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之上》：致敬至暗时刻里的无数星火

作者：关耳

2009年，由麦家创作，高群书、陈国富联导的《风声》一战封神，成为公认的最佳华语谍战片，此后10多年始终未被超越。直到今年，71岁的张艺谋首次挑战谍战题材的商业大片，将《悬崖之上》送进这一几近空白的领域。在《悬崖之上》的北京首映礼上，导演高群书评价，《风声》之后再出传奇。再看实绩，自五一上映至今，在“史上最拥挤五一档”中上映10天累计票房7.61亿元；豆瓣评分虽比上映之初略有下降但目前持续保持着7.7分的成绩，被认为“好于82%的悬疑片”；在多个平台冲上热搜，“悬崖之上细节”“悬崖之上背后的真实历史”等热门话题不断引发观众讨论。这些从侧面证明了张艺谋的再次成功，似乎类型片并没有框住他的影像天赋。

影片以日本侵略中国东北建立的傀儡伪政权“伪满洲国”为背景。1932年3月1日，汉奸张景惠发表《满洲国建国宣言》，伪满洲国这个从属日本的“独立国家”形成，1945年随着日本投降而灭亡，共存在14年。据历史学家解学诗所著《伪满洲国史新编》记载，伪满洲国1932年“建国”时全国伪警超10万人，平均每300人里就有1名是警察。而在各级各类黑暗统治机构中，“哈尔滨特别市”下设的哈尔滨警察厅最为臭名昭著，其中又以特务科为最，其核心任务就是镇压一切反满抗日力量。

影片中的高科长（倪大红饰）、金志德（余皑磊饰）、鲁明（李乃文饰）均属于哈尔滨警察厅的特务科，冷血残忍，迫害被捕者时为了消*血腥味，甚至会在开枪前朝着被捕者极具侮辱性地喷洒白酒，从始至终秉持着一种“宁可错*，不可放过”的冷酷感。与之对应的，则是“乌特拉行动”小组的老张（张译饰）、王郁（秦海璐饰）、楚良（朱亚文饰）、小兰（刘浩存饰）以及卧底老周（于和伟饰）在至暗时刻里的匍匐、谨慎、克制与隐忍。张艺谋以其擅长的场面美学，通过隆冬哈尔滨白雪皑皑的静与血肉搏斗的动，完整呈现出了人和人剑拔弩张的悬疑关系，卧底、特务、情报交换、追击、暴力刑讯等元素通过雪原枪战、列车搏斗、巷内厮*等场面，贡献出了一场场一幕幕张力饱满的视觉盛宴。

不得不说，张艺谋在这部电影里以上佳的群体表演给观众带来了极佳的观影体验。采用“群像”的方式进行叙事对影片来说本就很难呈现，但这却恰恰成为了这部电影的亮点。好的导演、好的演员，让正的隐忍和反的奸恶并没有被脸谱化，正亦有情感软肋，邪也有智商加持，群像戏变得生动、紧凑又直抵人心。张译、于和伟、秦海璐、朱亚文、倪大红、李乃文、余皑磊自不必说，本身就是演技傍身的代表，在这部时长120分钟的电影里，每个人的表现空间虽小但仍有力老道，所阐释的角色没有与时代不契合的剥离感，有一种演员即角色的真实。就连刘浩存这个新人演员，在其中的表演也不算辱没“谋女郎”的身份，一派天真又聪慧黠灵。镜头在不同角色之间的迅速游转，既营造出了压抑肃*的时代气氛，又让每个角色的挣扎与反抗呈现出一种连贯性，让观众得以由此窥见那个时代下每一个人为己身、为家国搏命的艰难。透过电影这个切口，我们能窥见那个时代的压抑肃*与艰难搏命，理解“抛头颅洒热血”的历史真实。

《悬崖之上》的幕后特辑里有个数据：据不完全统计，近代以来中国已有约2000万名烈士为国捐躯。其中有名有姓的只有196万名。张艺谋自己谈及拍摄初衷时说，“试图刻画出一批为了革命事业而不惜牺牲自己生命的隐秘战线的英雄形象。他们都有自己的牵绊，有爱情、亲情和战友情，他们都有血有肉。却在关键时刻敢于牺牲自己，值得为他们立传”。在冰天雪地中短促枪声的激烈交火与互相算计谁先掉落陷阱的不动声色中，革命年代那些靠着信仰与精神大无畏抛却“小我”的个体变得鲜明可触摸。

这是张艺谋这部电影的成功所在——成功的场景建构让人有置身其中的错觉，以及动人心魄的立意主体刻画让历史扑面而来。但同时，这部电影作为自带悬疑色彩的谍战片，又有着结构与逻辑上的遗憾。

影片由七个小段落构成，分别为“暗号”“行动”“底牌”“迷局”“险棋”“生死”“前行”，一个以顺时排列的完整的起承转合的过程，观众能够借由这些小段落的主题，摸清电影的走向。但正是这种电影的自我剧透，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电影的悬疑性与紧张性。当然，张艺谋可能从头开始就没打算“瞒着”，电影未过半，观众的上帝视角就已经被动开启，各色人物的好坏与结局已然是一把明牌。“打牌”过程中，不少“出牌”变得生硬、不合理。比如乔装为贵妇的老张是怎么掉包书店里的《梅兰芳游美记》又是怎么被特务发现身份的？小兰回房开锁前是怎么发现屋子里不对劲进而及时逃离的？组织上传来的那些数字覆盖下的行动到底是何意思？再比如，老张被捕逃走后开车撞向老金，此时人物塑造已经饱满，为何不壮烈退场反而要再次被抓后透露关键接头地点？种种不妥之处不予赘述，细究就是为了推动剧情发展。

不过，正如美国作家加布瑞埃拉·泽文在其代表作《岛上书店》中所言：“如果你对细节有怀疑，整个故事就开始散架了。”套用在这部电影里同样合适。毕竟当下的影视是虚构的艺术，要将真实的历史对等还原本就因时间的隔阂而难以百分百做到，弘大的历史命题只靠孱弱的电影载体去表达完整，本身就是个伪命题。再者，这些瑕疵也没有拖垮整部电影的质量，“谍”的隐与“战”的激都已经被呈现，称得上是《风声》之后最好的谍战片。

黑格尔曾在《美学》中说过：历史是一堆灰烬，但灰烬深处有余温。张艺谋从灰烬里面挖出了一点过去焚烧的烈焰，将那点看似微不足道的星火捧在观众面前，意图传达出致敬那些向死而生的革命先辈的意味。现在来看，这个传达是成功的。

“你知道乌特拉是什么意思吗？”

“俄语里是黎明的意思。”

“对，黎明，天亮了就好了。”

现在，天早已经亮了，而我们也通过数个影像载体及历史记录，看见了那条那些微弱星火们点亮的光明之路。我们正迈步其上。（关耳）

来源： 光明网-文艺评论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