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鸭类,几乎可以说是人们最熟悉,与人类关系最为密切的鸟类之一。因为它们体型较大,所以很久之前,绿头鸭、灰雁、鸿雁等物种就被人们驯化,成为家鸭、鹅等家禽。然而,虽然人们驯化了一些雁鸭,但是并没有使其他同门躲过被猎*或者灭绝的命运。从人类有确切记载以来,已有25种雁形目物种从地球上永远消失(Julian P Hume & Errol Fuller,2017)。我们就来细说几种已经灭绝的鸭类。
奥克兰秋沙鸭(Auckland Island Merganser Mergus australis)
奥克兰秋沙鸭,又名黄嘴秋沙鸭,和普通秋沙鸭同属于Mergus属,与中华秋沙鸭的亲缘关系最为接近。早在古罗马时期,普林尼就用Mergus这个词来形容潜水鸟,进而发展成秋沙鸭属的属名以及Merganser这一英文单词(anser指鹅的意思)。
和我们常见的普通秋沙鸭一样,奥克兰秋沙鸭也有长满了“尖齿”的喙,以潜水捕猎为生。不过,它们雌雄羽色相近,都以棕黑色为主,只是雄鸟体型更大,冠羽更加明显。它们是属内体型最小的一种,体现了岛屿物种的特点,但喙却是最长的,短小的翅和尾并没有影响到它们的飞行能力,在一些资料中提到过它们是不能飞行的鸟类,这可能源于同样生活在奥克兰群岛的奥岛鸭的误认或记录错误。人们仅有五篇对于这种鸭子的一手观察记录,综合起来,我们可以大致猜想出它们的生活:配对的成年个体多在岛内溪流或淡水湖泊中活动,而未配对的成鸟及未成年鸟可能被迫前往海湾和河口地区觅食,但是它们并不会冒险前往外海捕猎。与普通秋沙鸭相比,它们的食性可能也更加多样,甲壳类也许是它们的主食,不过鱼类也在它们的食谱之上,在它们的胃中,人们还发现过水生蠕虫和软体动物。
提到奥克兰,人们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那个新西兰第一大城市,不过,奥克兰秋沙鸭却和这里没有什么联系,而是发现于奥克兰群岛。这是位于新西兰最西南的一系列无人岛,距离最近的人类定居点近五百千米,晚至1806年才为人所知。1839年,两艘法国军舰来到这里,Charles Jacquinot捕猎了一只秋沙鸭,并在1841年和船上的医生Jacques Hombron一起,将其发表为一个新的物种,这就是奥克兰秋沙鸭,其种加词australis指的是假想的南部大陆。可能是由于奥克兰群岛地处偏僻,气候恶劣,前往这里的人并不多,直到1847年,才有人采集了第二个标本,在其后的60多年间,人们共收集了23具皮肤标本、3具骨架标本、3只雏鸟标本,以及一副浸泡在酒精中的个体。最后一对奥克兰秋沙鸭于1902年1月9日被时任新西兰总督的兰弗利伯爵(Earl of Ranfurly) 在卡纳利港射*,它们的骨骼标本目前存放在大英博物馆中。
很显然,在人们发现奥克兰秋沙鸭时,它们的数量已经不多了,有估计它们的可繁殖种群数量没有超过30对,这可能由于奥克兰群岛面积太小,可供繁殖的环境和理想的觅食地极其有限,限制了它们种群的增长。但是在新西兰的最大的岛屿南岛上,人们发现过它们的亚化石标本,也曾在波利尼西亚人的“厨余垃圾”中发现过它们的骨骼,这说明它们曾经自由生活在南岛上,北岛、斯图亚特岛甚至查塔姆岛上也有它们的踪迹。不过自从13世纪智人登上这片陆地定居开始,它们的境遇就和邻居象鸟一样,迅速的走向了灭绝。奥克兰群岛成为了它们的庇护所——直到群岛被人们发现。
1807年,猪登上了奥克兰群岛,1820年,猫来到这里,这可能导致了群岛上奥克兰秋沙鸭种群数量的迅速下降。1846年英国人查尔斯·恩德比率领了一群毛利人来到奥克兰群岛,试图开展农业和捕鲸业,1850年,他们搬迁至现在的罗斯港处,但是由于奥克兰群岛的自然条件实在不适合人类定居,恩德比的尝试到1851年就宣告失败。食物匮乏的定居者们困在岛上时,很难不对眼前的秋沙鸭动起心思,也就由此拉开了奥克兰秋沙鸭灭绝的最后终章。
兴盛于19世纪的标本收集热潮则给了奥克兰秋沙鸭最后一击。兰弗利伯爵在奥克兰群岛的每一个海湾寻觅这种罕见的秋沙鸭,并在1901-1902年间为大英博物馆提供了9个标本,也有人记述了在布拉夫港,人们以3英镑10先令的价格向船员们收购秋沙鸭的皮张,仅存的种群也在这样的高强度捕猎下走向灭亡。
1909年、1927年以及1972到73年,人们都曾经在奥克兰群岛寻找这种世界上最小的秋沙鸭,但最终都一无所获。奥克兰秋沙鸭最终被认定灭绝,它们从地球上消失的时间被记录为1905年。
阿岛鸭 Amsterdam Island Duck Mareca marecula
奥克兰秋沙鸭至少还留有一些标本记录,下一个出场的阿岛鸭则更为凄惨,它们没有任何完整的标本,我们对于它们有限的了解都来自于早期的记录和一些亚化石以及遗骸。
阿岛鸭,如果按照英文字面,把名字说全了,应该是阿姆斯特丹岛鸭。不过这个阿姆斯特丹岛可不在欧洲,而是位于印度洋上的一个小火山岛,面积仅有55平方千米,无论到非洲还是澳洲,距离都在3000千米以上。1522年,西班牙巴斯克探险家塞巴斯蒂安·胡安·埃尔卡诺在环球航行时首次见到这个小岛,但他并没有给这个岛起名字。一百多年后的1633年,荷兰探险家安东尼·范迪门再次发现这个小岛,以他的船名“阿姆斯特丹”命名了这座岛屿。1892年,法国正式占领了这座岛屿,1949年在阿姆斯特丹岛建立了研究基地。
1955年至1956年,人们在岛上发现了一个不完整的鸭类头骨,据此推测这个未知的鸭子大小类似于白眉鸭。其后的考察中,在岛上的洞穴内搜集到了数千枚鸟类骨骼,从海平面到海拔500米不等的七个地点内都发现了这种小型鸭类的骨头,至少分属33个不同个体,涵盖了头骨、胸骨、肢骨、骨盆等所有重要部位。起初,人们认为这些骨骼属于迷路的白眉鸭或南非鸭,但进一步的研究显示,这种鸭类后肢非常强壮,而翅却很小,很不发达,它们极有可能丧失了飞行能力,终生在地面活动,它们盐腺(一种能把多余的盐分从体内排出的腺体)并不发达,这意味着它们大概更多的活动于内陆地区,骨骼还告诉我们,它们的喙较短,推测与赤颈鸭关系较近。1996年,奥尔森和茹文廷(Olson & Jouventin)通过检查这些未知鸭类的骨骼,确认了它们是一个独立物种,分布于阿姆斯特丹岛和圣保罗岛。
阿姆斯特丹岛虽然远离大陆,但是却几乎位于从非洲到澳洲路程的正中,因此很多船只会在此暂时停靠,这里又位于亚南极带,海洋哺乳动物非常丰富,因此,早在博物学家到来之前,捕鲸者、捕海豹者便已经登上该岛休息和寻求补给,随之而来的,还有他们带来的老鼠。这无疑给阿岛鸭带来了巨大的威胁。曾有记录提到阿岛鸭是“居住在岛上的海豹捕猎者最喜欢的食物”。但是,莱岛鸭具体长什么样子,有什么习性,数量多少,这些,一切都没有文字记载。我们目前所知,1696年,荷兰探险家威廉·德·弗拉姆(William de Vlaming)在阿姆斯特丹岛的芦苇丛中看到了两只“类似于鼬或者狐狸的四足动物”,因为岛上没有任何本土哺乳动物,因此有人推测这些就是莱岛鸭。
1792年9月,马戛尔尼带领的英国代表团从南安普顿启航,驶向遥远的中国,1793年1月15日绕过好望角,进入印度洋,2月2日,代表团随员约翰·巴罗在阿姆斯特丹岛附近的圣保罗岛看到了“一只比鸫大不了多少的棕色小鸭子”。在马戛尔尼代表团漫长的航行中,这不过是一个看似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很久之后,人们才知道这是人类最后一次确切看到,并记录到阿岛鸭的样子。此时,距离人们知道这种不会飞的小鸭子是一个独立物种,并给它赋予一个名字,还有203年。
拉布拉多鸭 Labrador Duck Camptorhynchus labradorius
1620年11月,在历经两个月,横跨大西洋之后,五月花号到达马萨诸塞州,这里正是拉布拉多鸭的越冬地,随着欧洲移民人数的增加,这片沿海也成为最主要的人口聚集区,1753年,林奈建立了双名法用来为生物命名,很多美洲物种也有了自己的学名,美洲金翅雀、火鸡、哀鸽和主红雀在1758年,旅鸫和旅鸽确立学名则在1766年,命名人都是林奈,说明它们早已为人所知。而拉布拉多鸭,则是在而是二十多年后的1789年,由德国博物学家格梅林(Gmelin, JF)发表的。作为一种分布在美国东部,体型不小,越冬区——今天加大拿新斯科舍省至美国新泽西州的沿海海岸——与人类活动区高度重合的鸟类,拉布拉多鸭发现较晚,也许最合适的解释是,在那个时候,拉布拉多鸭就已经不多了。在被发现不到一百年后,拉布拉多鸭就彻底从地球上消失了。
拉布拉多鸭的灭绝因素并不是非常明确。和阿岛鸭不同,可能并没什么人为了食用而捕猎拉布拉多鸭,人们认为这种鸭子口味不好,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不受到狩猎的威胁,它们的越冬地人口密集,19世纪标本收藏和鸟卵收藏的热潮无疑会对它们的生存造成威胁——在现存的一些拉布拉多鸭标本中,一些并没有采集人与采集地点的信息,它们很可能来源于市集或者辗转来自于不知名的(也没有这种意识)的水手或猎人。羽毛贸易也许是另一项威胁:19世纪欧美的羽毛贸易非常兴旺,北美的大白鹭和雪鹭都曾因此而濒临灭绝,但是人们仍无法评估拉布拉多鸭的消亡有多少要归咎于狩猎。
标本收集和贸易打击了拉布拉多鸭种群,也使得今日人们手中的资料更丰富。目前,人们共保存着55只拉布拉多鸭的标本——或者是54只,因为存放于德国哈尔伯施塔特的拉布拉多鸭标本只有喙来自于真正的拉布拉多鸭,而其余所有的部位,均是由家鸭拼凑起来的。这些标本告诉我们,拉布拉多鸭体长约为54厘米,与赤颈鸭大体相当,它们喙前端平直,和常见的鸭类区别很大,雄鸟头、颈、体侧白色,顶部、背、胸腹部和尾黑色,并有一个黑色颈环,雌鸟则全身为灰褐色,仅次级飞羽为白色。它们的亲戚是海番鸭,它们的雌鸟长得非常类似,以至于加拿大戴尔豪斯大学创始人麦卡洛克所收藏的一对拉布拉多鸭标本中,雌性的真正身份是黑海番鸭。
拉布拉多鸭灭绝可能还有其他的因素:它们通常在沙滩海岸附近活动,食物中贝类所占比例极高,因此最早又被叫做“沙滩鸭”。随着美国东海岸人口的增加和工业的发展,软体动物的数量可能大幅下降,进一步导致了拉布拉多鸭数量的下降。也或许环境的污染在这里也有关系?
拉布拉多鸭的越冬地非常明确,而它们的繁殖地却一直不是很清楚,从它的学名来看,种加词“拉布拉多”似乎应该是繁殖地,但是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时至今日,这些地方依旧人烟稀少,在两百年前更是少有人问津。虽然有一些来自北极地区探险者采集的标注着“拉布拉多鸭”的卵至今仍收藏在博物馆或私人手里,但是一些研究表明那些不过是绒鸭,秋沙鸭甚至是绿头鸭的卵。
现在被炒得火热的奥杜邦也曾热衷于寻找并射猎拉布拉多鸭。1833年6月,奥杜邦带着他的儿子约翰·伍德豪斯·奥杜邦以及儿子的四个朋友动身出发,前往拉布拉多地区。小奥杜邦和他的朋友们负责打猎,而老奥杜邦则在营地绘图——他可能一天要画上18个小时,并逐日做下详细的记录。在正式出版的拉布拉多鸭画作说明中,奥杜邦写到,7月28日,他的儿子和朋友们“在低矮冷杉灌丛的顶端发现了几个废弃的鸟巢,从当地渔村的英国官员提供的档案中,我们得知那是杂色鸭(即拉不拉多鸭的当时名称)的巢”。不过,在同一天的日记里,奥杜邦写到“杂色鸭在低矮灌木的顶端繁殖,但现在繁殖期还没到,我们没有发现它们的巢。”
在奥杜邦的日记里,还记述了另一些情况,人们大量捕猎鸟类用来做鱼饵;1832年,当地有二十多艘从事鸟卵采集行业,其中有四个人就采集了四万枚鸟卵,并以每打(12个)25美分的价格出售。奥杜邦哀叹,不出五十年,这片鸟类的繁殖地就将尽毁,“由于人类的贪婪,拉布拉多过不了过久就会荒无人烟,不但所有非土著人会离开这里,所有活着的动物也都会消失。”
四十二年后,1875年秋季,最后一只拉布拉多鸭在纽约长岛附近被人打死,是一只幼年的雄鸟,标本存放于史密森尼博物馆,也有记载显示1878年12月12日在纽约的埃尔米拉也有人猎捕了一只拉布拉多鸭,不过这笔记录并没有标本或者更多的证据来佐证。
除了上述鸭类之外,还有一些鸭类也已经从地球上消失,特别是那些岛屿特有种,有一些可能随着智人的到来,很快就灭绝了,例如毛里求斯鸭、查塔姆秋沙鸭、芬氏鸭等,有一些种的有效性尚待确认,例如新西兰麝鸭、新西兰硬尾鸭。这其中绝大多数的灭绝都要归咎于人类的捕猎和带来的外来物种,特别是鼠、猫、猪和狗的影响。令人遗憾的是,它们的资料极为有限,甚至没有完整的标本,以至于我们只能从零星碎骨和早期水手、探险家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它们的生活,甚至无法确定它们的灭绝时间。
在今日,雁鸭类仍没有完全逃脱灭绝的风险,全世界存活至今的170余种鸭类中,仍有31种受到灭绝的威胁,其中马岛潜鸭、青头潜鸭、莱岛鸭、褐秋沙鸭等属于极度濒危物种,雁鸭保护的道路,依旧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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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蛐蛐,《中国鸟类观察》编辑,《北京地区常见野鸟图鉴》副主编
审核:黄乘明 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研究员
来源: 星空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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