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新京报记者 徐悦东
“我这个人胆子非常大。我当面跟很多首长提过意见:我们没有把‘保护’看作我们城市建设的重要方针,‘保护’只是政府法规规定的被动措施……扬州为什么能出现很多小园林?那都不是政府投资的,是老百姓自己出钱建的……我就表扬扬州市市委*,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好,而上海的两只眼睛睁得太大了,这些事情都难以办到。”“古城卫士”阮仪三说道。
阮仪三认为,在城市更新上,我们并没有学习欧洲的经验,而是学习了新加坡、香港的经验,还没有学好,导致了城市更新的无序。我们的城市在日新月异的快速发展当中,我们该如何留下旧时光的记忆和想象?曾努力促成平遥、周庄、丽江、乌镇古城保护专家阮仪三,又将如何看待当下中国城市更新的步伐?5月26日,在译林出版社三十周年社庆的讲座活动“城市,要怎样安放记忆与想象?”当中,文化遗产保护的专家阮仪三、作家叶兆言、华东师范大学教授金衡山和作家恺蒂一起,与大家聊了聊这个话题。
乡愁就是能引起你回忆的场景和建筑
阮仪三直言,他所从事的历史建筑保护事业是“一个令人遗憾的事业”。为此,他回忆起他保护上海的“犹太人保护区”的曲折经历。
在“二战”的时候,中国是少数几个接纳犹太难民的国家,有几万犹太人来到了上海,安定生活了整整八年。那里面有许多充满灵性的历史建筑,包括国际组织的救助单位、日本领事馆、犹太人自己成立的教堂等。他们给在上海避难的犹太人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当阮仪三在2002年听说上海的“犹太人保护区”要被拆掉时,他吓了一大跳。他马上提出来要保护这些历史建筑,跟当时的虹口区政府发生了矛盾。区政府派来了三个人跟他讲理,这三个人分别是当时的规划院长、城建办主任和拆迁办主任,都曾是阮仪三的学生。阮仪三随即“把他们都臭骂了一顿”,认为“他们都不晓得这里的意义有多重大”。阮仪三找到报社的记者,将消息传播出去。同时,阮仪三还把上海的电视台也请来了。经过他的不懈努力,上海的“犹太人保护区”才被保护下来了。
曾经犹太人聚居的上海提篮桥地区。
“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阮仪三说,“我们保护遗产非常困难,到现在,许多人的观念还没有转换过来:他们还把追求商业价值摆在了第一位,没有想到其他方面的价值”。以前,大部分以色列人并不知道这个“犹太人保护区”。这个地方保护了下来,当以色列人发现了这个地方的时候,“他们兴奋得不得了……每天都有许多犹太人去,他们会趴在铜墙上掉眼泪,这个时很重要的。有人写书叫我签字,留住乡愁,什么是乡愁?乡愁就是能引起你的回忆的那些地方的场景、建筑。”
阮仪三与雅各布斯的经历有非常相似的地方
金衡山是城市规划名著《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的译者。在他眼里,此书的作者雅各布斯的一些经历与阮仪三很相似。雅各布斯住在纽约,有一次因为城市要改造,有一条马路要穿过她的住宅区,她用自己的名气召集居民去抗议,最后也使得该街区避免了被拆掉的命运。
她为了保护他们的社区还做了许多实际的行动。她到哈佛大学做讲座,这引起了洛克菲勒基金会的注意,并希望她能把她的理念写成一本书。虽然她是业余的城市规划批判者,但是这不妨碍这本城市规划名著所造成的巨大影响。她反对那时很流行的霍华德的花园城市设计理念。霍华德认为,城市要像个花园一样,各区域功能整齐划一。至今为止,这个理念对我们现在的城市规划还有很深的影响。
简·雅各布斯
金衡山用了三个词来总结雅各布斯的城市规划精神:自在、自然、自我。城市有一个历史发展的过程,而这个过程是自然的,不能人为地去破坏它。自然产生城市的过程中,就有着一种自在的生活方式。像上海的老城区里,各种各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各种各样的店也聚集在一起,还有许多小企业。金衡山认为,上海与这本书所倡导的城市规划有着特别相似的地方。雅各布斯说,城市要活跃,马路就一定要短,而且要多拐弯,这种思路在上海的规划里就表现得比较明显。
阮仪三最喜欢的城市是苏州和扬州。最近,他带了一批文史馆的馆员,去扬州看小园林。扬州在这五年里面出现了300多个小园林,都是拆掉了新房,重修老房子,风景优美,充满诗情画意。阮仪三觉得,这是新的城市复兴。苏州也一样,最近五年,苏州把所有的老园林都发掘出来了,成为了“园林之城”。最关键的是,这样的改建运动没有把老百姓都赶走。阮仪三认为,这也实践了《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里面提倡的人和城市的关系的和谐。阮仪三希望在各个城市里都能建立起一种良好的生态,不仅是自然生态,也包括人与人之间的生态和人和周围环境的生态。
如何在保护历史建筑的情况下,还能改善城市居民的居住环境?
许多老建筑的居住条件也许并不好,那么如何在保护老建筑的过程中,还能改善居民的生活条件呢?阮仪三认为,对于这个问题欧洲已经有了很好的解决方案。巴黎更新的过程中,居民基本上没什么变动。巴黎政府对他们的生活设施进行了现代化的改造。但是,我们的城市更新并没有学习欧洲的经验,而是学了新加坡、香港的经验,而且还没有学好,这造成了无序的改造。
阮仪三认为,政策是很难让政府迈过去的坎。扬州许多小园林,都是老百姓自己建的,民间有专门的房屋租赁公司、投资公司、修建公司,他们也许有些地方不太合政策规范,但是总体上来说却取得了不错的效果。而上海就卡得太严了,以致于许多事情没法办到。“田子坊是‘不合法’的,按照合法的途径来做的有1933老场坊和M50创意园。这些地是开发商拥有,政府决定这是文化发展用地,不能随便动,所以在规划上,很多事就非常难办。”
上海田子坊
在欧洲,政府会对这些历史建筑进行补贴,图书馆、博物馆、动物园和公园都是免费的。“我到德国马克斯的故居那里参观,里面住着马克思的后代。她的房子门口有个广告,写着‘我灯开着时可以进来,灯不开时我不在家,不能进来。’因为政府补贴了他们,他们要对大众开放。”阮仪三批评道,我们还是喜欢从商业角度考虑城市更新的问题,并想从这些历史建筑中赚钱,而这样并不是为人民服务的做法。
我们该怎么看待奇形怪状的建筑的新奇建筑?
在倡导保护历史建筑的过程中,我们该怎么看待“大裤衩”这样的新奇建筑?金衡山认为,他在给学生上课的时候,会讲到一些后现代主义建筑。他觉得“大裤衩”就是后现代主义建筑的一个样板,所以他对建筑的多样性表示宽容和理解。
阮仪三则有着不太相同的看法。他认为,这些建筑之所以怪,是因为它们是反映了这个时代。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它们都放在哪里。这一点上海做的比较成功,因为阮仪三严格控制了老外滩的天际线,把奇形怪状的建筑限制在陆家嘴了。
“当时很多大亨要来建高楼,我和他们大吵了一顿,当时的市委*认为我说的有道理,至少不允许在外滩传统的轮廓线上加新的东西。外滩要保持三条:建筑高度上的控制、建筑轮廓线上的控制、还有建筑性质上的控制,即必须得是金融、物业、商业性质的。”
上海外滩建筑群
“实际上,上海至少比北京漂亮、比南京先进,它布局的整个形态,这几年做的环河布道,把灵动的线条串进城市,都是真正为老百姓服务。”阮仪三认为,我们光学习别人家的东西是很可悲的,我们也要善于抓住自己的特点,并与现代的要求相结合。全国每个地方的特点都非常不一样,抓住地方特色我们才能创造出我们自己城市的特点。我们若能把这些特点都找出来,我们的城市规划和建设就有希望了。
作者
新京报记者 徐悦东
编辑
何安安 校对薛京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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