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以为牛是很温顺的动物,其实错了,憨厚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狂暴的心。
公牛好打架,母牛爱发情,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还没被骟的小牯牛,最为危险,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牛脾气一旦上来了,九个人都拉不回。小时候放牛,就害怕放公牛,这家伙肚子饿的时候,只顾低头吃草不管外面浊浪滔天;一旦填饱了肚皮,那股混劲儿就出来了,要么到母牛边上揩油,要么看其他同性不爽。要知道它们的“命根子”已经被骟去了,想象一下假如现在它们不是“太监”,结果会是怎样?
公牛打架是很危险的,不以死相搏不肯罢休。战斗起了,双眼通红,两角翻舞,四蹄乱蹬,水和土被激的四处飞溅,直*得天昏地暗,招招要见血。直到一方实在招架不住认了怂了,落荒而逃,胜利一方还是不依不饶,“宜将剩勇追穷寇”,然后得意洋洋,仰天大笑。真的,牛是可以笑的,露着空空的上颚和一排白生生的下齿,那个猥琐劲儿实在没法形容。
它们打起架来,你不得不丢了缰绳,任由它们胡作非为,而且必须躲的远远的“作壁上观”,否则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惹祸上身。有个小伙伴,刚开始没经验,见到自己的牛与别人的牛绞*在一起,害怕自家牛受伤,他去拼命地拉起架来。两头蛮牛早已*红了眼睛,还把他放在眼里?结果被二牛夹在中间,不但一条腿被拱折了,到医院固定的时候才知道,左脚的小脚拇指被踩没了竟然没发现,就是当时发现了,以当初的医疗条件,医生也是束手无策。好在也不影响什么,就是夏天再也不能穿露趾凉鞋了。
夏天天气特别热的时候,牛是见不得水的,哪怕你拼了浑身的力气拽缰绳,牛鼻子都拉烂了,它也要往水塘里扑。这时候可要格外小心了,你要是还骑在它身上不下来,它可不会管你三七二十一,很容易就将你拖下水。会游泳、水浅的还好,如果不会游泳水又深,很容易出事故的,这样的例子在小时候一点儿都不稀奇。
而且这家伙一旦挣脱了缰绳,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秒变”成了大爷!你就是召唤死,它也不上来,你急得在池边直打转,它优哉游哉地在塘中心戏耍。直到泡痛快了,感觉肚子饿,才会慢悠悠地上岸来……
还有就是我亲见的,好在这种现象不常有。邻居用自家的牛耕田,也许是时间久了不停歇,牛累得不行,竟一屁股坐到烂泥地里不起来了。邻居又急又气,拿起手中的细竹条死劲地往牛身上抽,一抽一道血痕,一抽一道血痕,起初牛被抽的皮直哆嗦,后来急眼了,你猜怎么着?它竟敢掉转牛头,挥舞着牛角向它的主人身上触去!亏得主人躲闪及时,否则这一家伙肯定不轻,非出大事不可。
当然,这头蠢牛也为它的莽撞行为付出了代价——据说牛一旦有了反抗意识,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成了牛界的“斯巴达克斯”,它不再是家养驯服的、主人眼中“哞哞叫的工具”了,这样的牛是非常危险的。主人家只得咬牙将它卖给了牛贩子,估计最后是被端上了餐桌。
小时候贪玩,放牛的时候,就是我们这些放牛娃撒欢的时候,谈天说地,追逐嬉戏,上树掏鸟,下河捉鱼,一刻不会安生。有时玩着玩着,就忘我起来,当回过神来时才猛然发现,自己放的牛不见了踪影。
这并不能怪我们,更多的问题是出在牛身上。有时想想,活该这畜生只能过寄人篱下、被人压迫奴役的生活,你只要给它点自由,把牵它鼻子的缰绳松手片刻,它就“一刀抹掉鼻子——不知道哪面朝前”啦。撒起双蹄一转眼就跑过几道岗去,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怂的比自己跑丢了还丧气,只得赶紧跑回去向大人们报告情况。
大人们已经来不及“熊”(批评、斥责的意思)人了,个个都很紧张。你要知道跑丢了一头牛可不是小事!而且损失完全没办法弥补,你能叫放牛娃赔偿?所以生产队长就一声号令,叫大家分头去找。好在生产队里的牛每个人都对它们的特征记得很熟,运气好的,不要好长时间就能找回;运气不好的,从此杳无音信,不知道是被人牵走充公了,还是进了人们的口腹(那时候的信息闭塞,拾到牛的人就是想归还主人也没办法联系)。至于丢牛的人将受到什么处分,我已经不记得了。曾经还发生过因为找不着牛,实在没有“点子”(主意、方法的意思)了,请算命瞎子卜算丢的方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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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又很同情牛,觉得它的命真苦。
一年累到头,好不容易捱到冬天,农业生产基本停止,可又草枯木槁,连一口青草也啃不上,只能吃秋天里打场剩下晒*枯稻草。我那时候就纳闷了,吃这玩意儿怎么能活呢?我曾经仔细地嚼过稻草,什么味儿都没有,就是草渣,可牛却吃得津津有味。到了喂牛的时辰,就到草垛那里拔一篮子稻草,还没有送到它的面前,它就像闻到香气一般,一骨碌爬起来,大口大口的吞咽,不消一会儿,就消灭的干干净净,然后就回到向阳处卧倒,再把稻草从胃里倒回到口中细细咀嚼。
可稻草终不是有营养的东西,所以你看,无论是年老的,还是强壮的,经过一个冬天后,无一例外地都要掉膘,毛色干枯,身上的皮也要脱下一层,个个羸弱不堪。
看有的地方养牛,冬天没有好的食料,就往饲草里面拌豆粕。豆粕就是黄豆或者是芝麻或者花生用老式榨机把油榨取后留下的豆饼,圆圆的一块饼,压的紧紧实实的,那玩意儿老远就能闻着香气,连人都想掰下一块吃一口,何况畜生!这牛吃着当然养膘了,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我们那里的人有用豆粕喂牛的,可能是太奢侈了吧。
唯有的例外是过年,家家喜气洋洋,父亲也没有忘记这位忠诚、勤奋的老伙计。早晨就将家里还剩的一碗黄豆泡上,我们吃过了年夜饭,就将泡好的黄豆放在盆里送到牛的嘴边。牛起初闻一闻,估计在琢磨这是啥东西,终于闻出个香味出来,立马伸出老长的舌头裹进嘴里,吃了个干干净净。
难熬的冬天终于过去,几声春雷,嫩绿的小草就从褐黄褐黄的山坡上露出了头。这时候大人们天不亮就会催促:“快起来,放牛去”——得把牛“放饱”(放养喂饱的意思)了人回来后胡乱吃几口早餐再背起书包上学去,迟到是常有的事儿。春天,是让牛长膘的关键季节,据大人们说是“一斤草,一两肉”。我感到有些夸张,但是从牛儿们活蹦乱跳、逐渐变得毛光皮滑上看来,此言似乎不虚。
分产到户后,原来的生产队解散,改成了生产互助组也叫村民组了,原有的山林也就划分给每家每户,变成私人所有,我们放牛就很困难了,为什么呢?
我们讲开门七个字:柴米油盐酱醋茶,柴排在了第一位。确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际上巧妇更难为“无柴”之炊。那时候完全没有可以替代柴薪的燃料,比如煤。有人说那时候不是已经通电了吗?不要说我们那里电通的很迟,就是通了电,也只是为了照明,我认为那时候电磁炉、电炒锅都还没有发明呢。我上了小学以后,乡政府在离我家不远处建了一座轮窑厂,算是乡办企业,专门利用黏土生产红砖,烧砖需要用煤,成卡车地往里拉,那才第一次见到煤块。
红砖烧好了之后要“出窑”(将窑里的红砖拉出来的意思),窑门只要一打开,大人、小孩蜂拥而入,干什么?捡煤渣拾煤核儿——煤块没有粉碎好,有些大煤块在窑里面不能完全燃烧,剩下的拿回去仍然可以做燃料。哥哥的第二份工作就是在轮窑厂里面做小工,专门起土、运土,他知道什么时候出窑,到了那天,我和母亲一大早就守在了窑门口。
抢了几筐煤渣,弄得像“灰猫”一样,不过这样的辛苦是非常值得的。背回家放几块进泥炉里,用木屑引着,烧水做饭,比那木柴强百倍!既熬火儿,又不冒烟,从此算是稍解了缺薪少柴的困境。
现在你可明白了?山林的作用是提供一年到头烧火用的柴薪,其重要性仅次于水田,连旱地的作用都比不上它——没有了旱地顶多是缺少了黄豆、芝麻等经济作物,这要是没有山林,缺了烧火用柴可怎么得了,你能“吃生米嗑生稻”(讽刺人是生番的意思)?那上面的一草一木都金贵的要死,更何况当初绝大多数家庭都是茅草屋,指靠着山上长的茅草秋天收割了插房子呢,你说谁家的山林会允许你在上面放牛?!所以谁家都会把自家的山林看护的紧紧的,不允许别人动半根草儿。为了防止不自觉的人“偷山”(偷偷在上面放牛的意思),大人们都会命令自家的小孩时不时地要到山上转一转,谓之“看山”,跟一首歌里面的唱词“大王叫我来巡山”一样,我就是其中之一。
你有政策我有方法,有些人为了喂肥自家的牛,厚了脸皮半夜起来去“偷山”。这大半夜的,我不敢也不可能起来去“看山”啊,所以这时候照例是父亲出场。有时候是可以当场逮一个现行的,主人家会勃然大怒,连像我父亲这样讲仁义道德、平常连三岁小孩都不得罪的人也会忍不住痛骂,“偷山”的人(一般是大人)屁都不敢放一个,只能灰溜溜地驾牛逃跑躲避。
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是:我也“偷”过山。原因是这样的:夏天这头死畜生就爱往水塘里钻,宁可饿着肚皮,也要洗个痛快澡儿,等到它洗爽了上岸,天色有时都暗下来了。父亲可是有言在先:不把牛放饱了,人就不许回来吃饭。此话虽然不一定要当真,可拉出去的是饿牛而牵回来的不是“饱鬼”,挨“熊”是肯定的;再从人道主义角度讲,这畜生一天只能吃上两顿(一般早和晚才放牛),第二天要干重活呢。
那父亲怎么知道牛放饱没放饱?咳,凡放过牛的人都知道这其中的窍门儿。原来在牛左后半身靠近屁股尖的地方有一处凹坑,牛胃里越空,凹陷程度就越很;吃的草料越多,那地方就越平;如果那地方都鼓起来了,大人们就会连连夸赞,知道娃儿放牛很尽心,牛都吃撑齐眼眶啦。
看看牛屁股那地方凹陷得像水凼(水坑),再看看将要挨上山头的太阳,又观察到四周没人,我也狠了狠心,厚着脸皮把牛牵进别人家的山林里。林高草密,从山场这头进那头出,这死畜生那地方差不多就平了,再找草厚处让它啃啃,拉回去就完全可以交差啦。(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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