解,我觉得很无聊。”
“宗教?唯物主义者不能理解宗教,自然觉得无聊。”
“不,我是说付出时间挺无聊的。”
“为你不喜欢的事情付出时间确实很无聊。”
“好吧。”史墨把视线从康安素的眼睛移动到她身后的唐卡,“我觉得为什么付出时间都很无聊。”
康安素看着史墨的眼睛,对方的眼神越过她向后看,好像是在沉思,又似乎掺杂着一丝厌世。
康安素愣了一下,轻轻笑了一声,“这个世界确实挺无聊的。”
“嗯?”史墨听见这句话,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这个世界无聊,所以付出什么时间都很无聊。不过,当我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们就会慢慢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有趣之处。”
“哈哈哈哈……”
史墨最听不得大道理,更别说这样绕来绕去的大道理,她一直都预感自己命不久矣,不需要大道理与大智慧。
而此刻,她站立在西藏,不出意外的话,她将会实现自己一直以来的预感。
可是也是这一刻,也是站立在这片土地上,有一个人站在她面前——完全是从天而降吧——给她传授无聊的大道理。
而她……好想大笑。
她好想要把这个从天而降的人抱起来,使劲转圈,抛向天空中,然后再稳稳接住。
然后再紧紧拥抱住她,大声地告诉她,“你说的对!你说的对!你完全说出来我的心声!”
但是,她们还不相熟呢,还是陌生人,她不想吓到她。
她想触碰或者夸赞她又竭力忍着的矛盾让她表达都扭曲了。
史墨弯腰笑着,好像忍着一条开怀大笑的笑话,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康安素看见她笑,自己也想笑了,尽管她不知道对方在笑什么。
她笑了起来,很可爱的笑起来,眉眼弯弯,就是可惜史墨只顾低着头笑没看见。
然后,她在笑着,对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
史墨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康安素的耳朵。
“你说出了我的心声,不,不管它是不是我的心声,你说出来就是了。”
矛盾,是最值得研究的艺术。
这条暴论,是康安素研究了很久美感,在某一天被猛的击中的声音。
此刻,她就听到了一条矛盾,让她的心脏被子弹射中的悸动。
她细细品味着这条句子,尤其是那个“不”字,前后矛盾的语句被这个字连接起来。
隐隐约约,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也和自己连接了起来。
她又笑了起来,被这个发现愉悦到。
尽管她不知道自己和什么连接了起来。
佛像面前,尘埃在阳光里跳跃飞舞,两个人弯腰笑着,被光镀了一层金。
史墨旅游从来都是随性而为,感觉到了就直接机票飞过去,追求效率。
而康安素吧……史墨觉得至少这次对方是有备而来。
“你看,这是弥勒佛殿。进门的右手边是多闻天王,也就是四大天王之一;左边的是财神詹巴拉。你抬眼看,主尊是一尊弥勒佛像,左右两侧是文殊菩萨和观音菩萨……”
“这边是观音菩萨殿……”
“这个是祖孙三法王殿……”
“这是度母殿……”
史墨不喜欢话多的人。
但是耳边的声音又是那么真实,那么绵长不断,像是一根线,自己稀里糊涂浑浑噩噩就把它缠绕在手上了,只顾行尸走肉跟着线走。
以前没觉得她声音好听啊?
是听得太少了吗?
真的有越听越好听的声音吗?
史墨觉得康安素的一字一句是一场场流星,打到她身上,像是坠落到地上,火星四溅,激得她天穹震荡,半边身子都麻了。
史墨都有点无奈了,怎么会遇见一个这样有趣的人呢?
站在观景台,天空极近,蓝得发黑,白云连绵不断,浩浩荡荡地从天边接到另一端尽头。远处是巍峨的高山,从地心拔起的地球之刃,矗立在天边尽头。
“太美了……太震撼了……”康安素楞楞地说。
史墨努努嘴,接着她的话,“美,确实美。”
反正她是在说人美,至于天、地、山……这些了无生机的东西有什么好感受的。
史墨盯着康安素的背影,有一搭没一搭接着她口中的赞美语言。
一通在史墨眼里无聊的赞美交流后。突然,康安素低了头,肩膀开始抽动。
史墨一脸疑问,试探着走到她身后,俯下身,低头看着她的脸。
一大滴眼泪打湿了眼睫毛,顺着脸颊,流到了嘴角。
“怎么啦?怎么哭啦?”
“没事……就是……就是太美了,真的好美啊。呜呜呜太美了太美了,怎么会这么美……太美啦呜呜呜。”
史墨不懂,她不能理解这个行为,她更不能理解一个被美景震撼到哭泣的人。但是她内心却想要去做点什么的冲动。
笨拙地、小心地,史墨揽住了康安素的肩膀,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怀里的人哭地一抽一抽得,史墨无奈地让她抱着。
怎么看个风景还能看哭呢?
“要是天天能看见这样的美景就好了。”怀里的人轻声说。
“那我在这里买套房子,你喜欢就住着吧。”
“我舍不得离开这里。”
“那就一直呆着呗,你想怎样就怎样呗。”
“我早晚得走。”
“为什么?要工作吗?我给你发工资。”
史墨接着笑着说,“我养你啊。”
怀里的人慢慢不哭了,抬起头来,眼眶泛红,泪痕明显,眼睛蒙了一层雾。
史墨放在她后背上的手僵住了。
“我想回家了。”康安素抽抽鼻子,“如果能早点回家就好了。”
史墨一愣,手掌忽得冒出冷汗来,听到这句话像是亲眼见到了她的离别一样。
“不是才来到这里吗?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走?”
对方笑了,史墨发现她其实很爱笑。
“所以才说想啊,可是现在回不去啊。”
一阵轻松,史墨轻笑,“这里很美,晚点再走呗。”
“嗯,多呆会,我也不想走。”
看着她有些落寞忧郁的脸色,史墨试探着将她搂得更紧了。
“一会想回家,一会又不想走。你怎么这样矛盾啊。”
康安素不说话,手里的转经筒又响了起来。
一声又一声,像是在招某一个人的魂。
史墨想,你可真是有趣。
离开大昭寺的时候,康安素说等一等。
史墨说,怎么了。
对方说,我不想走,但是早晚得离开,我想好好看一看。
那你就好好看呗。
史墨站在后面静静地看着康安素的背影。
康安素没感受到史墨的注视,史墨没看见康安素眼泪的泪水。
最后的时候,康安素洁白的手掌紧贴着大地,头颅高高地从脖颈低垂到地上。
站在后面的史墨看着她俯下的身躯,心里五味杂陈。
不知过了多久,康安素起身,史墨拉住她,抬起她的手把尘土拍下来。
康安素就任她牵着手,自己低着头,也不说话。
史墨拍了又拍,纤细白嫩的手干干净净,她还在拍,不知道在拍什么。
无言的安静中,一滴滴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在康安素的手腕上。
史墨惊到,赶紧揉着她的手,说,“我把你踩疼了?”
她赶紧闭嘴,自己似乎说漏嘴了。
对面传来带哭腔的声音。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我乐意等你。”
“谢谢你,不过还是对不起。”
“哦,对不起,我也说对不起。”
“你怎么会对不起我呢?”
“没事呗,我对别人说对不起。”史墨说,她心里默默想,被她踩过手的那几个人,对不起喽,你们爱接受不接受,反正我就说这一次。
“您好,这里是房间6**麻烦您送几个塑料盒上来,谢谢您了,麻烦了。”
史墨倚着落地窗,视线从窗外的雪山山峰转到正在打电话的康安素的背影上,仰头一口喝掉手里的酸奶,无语又无奈地看着她。
打个电话还这么客气,天天这么客气也不嫌累。
“先热一下这个烤猪吧,然后再热两个汤。”康安素从冰箱里挑出几个袋子说。
“都行。”
“剩下的吃不完还是要扔掉了,再热味道就不好了。”
“那正好,晚上我们出去吃。”
能留在这里吃午饭的史墨显然心情大好,觉得这些剩饭都比刚出锅要好吃多了。
吃完饭,史墨觉得自己是时候要离开了。
她起身,指着一面墙说,“我就在你隔壁,一墙之隔。有空随便找我玩。”
康安素起身的动作一僵,“嗯,你早点休息吧,逛了一天也累了。”
史墨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扭头走了,在她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身后传来声音。
“史墨!那个……要不然互相加个微信?”
顿住的脚步在想,旅途竟如此奔忙,致以它忘记了出发的方向。
微信的头像和名字总是能透露出一点人的性格和天性的。 如侵立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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