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逆转，你不知道的中途岛海战

长期以来，中途岛海战都被视为太平洋战争的转折点，有关美、日海军航母编队在此战中的战略决策、排兵布阵，乃至战术细节，至今仍为相关专家和军事爱好者津津乐道。

太平洋战争初期，凭借以偷袭珍珠港为标志的一系列先发制人的海、陆突袭，日军一路攻城略地，攻势达到极盛。1942年3月7日，日本“大本营”通过所谓“初期作战实绩研讨”和“世界形势判断”，从军事、政治、经济三方面总结了日本取得的战果及面临的问题。经过一番分析，“大本营”宣布将继续奉行“攻势战略”，力求通过军事打击，迫使对方主动求和。

山本五十六

继续放手进攻，虽然正中一干“昭和军阀”的下怀，但下一步棋到底该怎么走。却成为日本陆、海军的角力场。经过一番扯皮后，日本陆、海军达成妥协。海军先以主力出击印度洋，以击溃英国远东舰队解除陆军进攻南亚次大陆的后顾之忧。作为交换条件，陆军则应在拔除菲律宾群岛上的美军残余据点后，出兵夺取新几内亚岛与所罗门群岛，配合海军完成所谓“美澳遮断作战”。此时，日军没有发起针对中途岛的任何战略规划。

1942年3月末至4月初，日军第1航空舰队*入印度洋，在锡兰（即斯里兰卡）外海重创英军。然而，由于中国远征军进入缅甸，日本陆军与之恶战连场，突入南亚次大陆的行动一时无从展开，第1航空舰队随即撤离印度洋。在日军大举西进的同时，“美澳遮断作战”的序幕业已展开。1942年5月4日至5月8日间，日、美航母在珊瑚海海域展开激战，双方各付出航母1沉1伤的代价。按此前计划，日军应进一步将第1航空舰队主力投入这一方向，配合陆军全面占领新几内亚岛及所罗门群岛。偏偏此时，日本海军联合司令山本五十六提出，应暂时搁置“美澳遮断作战”，全力于中太平洋地区展开攻势的作战方案。

1942年4月2日至5日，联合舰队战务参谋渡边安次来到大本营海军部，详细说明了联合舰队以主力出击中途岛，诱使美军航母来援，进而歼之的计划。不料，该方案一经提出，便遭到军令部航空参谋三代一就的反对。三代一就指出：中途岛距东京2200海里，距夏威夷约1100海里。因此，无论是海上交锋还是长期对峙，美国都占据主动。且中途岛面积狭小、物产缺乏，即便成功占领，也无法成为日军进攻夏威夷的跳板。至于要吸引美军航母来战，那么继续向所罗门群岛方向出击，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联合舰队对三代一就的这番说辞竟无言以对，只能耍起无赖：“如果军令部不同意中途岛作战，山本长官就会辞职”。

日本航母上的零式战机

那么，山本五十六为何执着于中途岛呢？抛去战略考量外，很大程度上还是由于其虽身为联合舰队司令，但却尚未有机会亲临战阵。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局面，除了开战以来日本海军同时在多条战线发起进攻，山本五十六需居中指挥外，更主要的原因在于随着进攻手段日益立体，日军原本秉承“大舰巨炮”决胜理念而建造的战列舰编队，始终没有一显身手的机会，只能无所事事停留于吴港之内的柱岛锚地，这无疑连累了先后以战列舰“长门”号和“大和”号为旗舰的山本五十六，使其成为这支“柱岛舰队”的指挥官。

或许是对山本五十六这份寂寞的洞若观火，日本海军军令部长永野修身才最终认同了中途岛作战，并为联合舰队附加了另一个任务——攻占美属阿留申群岛。此举虽没有太大军事意义，但阿留申群岛毕竟属于美国本土范畴，攻占该地无疑极具政治意义

从上述分析不难看出，中途岛并非日军战略上的必然选择。至于常被后世视为中途岛海战主要动因的“杜立特空袭”，事实上，发生在联合舰队上报中途岛作战计划后的1942年4月18日。正如电影《决战中途岛》所述那般，而认为是“杜立特空袭”导致山本五十六决定攻击中途岛的说法，恐怕只能说是“倒因为果”了。

5月1日至5月4日，日军联合舰队在“大和”号战列舰上，就中途岛作战的相关问题举行兵棋推演。由于推演中“红军”（美军）一度取得辉煌战果，担任“裁判官”的联合舰队参谋长宇垣缠擅自更改推演结果，使得“青军”（日军）反败为胜。因此，这场“大和图演”常被用来揶揄日军狂妄自大、思维僵化。然而，仔细分析这场“兵棋推演”的具体过程，却不难发现，事情的真相并非坊间传说的那般。

最早提出“大和图演”问题的，是时任第1航空舰队航空参谋的渊田美津雄。其在带有回忆录性质的纪实文学作品《中途岛海战》中这样写道：“南云部队(指第1航空舰队）在自己飞机空袭中途岛时，遭到敌军陆基飞机轰炸。担任裁判的第4航空战队参谋奥宫正武少佐按照规则。投骰子来断定炸结果，判断日本航母中弹9次，‘赤城’号、‘加贺’号被列为击沉。恒缩心将却把命中次数任意减为3次。结果‘加贺’被判为击沉，‘赤城’号仅受轻伤。让奥官吃惊的是就是这个被修改的裁决后来也被取消了，‘加贺’号竟然又参加了下次对新眩里多尼亚与要济群岛攻略作战的演习。对空战的裁判员裁决，也同样地加以篡改，总之总是日军得胜。”粗看这段回忆,似乎“大和图演的确充斥着“裁判官”胡乱干涉的情况。但值得一提的是，此时“兵棋推演”中轰炸第1航空舰队的，并非是由航母出击的美军视载机，而是陆基战机。从后续实战来看,由中途岛起飞的美军战机,虽抓住日军视裁机轰炸中途岛未归的机会，对第1航空舰队展开突袭，但却未取得任何战果,反倒与宇垣缠修订后的战果相符合。

被击中的日本战舰

相比之下，“大和图演“真正的问题在于，参与图上推演的联合舰队参谋人员中，有人明确提出，“如果南云部队空袭中途岛的时候，它的侧翼出现敌特混舰队，为应付这种可能的情况,是否考虑过什么方案？”包括渊田美津雄在内的第1航空舰队参谋人员，却只是含糊其辞地作了答复。至于被后世视为胡乱干涉推演结果的宇垣缠，反倒显得是“高瞻远瞩”，事后也特别提醒过第1航空舰队，应重视美军航母可能出现的问题。

可惜的是。宇垣缠虽身为参谋长,但在联合舰队中却没有多大实权。偷袭珍珠港成功后，山本五十六更是大权独揽，以至于宇填缠曾自嘲称“参谋团队开第二阶段作战研究会时，都会对参谋长敬而远之，好不闲在。”

其实,在大规模战役前,日军所进行“兵棋推演”,往往都会秉着料敌从宽的原则，增大己方的作战难度和损失。比如，在偷袭珍珠港前。日本海军军令部与陆军参谋本部，曾于1941年9月11日到9月20日，在海军大学内联合举行图上兵棋推演（简称“海大图演”),此间山本五十六首次加入了偷袭珍珠港行动的推演环节。推演结果是，偷袭珍珠港虽有望取得击沉美军5艘战列舰和2艘航母的战果，但参与行动的日军航母也将有3艘被击沉、1艘遭重创。

“海大图演”的结果看似对山本五十六不利，但在军令部长水野修身等人看来，这个结果并非不能接受，毕竟，太平洋舰队在珍珠港集结的美军主力舰总数也不过8艘战列舰和4艘航母，如果真能以4艘航母的代价换取上述战果,也算实现了重创美军的目标，从而为“南进”作战创造出有利条件。

10月4日到6日，在鹿儿岛的鹿屋航空队内，10月9日到13日，在联合舰队旗舰“长门”号上，山本五十六又实施了2次兵棋推演，简称“鹿屋图演”和“长门图演”作为“海大图演”的修正，“鹿屋图演”和“长门图演”不仅调整了偷袭珍珠港的细节，更进一步暴露出日军第一波攻势兵力不足的缺陷。根据推演结果，水野修身接受了山本五十六请求，将入役不久的“翔鹤”号、“瑞鹤”号2艘航母也纳入了攻击序列，才保证偷袭珍珠港一举成功。

由此可见，兵棋推演中发现问题并不可怕，或能成为战略调整的有效契机。然而“大和图演”结束后，日军虽也提出修改作战计划的种种建议，但大都无果。究其原因，除手中没有更多机动兵力提供增补外，还在于舰队编制上的束缚。

早在“大和图演”前，第2航空战队司令山口多用便提出，应该把联合舰队全部水面舰艇组成3个机动部队，每个机动部队以3至4艘航母为核心，适当地配以战列舰巡洋舰和驱逐舰，作为航母的警戒兵力。然而，山本五十六只是原则上同意这个方案，在实际操作中，却连将具有强大无线电截收能力的旗舰“大和”号暂时编组入第1航空舰队，以增强其通信能力的建议都不愿意采纳。此外，因日军不愿打破第5航空战队的编制、珊瑚海海战中基本无伤的“瑞鹤”号航母被留在后方，从而削弱了中途岛参战兵力。正是源于这些官僚制度上的傲慢，日军针对中途岛海战所进行的“大和图演”，才沦为“走过场”的儿戏。

由于对美军航母伏击没有预案，在中途岛海战中，日军第1航空舰队遭遇毁灭性打击，参战的4艘航母先后被美军炸沉。事后，日方相关人士除埋怨“大和图演”中宇垣缠修改演习结果外，主要的矛头都对准了第1航空舰队指挥官南云忠一——指责其在战役指挥过程中举棋不定,反复要求可承担对舰、对地攻击任务的“九七”式舰载攻击机更换挂载武器，以至于错失对美军航母的攻击机会。

渊田美津雄甚至提出，当1942年6月4日上午10点20分时，第1航空舰队所有舰载机已整备完毕，只需5分钟便能全部起飞，恰在此时，美军“企业”号航母上起飞的俯冲轰炸机突然*至。日军虽竭力拦截，“赤城”号仅中弹两枚，但“火势在飞行甲板上比翼排列着的飞机中蔓延时，飞机上的鱼雷开始爆炸，因而使火势越发无法控制。整个机库区成了一片火海，火焰迅速向舰桥燃烧……”

所谓“命运5分钟”的说法，在后世流传甚广。更有人提出，美军舰载机既然能用炸弹摧毁航母，那日军舰载机为何一定要换装鱼雷才能对敌战舰发起攻击?其实，“换弹”只是一个较为形象的说法，南云忠一真正面临的难题是，如何取舍中途岛地面目标与敌方舰队。这一尴尬，并非日军首次遇到。早在2个月前的锡兰海战中，南云忠一便下达过临阵“换弹”的命令。

南云忠一

1942年4月5日，西进印度洋的日军第1航空舰队开始空袭科伦坡，由于英军早有准备，攻击效果不佳。反倒是提前起飞的英军岸基机群，几度对日军航母造成直接威胁。与此同时，第1航空舰队侦察机亦发现外围英军舰艇。南云忠一遂命令，准备出击科伦坡的“九七”式舰载攻击机卸下炸弹，换装鱼雷。在随后得到的情报中，南云忠一了解到所发现的只是英军“驱逐舰”（实际为重巡洋舰），便令“九七”式舰载攻击机卸下鱼雷，装上炸弹，继续攻击科伦坡，命正在待命的53架挂载炸弹的“九九”式舰载轰炸机前去攻击英舰，最终取得不错的战果。

显然，日军并非不了解炸弹亦能对付敌水面舰艇。无论挂载炸弹还是鱼雷，针对只是机库内的备用战机，并不能第一时间影响战局。日军之所以在中途岛战场上表现得进退失据，主要源于参战兵力相对不足、战术侦察效率较低及两个攻击波次间的衔接问题，与是否频繁更换武器并无太大关系。

中途岛海战中，第1航空舰队总计拥有各型舰载机265架，其中，航母舰载机 248架，而参战美军则拥有各型舰载机259架，其中，航母舰载机231架，二者不相伯仲。若再算上部署在中途岛的127架岸基战机，则美军航空兵力约为日军的近1.5倍。

美军舰载机部队

这种情况下，第1航空舰队于夏威夷时间1942年6月4日4点26分，起飞的第一波次108架各型战机，很难彻底压倒中途岛的陆基航空兵。此时，在第1航空舰队上空执行巡逻任务的“零”式战斗机为31架，对付从中途岛方向袭来的陆基轰炸机、鱼雷机群可谓绰绰有余，但却很难将来自美军航母的152架战机悉数拦截。

在未确定美军航母确切位置的情况下，第1航空舰队虽保留了半数舰载机，但却无的放矢，待7点40分日军侦察机发现美军编队的电报传来时，美军早已于25分钟前完成第一攻击波次的起飞。南云忠一这时即便出动所有后备战机，也只能凑出80架“九九”式舰载轰炸机和“九七”式舰载攻击机，根本不足以给对方以致命打击。因此，最理性的选择只能是先清空飞行甲板，收容攻击中途岛后返航的战机，再组织兵力与美军展开决战。

从这个角度看，南云忠一的“换弹令”，更像是日军在夺岛与航母决战之间左右徘徊的一个符号，并不具有实际意义。因此，有学者指出，渊田美津雄等中途岛海战亲历者之所以创造出一个“命运5分钟”说法，是刻意强调中途岛海战的“运气”成分，而不是战略战术成分。

事实上，美、日当时在国力上的巨大差距，并非是一两场海战所能扭转的。在中途岛海战结束后不久，日军便在围绕所罗门群岛的一系列海战中，先后击沉了美军的“黄蜂”号、“大黄蜂”号航母，迫使“萨拉托加”号、“企业”号航母因伤退出战场，一度令美军在太平洋战区陷入“零航母”的尴尬。

被击中的日本“飞龙”号航母

不过，航母的缺位并未给美军的军事行动带来太多困扰。在南太平洋，依托当地岛屿众多的优势，美军迅速形成了以瓜达尔卡纳尔岛上亨德森机场为中心的前线机场群。以陆基战机配合水面舰队的作战模式，不断打击日军。

在离开航母后，美军之所以仍能保障制空权，是源于强大的航空工业源源不断生产出新锐战机、源于各类航空俱乐部培养出的后备飞行员、源于能迅速将被重型舰炮炸得千疮百孔的飞机跑道整修一新的工程兵部队，更源于强大的国家动员能力。

在强大造船工业保障下，到1943年初，随着首批的4艘埃塞克斯级航母、9艘独立级轻型航母陆续服役，加上大修结束的“企业”号和“萨拉托加”号航母，美军在太平洋再度集结起一支强大的海空突击力量。反观日军，却始终未能迅速增补新的航母，以弥补中途岛海战的损失。直至1944年3月“大凤”号航母加入现役，日军才有底气组建所谓的“第1机动舰队”，与美军再度决战大洋。

不过，日军此时虽凑齐了3个由3艘航母组成的战斗群，但其中三分之二均为轻型航母，舰载机总数不过450架，其飞行员技战术水平也远不及战争之初。此时，他们的对手，美军第5舰队的航母数量已达15艘，舰载机总数达891架，更有以7艘新锐战列舰、8艘重刑巡洋舰12艘轻型巡洋舰、67艘驱逐舰组成的庞大护航编队。

由此可见，日本即便赢得了中途岛海战胜利，也可能会因在另一场战役的挫败而一蹶不振，而美国却仍能快速重新组织起新的舰队。由此观察，所有战术上的假设，在绝对的力量对比下，都显得格外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