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相庄严的少林方丈释永信想要亲自递送钱款。坐落在华中山区的少林寺是一座古老的佛教寺庙，也是中国功夫的发源地之一，释永信正是这座寺庙的住持。在距离少林寺约8000公里之遥的澳大利亚，一个城市的市政厅已经批准了他购买当地土地的交易。由于深谙象征意义的力量，释永信想要亲自去完成这笔交易，因此，2015年2月，这位身披黄色袈裟的胖方丈从中国河南省来到了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的肖尔黑文，亲手将一张300万美元的支票交给市长。释永信双手合十，笑容可掬，仿佛是在祈祷。他说：“这是命中注定。”
为了这处地产，释永信已经和有关方面协商了近10年时间。他想在这里打造一个名叫“少林村”的综合项目，澳大利亚及国际游客可以在这里学习禅宗，了解该寺著名的武僧。但若是把“少林村”想象成一座寺庙，就如同把凡尔赛宫称为一栋房屋。除了寺庙和功夫学院之外，释永信预想的开发项目还包括一家拥有500个床位的四星级酒店、一些住宅别墅和一个27洞高尔夫球场，总开发成本超过2.7亿美元。
在掌管少林寺的16年间，释永信主持完成了许多笔商业投资，成为在中国乃至全世界都家喻户晓的“佛门CEO”。自1980年代初皈依佛门以来，释永信已经将少林寺从一个不那么知名的偏远景点发展成一个全球化的品牌，这个风景如画的千年古刹依傍在郁郁葱葱的山间，由诵经大殿、绿树掩映的院落和佛祠组成。在中国，他成为集宗教、政治和商业领域的成功于一身的化身，是享受着优厚的政治待遇和崇高的精神地位的人物。
释永信最初引起全国关注是在1990年代中期，当时，他对一家生产“少林”牌火腿肠的公司提起了诉讼——这种产品不仅仅是未经授权的，而且考虑到佛教僧侣都是素食主义者，它与少林精神尤其背道而驰。为了防止品牌被进一步稀释，他成立了河南少林寺实业发展有限公司，并将“少林”登记为注册商标。虽然方丈传统上只负责管理寺庙内的事务，但释永信以保护少林特色的名义拆除了寺庙周边的简陋店铺和武术学校。他在门票销售收入方面和地方政府发生了冲突。他还成立了一个叫少林武僧团的巡回演出团体，为泰国、加拿大等地的观众进行有偿表 演。
几百年来，少林寺僧人的主要日常事务就是诵经祈福和习武健身，依靠土地和香客的捐赠为生。在释永信的领导下，他们的活动扩展到食品和药品销售、建筑、娱乐及咨询等领域。2006年，该寺与深圳的一家媒体公司合作，制作了一档名为《功夫之星》(Kungfu Star)的类似于《美国偶像》(American Idol)的电视大赛。2014年，少林寺宣布将开始开发移动应用软件，包括武术教学软件。澳大利亚的“少林村”项目只是这位方丈的扩张主义企业王国当中合乎逻辑的下一步。他在2015年3月表示，“如果中国可以引进迪士尼乐园，那么其他国家为什么不能引进少林寺呢？”
释永信在经商和从政方面都颇具手腕。他是中国佛教协会的副主席，还是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他会见过包括纳尔逊•曼德拉(Nelson Mandela)、英国女王和苹果公司(Apple)首席执行官蒂姆•库克(Tim Cook)在内的许多名人。在这座寺庙里，他指挥着一群忠实的追随者，大约有400名僧人。释永信最信任的弟子之一释延鲁曾表示：“他是我最敬重的人。他真的敢于追梦。”
然后，在2015年的7月25日，一条关于释永信的消息出现在中国的一个互联网论坛上。其作者声称自己是少林弟子并使用释正义这个化名，并在网上发帖问道，“谁来监督大老虎释永信？” 为了“保护我们祖先的圣殿”并“复兴少林”，这些自称来自少林内部的举报人“勇敢地站出来揭露少林寺方丈释永信的违规及违法行为”。他们指控称，释永信的不法行为包括：强奸一名尼姑并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挪用公款及 “玷污少林寺的清誉”。这些举报者公布了一个尼姑和一个小孩的照片，声称是释永信的情妇和女儿。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这位释正义发布了新的举报材料，并排贴出的两张照片显示了释永信拥有两套户籍登记信息，这在中国是非法的。还有一份包括手写笔记的警方报告，来自一位深圳女商人的审讯记录。这名女商人声称和释永信上过床并受到其弟子的威胁；她告诉警方，他们当中的一人“告诉我，他会让我有个舒服的死法”。一位社交媒体用户以这位女商人的名义发布信息，上传了一张据称是和释永信发生性关系时所穿的受污内裤照片，并声称保留了一个释永信用过的安全套。盖有少林寺前任住持官方印章的信件称，释永信曾两次被逐出少林寺。这些文件的真实性尚未得到证实，但那些倾向于相信这些指控的人认为释永信代表着某种经典形象：表面虔诚的宗教领袖被曝光为一个伪君子，滥用权力去犯下肉体和金钱方面的罪恶。
释永信一切照常。在少林寺的网站上，该寺驳斥这些指控是“恶毒的诽谤”，并呼吁政府对举报者进行调查和起诉。在《环球时报》2015年8月3日刊登的一篇采访报道中，释永信嘲笑讽刺了这些举报者。他说：“如果我真的有问题，你们用不着在互联网上发布针对我的控告信。你们可以直接去找有关部门。”他也许对自己挑衅性的言论感到后悔。就在那一周，有6名少林弟子北上首都。8月8日，他们走进了最高人民检察院。这群人当中包括少林武僧团的一位前任团长和其他几位高级僧侣，为首的正是释永信曾经最信任的弟子释延鲁。在一周之内，政府的调查人员就来到少林寺，对“释永信王国”进行了彻底审查。
佛教“公司”
少林寺由后秦时来华的印度僧人佛陀跋陀罗(Buddhabhadra)创建于公元495年。它被认为是禅宗佛教的发源地。坐落在嵩山脚下的这座寺庙因其武僧而闻名——考虑到佛教崇尚非暴力，这一点似乎很矛盾，但这在战争时期却是一个优势——公元621年，一群少林武僧曾帮助唐王作战。这座寺庙在明朝时期发展壮大，因为政府官员征募其武僧参加十六世纪的军事战役，包括几场针对日本海盗的战斗。据史*载，一个由120名武僧组成的小队歼灭了超过100名倭寇，仅付出了伤亡4人的代价。
到了清朝（1644年至1911年），少林寺开始走下坡路，因为新的统治者怀疑这些武僧的忠诚度，竭力限制他们的军事活动。1928年，这座寺庙被一个军阀付之一炬。
1981年，一位名叫刘应成的16岁青年来到少林寺。在安徽省一个农村家庭长大的刘应成经常听说关于佛教僧侣的故事，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的脑海被这样的念头所占据，“过一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像云雾一样来去自由。”刘应成的父母反对他出家，因此，他等到父母出门的时候拿了一些钱，偷偷跑到少林寺。他发现这个地方一片混乱。寺庙年久失修，只有二十几个僧人生活在这里，仅靠玉米糊和馒头勉强度日。300多年来这里一直没有正式的方丈。然而，刘应成找到了当时的代理方丈行正法师，这位老者同意收他为徒。刘应成负责做饭和放牛，同时开始了他的学习历程。他是位资质平平的习武者，但他很聪明，赢得了行正法师的喜爱。在这位年轻人的剃度宣誓仪式上，方丈给他取了一个法名叫“永信”。
所有的宁静即将被打破。1982年，电影《少林寺》在这里取景拍摄，由19岁的功夫明星李连杰主演，该片成为首部由中国制作的国际卖座大片。影片讲述了一名被奴役的男孩逃到少林寺，学习武术，为死去的父亲报仇的故事，受这个故事激励，那些想成为武僧的人纷纷来到该寺朝圣，并提出要加入少林僧侣行列。来自全国各地的孩子们蜂拥而至学习武术，几十家培训学校冒了出来。每年的游客人数从1970年代末期的5万人左右飙升至1984年的260万人。
看着这种爆炸式的增长，释永信心中带着一些不安，但主要还是感到振奋——这是一个将少林信仰传播给更多人的机会。与此同时，中央政府对宗教的控制开始放松。行正法师借助改革开放政策推动该寺获得了更大的独立性，频繁走访游说河南省里和北京的官员。他经常带着释永信一同前往，释永信被看作是行正法师的“拐杖”。
在他的回忆录《我心中的少林》一书中，释永信回顾了这些艰苦的穷游——吃着自己准备好的馒头，住在澡堂里。（释永信通过其发言人拒绝了几次采访要求。）他和官员们会面，明白了政治联系的重要性。行正法师成功说服政府允许僧侣们重新穿上袈裟，并允许少林寺出售门票，这为该寺带来了一笔收入。在当时快速开放的经济背景下，释永信亲身领悟了该寺如何能把李连杰奇迹转化为安全、自治和发展。
一些说法指出，释永信开始变得过于醉心于权力。中国新闻门户网站新浪网新闻中心最近的一则报道称，1986年，当行正法师在为正式升任方丈的仪式做准备的时候，他发现找不到仪式必须用到的一个经卷。行正法师指责释永信偷走了这件圣物，因为他自己想当方丈。起初释永信否认了这一指控，但据称后来他认罪并归还了经卷。据新浪网报道，行正法师还得知，释永信标榜自己是少林寺的“二把手”，有时甚至自称为“方丈”。
根据释正义公布的文件以及当时身在少林寺的知情者的陈述，行正法师将释永信逐出了少林。但释永信拒绝离开，即使（据其中一人的描述）一些僧人将他的被褥和个人物品扔到寺外。释正义公布的文件显示，一年之后，新任“名誉”方丈释德禅再次试图将释永信逐出山门。他写信给中国佛教协会，列举了释永信所谓的罪行，其中包括煽动僧人们殴打一位电工。释永信再次拒绝离开。这位来到少林寻求云雾般自由生活的农家少年已经明白了留下来能带给他的权力。他培植了自己的支持者，级别较高的僧侣要么过于体弱多病，要么特别不得人心从而难当大任，在这种情况下，他最终成为这座寺庙事实上的领导者，也是最显而易见的能推行行正法师所开创的现代化事业的那个 人。
1995年，释永信组织了少林寺成立1500周年庆祝大会，邀请政府官员、佛教领袖和来自全球各地的数千位嘉宾出席。他巧妙地在会场上摆放了一块庆祝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的纪念牌。这场为期5天的庆祝活动吸引了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帮助少林寺成为中国最杰出的寺庙。释永信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此次庆祝大会取得了非比寻常的成功。”4年之后，他通过正式的升座仪式成为少林寺第30任方丈。那年他34岁。他写道：“一旦下定决心，我就会坚持到底。人们当时可能不理解，但最终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我听过很多关于少林寺商业化的故事，但都不足以让我为自己与这家佛教“公司”的第一次相遇做好准备。我花了16美元的惊人高价买了一张门票，经过一条长长的林荫小路，从嵩山少林景区大门走到这座寺庙前。电影《少林寺》轻快的主题歌从树上的扬声器中传出。旅游团集结在寺庙门前，游客们用相机拍摄它门前的台阶和倾斜的瓦制屋顶，还有偶尔经过的僧侣——尽管这么做违反规定。一位穿着棉夹克的男子向我兜售用软件处理过的照片，在照片上，释永信和弗拉基米尔•普京(Vladimir Putin)站在我的两侧，就像我的保镖一样。我掏出30美元，买票观看有400人参演的“禅宗少林•音乐大典”夜间演出，赶上了一场功夫表演，舞台上贴着一家轮胎公司的名字。在犹如购物中心一般的礼品店，我买了一把玩具手枪。
一天晚上，我坐在附近的一家宾馆，读着释永信的回忆录，这时，一位留着白色长胡须的老者拖着脚步走了过来。他的儿子陪着他，儿子说，他父亲很久以前曾在少林寺学艺。这位老者走到屋子中间，表演了一套优雅的功夫套路，向看不见的敌人踢腿、发起攻击。就是这个，我想，这才是活生生的遗产，没有被纯粹的商业化所玷污。当这位老者结束表演时，我鼓掌喝彩，过去和他握手。他说：“你该付我钱了。”
释永信在他的书中写到，他为少林寺设定的目标不是商业化，而是保护和传播真正的少林文化。他认为，要实现这个目标，需要和尚们深入到世俗世界。他写道：“似乎在人们的心目中，值得尊敬的和尚除了诵经祷告之外别的什么也不应该做。我不这么认为。”他不愿接受“佛门CEO”的绰号，但根据以往的声明陈述，他的目标与任何一家财富500强公司本质上相同，那就是发展。然而，发展需要效率、理性的管理和创造性的破坏，这些工作和宗教领袖的身份并不总是相称。
如果说少林寺现在变得商业化，那么它过去的状况更糟——或者至少说更加俗气。1990年代中期，寺庙周围充斥着出售念珠、小雕像、刀剑和泰瑟枪等纪念品的商店。这里还有一架过山车模拟器和一个放置了僵尸的恐怖屋。通往寺庙的土路两旁林立着互相竞争的武术学校，在这里受训的学员通常会成为武术教练或者军事人员，偶尔也会成为少林武僧。少林弟子、《功夫太极》杂志合伙出版人陈兴华(Gene Ching)于1995年首次访问少林。他说：“他们令人目眩，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我最喜欢看两个孩子被派去清扫大街的一幕。他们为了一个簸箕打了起来。刚开始是典型的推拉招式，然后其中一个孩子把另一个孩子的胳膊困在簸箕里，用一招锁腕让他动弹不得，另一个孩子使了一招旋风腿挣脱了束缚。”
1999年年初任方丈时，释永信就决定清理这些垃圾。他写道：“谁会愿意到这个肮脏嘈杂的地方来旅游？”他游说当地政府批准拆除少林寺景区周边的各色建筑，还帮助支付相关费用，据他称，这用掉了该寺的大部分积蓄。生计受到威胁的村民们把这位方丈包围起来，还拉起横幅责骂他，但是到了2002年，强制拆迁还是得以推进。释永信感到很满意。他写道：“现在这里终于拥有了些许诗情画意，这是我长久以来为少林寺所珍视的一点。” 在寻求在国内外都能维护该寺形象的同时，这个项目与他的商标保护诉讼官司非常契合。当释永信首次试图对少林这个名字提出专属权利要求时，他发现在中国已经有57个其他机构注册了少林商标，在美国和日本注册的少林商标也分别有18和228个。再经过无数的诉讼之后，关于少林这个名字的所有权终于在2009年转到该寺名下。释永信正在将品牌学科的现代宗旨灌注到一个有着1500年历史的古老信仰上。但他也为自己招来了很多敌人，这些人被排除在少林经济的门槛之外。
随着释永信的名声越来越大，批评人士指责他过着一种越来越奢侈的生活——尤其是对一名和尚来说。2006年，登封市市政府送给他一辆价值12.5万美元的大众越野车，感谢他对当地旅游业做出的贡献。当时他说：“我梦想着明年能够获得更大的奖励。”3年之后，他又因为炫耀一件价值2.5万美元的镶有金线的袈裟而被揭发。他说，这是南京一家云锦公司赠送给他的礼物，是双方共享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个例证。2011年，开始出现针对他的更严重劣行的指控，有人在网上声称，在一次警方突袭活动中，释永信因嫖妓被当场抓获。国家宗教事务局发表声明称，这只是一则恶意谣言。无论围绕释永信产生了什么样的争议，它们总是会烟消云散，不会一直困扰他。当他说起这些争议时，只是使用了一些暗藏机锋的话语来做回应。他曾告诉一位记者：“如果这些问题是问题的话，早就是问题了。”
2015年11月1日，我拜访了少林无形资产管理有限公司总经理钱大梁。释永信创建这家公司是为了对少林旗下的众多子公司进行管理。在他位于少林寺高墙内的简陋办公室里，钱大梁——他的姓氏在汉语里就是金钱的意思——打开了一台作用不大的小型供暖器，一边讲述少林和尚那场最伟大的财务大战，一边沏茶。他说：“宗教应该独立，其中，经济独立又是最重要的部分。”释永信做出的最重大抗争之一就是和当地政府在允许该寺出售门票的问题上争持不下——这场战役是由行正法师发起的。钱大梁称，最终，政府同意该寺获得嵩山少林景区30%的门票销售收入，少林寺是这个景区内吸引游客的主要景点。该寺人士怀疑当地政府正试图降低对少林寺的财政依赖。2010年，登封市开始启动天中寺开发计划，这是一座与少林寺相竞争的寺庙。建筑工程已经展开，但很快被搁置。据《财新》杂志的一篇报道，尽管释永信表面上对该项目表示支持，但很多当地人认为，他实际上提出了异议，认为这个项目的建设会毁坏古老的遗迹，这对该项目被搁置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个项目的施工于2015年5月被暂停，就在两个月后，释正义发起了针对释永信的公开讨伐。
无无明
连接登封市和少林寺的高速公路两旁矗立着10多家武术学校——高耸的灰色建筑物上挂着几乎完全一样的红色大字，大多数包含“少林”的字样，其中的许多家由原先的少林僧人经营。一些学校是在释永信搞动迁之后迁移到此处的；还有一些则是后来新建的，有些还获得了少林寺的资助。这些学校每年吸引成千上万名学员，包括有钱的外国人，多年来这已经成为它们所有人的金矿。据报道，1997年释永信派他的弟子释延鲁创办了少林武僧团培训基地，并向这所学校投资了人民币1500万元（约合230万美元）。释延鲁身材健硕，尤其是相较于释永信那种融化的蜡烛般肥硕的体形而言。他生长在山东省的一个贫困家庭，于1987年来到少林寺。他最终成为了一位受人尊敬的武僧，也是释永信忠实的随从之一。在1999年的方丈升座仪式上，释延鲁就站在释永信身后，为他打伞。
释延鲁的学校成为该地区最成功的武校之一，并与少林寺保持着紧密的*释延鲁会把他最优秀的学生送去参加少林寺的功夫表演，以及非常赚钱的“禅宗少林•音乐大典”歌舞表演。释永信只允许释延鲁一人在寺内保留一个招生办公室。
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渐生嫌隙。释延鲁开始接待自己的知名访客，包括匈牙利总理和柬埔寨国王。寺庙*怀疑释延鲁不再把他最好的学生送来参加少林功夫表演，而是把他们留下为自己的学校表演。释延鲁进一步疏远释永信，他买了一块地，然后开始为一个名叫“少林足球”的野心勃勃的新项目做广告，没有让少林寺参与其中。释延鲁和释永信会为了钱而争吵。据释延鲁交给政府的举报信称，释永信从2005年开始向他要钱。释延鲁的发言人对《财新》杂志称：“他贪得无厌。”释永信否认了这一指控，称他“从未向释延鲁要过一分钱”。释延鲁还声称，释永信强迫他付给深圳那位据说与其发生过性关系的女商人人民币200万元。释延鲁写道：“他是方丈，所以我必须照他说的做。在那之后，他警告我不要再提这笔钱的事情，否则就把我赶出少林寺。”
释延鲁自己也面临犯戒的指控。几年前，据称有一张释延鲁抱着满月儿子的照片在少林圈内流传。正如钱大梁向一家新闻机构所解释的那样，释永信当面质问释延鲁，劝他不要再穿僧衣示人。从那时起，每当他们私下相见的时候，释延鲁都会身着便服，但他在学校活动上仍会穿上袈裟。他的校长角色依赖于他作为虔诚少林武僧的形象——没有了这个形象，他可能会失去一切。释延鲁没有回应记者向其发言人发出的置评请求。
两人的紧张关系在2013年的某一天突然爆发，当时，释延鲁的一群弟子试图不买门票就进入少林寺。这些弟子和守门的少林僧人之间爆发了一场冲突，警方逮捕了两名守门僧人。此后，释永信关闭了释延鲁的招生办公室，而且据称他把释延鲁正式逐出少林。
11月，冬季的第一场雪覆盖了这座千年古刹。近4个月前，针对释永信的指控像病毒一样传播开来，官方的调查结果还没有宣布。最初爆发的关于他命运的喋喋不休的争论已经平静下来。没有人愿意再谈论这件事：那些已经表示支持释永信的人没有什么需要补充，而因为担心他保住自己工作的后果，那些举报他的人也不想再多说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没有改变，当地人开始认为，也许这位方丈能够经受住这次危机，就像以往各次一样。考虑到这些指控最初引发的轰动，这将是一个令人惊讶的虎头蛇尾的结局，但是有一些因素人们不得不考虑——要知道释永信的权力有多大、指控他的证据的苍白无力、举报者的立场倾向以及中国法律体系的不完善。
然后，到了2015年11月28日，河南省政府公布了部分调查结果。当局将其调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关注“戒律方面”的指控，另一部分关注“经济方面”的指控。针对他犯戒的指控，释永信被证明了清白。关于他有两个孩子的指控是虚假的：其中一个孩子据称是释永信与一名尼姑所生，但实际上是被这名尼姑收养的，而且这名尼姑早就做过绝育手术；亲子鉴定结果显示，另一个孩子是释永信弟弟的小孩。这份报告还驳斥了关于释永信曾在1980年代被逐出少林寺的说法。在接受河南某报采访时，该调查小组的一位成员表示，这种驱逐一直是“一种个人问题”，而且是“无效的”，因为这并未获得政府有关部门的批准。
“经济问题”的调查结果尚未公布。但是，到目前为止的调查结果显示，释永信可能将被免罪，或者最多受到轻微处罚。“戒律方面”的调查显然很不完整：他们未能解释清楚强奸指控，还有释永信与深圳女商人发生关系的指控。关于这些指控的调查意见似乎不会被公布。
公众的反应果不其然是冷嘲热讽。但如果他倒下了，考虑到这些指控的严重性，他会带着无数其他人跟他一起倒下。
不错，最近几年的反腐行动使许多领导丢了工作，那些与举报者抗争的人鲜少获胜。但告发释永信的这个小集团当中包括一些别有用心的流氓弟子。从稳定的角度来看，罢黜他带来的问题比能解决的问题要多。
通过各种形式的流行文化——从周星驰的电影到《辛普森一家》，再到出版了最新专辑《少林往事》的说唱组合武当派——少林寺已经吸引了很多新的受众。在中国似乎还无望获得奥斯卡奖或创作出在全球喜闻乐见的文学作品的时代，“少林”这个名字在美国青少年中广为传扬也是一件值得中国骄傲的事。
在我访问少林寺期间，我经过该寺外联办主任王育民的办公室，告诉他我想撰写一篇关于少林寺如何在释永信的领导下变得如此成功的文章。他苦笑了一下，用手在他周围比画了一下，就好像困扰释永信的那些指控是存在于这个屋里的实物。“我们不认为它很成功。”
（本文原刊于《商业周刊/中文版》总第349期）
撰文：Christopher Beam 编辑：杨贵、冯艳彬、王越丁 翻译：杨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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