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人民日报
书海游弋,翰墨留香。珍藏卷帙之地,即可称图书馆。书卷多情似故人。步入此间,指尖轻翻书页,可寻章摘句,广增见闻;可穿越时空,与先贤共叙,启迪心智;可触摸当下,感受时代脉搏……
世界读书日,一个属于阅读的节日。我们致敬孜孜的阅读者,也礼赞那些为保存和传承知识而不懈努力的工作者。愿每一道知识的光亮都被珍惜,愿每一份努力与热爱都被珍视。让我们在书海中相遇相知,共赴一场充满书香的邀约。
文献修复师——把古老技艺发扬光大
张品芳
我与上海图书馆之间,有许多故事。这些故事不仅见证了我的学艺之路,也是文献修复事业的微小缩影。
上世纪80年代末,我清楚地记得那个夏天,领导推荐我参加一个文献修复技术培训班。尽管我对此一窍不通,完全是门外汉,但我热爱书籍,渴望学习相关的知识和技艺,于是欣然接受了这个机会。
培训班是由原文化部图书馆司委托上海图书馆举办的,参加的学员来自各地图书馆。在班上,我遇见了一位对我此后事业影响至深的老师——赵嘉福先生。他是一位精通古籍修复又擅长刻碑技艺的传奇人物,担任培训班的主讲老师。从那时起,我与古籍修复、碑刻传拓及拓片装裱技艺结下了不解之缘,更与赵嘉福先生结下了深厚的师徒情谊。
结束了为期六个月的培训后,领导建议我们继续跟随赵老师学习技艺。当时,上海图书馆有两名职工参加了这次培训,我和一位比我大七岁的男同志,后来我称他为“师兄”。
上课前,赵老师把我们叫到跟前,严肃地说:“历史文献是不可再生的宝贵资源,容不得任何闪失。你们跟我学习,不容出错。刻碑时只能成功,不许刻错。没有‘万一’两个字,一旦刻错就不要再跟我学了。”老师的叮嘱听着严厉。只能成功、没有“万一”,这一教诲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
刚学艺时,我二十二岁。赵老师曾表示,女同志学习刻碑可能较吃力,因为女生力气相对较小。刻碑是和石头打交道,时不时要搬运石头,这需要有一定的体力。当时,我对赵老师的看法不认同,内心不服气。我认为女生同样能胜任,而且更细心。至于力气嘛,我在读中学时,一直是班里女生中掰手腕比赛的冠军。我确信自己同样能搬运石头。我在心里暗想。
好在,赵老师对学生的教导都一视同仁,对我并没有降低要求。有一件事,至今还经常被师兄提起。那是我们刚开始学习做拓碑时,总觉得室内纸张干得太慢,效率不高,于是决定把石碑搬到室外。我俩一起搬起石碑,还下了三四级台阶,放在外面有太阳的地方。那块石碑高四十五厘米、宽一百四十厘米、厚六厘米。师兄诧异于我有如此大的力气。我观察自己的手,看上去修长,手掌却宽大厚实、肌肉发达。或许,我天生就适合干这行吧!
现在回想起赵老师的话语,我才明白其真正用意。赵老师并非重男轻女,而是考虑到女性从事刻碑工作的艰辛与不便。比如在刻碑的过程中,小石子四处飞溅,脸与石碑的距离近,石粉会溅到脸上,有时还可能崩到眼睛里。我特地跑去南京路一家有名的眼镜店配眼镜,要求镜片用最大尺寸。其实我视力很好,只是配了一副平光镜,每次刻碑时都戴上。有一天,我偶然发现镜片上全都是小石子击出的一个个小坑,心里真有点后怕。可惜那副眼镜已经找不到了,如果还在的话,可以作为一份珍贵的纪念品了。
2023年,上海图书馆举办了年度大展“大汉雄风:上海图书馆藏汉碑善本展”。我肩负起了展品修复项目的主持工作。除了保留原裱修复外,展品中有相当一部分残缺破损严重,受潮霉蚀,纸张老化,急需重新装裱修复。而且这些展品尺幅较大,最大的原件高二点三米、宽一点三米,修复后裱件高达三点六五米、宽一点五米,工作量浩大。那些日子,拓片铺满了整张裱桌,团队成员有序地清洗、揭旧、托纸、覆背、上板……十人围绕裱桌修复,那场景堪称壮观,同事们忍不住纷纷拿起手机拍照。
此次对馆藏拓片立轴进行的大规模修复,每一件展品都要层层把关。对补缺、全色等难度较大的步骤,我自己操作。鉴于拓片大多是黑白色,为了提升展陈的美感,我决定自我加压,为每一件展品都重新设计品式及镶料配色,使其重现昔日风采,实现款式美、色彩美、工艺美、功能美的完美结合。终于,我们齐心协力、克服重重困难,出色地完成了这项任务。展览时,独特的装潢成为一大亮点,受到观众的好评。
刚入行时,我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玉石,而赵老师则是那位悉心雕刻的艺术家,一点一滴教导着我。在赵老师的无私传授和上海图书馆的培养下,我在古籍修复、碑刻传拓及拓片装裱技艺的道路上不断前行。我已经从业三十五年了,在图书馆里日复一日地学习和探索。近年来,古籍修复、碑刻传拓及拓片装裱技艺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也成为一名国家级古籍修复技艺传习导师,承担着培养新人的重任。
我与上海图书馆的故事,有欢笑,有泪水,更有对我们这份事业的无尽热爱。我愿意用一生来守护、传承和研究非遗,努力让古籍修复、碑刻传拓及拓片装裱这两门几近濒危的古老技艺发扬光大,绽放新的光彩。
乡村图书馆策划人——读书让梦想更丰盈
谭家玥
树后还是树,山上还有山。
迷蒙云雾间,山路十八弯。
这路送我走出了大山,如今又送我回到了大山。每周至少有两三天,我从湖北恩施市区出发,坐三个小时大巴回到老家新塘乡,再耐心等候一天只有一趟的“村巴”,坐上半个小时,就回到木栗园村了。这里,有我的“家玥乡村图书馆”。
读一本课外书,对儿时的我来说,是一件特别“奢侈”的事。村里当然没有图书馆,连书店都没有。有一次,我听说一位表叔家藏着让我心驰神往的武侠小说,便兴高采烈地去借。没想到,他怎么都不肯。现在想想,在当时的交通条件下,表叔不知要翻山越岭走多久才能从市里买回这些“宝贝”,怎肯轻易借给我这样的“熊孩子”?当时我可不管这么多。他走到哪,我就跟到哪。一直走了好几里山路,表叔终于被我的诚心打动。
那是我读的第一部武侠小说。书里写的是一位大侠落难为商贾,发家之后行侠仗义、造福一方的故事。它在我心中埋下了一个梦想:我也要做这样的大侠。
在广州、深圳等大城市闯荡多年后,2016年,我回到恩施,靠做婚礼司仪和开一家小店扎下了根。人离老家更近了,为家乡做点事的愿望也更强烈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可以做点什么呢?我苦思冥想。
我注意到,现在的山里娃,和我小时候大不一样了。那时,我们一个村小组有七八个孩子,一放学就在山野间疯跑,爬树、摸鱼、打弹弓样样精通,有着城里娃都羡慕的快乐童年。而现在,大批青壮年都去大城市打工了,村里剩下一些留守儿童。恩施山大人稀,有的村小组只剩下一两个孩子,几乎找不到同龄人一起玩耍,只好“宅”在家看电视、刷手机。
必须得把孩子们从无聊中拉出来!我一下子想到,老屋空着也是空着,何不改造成图书馆?说干就干!我拿出二十多万元积蓄,将老屋修缮一新,添置了许多书架。吊脚楼的阳台,摆上了沙发、桌椅。图书从哪儿来?我尝试着在网上发布了请求捐书的公告。没想到,四面八方的网友、慈善机构都把爱心汇集到这里。我收到的书越来越多,很快积累到八千多本,而且大多是儿童读物。
图书馆建好了,我把钥匙交给附近的邻居,自己又回城工作了。可过几天再回来时,我才知道,根本没有孩子来看书。是不知道这儿有家图书馆吗?我到附近有孩子的乡亲家,挨家挨户喊。可孩子来了一两次后,又不来了。
和孩子、家长一番交流,我才意识到,图书馆只有书、没有人不行,孩子们最需要的是陪伴和引导。我把这个难题发到网上,很快有热心网友支招:开办“读书会”、多搞活动呀,把孩子们吸引过来。可我一个人,一边在市区上班,一边跑村里,实在忙不过来啊!
来自天南海北的志愿者再次深深感动了我。他们不远千里跑到我们这山沟沟里,发挥各自所长,把读书会办得有声有色。他们陪孩子读书,教孩子们写诗、跳舞、弹吉他……这些“大哥哥”“大姐姐”,让图书馆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十里八乡的小朋友。
最近的一次读书会,是以茶为主题的。大家费了一番心思设计流程:先是带领孩子一起品读关于茶的古诗、美文,然后到茶园里,采摘最珍贵的“明前茶”,在火辣辣的阳光下感受采茶的辛劳,再去茶叶厂观摩茶叶加工,最后一起吃碗香喷喷的茶叶炒鸡蛋。志愿者们的陪伴,弥补了许多孩子父母不在身边的遗憾。
读书会一直坚持举办。原本有些内向自卑的山里娃,变得大方开朗;几个有点粗鲁的孩子,慢慢变得文雅;有的孩子还学会了弹吉他、组建了小乐队,找到了新的生活乐趣。
2024年春节,我为木栗园村组织了有史以来第一场“村晚”。不少一年忙到头、终于回到家的父母,看到自家孩子在舞台上自信地朗诵、唱歌时,都激动极了。一位家长说:“我很少见孩子这么高兴地笑,想不到读书这么有用!”
人生是一场旅程。我们生在山里,却不应被大山阻隔住追梦的脚步、被大山局限了生命的体验。有个小朋友在作文《我的梦想》中写道:“我不怕黑,但怕一个人待着,有点孤单。”大山里的夜晚是寂静和孤单的,但黑夜与孤单并没有吞噬他小小的心灵。读书让他的梦想十分丰盈,他想当军人、警察,也想当消防员和教师。他说:“我要努力学习,做一个有用的人。”希望我的小小图书馆,能成为一盏灯,照亮孩子们前行的路,让他们心里有梦、眼里有光、一路坦途。
盲文期刊编辑——点亮更多人心中的灯
刘爱姝
我是盲文期刊的编辑。常常有友人疑惑地问我:“一个盲人,如何享受阅读的乐趣?”每每此时,我便想起那位全国自强模范、贵州省贵阳市白云区第三中学的盲人教师刘芳。她说:“爱读书的人,总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阅读之路。”
在北京市西城区太平街的路东,一座大楼静静矗立,七个蓝色大字“中国盲文图书馆”镶嵌其上。这不仅是盲人的文化圣地,更是许多人心灵的港湾。每日,众多盲人或独自拄着盲杖,或在亲朋的陪伴下来到这里。他们或许完全看不见大楼的巍峨,但在心底,这里就是他们温暖的家。
盲文出版物,是盲人触摸世界的窗口,也是他们汲取知识的重要来源。但其制作工艺复杂、周期长、成本高,所以品种数量有限。那些外表厚重、宽大的盲文书,实则内芯脆弱,稍有不慎便会受潮、变形,影响摸读。因此,盲人很少能个人购买、存储大量图书,大多依赖图书馆借阅。
走进中国盲文图书馆,书卷气合着科技感向我扑面而来。盲文读物、有声读物、无障碍电影、听书机、盲用电脑……各种无障碍格式出版物和阅读辅具琳琅陈列。这里不仅为全国一千七百多万视力残疾人免费借阅、邮寄图书,更有技能培训、口述影像、棋牌等,让文化体验更多元。
在这片阅读的海洋中,我认识了一位小小的航行者,十岁的“借阅之星”李骏航。小骏航虽罹患视神经胶质瘤,视力微弱,却对阅读怀有蓬勃的热情。自一年级起,他便开始学习盲文,一个学期后就能熟练摸读和书写。去年一年,他就读了八十多本书。阅读启示小骏航发掘自己的天赋,学习了手风琴和葫芦丝,还加入了学校的合唱团。在2022年北京冬残奥会上,他的声音和身影成为圣火采集、开幕式演出现场的一道动人风景。
然而,盲人阅读之路并非一片坦途。以前,盲文书稀缺,加之许多后天失明的人无法摸读盲文,要想读书就得求人,让亲友帮着读,自己听。这得看亲友有没有时间、愿不愿意读。如此既不方便,也消减了阅读的乐趣。好在,直到读屏软件出现,克服了盲文纸质读物制作周期长、容易变形、造价昂贵等缺点,还鼓励更多的盲人学用电脑,与信息时代同步。但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配备电脑。一个小巧便携、内存大、功能多、价格便宜的设备,成了迫切的需求。
智能听书机应运而生,价格仅为电脑的十分之一。听书机将“语音合成”技术应用在这个更被需要的领域中。阅读时,盲人可根据语音导航,设置逐字、逐句或逐段读,并按个人喜好选择发音人、语速、语调等风格。研发人员将心比心,特意增加了收音机、定时闹钟、文件管理等功能,协助他们应对生活中的诸多不便。
手机,这个我们每天都会用到的现代通信工具,也没有落下阅读障碍者。无障碍应用软件,帮助盲人畅读海量电子书,更及时获取最新的信息、最前沿的文献。
周南是我所在盲文期刊的忠实读者,也是一位新作者。他曾因为视力障碍而失去了上高中、考大学的机会,只能学习针灸按摩。但他仍然渴求知识:“以前只能摸盲文,现在有了电子阅读,读什么书都可以,想读就读!”编辑他的稿件时,我能感受到他丰富的阅读积累,以及字里行间的精气神儿。
正如张海迪所言:“一本书就像一棵树,种在心灵的土地上,即使经历岁月风雨,生命的绿叶也永不凋零……”在全民阅读时代,现代信息技术提供了便捷的服务,让阅读障碍者也能够分享阅读的喜悦。我们要做的,正是点亮更多人的“心灯”,让阅读的光芒普照每一个角落。
校园保安员——于字句间见世界
马子杰
“于字句间见世界。”身为北京大学的一名保安员,我也有机会享受校园图书馆的便利,接触到更丰富的书籍。
常常,当清晨第一缕柔和的阳光洒落在窗棂,我已坚守在岗位上。师生们陆续而至,有序刷脸入园。我需要时刻警惕,关注着每一位进出人员。有时,我还是校园导航,为迷路的人带路……
数不清有多少次,看到北大的同学们抱着书本穿梭于教学楼与图书馆之间,寻找知识的宝藏。他们兴奋地讨论学问,令我羡慕极了。
终于有一天,学校为保安员也开通了图书馆阅览权限。北京大学图书馆,我想是每个中国学子都向往的地方,我这个“门外汉”也不例外。初见北大图书馆时,便被它巍峨的外观所震撼。古朴的建筑,沉稳的气息,仿佛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诉说着百年的历史。
我攥着借书卡,激动地步入馆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高高的穹顶,透出蓝色的天空。将视线下移,琳琅满目的书籍,或整齐地排列在书架上,或随意地散落在角落的小桌上,静待有缘人的到来。我漫步其间,感受着书香扑鼻,仿佛置身于另一方世界。图书馆的布置简洁而不失雅致,暖黄色的灯光洒在书页上,学生们专注地坐在窗边,偶尔轻轻翻动书页……
我也觅得我的座位——三层左侧的桌子。那里光线柔和,安静得仿佛能听到时间的脚步。手中的书,带我遨游古今,领略人生的酸甜苦辣。在这里,渺小的我与千百年的智慧相遇。
在工作岗位上,我时常会遇到一些挑战和困难。有时,是处理突发的安全情况;有时,是面对一些师生因不理解而产生的质疑和抱怨。有一次,一位校友入校,由于某些原因并未成功预约,被挡在校门外,情绪有些失控。面对这样的情况,我深知不能用强硬的态度激化矛盾。这时想到书里曾读到的“戒急用忍”,我耐心地向校友解释校园规定,帮他一道想办法。校友渐渐平复了情绪,顺利解决了问题。后来,每一次值守、每一次检查、每一次调解,我都尝试把书中的收获实践在工作中。
在图书馆,我更喜欢驻足书架旁,随手翻阅。管理学的书启发思维,对我的工作颇有裨益。哲学的图书,则引导了我对内心的审视。比如我读到庄子,他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在阅读中,我仿佛看到了庄子那逍遥自在的身影……此刻的我,全然与世隔绝。窗外偶有喧闹声传来,更显出图书馆的静谧。
如读《上学记》,何兆武先生之亲身经历,令人动容。他在贫困之中,仍心怀对知识的渴望。书中说道:“历史学本身没有意义,它的意义是历史学家所赋予的。人生本来也没有意义,它的意义是你所赋予的。”读此,我深感敬佩。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用自己的选择和行动,赋予人生以意义。
图书馆里,许多书我并不能读懂,但它们为我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缝隙。通过阅读,我逐渐能理解人生的复杂与多样,也开始用包容的心态去看待周围的人和事。合上书,我又要回到工作岗位上,守护起校园安宁。那些与书为伴的时刻,将成为我人生中反复咂摸、细细品味的美好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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