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边提防着朝鲜军队的骑兵部队再次从侧翼发动进攻,一边召集各团团长和师部参谋召开了在汉江北岸的最后一次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崔庆禄、崔荣喜和金点坤三名团长,以及师参谋长石主岩上校等师属各部队主官和师部参谋。
我在会上说道:“这四天大家的表现都非常英勇,也许大家都听说了,今早汉城陷落了,汉江铁桥也被炸了,虽然美军轰炸机的空中支援表明美军已参战,但从误炸的情况来看,仗还得靠我们自己打。现在我命令大家要在尽可能保存实力的情况下把部队撤到汉江南岸,目的地先定在始兴步兵学校,在那里重新集结。如果战况继续恶化,我们就向南,上智异山打游击。坚持个两三年,战局总会向着有利于我们的方向转化的。”
此时,朝鲜军队的枪声越来越近,已经快打到河堤了。
由于我们是在白天组织后撤,本身就困难重重,再加上又是在后有追兵的情况下要组织一万多名官兵横渡汉江,因此就更加困难了。更何况,我对汉江的地形不甚了解,于是在讨论渡江地点时,我征求了各团团长的意见。第11团团长崔庆禄建议渡江地点选在汉江下游金浦市的二山浦;而第15团团长崔荣喜则建议选在幸州渡口。两个团长都说自己对所建议地点的地形非常熟悉。
于是,我让崔庆禄上校和崔荣喜上校各带一个小分队分别去二山浦和幸州渡口实施侦察。同时,我也带了师部的参谋乘车先到二山浦了解情况。不知怎么搞的,我们到那儿的时候,崔庆禄上校的小分队还没到。二山浦的江面很宽,一只渡船也没有,实施渡江作战问题太多。于是我们又调转车头奔向幸州渡口,到那儿一看,崔荣喜上校已经开始作渡江准备了。幸运的是,那里不仅有十多只渡船,而且艄公居然也在。向对岸望去,金浦机场方向已是浓烟滚滚。
曾经做过工兵的崔荣喜上校指挥起渡江行动看上去很内行,他先在外围布上警戒哨,然后把两条渡船绑在一起,上面再铺上木板,就成了个大木筏子。这些大木筏虽然看上去有些滑稽,但好在它能保证战士们平安渡江。
崔荣喜上校不知从哪儿给我弄了些吃的,我已经四天没吃东西了,说实在的,还真感觉有点儿饿。但一想我的部下们同样也是四天没有进食,我婉拒了他的好意。
多亏了崔荣喜上校,官兵们才得以安全渡江,而且还带过来两辆吉普车。由于要保证一万多官兵的后撤,我们不得不忍痛丢掉了150多辆汽车、榴弹炮及其他辎重。丢掉它们对我来说如同剜肉。
我还清晰记得在后撤途中,逃难的人群和艄公向我们投来的失望的目光。在那些毫无表情的目光中,我仿佛能读出他们对这些只知道逃命的士兵的怨恨。
我们渡过汉江后天就黑了。我带着一部分官兵沿江堤向东部永登浦方向行进。从金浦机场那里不断传来机枪的射击声,汉城和永登浦的夜空也被炮火染得通红。
夜路很不好走,我索性将带过江的吉普车扔在江堤上,沿着田埂徒步向始兴方向走去。我带着的这支队伍里有石主岩上校、金益烈上校、崔荣喜上校和宪兵队长李圭光少校等40多个人。
也许是四天只喝了些水而没有进食的缘故,我才走了30多分钟就觉得精疲力竭,因而不得不坐在田埂上休息一会儿再继续前进。就这样,走走停停。就连夜里我们也在不停地行军。在黑暗中,副官金判圭上尉不知从哪儿弄来了水,算是救了我那快要冒烟的喉咙。而李圭光少校一路上尽职尽责,对警戒任务丝毫没有懈怠。
我们到始兴时已是6月29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在始兴火车站,我遇到正在站台上的美军顾问团副官梅伊中尉,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我也顾不上脸面了,冲上前便问道:“你这儿有白糖吗?”他很快给我们找来白糖,我泡了白糖水和弟兄们一起喝。喝完糖水,我才感到气力有些恢复。长这么大,我第一次知道白糖还有这等神奇的功效。
梅伊中尉告诉我,现在战况虽对我方不利,但美军很快就会参战的。美军到达前,韩军需全力以赴地守住汉江防线。
随后,我们来到始兴步兵学校,发现这里已经成为始兴地区战斗司令部,两天前在奉日川小学师部见到的金弘一少将在此任司令。
金将军见到我,一把就把我抱住。
“撤下来就好!撤下来就好!第1师现在怎么样了?”
我把这两天的战况作了汇报,并向他报告说:“现在我们这支是先头部队,等后面的弟兄们陆续抵达后,我们还要对部队进行整编,可能需要些时间。”
金将军说现在金浦地区形势危急,问我能不能带兵去救急。可此时的我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手上几乎没有可用之兵,这让我如何临危受命?无奈中,我只好说第1师还要进行再编,希望金将军能想想办法让别人去执行这个任务。好在金将军也理解我现在的处境,没再强求。
当时,始兴地区战斗司令部的任务是接管汉城周边的防务,将撤到汉江以南的各部队改编成新的营、连级单位,然后再重新投入到汉江防线上,以拖延对方南下的进攻速度。
在金弘一将军的关照下,我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并重新整编我的队伍。从6月25日开战以来,我一直没来得及换衣服,卡其布的军装和军帽让汗水不知浸透了多少次。到了这里,我终于有机会换上了崭新的国防绿战斗服。
拉开这场战争大幕的临津江战役就这样结束了。第1师与增援部队配合得很好,打得很顽强。战士们对我的高度信任和坚定不移地听从指挥,也是我力量的源泉,让我这个既年轻又缺乏经验的师长,能够集中全部智慧,冷静地去指挥战斗。但战争是不问原因和过程的,毕竟结果是以我的失败而告终的。这其中当然有太多的原因,比如对战场情况的估计不足,错过了带部队撤退的最佳时机,前后方指挥不畅等。
我在翻阅朝鲜军队最初进攻的战史时发现,他们当时把主要进攻地点选在我军第7师正面和第1师所在的汶山方向。这两处都是打开进入汉城通道的主要地区,所以他们集中了坦克部队进行猛攻。
其实,当时韩军的反坦克作战能力并不是很弱。如果战术得当的话,还是能够遏制朝鲜军队坦克部队推进的。第1师灵活运用炮兵,击毁朝鲜军队11辆坦克的战例就是很好的证明。但不幸的是,大多数军事主官和士兵没有领会到这一点。而且,很多士兵在战前根本就没见过坦克,所以初次见到后会产生恐惧感。这个教训在今天仍然适用,当今武器日新月异,但只要对它了解后,总会找到对付的方法。
对于战争初期韩军的大规模溃败,曾有人质疑我们之前是否制订过战争突发时的作战计划。在这里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是有的。1950年3月的一天(当时我任第5师师长),师参谋长石主岩上校曾去陆军司令部开会,并带回了防御作战计划,整个计划是以假想敌军突袭议政府方向为前提拟定的作战方案。当然,这份计划内容相对比较简单,上面只说明了如何在三八线与敌作战,但没有如何在汉江以南抵抗敌军进攻的内容。
我出任第1师师长后,重新制订了临津江防御作战计划,特别是将临津江和奉日川定为主要防线的工事构筑工作,对后来的实际作战起到相当积极的作用。
记得我曾问为何不沿江修筑防御工事,作战处长金德俊少校给我的回复是,上级没有指令,不敢擅自做主。
后撤到始兴的各部官兵的士气已经跌落到谷底,大家都对战争形势悲观绝望。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6月29日,麦克阿瑟将军将来韩国,并视察前线。
麦克阿瑟将军当时不仅在军中,而且在一般老百姓中也是一个被尊为“战神”的传奇人物。他是“二战”的英雄,也是接受日本天皇战败投降的人,他在那个时代的存在感,是当今社会无法想象的。
麦克阿瑟将军视察永登浦汉江防线的消息,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这极大地鼓舞了官兵的士气,到处能听到对麦克阿瑟将军的赞叹声。
金弘一将军领导的始兴地区战斗司令部通过组织兵力,在汉江防线死守了6天。因为当时在日本的远东美军司令部希望韩军最少坚守汉江防线3天,以便为调美军赴韩参战赢得时间。
在这场战争中,韩国曾几次处于生死存亡的边缘,其中就有汉江防线保卫战。如果汉江防线守不住,美军地面部队和装备就没有时间运到韩国,那么纵有回天之力也无法挽救战局。金弘一将军的努力,为韩军和美军的作战部署赢得了时间。之后,韩军以始兴地区战斗司令部为母体创建了第1军,金弘一将军任军长,并指挥了洛东江防御战。金将军曾在中国国民党军队中担任过高级指挥官,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建军后又担任了韩军参谋学校校长,对战争中的迟滞战术非常在行。所以很庆幸能有金弘一将军这样一位深谙高级战术的军人来指挥汉江防御战和迟滞战。
6月30日起,我开始着手部队的重建工作。当再次徒步十多公里路来到汉江边时,我看到汉城鹭梁津一带已经在朝鲜军队的炮击下变成了一片废墟。在永登浦大堤上,我遇到正在指挥战斗的机甲团团长刘兴守上校,当时机甲团正用装甲车上的37mm机关炮对汉江北岸进行炮击。机甲团装备有50余台装甲车和200多匹马,是韩军的核心机动部队。交谈中,刘兴守上校也为麦克阿瑟将军的来韩视察及美军即将参战的消息深受鼓舞。
1950年6月29日,麦克阿瑟将军从位于日本东京的美远东司令部飞抵水原机场。
我问他能不能给我一辆吉普车,他二话没说便送了我一辆。在战况危急的时期,这种慷慨令我感激不尽,终生难忘。
有了车后,我能更方便地奔走于始兴和位于水原的陆军司令部之间,带着几名军官到处招兵买马。宪兵队也设立了落伍士兵收容站,为我师送来了不少还能打仗的士兵。在这些归队的老部下中,最令我动容的是那些长途跋涉还不忘把迫击炮带回来的弟兄们。
在位于水原一所小学的陆军司令部,我看到作战部长金白一上校正在黑板上编写“军队重建计划”,主要是重新整编从汉江以北撤下来的各部队官兵。于是我赶紧上前跟他建议把第1师和第5师合并起来,因为我在1949年7月(原文如此。——译者注)赴任第1师师长前,一直在第5师当师长。金白一上校当场同意。
出生于咸镜北道的金白一上校,1945年和我一起从平壤跑到南方。他是我的军中前辈。战争爆发时,他正代理丁一权中将(当时在美国)任陆军司令部作战部长,后来他随第1军在攻打咸镜道时立下赫赫战功。1951年3月,他在一场空难中不幸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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