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法制日报
原标题 父亲临终前冲我竖起了大拇指
讲述人:小虹,有近20年吸毒史,目前已保持操守7年,担任武汉市司法局女子强制隔离戒毒所志愿者和湖北省暨武汉市禁毒教育基地义务讲解员。
去年腊月二十九,89岁的父亲永远离开了我。我知道,他最放心不下的是我。看到我彻底远离毒品,父亲多次向我竖起大拇指,嘴中念念有词——好姑娘,好姑娘。
吸毒让我丢失亲情
我家兄弟姐妹4个,父亲最喜欢我这个小女儿。
1992年,我老公南下深圳做钢材生意,赚了钱,也沾上了毒品。我就觉得经济上负担得起,图好玩,不知道还会上瘾。
毒品之害,我有切身之痛:当时,老公出差,给我留了一天的量,第二天我浑身冒冷汗、鼻涕眼泪止不住,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两天两夜没吃没喝。
我给老公打电话,要他赶回来。本来要出差三天,老公第二天就回来了。
吸了一口,我立马能起床。老公说,我这可能是上瘾了。
我也想戒,但很害怕再经历那种痛苦。很多人不是不想戒,是害怕戒断初期那种无法言说的痛苦。
1995年,我第一次被抓拘留15天。15天里,我精神高度集中,很顺利度过了戒断反应期。
出来之后,我就想再吸一口。我现在特别理解并相信这句话——戒毒十年,一口还原。
起初,我们家有30万元存款。我想,这一辈子怎么也花不完。没想到,吸毒没几年就散光了。
2000年到2003年期间,我开始折腾家人:父亲家原始股、未到期国库券、金银首饰都被我“偷”出来。
我还向姐姐、哥哥“讨”钱:一开始100元、50元,后来就10元、5元。他们看我不争气,换了新房都不敢告诉我地址。
拿不到钱,我开始骗亲戚。小姑一直很关照我,吸毒后有一次我再到她家去,明明听到里面有电视声音,但任凭我怎么敲门就是不开。我后来才想明白,他们从猫眼里看到是我,就不想开门。
跪在床垫上的父亲
父亲是名医生,曾想了很多方法帮我戒毒。可我很不争气,伤透了他的心。
父亲家在一楼,每次只要我回家,他就不敢把门开着,就怕街坊邻居说:他家小女儿回来了。
那时,街坊邻居都知道我吸毒,把父亲祸害得不轻。
父亲跟我商量,希望配点药,试着帮我戒。那时没钱买毒,我就同意了。
一瓶药还没输完,一名买不到“货”的毒友拿着钱来找我。我一看他有钱,拔掉针,跟他跑了。
父亲追着我喊:你要是走了,就别想我再理你!
可我光想着吸一口,完全没理父亲。
过了段时间,我又没钱了,再找父亲,求他到我家给我治疗。
父亲心底还是牵挂我,提上医药箱到我家。我把家里床垫子拆下来给他睡,我睡床板。
老父亲睡着床垫子守了我两天两夜。到了第三天,我忍不住了,披头散发想往外冲。
父亲哭着喊:你要是出了这个门,咱们就断绝关系!
看着老父亲跪在床垫子上往医药箱里收拾东西,走到门口的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没扛住毒品的诱惑。
强戒所的民警救了我
2008年,我入武汉市司法局女子强制隔离戒毒所。
刚入所,我打遍了家里亲戚电话,没有人接或接了一听是我直接挂断。
当时,老公也在强戒所。女儿刚高中毕业,到附近商场当营业员。
进所之初,我心情无比低落,想着自己这一辈子是不是就这样完了——亲人都不认我。
得知我的情况,胡芳队长(时任武汉市司法局女子强制隔离戒毒所六大队大队长,现为该所政治处主任)开导我,让我逐渐意识到:绝对不能再这么活。
所里的戒毒方法很科学——从生理脱毒到心理咨询、心理讲座,帮助学员树立信心,消除心瘾。
还有所里的曾军莉老师(武汉市司法局女子强制隔离戒毒所教育科副科长、高级心理咨询师)常给我做心理疏导,让我从“度日如年”到每天都在学习。
其实,每个到了所里的学员,口头上都会说“我再也不吸了”,甚至有些也会一时冲动“要戒”。我很庆幸的是,有了民警的科学帮助,我的冲动变成了坚定信念。
我更感激的是,出所之后,武汉市司法局女子强制隔离戒毒所民警们对我的后续照管。
“出所之后,才是戒毒开始。”我现在越来越理解这句话的深意。
出所回到家,很多毒友来敲我家门:“我知道你回来了!一起出来玩儿!”
我躲在屋里,硬是不开门。因为我记得跟胡队和曾老师的约定:一年不吸,胡队请我吃大餐;曾老师邀我下周三去“心桥之家”(武汉市司法局女子强制隔离戒毒所2009年创办的综合帮教、后续照管平台)看看。
我扛过7天。周三,女儿陪我到“心桥之家”。我在“心桥之家”吸收正能量,找到同伴,有了自信。
“不是社会对我们不好,是我们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当你真戒了,别人会向你竖起大拇指。”我至今记得在“心桥之家”学到的这句话。
看到我真心戒,曾军莉老师问我愿不愿意回所做戒毒志愿者。跟女儿商量后,她非常支持。出所一个月后,我就开始了每周5天到武汉市司法局女子强制隔离戒毒所“上班”。
一个偶然机会,我了解到湖北省暨武汉市禁毒教育基地招录义务讲解员。曾军莉等老师鼓励我报名。我开始周末到基地练习。为记下讲解词,我用坐公交的时间背诵。
做志愿者,我觉得没收入不划算,是女儿一句话打动了我:妈妈,你只要不再抽,就是在挣钱!
电影《门徒》的一句台词,我一直记在心里警醒自己:是毒品可怕,还是空虚可怕?
回过头来看,我非常感谢戒毒民警们,是他们让我出所之后“不空虚”,才有了今天的我。
我用坚守赢回尊严
前两天,女儿带着我与她同事一起到宜昌旅游。女儿能坦然向朋友介绍我,是对我最大的认可和鞭策。
尊严,都是自己挣回来的。
从戒毒所回来之初,我得知父亲住进了养老院。
我不知道姐姐、哥哥他们住哪里,就找到住在父亲老屋的弟弟。
我跟弟弟说,想趁重阳节去看父亲。弟弟只是说父亲很好,不用我担心。
他这么说,我理解,他们都还怕我继续“祸害”父亲仅剩的退休金。
我哭着掏出100元交给弟弟,要他转交父亲。
随着我操守保持的时间越来越长,我能感受到身边人对我的态度也在变化。
2015年,女儿结婚时,哥哥、姐姐、弟弟及家里亲朋都来参加。
女儿婚礼结束,我试着表达了接父亲到家住的愿望。
姐姐他们同意了,但一开始还是“卡”着:父亲养老金存折仍由姐姐保管,每月给1000元买日用品照顾父亲。
2015年10月,我把父亲接回家。我怀着一种赎罪的心态尽心照料父亲。
看我把父亲照顾得很好,也确实没再沾染毒品,姐姐把父亲的养老金存折交给我。
拿到存折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
父亲是在早饭后,坐在沙发上休息时去世的。现在回想,父亲生命最后5年里,我没让他失望,再次成了他心中的好姑娘。(记者 刘志月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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