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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17日15时25分，在泰国安达曼海域沉没了135天的“凤凰号”游轮被打捞上来，安置在港口的平台上，接受由泰国的港务局、泰国警方，以及专家的联合调查。47名中国遇难者遗体此前已全部找回，但导致游客遇难的责任至今仍未捋清。零散，成为受害者及家属追责时面临的问题。他们回国后逐渐重聚在一起，通过律师团队，向相关平台及旅行社提交律师函，追究责任和赔偿。逝者之痛尚未抚平，而回顾事发当日，海上尚有其他类型的船躲过了风暴，游客若通过另外的订购渠道登上这些船，悲剧可能会减轻，甚至避免。
被打捞起的沉船
漫漫索赔路
沉船打捞起来了。翟雁得知这个消息时，心中的痛苦便难以抑制。她鼻子和手上的划伤已基本痊愈。事发十余天后，她带着新婚丈夫的骨灰回到北京的家。丈夫留给她的，除了相恋7年的回忆，还有她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如今已过去4个多月，丈夫的骨灰仍放在北京的家里，而她的公公婆婆把她接回山东老家安胎。她每天按时吃饭，不敢总想之前的事，尽力保持心情平静，全为肚子里的孩子能健康成长。
翟雁尚能扛过每日清晨袭来的思念，而为丈夫和自己追责，拿回赔偿，她起初却显得孤立无援。她之前在携程网订下泰国的蜜月之旅，他们购买了最贵的一档，普吉岛是其中一站，乘坐“凤凰号”的一日游项目位列其中，由四川国旅和当地的大泰旅行公司共同推出。
出事后，泰国的救助金按照户籍所在地发放，她和丈夫虽然工作、生活在北京，却是当时船上127名游客中，唯一户口在天津的夫妇，在普吉岛的医院养伤时，翟雁的家人从山东老家赶来，几乎独自面对泰国政府，决定领取救助金、火化遗体等事宜。而船上的游客购买一日游的渠道各不相同，在泰国时，翟雁一家又不得不独自与携程网和背后的旅游公司交涉，而携程方面告诉她，责任全在泰方，他们没有责任。
当地时间7月12日，泰国普吉翻船事故最后一名遇难者遗体打捞工作继续进行（ 图 | 视觉中国）
回国后，她加入受害者及家属组成的维权微信群，依靠贾方义和郭乘希组成的律师团队，追究相关的责任和赔偿。北京德和衡（上海）律师事务所公益维权律师郭乘希告诉本刊，事发后半个月，已有27名遇难者家属，8名伤者找到他们寻求帮助。这些受害者们通过携程、蚂蜂窝等平台，购买懒猫、四川国旅、深之旅等旅行社设计的乘坐“凤凰号”的一日游产品。律师团队整理受害者材料后，开始逐一向相关平台及旅行社提交律师函，等待他们的回复。目前，因平台不同意调解和赔偿条件，律师团队正在分批向法院提交诉讼材料。
“旅行平台就像一个网上超市，旅行社在这个超市里出售产品。”北京贾方义律师事务所主任贾方义说，如果在实体超市，责任的认定很清晰，消费者买到假货、吃坏肚子，超市要负连带责任，旅行平台也应如此。
翟雁等游客从在网上购买产品到登上游轮，中间有复杂的链环。提供船只、招募船长、教练的船公司与普吉岛的地接社合作，地接社与旅行社共同设计旅游产品，在旅行平台上发布。就“凤凰号”的一日游项目而言，游客在国内提前购买产品，到达普吉岛后，地接社负责接机并将游客从酒店运送往码头，登上船后，游客的安全被交予船公司负责。“凤凰号”所属船公司负责人、“凤凰号”船长、技术人员，因疏忽大意导致他人死亡等罪名正在接受泰国警方的调查，初步怀疑船只的保养存在问题，部分零件可能老损。打捞出的船体作为直接物证，将在岸上接受调查。
7月11日，遇难者“头七”，下午在查龙码头，华人志愿者自发组织悼念。几乎同时，最后一具普吉沉船同胞遗体在皮皮岛被发现。（刘畅 摄）
“如果没有旅行平台，游客根本就不会来到那艘船上。地接社、旅行社之间的责任如何划分，是他们内部的问题，对于游客，他们统一负有连带责任。”贾方义和受害者们认为，旅行平台和旅行社没有事先明示旅客可能出现的危险情形，以及必要防范、应急措施；没有采取措施防止销售者利用平台侵害游客的合法权益；也没有谨慎地审查船公司的资质。“有一位游客是在飞猪上的象爸爸旅行社定的。事发后，象爸爸旅行社消失了，这明显是飞猪的监管有问题。”郭乘希说，“按照国内的旅游法，游客的保险应由旅行社来承担，据我们现在接触到的情况，大多数旅行社不但将保险的钱转嫁给游客，而且把买保险的提示放在平台上很不起眼的位置。”
泰国此前向每位遇难者赔付了人民币42万元，郭乘希告诉本刊，那其中包括泰国政府支付的外国游客救助金和泰国保险公司的理赔。按照中国旅游法的规定，旅行社应当为游客购买旅游责任险，但到目前为止，除了懒猫旅行社为重庆的3位游客买了旅游责任险并已理赔，3位游客已退出诉讼外，其他经营普吉岛一日游的旅行社是否依法为游客购买了旅游责任险还不得而知。
郭乘希介绍，他们和受害者希望以国内的标准来判定赔偿金额，找他们寻求帮助的伤者，希望赔付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和理疗费。依据国内的赔偿标准，死亡的游客获得的赔偿应包含死亡赔偿金、被扶养人生活费、精神损失费、丧葬费四部分。“死亡赔偿金和被扶养人生活费的金额很大，四项加在一起，每个人有上百万元。”
“因我们与平台和旅行社无法协商一致，这将是中国起诉在线旅行社的第一案。”贾方义向本刊坦陈，因为要按合同的签订地起诉，诉讼地点分散全国，它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力赛。而回顾出事的下午，海上其他幸存的船，为什么沉没的偏偏是两艘全为中国游客的游轮？对照其他类似旅游产品的订购模式，游客似乎存在另一种选择。
幸存的船只
事发的7月5日上午，安达曼海域晴空万里，查龙湾码头上挂着绿旗，大小船只几乎都出航了。下午天气骤变，风雨交加，“凤凰号”和“艾莎公主号”两艘游轮分别在珊瑚岛和梅通岛沉没。38米长，高4层的“凤凰号”沉没前正从大皇帝岛返航，巨浪拍在船身上，游轮灌进大量海水，船体垂直倾覆，两分钟之内便沉入海底。
在查龙湾码头停靠的快艇和双体帆船（刘畅 摄）
然而，当时的海面并不寂寞。事后第五天，本刊记者在码头上见到当日下午在“凤凰号”前面几十米的一艘深潜船。这艘黑色的深潜船长度与“凤凰号”相当，比“凤凰号”稍矮，但相比于游客既可以乘着甲板上的滑梯，直冲入海，又能坐在有皮沙发的包间里吹空调、唱KTV的“凤凰号”，这艘船的陈设简单得多。在一层船舱后部的半开放空间里，放着一排潜水用的氧气瓶，二层只有一张普通的餐桌，围着一圈凳子。
事发当日，这艘船上载着四五十名包括中国游客在内的各国游客，在“凤凰号”之前一小时出海，行程和游玩内容同“凤凰号”几乎一样，只不过与“凤凰号”相反，此船先去的大皇帝岛，后去的小皇帝岛。下午狂风大作时，这艘船正在“凤凰号”前方几十米的地方。
“当时的浪高有七米，驾驶舱里都进水了。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浪。”本刊记者在码头见到该船的船长和船主，船长指着驾驶舱的窗户向我描述当时的情景，船主在旁边啧啧称奇。“只有船头与浪来的方向垂直才会比较安全，我立刻调转船头，劈开大浪，并且改变航道，躲到风浪较小的海域，直到晚上雨小了才返航。”“凤凰号”没有这般幸运，它调转不及，未能避开风暴。
在其他同体量的深潜船船主看来，“凤凰号”的豪华设施也成了游客丧命的另一关键因素。为了保护“凤凰号”二层包间的木地板，游客进舱时把救生衣脱在门外，而当船开始倾斜时，只有一个门的封闭船舱使得游客逃生时聚集舱门处，加速了船体的倾覆。当船沉没后，被捂在船舱里的游客，即使穿了救生衣也无济于事。相较而言，一位当日没有出海的深潜船船长告诉本刊，“那么大的风浪难免会翻船，但我们能保证游客都可以逃出船外。”本刊记者循着船长的提示，发现码头上，深潜船的窗户均很大，可以轻易拉开，游客遇到危险能够跳窗逃生。
当地时间2018年7月7日，泰国普吉岛，普吉岛沉船事故的中国遇难游客的家属在医院等待。（图 | 视觉中国）
在当地人看来，最安全的是快艇，其次是帆船，最危险的就是游轮。本刊记者在码头走访时，当地地接社的导游小朱指着载满穿着救生衣的游客，像鱼群一般离开码头的快艇，向本刊介绍。快艇速度最快，从皇帝岛回到码头只需十几分钟，虽然难以破浪前行，但既可以在浪尖上冲，也能快速避开风暴。而在码头的帆船都是双体船，即将两个分离的水下船体连接在一起，每个船体内各设一部主机和推进器，在两个船体的连接桥上，设置甲板和舱室。这种船比快艇宽敞，又兼具灵活性和稳定性。
“像‘凤凰号’那样的游轮，体积大，载客人数多，但船体高、底部窄，吃水较浅，重心高，底部容易受力不稳。”导游和深潜船的船长七嘴八舌地告诉本刊，游轮的灵活性比双体帆船低，而相比陈设简单，重心更低，底部更宽的深潜船，遇到极端天气，出现问题的可能性也更大。
“从功能上看，快艇是把游客运到岛屿上的运输工具；帆船和深潜船用于潜水，深潜船还能有更宽敞的场所吃饭，做一些水上活动；而游轮最为舒适，像‘凤凰号’还有按摩浴缸和滑梯。”而当地导游和在码头边的一家外国旅行产品销售点的销售人员向本刊介绍，中国游客也会乘坐快艇、帆船和深潜船玩潜水，但像“凤凰号”这样的豪华游轮基本只服务中国游客。“中国游客大部分都不会游泳，很多会选择平稳、舒适的游轮。”
从平台到船公司，另一种选择
“我们把来普吉岛的外国游客，只分为中国游客和其他外国游客。”查龙湾码头边，一家外国旅行产品销售点的销售人员告诉本刊，中国游客在普吉岛占大多数，因很多人不通英语，交往习惯也和其他外国游客不同，当地旅行社如果接到大批中国游客的活，为避免相互干扰，尽量把他们单独放在一起，与其他外国游客分开。
小朱所在的地接社则专门接待中国游客，游客可以在国内提前联系或在当地找到他们的办公地点，他们负责带游客在岛上游览，而乘船的活动，他们会与船公司合作。若游客只体验海上一日游的项目，地接社有时甚至不需要出面。翟雁告诉我，接机和从酒店到码头的司机是地接社帮忙联络的，“如果不是出了事，我都没有见过地接社的人。”
这样可能导致的风险可想而知。相较而言，中国一家大型正规旅行社的负责人向本刊介绍，他们与游客、地接社、泰国领队的沟通方式。“我们首先会自己制定标准。地接社介绍船家后，我们的同事会亲自去当地考察，船的建造时间、运营资质，也会调取其他一些行驶记录。游客订了产品后，我们要把客人邀请到我们总部，进行团队的安全讲解。对正确使用安全救生衣的方法，会有非常明确的文字讲解，也会告诉游客一个24小时紧急联络电话，如果客人行程中有疑问可以跟导游，或我们的后台操作人员沟通。
该负责人说，旅行开始后，他们会组建一个北京总部、领队、地接社四方的沟通群。在整个旅游过程中，团队有任何问题，都要24小时汇报、沟通。“我们也有自己旅行社派过去的领队跟团，从陆地的游览，到海上的行程，他会把控整个过程。”
对自由行的游客而言，国外通用的模式，或可与中国在平台上订票的模式形成对照。“凤凰号”的船主曾在媒体面前表示，他本人是潜水教练，他船上的旅游产品，一部分会在淘宝上销售，另外的一些平台由妻子负责，他自己负责潜水的安排。而在查龙湾码头上，本刊记者看到，深潜船的船身上几乎都印着自己船公司的网址。从7月5日的暴风雨中逃出生天的那艘深潜船的船主本人也喜好潜水，会经常与游客一起下水。他告诉本刊，他的游客有三个来源，除了朋友介绍，游客可以在他的船公司网站上给他发邮件，订购产品，或是在猫途鹰平台（TripAdvisor）平台上订购。
码头边的外国旅游产品销售点与此类似，他们的船就停在岸边，船公司自己雇佣船长和船员，培训在船上的教练，自己设计旅游产品，自己推广，不存在中间商的环节。相比国内购买旅行产品，游客被逐层分包到一个未知的船公司。即使在猫途鹰的旅行平台上，除了船公司的基本信息和点评，只有船公司的网址、电话和邮箱，若想订阅旅游产品，也必须直接同船公司联系。
（翟雁、小朱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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