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世纪70年代初,艾萨克·阿西莫夫搁置了长期以来的科普事业,重新回归科幻创作中,并发表了长篇小说《神们自己》。
这部小说的书名和章节标题取自席勒《圣女贞德》中的一段话:面对愚昧,神们自己也缄口不言。书分为三个部分,从不同人物,不同角度交叉叙述了一段关于平行宇宙置换能量的故事。
这本距今近半个世纪的小说,不仅利用了平行宇宙的原理,创造电子通道的概念,描述了人类社会的思想交锋以外,还令人震惊地塑造出一个与人类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宇宙。在那个宇宙中,生物形态、家庭和社会结构都是人们从未见到过的。每个个体被分为情者、理者和抚育者三种身份,代表了感性、理性与繁衍。
前两章的内容是从正反两面围绕电子通道展开叙事。人类意外发现了一些不属于地球的物质,通过调查研究,发现是从平行宇宙来的。于是人类建立了电子通道,用以跟平行宇宙交换源源不断的能量,有效地解决能源问题。电子通道是唯一与平行宇宙的链接,人类无法知道另一个宇宙和那里的生物是什么样的。后来,有一个人开始质疑电子通道的危险性,认为它不光带来能量,也带来了另一个世界的宇宙规律,而这将导致太阳系爆炸。没人相信他的观点。
然后,小说用大量篇幅描绘了平行宇宙的生态。这部分的三个主人公分别叫奥登,杜阿和崔特,对应数字1(Odin)、2(Dva)、3(Tri)。如果用现代的视角来解读,这段故事甚至比喻了女权主义和同性恋。在这个宇宙中,科技要比人类高级,但社会结构似乎较为简单保守。真正建立电子通道的其实是他们,他们自然也早就意识到电子通道所导致的问题。但是由于他们的世界不会被影响,更因为人类的太阳系爆炸,他们反而能获得更永恒的能量,因此不理会人类宇宙的兴亡。而杜阿却比较善良,在这样的局势下,试图通过一己之力关闭通道,让另一个宇宙免于灾难,却也没有成功。
最后一章又把视角拉回到人类的月球殖民地上。这部分在延续少数人质疑电子通道的故事外,还描述了月球势力与地球势力的紧张关系。这一章中甚至出现了“流浪月球”的设定:月球人为了摆脱地球人的统治,想利用“宇宙蛋通道”作为推进器,将月球推出太阳系。这个点子似乎好像比《流浪地球》更惊人一些,按照守恒定律,宇宙蛋通道传递过来的不仅有能量,还有线性动量和角动量,只要建立一定规模的宇宙蛋通道,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反向作用力将月球推出去。
虽然我剧透了这部小说的大致内容,但本书的精彩远不止我上面提到的这些表面情节。阿西莫夫更是借书中人物之口想象这样的情景:会不会我们的宇宙,就是因为平行宇宙的能量溢出,引发规律变化,才导致一百多亿年前的宇宙大爆炸呢?诸如此类的思辨和联想,到对人类世界和生命本质的反思与体察,包括一些高级的写作手法,以及被打乱的章节序号这种小的形式技巧,从各个方面丰富了作品内涵。
《神们自己》无疑是一部伟大的科幻作品。阿翁用朴素轻盈的笔触,将一个黑暗、深沉又浪漫的故事娓娓道来(还有他偏爱描写的忘年恋)。格局之宏大令人震撼,同时又能见诸细微之处。不记得是谁曾经说过,至今绝大多数科幻电影,无论是立意、想象力还是视野格局,均落后于科幻文学至少二三十年——基本上我是认同的,《神们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除了《2001太空漫游》、《银翼*手》、《索拉里斯》等少数科幻电影,我几乎看不到能与之比肩的科幻文本。
同时,《神们自己》也很好地告诉了我们,一个拥有优秀创作策略的作者,会创造出多么有魅力的科幻作品。科幻作为一个比较特殊的表现形式,作者和受众的“科幻思维”是其美学基础。《神们自己》几乎完美体现了阿西莫夫高深的“科幻思维”。
2
年初的《流浪地球》引爆整个春节档,迄今累计票房达到40多亿,是一部不折不扣的现象级电影。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口碑争议和各个方面的网上论战,包括豆瓣在内的数个网站都被卷入了这场舆论风暴之中。
试想一下,如果是《飞驰人生》或《新喜剧之王》这样的电影成为春节档冠军的话,舆论势必会是另一种状态,至少不会引起如此广泛的效应。我不是说《飞驰人生》或《新喜剧之王》的质量就是完美无瑕的,不足以引起争议。显而易见,这两部片子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都不够格成为观众或影迷追捧的作品。
如此对比,是想说明《流浪地球》之所以能掀起巨大的舆论浪潮,因其本身介于优秀与糟糕的质量以外,更是因为中国科幻电影,尤其是中国主导的A级制作的科幻大片,早已经退化成了“稀有片种”。这是一部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看到过的类型电影,再加上它不仅有诸多可圈可点之处,更有许多瑕疵与不足,于是便引发了广泛而激烈的讨论(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吴京,这基本相当于网络迷因了)。
因为是我们少见的类型电影,于是就决定了这部作品与生俱来的“特异性”,从而引发非常规的映后效应,成为现象级影片。然而在我看来,《流浪地球》的素质哪怕真介于优秀与糟糕之间,因为它的“特异性”,其优缺点在中和之后也无法简单概括为“平庸”二字。它在影片本身的质量上有非常多的缺陷,但也确实给国产科幻电影树立了一个相当完美的范例。
首先它的“特异性”体现在幕后制作层面。郭帆本是一个不太有名的导演。在《流浪地球》之前,他的电影只有三部:《李献计历险记》、《同桌的你》和《你好,疯子》,最后一部是制作人的身份,其他两部是导演。这几个片子商业上算不上多么成功,但也都是及格线以上的作品。因此,从他的作品履历上来说,《流浪地球》简直是跃迁式的提升。不论制作规模,还是成品质量,还是对题材的驾驭程度,跟前三部相比几乎不是一个次元的。
我个人倾向于认为,《流浪地球》终归不是以导演为中心的作品。因为导演的作品列表到这一部时,没有一个合理的上升曲线。本片显然更依赖制片方对整个团队的全盘调控,甚至是吴京后期的深度参与,都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郭帆作为导演,只是其中的一环,大概也不是最重要的一环。
像这种真正群策群力的作品,古今中外也有不少,比如漫威电影。这些影片因为摄制方式的特点,往往显得过于工整,给观众看到的是各方权衡后的结果,用极度夸张的娱乐性刺激观众,更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作者性。但《流浪地球》的特殊之处在于,它在某些方面又明确显露了一些作者性。这个作者性不是来自于导演郭帆,而是同时深度参与影片制作的原著作者:刘慈欣。
《流浪地球》的许多优点,基本直接来自于刘慈欣。有的是他在原著中的优点被完整继承到电影里,有的是他在电影中新加入的。比如吴京这个角色,先不说演的好不好,角色设置所体现的功能和剧作属性,都是典型的刘慈欣式人物。还有对流浪纪元中地球整体大环境的拿捏把控,都有着刘慈欣一以贯之的硬派风格。
对比之下,影片其他方面做得就很不到位,这些大概是由导演或团队其他主创负责的。比如对某些具体情节,人物弧光,人物关系的情感变化等处理的就比较生硬。当然,我们也可以认为刘慈欣本来就不擅长这些细节,但是即便在宏观叙事下的科幻作品中,细节层次的缺失,对作品而言也是致命的。
所以《流浪地球》不可避免地会给人带来一定割裂感。在宏观的视觉上,影片频繁用类似于PPT的特效镜头去表现地球在宇宙中的漂流状态,乍一看异常壮美,但用多了难免单调。而对冰封地球的展示则体现出了一定功力,至少是在国产电影中难得一见的奇观图景,具有一定的新奇感。不过当镜头转到具体的人事物上面时,又充斥着戏剧层面上的混乱与浅白。再加上脱离于文本之外,只为应景春节的一些影像符号,割裂感就更加严重。
然而另一方面,我又不可能完全否定它。对于国产类型电影来讲,《流浪地球》必定有其历史地位,无论纵向还是横向比较市面上的科幻类型片,它虽然算不上多么杰出,但还是成为了一个里程碑,因为它是一部不折不扣的用“科幻思维”创作出来的科幻电影。
3
国产科幻电影一直以来都是缺席的。即使偶有一些运用了科幻元素的影片,也丝毫看不到其中任何的“科幻思维”。往大了说,这是一个国家整体的文化思潮、历史进程、教育理念和意识形态导致的。具体到电影层面,科幻片操作起来之复杂艰深,让不少国内导演难以望其项背。
资金技术的问题,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真正需要培养的,还是我们的“科幻思维”。这不光指作者需要具备“创作思维”,亦说的是受众的“理解思维”。在中国,无论是作者,还是观者,真正具备“科幻思维”的人凤毛麟角。如果你是一个长期受《科幻世界》熏陶,熟读中外诸多名著的科幻迷而言,“科幻思维”对你而言也许已成为一种本能。但是对于更多的中国人来说,科幻是一种遥远的、兴趣不大的、甚至拒绝接触的题材类型。
而对于我们这样的观众/读者而言,“理解思维”是我们的审美基础,其并不是要求我们具有多么扎实的物理知识,或要多么了解最前沿的科学发展。“理解思维”更多指向的是一种对科幻作品的审美能力。
我们首先需要学会接受一些基本假设,即便它可能超出了你的日常认知范围,否则作品文本对你就毫无意义。比如《流浪地球》,我身边就有一些人至今无法理解人类要怎么通过发动机将地球推出太阳系。还有“薛定谔的猫”,许多科幻作品会采用这个概念,于是很多人就无法理解为什么说猫是处在生与死的叠加态中。像“观察就会导致塌缩”、“退相干历史”等等量子力学的概念,就更是突破我们的常识了。即便是《神们自己》这样自洽的作品,我们如果一开始就不能接受平行宇宙、电子通道、以及“外星人”的家庭社会结构的话,它对我们而言也没什么趣味。
当我们的思想被固化,或者缺乏一些对相关领域的基本认知,就会导致科幻作品的某些设定显得难以被接受。多数时候,这是一种想象力匮乏的表现。不过要记住的是,科幻作品中固然会利用现实中的科学依据提升故事的信服力,但我们也不能太把这些当真。有一些确实过硬的科幻作品,我们可以将穿插在其中的释义作为科普进行吸收,但大部分时候,作者运用科学原理的目的,都是为故事和主题服务的。所以即便这些原理的运用真的出现了纰漏,只要不伤害文本的连贯性逻辑,亦可不必深究。
无论对于科幻创作者还是受众来说,想象力永远是最重要的。远到宇宙边缘,近到身边的电脑,大到星空,小到原子,都可能会产生颠覆固有认知的点子。不仅对科幻创作而言,想象力是最优先的,对于受众来说,我们也需要学会理解作者的想象力。当然,前提是作者的假设得合理。有时这确实会形成一道门槛——我们在初次面对一个虚构世界时,常常要动点脑筋去理解它。
这里不得不又要提起一些老生常谈的问题。比如中国的教育模式,几乎就是一个令想象力退化的过程。我们的想象力曾有很长一段时间落后于现实世界的发展。而从我们的近代史就可以看出,普通老百姓对科技基本上也是漠不关心的。长期的观念和教育将中国人导向了一个背离人文科学的价值领域。对科学技术本身的淡漠态度和懒惰思考,说明中国人的知识结构和文化体系都把科技放在了比较边缘的位置,科学意识异常薄弱。
我们反复提倡“科技兴国”,基本上也是为政治服务的。曾经搞原子弹,现在搞航空航天科技,原始动机多是为了暴力威慑,或者夺取某种霸权,很难说有多少成分是为了探索、求知。当然其他国家也差不多如此,比如曾经的苏联,还有从冷战到现在的美国,都没什么两样。区别在于,西方世界普遍经历了数次科技革命,在大众语境下,科学幻想成为流行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我们似乎只在神州几号发射的时候,才会集体坐在电视前关注。
更何况在有些时候,科幻作品所体现的普遍意识形态,与我们的行事动机和目的是有冲突的。至今,我们身边充斥着功利主义、实用主义的观念,而科幻描摹的是一种未来的现实,往往用一种浪漫的方式在实证主义的框架下进行表达。我们不仅长期缺乏想象力,也缺乏浪漫化的实证主义。像特斯拉把跑车送上天,还播放大卫鲍伊这种事,不可谓极致的浪漫。
科幻题材,本质上是对人类文明的反思,对未来社会的焦虑,对高新技术的警惕。骨子里是暗黑、悲观主义、甚至是反社会的。从世界上第一部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开始便已如此。同时,它也不会脱离自身宏大命题的属性,哪怕视角只局限于很小的一件事上,比如兰迪斯的《镜中人》。西方的科幻文化有着自身逐渐孕育的过程,因此看上去较为健康、全面。而我们的科幻文化因为不同的思想进程和种种历史原因,一直是涓涓细流缓慢发展,长期营养不良,而后又靠着小说《三体》、电影《流浪地球》这样的现象级作品,几乎是毫无征兆地实现了质变,难免也会呈现出断裂、孤立、封闭的面貌。
即便小说《三体》、电影《流浪地球》再怎么成功,我们都还不能妄言中国科幻已经迎来了黄金时代,因为像这样真正用“科幻思维”做出来的作品,数量还太过稀少。就拿《三体》来说,我们直到21世纪,才看到了这样相对成熟、具有一定思辨性和题材深度的科幻文学,滞后性已不言而喻。而《三体》的成功很大因素在于刘慈欣找到了科幻与中国历史和当代社会语境的最佳契合点。这个点是很难把握的,多数人没有大刘那样的创作功底,更缺乏长年潜心积累的扎实经验和视角格局,根本无法寻找和驾驭这个点。虽然对于科幻迷而言,刘慈欣不是唯一的偶像,他们心目中的优秀作家还有韩松、何夕、王晋康等。但哪怕被誉为中国科幻的四大天王,除大刘以外,其余三人在大众中的接受度非常之低。
哪怕像倪匡这样的作家,也许硬核科幻迷完全对他不感冒,也有不少人认为他的故事幼稚,文笔简直还不及一些现在的网络小说,其中的一些原理连软科幻都算不上。但不可否认的是,倪匡的作品具有非常强烈的“科幻思维”。可惜的是,出色的科幻作者数量之寡,以及自身不同程度的局限性,最终没有让科幻在国内形成气候。至于国人能否创作出上世纪70年代《神们自己》这样伟大的科幻文本,我真的感觉二十年内是很难实现的。
科幻电影就更不用说了,几乎是国产电影创作的空白领域。如上所述,原因是多方面的。电影作为更复杂、更主流的文化图征,在现有的国情下,对其意识形态的把控自然更加严格。科幻电影常常蕴含着预言性,而我们的意识形态是不提倡人们过于畅想未来的,或者说,坚持控制未来的走向。好在这个问题差不多被《流浪地球》解决掉了。
另外一方面,即我们大多数人对科学的理解不够通透,因此对科幻的特征没有一个适当的认知。科幻片不是科教片,里面虽然会运用许多科学依据,但我们不应过于考证其“正确与否”。事实上,即便是科学本身,也是在质疑、假设、猜想甚至欺骗的道路上成长起来的,任何今天“正确”的科学结论,随时都可能被推翻。论一种科幻作品里的假设是否成立,要看的是其使用的方法,推测的过程,遵循的程序以及思考的角度,本质上就是“科幻思维”的体现。纠结于科幻片里的原理依据正不正确,无疑是作茧自缚。
正如霍金曾在《“星际迷航”的物理学》序言中写道:“科幻和科学之间是双向交易。科幻提出一些科学可以容纳进去的想法,而科学有时会发现比任何科幻都离奇的概念。”像《星球大战》、《银河系漫游指南》、《地心引力》等太空电影中出现的“真空中的声音”、“太空中的爆炸”、“船舱内吸烟”等不符合自然规律和科学的情节,并不会损耗它们自“科幻思维”中孕育的美感。
我们只有准确把握“科学”与“幻想”的关系,才能更好地欣赏科幻电影。对于《流浪地球》来说,其最值得肯定的地方,在于它是长期以来国内少见的、严格遵循“科幻思维”创作出来的科幻电影,即便里面的“科幻思维”充斥着原作者的影子。它当然与那些大师级的科幻作品仍有着云泥之别,但终究是一部很像样的科幻片了。而种种因素加起来,让我些许担心这部影片会否成为一个孤例——就像现在大众一提起科幻文学,就只有刘慈欣一样。也许这听起来有些杞人忧天,但这种担忧不是没有必要的,我们要冲破某些桎梏时,似乎比别人要困难得多。
4
纵观中国科幻电影的历史,我们很难找到完全遵循“科幻思维”或实证主义的作品,单一而贫瘠的影像成果,注定其发展进程是畸形的。虽然科幻是西方的舶来品,但来到我们中国的时间并不算很晚。在上世纪初,鲁迅、梁启超等便将凡尔纳等名家作品翻译到国内,用以“破遗传之迷信,改良思想,补助文明。”可惜的是,我们没有将它很好地发展下去。
在科幻电影《弗兰肯斯坦》问世将近三十年后,我国制作出了第一部科幻电影《六十年后上海滩》,是新中国成立以前唯一一部有料可查的科幻片。这部影片运用了一些科幻元素,整体上则是喜剧片的模式。通过当时的谐星韩兰根、汤杰、刘继群等视点,带观众穿越到了六十年后光怪陆离的上海。影片中出现了“气候控制室”、“机器人”、“冬眠技术”和“视频通话”等点子,具有一定想象力,但难免显得幼稚了些。
在“五四”运动之后,因为种种历史原因,中国科幻电影从历史舞台中消失了。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号召人们“向科学进军”,制定了赶超英美的五年计划,并承袭苏联的观念,认同“科幻从属于科普,科普从属于儿童文学”。从肖建亨的文学创作开始,在国内陆陆续续出现了不少“儿童科幻电影”,如1952年上海科教电影制片厂拍摄的《小太阳》,里面陈强还饰演了一个科学家。这部影片曾被大刘誉为“国内科幻电影的开山之作”,但是客观来说,其虽具备了一定的“科幻思维”,但仍脱离不了强烈的意识形态枷锁。
50年代末期则诞生了一部神奇的科幻电影——《十三陵水库畅想曲》。这部影片是从话剧改编而来的,受到人们狂热的追捧。影片以当时尚在兴建的十三陵水库为灵感,描绘了过去、现在、未来三个时期中国人民的生活状态。其中“未来篇”将十三陵水库及其周边地区渲染成一个人间极乐世界。影片不难看出是为“大跃进”服务的,因此极具浮夸之能事。严格来说,这只能成为一部“幻想电影”或“空想电影”,因为它的许多内容实在有违科学。
《十三陵水库畅想曲》
而像科幻片《大冬瓜》、以及王晶的爸爸王天林导演的《两傻大闹天空》等片,也是沿袭了香港电影的过火癫狂之气。以上种种作品,均有着将科幻元素流于表面,缺乏对背景假设进行严谨思考的致命缺陷,如今基本仅剩影史研究价值了。
随后,便是我们众所周知的十年浩劫,一切与科幻有关的事物自然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中国科幻电影至此与世界平均水平越落越远。要知道,影史上最伟大的科幻电影《2001太空漫游》正是在此期间(1968年)问世的、除此之外,这十年还有《人猿星球》、《索拉里斯》、《西部世界》、不算严格的科幻片的《发条橙》、《原始星球》等一批独特的 科幻片走向大众视野,当然,除了这些大师级作品,其他科幻电影以B级片为主。至于革命性的第一部《星球大战》上映时,文革才将要面临结束。
《索拉里斯》
80年代,文艺界迎来了短暂的春天。78年北京召开的全国科学大会掀起了一阵百姓的科普热潮,社会各界也在“解放思想”的指导下百花齐放。其中历史作用最大的是《科学文艺》杂志社的建立,即《科幻世界》的前身。通过这本杂志,大量的国外一流科幻作品被翻译进来,培养了一批忠实稳定的科幻迷。
在这期间,许多科幻片仍然遵循着“科幻是儿童题材”的思路,比如脍炙人口的《霹雳贝贝》,还有90年代初的《魔表》和《大气层消失》。另外,一些内核更加成人化、观赏性更强的科幻电影也陆续上映,如1980年的《珊瑚岛上的死光》、1981年的另类科幻恐怖片《潜影》、以及给我童年留下深刻印象的《隐身博士》。它们无一例外都带有深切的B级片风格。
《隐身博士》
其中有一部主题极端的科幻片《毒吻》,给不少人带去了恐怖的回忆。这部电影由1991年西安电影制片厂制作,讲述了一个天生口水携带剧毒的孩子,无意中毒死了自己的父母。每逢雷电交加之日,身体便会暴长,才出生几天,就因雷雨夜,直接发育成三四岁的小孩。最终这个孩子用极短的时间长大成人,因长期隔离和其他原因导致情绪极端,开始攻击研究员与医生,逃离研究机构。他与一位女孩相遇,女孩希冀拯救他的悲惨命运,却失败了,自己也被男孩毒死。最终男孩抱起女孩尸体,殒命于雷电之中。
值得一提的是,老演员高明在其中饰演了女主角林护士的父亲。整部影片谈不上多么优秀,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科幻思维”。带有毒性的男孩被解释为父母长期在化工厂工作生活导致了变异,但这种变异效果很难用合理的科学原理去解释。《毒吻》基本上算是“世界环保日”的命题作文,讽刺性较强,故事也充满了悲剧气质,不过结局相比原著,还是温和了许多。原著中,毒孩子最后把自己吃了,只剩下大脑连着胃囊随风飘动。
《毒吻》
90年代的喧嚣过后,国产科幻电影因种种原因再次陷入沉寂。新千年的《机器侠》、《未来警察》等片,都是观众公认的烂片,即便是周星驰的《长江七号》,也很难令人满意,其中的科幻部分更是显得过于粗浅。另外还有一些动画片继续贯彻着“儿童科幻题材”的策略,自然也是过目即忘。
在《流浪地球》之前,国产科幻片的形态,要么是八九十年代那些带有剥削性质的B级片,要么就是儿童电影。科幻的概念一直被有意无意地简化为一种类型元素加入到电影中,“泛科幻”题材大行其道。真正称得上运用“科幻思维”创作而成的、同时具有类型深度的电影,在《流浪地球》之前基本上是不存在的。偶有一些科幻短片的创意和执行上倒是不错,但又显得过于简单了。
无论如何,《流浪地球》在叙事、影像语言上再怎么千疮百孔,不能否认它的底子还是非常“硬科幻”的。这是它得以立足中国电影史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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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科学怪人》到《大都会》,从《地球停转之日》到《2001太空漫游》,从《星际迷航》到《星河战队》,从《终结者》到《机械公敌》,从《移魂都市》到《黑客帝国》,从《回到未来》到《黑衣人》,从《异形》到《第九区》,从《月球》到《幽冥》,从《人类之子》到《火星救援》,从《超时空接触》到《星际穿越》……科幻电影几乎贯穿了整个电影史,相比较来讲,我们的科幻片谱系实在相形见绌。
科幻电影往往是衡量一个国家整体电影工业水平的标准。观察一个国家的影视/娱乐工业发不发达,创作意识成不成熟,科幻文化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尺。现在《流浪地球》基本算是开了个好头,它不仅体现出比较成熟的“科幻思维”,同时也基本消除了影像范围内科幻题材与本土语境的违和。未来我们还将看到《明日战记》和《上海堡垒》等科幻电影,虽然我本人仍持有谨慎的悲观态度,但心底里还是希望国内能有越来越多好的科幻片出来,一砖一瓦地建立起良好的中国式科幻影像,直至重新拍出《三体》,尤其是第二本《黑暗森林》里的恢弘之境。
本文所围绕的“科幻思维”,也许并不是一个多么严谨的词汇,只为表达本人在关于国产科幻电影的反思过程中,闪现的一些主观想法。“科幻思维”试图概括的,是关于这种特殊题材在创作意识和审美意识中所体现的双重特征。这不仅需要创作者深厚的知识体系与高超的影像能力,可以将想象与假设合理具象化,同时也意味着观者具备某种自觉性的感知、理性的世界观与足够的文化素养。在我看来,本土科幻电影需要这种双向的推动力,才会越走越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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