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城南路虹桥路路口,和平广场

水城南路虹桥路路口,和平广场

首页冒险解谜冬之巨塔更新时间:2024-09-21

和平广场同和平饭店没有关系。

外滩滇池路上的和平饭店我从来不熟,十几年前陪着来上海出差的外国同事去过一两回,底楼爵士酒吧里一班七八十岁的老年爵士乐手夜夜献技,不辞劳苦,算是酒吧招揽生意的门面。可惜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出生的海上旧人演奏的三四十年代海上旧曲里,听不出多少舞榭歌台,倒时不时听出些烽火扬州来。英语里有句俗谚:“You are what you eat.”(人如其食)吃什么、看什么、听什么、读什么,但凡经历过的都是人生,也能“生”人。夕阳虽好,终究不是岁月流金,酒吧里乐声铿锵,怪不得老先生们。

九十年代的和平饭店里也许听不见那样铿锵的乐声,至少电视剧《繁花》里没有听见,珠佩郎当,珠灯璀璨,珠幔曳地,森绿色圣诞树下铺起猩红色长毯迎接戴着橙红色贝雷帽的汪小姐,暖黄色水晶吊灯灯坠对住冷黄色香槟巨塔塔尖,繁华闹市,琉璃泡影,影出衣冠,影出粉黛,只是衣冠粉黛里好像看不见时光的痕迹,今夕何夕?何夕如昔?赶不上和平饭店的堂皇,也没赶上黄河路的喧哗,都不必着急,彼时的上海,像是歇演了几十年的名角重新粉墨,重新开嗓,锣鼓一动,百废待兴。买好票等在站台,总会有让你检票的那班列车,带你去你该去的方向,留你在你该在的剧场。当然,彼一时,此又一时了。

二十年前我搭乘的那班列车错过了和平饭店,停在了和平广场,水城南路虹桥路路口,五层楼的回廊建筑三面合抱,围出一片不小的停车场,停车场的出入口都在水城南路上,一左一右,出口和入口之间一排面街的铺子好像只有两层楼高,便利店、烟酒店、音像店、外贸服饰店、高尔夫球具店,占据要津,无惧冷暖,日夜都有生意,好像从不打烊。

广场主楼里开着近百间各色餐厅、酒吧。白天生意最好的应该是二〇〇一年开业的鼎泰丰,那是上海的第一家门店,占据广场二楼最好的位置。厅堂雅致,餐具精致,服务细致,一改当年上海传统点心店的狭小、油腻和粗犷,住在古北的日本人、香港人、台湾人都爱去,喜欢学日本人、香港人、台湾人样的上海人也跟着去,慕名而来的欧美游客更是不少。

不过从小吃惯上海小笼的我对鼎泰丰的小笼包向来点水而过:皮是薄,缺点韧劲;馅是鲜,少点弹性;汤是足,有点矫情;一个包子十八个褶子是不假,可惜中国人有句俗话:“包子有馅,不在褶上!”幸好小笼包不是鼎泰丰的全部,原盅清鸡汤、红烧牛肉汤取材、火候都是平民美食的极致,担担面、红油抄手,在成都小吃还没有“西学东渐”之前也算一时之选。

餐厅里最能打动我的是一道蛋炒饭,饭粒莹白、蛋液金黄、葱碎油绿,蛋和饭之间的包裹是一紧,饭和饭之间的空隙是一松,一道炒饭松紧有度,留白处用熟葱、生葱,香、色填补,真是不思量,自难忘。二十年过去这道炒饭依旧精彩,台北的富荃兄、上海的幼麟兄,每次说起鼎泰丰总离不开这道炒饭。

其实二十年来鼎泰丰的菜色、口味保持得都好,唯一失守的或许是当年的门面。和平广场那间店开幕时的门面有点像《繁花》里黄河路烟纸店小哥的戏言:“卖相要好,服务员身高一米六五以上,迎宾一米七〇以上。”我第一次去水城南路的鼎泰丰好像是冬天,门口三位迎宾,个个婀娜,年纪略长的那位穿一袭宝蓝缎面绣花旗袍,白裘滚边,年轻的两位穿中式斜襟大红锦袄,配黑缎窄步长裙,云屐安稳,云鬓妥帖,吟笑间安排客人的座次,安抚客人的情绪。二十年后鼎泰丰在上海开了八九间店,每一间的位置都比和平广场摩登,只是这样的体面,再也看不见了。

傍晚五点钟后的和平广场灯火通明,霓虹闪耀,停车场里车水马龙,一位难求。三楼生意最好的是日式烤肉店铁屋,每晚翻台两三轮,没有预约连等位都不接受。餐厅不大,进门左右各有一排隔间,走到底是一张能坐四五个人的吧台。装修装饰复古江户时代,灯光昏黄,炭炉火红,糊了和纸的隔间移门上影影绰绰。站在吧台后面的那位是餐厅老板,地道的日本人,吧台一侧的墙上开了一扇小窗,通向厨房。老板不时侧过脸看厨房里的厨师切肉,转回头又和坐在吧台上的一位女士用日语闲聊。那位女士看上去四十出头,身材不高,穿着入时,浓艳的妆容遮不住清瘦面颊上的几缕风尘。我每次去铁屋都能见到那位女士,也不用餐,开一支香槟,自斟自饮,八点钟左右起身和老板告辞。铁屋在和平广场开了几年后搬去程家桥支路的莲荷国广场(确实是莲荷国,不是联合国),店堂更大,装修更好,灯光更暗。餐厅里吧台前我还见过那位女士几次,一样精致、一样风尘,一样是一个人开一支香槟。四五年前铁屋又搬了一回,不知为何,装修、灯光比从前明亮许多,吧台更大,坐得下十几个人。新店我去过两次,没见到站在吧台后的老板,也没见到坐在吧台前的女士,那么亮的灯光,见到了也没什么意思。

和平广场里我去得最多的餐厅是和膳,那是上海早年最地道的日本料理。二十年前上海的日本餐厅还在“放题”时代,“放题”是日语,价钱固定,自由点菜,不受限制,吃到饱为止,有日本料理的形式,却没有日本料理的品质。和膳是最早的非“放题”式日本料理,每周三天从长崎空运鱼鲜到上海,竹荚鱼、黄鰤鱼、油墨鱼、金枪鱼从来不缺;四月的樱鲑,九月的秋刀才让人有点期待;最精彩的是“伊势海老”,来自伊势海域的龙虾,清冽的海水养就甘美的肉质。

传统的高级日本餐厅都有一位女性领班招呼客人,日语称作“女将”,和膳的“女将”姓蒋,好像是宁波人,进退有度,眉目温婉,九十年代待过日本,日语流利极了。每次到餐厅蒋小姐都会告诉我今晚的“伊势海老”适合刺身还是焗烧,从不出错。和膳有三间包房,“扇之间”、“花之间”、“瓶之间”,我最喜欢“瓶之间”,房间的壁龛里供一樽贯耳圆瓶,龙泉青瓷,像是南宋的。

最后一次见蒋小姐是在和平广场的停车场,穿和服的她领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正好下车,迎面看见我,很客气地打招呼。我以为那是她的孩子,她笑笑说,自己要是有这么大的孩子就好了,神情有些无奈。那晚我没去和膳,之后再去,餐厅换了“女将”,新领班是原本资历最久的服务生,她说蒋小姐嫁了人,又去日本了。

蒋小姐走后没多久,和平广场就和隔壁的洛城广场一起传出了拆建的消息,说是原来的建筑太老旧,新规划的商场会气派许多。三两个月里熟悉的餐厅一一道别,纷纷搬迁,有些找不到新址的,索性关张。原址新建的星空广场二〇一五年开业,或许是破了原本和平广场的风水,人流远没有从前兴旺,商铺也租不长久,空出很多门面。广场里的餐厅开开关关,换了几轮,换来换去,也换不回当年的烟火繁华,即使那样的繁华多少有些草莽。

二〇二四年一月二十七日,旅次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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