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第二故乡
——老兵眼中的西双版纳
作者 国防战士
一
当过兵的人习惯于把自己驻守过的地方称之为第二故乡。
由于我从小生长在军营,于是就有了多个第二故乡,也有了许多军中的亲戚朋友,这些亲戚朋友多为我父亲的战友也有我的战友,还有的是战友的战友。
时序匆匆,岁月无痕。一晃我跟随部队转业的父亲到西双版纳定居也有四十余年了,这些年接待的战友和亲戚朋友不少。让我最为感动的是陪同那些曾经在西双版纳边防部队战斗生活过的老兵,到老营房去怀旧,去边境口岸和那些当年还贫瘠闭塞如今已经欣欣向荣的抵边小镇,去感受国家的强大给边疆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看到自己生活过的第二故乡已经摆脱贫困进入小康,老兵们感慨万千,禁不住暗自垂泪。而我自己也仿佛置身其中,对自己脚下生活了几十年的土地产生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和感念。
人生如旅,转瞬归途。每个人都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去做对国家、对民族、对人民、对集体有益的事情,这是当年那些胸怀“解放全人类”理想的多数热血青年的想法。当年就是在这种理想主义的驱使下,一批批毛未长齐年轻的士兵怀着让“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极其简单的淳朴感情,来到边疆来到军营为祖国站岗放哨,帮助邻国抗击侵略,争取自由解放。
当年他们来到部队的时候,边疆还处于闭塞欠发达的状态,他们从祖国内地来到了热带雨林深处的边防军营,从此就与边疆结下不解之缘,有的人服役期满就退伍回乡、天各一方,有的人军装一穿就是二十多三十年。他们把青春留在了边疆,有的一生都没有离开过边疆,像我父亲和张德润伯伯这样把骨灰留在边疆的老人也不知其数。尽管脱下军装十几年了,尽管青筋罗布霜染双鬓,老兵们对部队,对驻守过的边疆却一刻也不曾忘记。不知是哪一代老兵作出了“他乡成为故乡,故乡却成了远方 ”这样经典的总结,的确不假,战士心中的乡愁就包含对第二故乡的眷恋。近几年我父亲的许多老战友、老部下从全国不同地方不顾体弱多病,放下一切,带着子女,汇聚到阔别久远的西双版纳,踏访第二故乡,开启他们的红色“寻根”之旅。访故地,见故友、叙故交、看营房,上哨所,品民族风味美食,看到他们战友相聚的开心与快乐,我也被深深地感染着,找到了那种曾在军旅,曾为军人的光荣与自豪。
说起第二故乡的故事,老兵们要说的话实在太多太多。我父亲老部队的老战友谭文虎、许兵、张家顺、李忠、陈定一带着家属来到他们当年当兵的老营房,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的青年时代,仿佛又回到了军旗猎猎,战歌嘹亮的激情岁月 。他们当兵走过许多地方,但西双版纳这个被称为“地球北回归线上绿宝石”的地方,在他们的记忆当中更深刻一些,这个在中国地图上也只有指甲盖那般大小的第二故乡,地处祖国西南,属热带季风气候。空气干净得可以帮人洗肺,风情浪漫得让人陶醉 。莽莽雨林有飞禽走兽出没,古朴的村寨鸟语花香,民风淳朴。见到了第二故乡的战友、朋友,那种亲切感无法形容,那种放松感无与伦比!
他们可以在巡逻路上与亚洲象群相遇,也会在罗梭江畔的沙滩上看孔雀开屏。他们会在布朗山寨他们会在布朗人家的火塘边喝一杯香茶,在缅桂飘香的傣家竹楼,满脸含羞的傣家姑娘会给他们端来甜透心怀的菠萝,在关累的三国交界处是哈尼民兵和他们一起伏击残匪。在打洛坝子的独树成林,在西定南么悬崖峭壁,还有许多的山梁和界河边有他们抚摸过无数次的象征祖国主权的界碑。当然,当地百姓茅屋透风、衣着褴褛、食不果腹的贫困窘境也让他们唏嘘不已。
如今,他们驻守的第二故乡随着祖国的强大,已经变得真正的美丽富饶了。当年为出国部队提供保障的秘密小道,现在已经是车水马龙的国际大通道,只有几间破烂草房的抵边村寨,现在已经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口岸,铁路和高速公路直通境外。紧挨着界碑的勐景来、龙利这些美丽的傣家村寨现在已经是游人如织的旅游景点。南腊河依然碧波荡漾,两岸的沿河公园绿意盎然,美丽乡村鸟语花香;不论是县城,还是村镇,到处高楼林立,现代化的酒店彩灯璀璨,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车水马龙,闹市生意兴隆,人流如潮,每一个角落都发生着喜人的变化。很难想象,多年前,这里还是一片了无生机的荒芜之地。
二
硝烟散去,当年的老营房空空荡荡,已没有此起彼伏的号令,已听不到嘹亮的军歌、军号。兵站和*医院已经被杂草和灌木覆盖,只剩下礼堂和门诊大楼顽强地矗立着,彷佛在告诉路人,这里曾经是火热的军营,这里曾经拥抱过许多热血澎湃的青春少年。通往哨所小路两旁的树木,营房四周的杂草在述说着这里曾经的荣光和辉煌,那一片老兵们种下柚子林每年都在开着诱人的花香,仿佛一直在期盼当年主人的归来。兵站老营区内家属院还住着一家老兵站的后代,也是一位退伍军人,他说新区的房子给儿孙住着,他习惯住营房一个是清静,二是他退休后租了点地种每天割胶、摘咖啡豆,还放牛养鸡逍遥自在,自得其乐。
在南腊河畔一个美丽的傣家村寨曼龙代,我遇到了李翔昌、胡贵茂、唐陕北、向德书、赵永中、陈正林、周良云等老兵,他们到勐腊寻访当年当兵的第二故乡,重走当年硝烟弥漫的援老战场,看望留在勐腊的老战友陈孟州,祭拜那些静卧在境内外烈士陵园中的战友,他们以各种方式,表达着对第二故乡的热爱,倾诉着对战友的思念。
李翔昌看到自己当新兵时,留过影的那棵波罗蜜还在,还依然是像一把遮风挡雨的大伞,还依然挂着一个个硕大的果实。他激动地抚摸着那棵菠萝蜜激动万分,喃喃地说,我们走了你还在为我们守着老营房,辛苦你了老伙计。让老兵们欣慰的是,这片距繁华热闹的新区不远的空地,还没有被蚕食,这足以说明西双版纳人民的纯朴和本分,将来必定成为被高楼大厦包围的孤岛。
边疆有许多让老兵们难以忘怀的事,这些事是他们心中永远无法抹去记忆。老兵们记忆最深的还是:到境外为出国部队运送给养、救护伤员;到驻地附近村寨里驻村支农、送医送药;到国营农场知青连打球、联欢。
在部队的成长经历是他们讲得最多的话题。
新兵就被分到仓库扛麻包的李翔昌,忘不了他的“麻包兵”生涯,正是因为他扛完麻包后,还把连队的黑板报办得像模像样,被兵站张副主任一眼相中,调到宣传科搞宣传。
胡贵茂虽然是骡马队的赶马兵,但他对自己那段“马锅头”的生涯十分得意,因为军马的生活比人好,红糖吃不完,蚕豆随便吃,赶马人自然也跟着沾光。
唐陕北是首长的警卫员,后来是管车队的助理员,其工作自然比其他战友要潇洒些,这种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在此不多言表。
向德书是那个年代最吃香的汽车兵,一路歌声一路笑,见到女兵捎个脚的生活,那是别人比不了的。
陈孟州是骡马队的卫生员,有祖上行医的背景,本人又肯学,其技术在同行中算是高手。一次,军区大司令到兵站视察,突然感到身体不适,他接到命令赶到招待所,又是扎针又是注射的一番治疗,首长立马又精神抖擞地开始视察工作。这一幕让首长的随员们大为赞叹,这下军医不当也不行了。
程良全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初中生,又喜欢舞文弄墨,属于部队中的小知识分子,自然被首长看好,后来他被调到保密员兼通信员,宰相门前三品官的日子也是不得了的哟。
三
如今,边疆的硝烟已经散尽,边关一片和平安宁;寨子里的波涛(大爹)、(咪涛)都老了,有的已经不在世了,农场也没有知青了。但是当地的人民仍然记得当年的“解放军叔叔”,老一辈留下来的“视驻地为故乡,视人民为父母”的光荣传统还在,做好民族工作和群众工作的优良作风还没有丢。
我父亲和他的老战友张德润在世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听他们讲过,西双版纳过去是个让西方人垂涎的地方,清朝皇帝将两个版纳划给了法国人控制下的老挝,日本人也曾经想从西双版纳入境侵略中国,那些国民党的县长没有钱花,就随意以几驮银元的价格将边境线上的村寨划给外国。自从1950年解放军部队奉命进驻以后,西双版纳才结束了有边无防的屈辱历史。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特定的年代决定了西双版纳的国防使命,部队从此也开始了“以边疆为家,以艰苦为荣”的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的任务。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有悲伤更有悲壮,有柔情也有柔节,有遗憾也有遗爽,有心酸更有欣慰。边疆军民同守共建,结下了鱼水深情,形成了“一条心保边疆,军民鱼水情谊深”的光荣传统和“甘于吃苦、乐于奉献、善于忍耐、勇于战斗、敢于创业”的“老边防”精神。
这种老边防精神还在代代相传,不断发扬光大。
不久前,我随从武警边防部队转隶为移民管理警察的边境管理支队新理论宣讲组到边防所站和警务室、联防所宣讲,听到不少党政军警民联防的生动故事。在三年疫情防控期间,部队主动与地方党委、政府积极配合,群众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就直接找边境派出所和部队,党政军警民相互信任可想而知。
在勐龙镇贺广村,我看到了英姿飒爽的女子护村队和边境派出所的民警一起维护治安;在勐腊镇曼朗村我遇到了正在和当地边防民警和民兵一起巡逻;在布朗山新班章我目睹了边境派出所的民警在和群众一起共同学习《宪法》,在打洛口岸、在勐满通道,在关累码头,在大开河查缉点和兴海查缉点,我看到、听到的都是党政军警民联防,共保边疆的生动画面和故事。
四
这些年,我利用出差和休假,经常去部队撤销以后的那些老营房去转悠,一是去寻找童年的记忆,二是去回顾父辈的战斗历史。那些老营房的房子大多已经废弃,有的屋顶已经塌落,门窗不知早已拆到何处,瓦砾散落在残垣断壁中间,只有那还写着当年领袖语录的语录塔和镶嵌着红五星的营门还算完整。这些营房都是当年官兵们,在玉溪、大理、保山一带请来的老师傅们带领下,一砖一瓦盖起来的。他们自己进山伐木料,自己脱土坯、打砖瓦、烧石灰,自己开荒种地,栽树种草养花,他们用自己的双手把军营建得跟公园一样的美。
我在陪同兵站老兵程良全老兵一家来到边防部队的老营地寻访时,他对我说,当年他们就在这一座座密林中的营地里,练就出了军人家国情怀,接受了忠孝不能两全炙烤,他们的铁骨柔情在这座熔炉里淬火,是军队这所大学校让他们百炼成钢。
老兵们对老营房所涌出的这份情思,这份激动和爱恋。是因为,这里是他们梦开始的地方,有他们汗水和泪水,甚至血水凝结的奋斗与追求,成功与辉煌;有他们的困惑和迷茫,爱恋和忧愁。所有这一切,都是无法忘怀,难以割舍,更无法放下的。他们在这里经历了战争硝烟的洗礼,经历了生活的艰辛和磨难。
当年的西双版纳人烟稀少,外来人口基本就是军人和知青,如今变成了众人向往的旅游圣地,成千上万的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游人来这里观光游玩,品尝热带水果,感受神秘风情,欣赏异域风光,老兵们也一茬又一茬地带着儿女孙辈,到他们的第二故乡寻找青春的足迹。
老兵中的很多人,在西双版纳工作生活了几近二十多年,不管离开西双版纳多久,这块美丽的热土,都会让他们魂牵梦绕,思绪飘飞。他们想再一次亲近美丽而富有风情的西双版纳;想再一次领略那满眼郁郁葱葱的热带雨林风光;想再一次到澜沧江边偶遇戏水玩沙的傣家姑娘,去古茶山欣赏白雾缭绕,水天一色奇观;想在樱花盛开的山谷去寻青春的孤寂与担当,再一次领略边疆明晰透彻的天空。
他们不会忘记,当年他们独自坐在苗寨旁的防空袭高地上,远眺家乡时的憨态与怅然;他们依稀记得,八月十五几个战友,在边关的草坪上举杯邀月的轻狂与陶醉。如今他们只能在梦中欣赏易武大山深处的一轮明月,马叭哨所的一抹红霞。那种天人合一,人与自然和谐的氛围中造就的美景,已经再无法复制出当年的景致,但在老兵们的记忆中却如此清晰。
有的人离开就再也没有回过的老营房,早已物是人非,但仍与不少留在当地的战友故交保持联系,他们会时常发来边疆最新信息,让他们拾起记忆中的美景,找寻过去熟悉的面孔,让期待和祝福永驻心间,边疆的美丽就不会消失,对西双版纳的爱恋就不会暗淡。光是今年疫情结束后,到勐腊兵站旧址寻根访源的老兵就有十多批次,多的十来人,少的一家三口。他们来自省外的上海、四川、重庆,本省的昆明、大理、文山、楚雄。
高大的望天树依然挺拔在茂密的热带雨林之中,无忧花装点的无忧湖依然宽阔,深邃,在蔚蓝的天空下更显出洁静和安宁。勤劳的老兵后人们盖起了接待四方宾客的老兵客栈,让回到第二故乡的老兵们能有一个清静的梳理青春往事之处,能够品尝一餐带着当年驻村支农老咪涛手艺的民族风味餐。王焕琼是兵站老职工的第三代孙女辈了,她在兵站旧址旁开设了“舒曼阁拉~370老兵接待站”,迎送着南来北往的老兵们,深得老兵们的赞赏 。她的客栈让当年“车辚辚,马萧萧”的军营一下子变得诗意盎然。
边疆的美丽风景和淳朴民风,在老兵们的心里是永远无法抹掉的,他们对西双版纳独有的情感有似对故乡的眷恋,对家国平安的守望,对火热军营生活的回归,多少激扬文字也无法表达对逝去岁月的留恋,他们想找回对边疆逝去的记忆,又怕丢失往事如烟的过往。笔至此处我还意犹未尽,借翔昌战友的诗词作为结语:
《鹧鸪天·战友情》
援外筑梦五十年,
官兵友爱暖芳馨。
单车骡马望天树,
血汗铺就中老情。
茶乡醉,大路平,
勐腊磨憨枢纽聚。
回眸边关青春岁,
澜湄战友英雄旗。
作者简介:国防战士(实名段金华),60年代中期生于云南省江城县,从小生活在云南边防部队军营,80年代曾在云南武警部队当兵,退伍后长期在西双版纳宣传文化部门工作,曾任西双版纳州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新闻办主任、网信办主任);州社科联主席(州社科院院长)业余时间偶尔触碰文学写作,在《中国民族报》、《云南日报》发表过散文随笔、诗歌,题材多为边疆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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