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饭店》：那些卑微的小人物

作者：吴玫

东野圭吾的小说《假面饭店》，于2008年12月开始在杂志上连载，2011年9月单行本出版。第二年，中国读者更加熟悉的《解忧杂货店》出版。

我不是东野圭吾的粉丝，所以，他的书我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读着。读到《解忧杂货店》时，我有些诧异：这还是推理小说作家的作品吗？于是，从2012年开始逆着其作品的出版年份读东野圭吾。读到《假面饭店》时我明白了，这位成名于推理小说的日本作家，始终不肯被“推理小说作家”的名分绊住手脚，有可能的话他甚至想摆脱推理小说的桎梏，写一部反映在风雨欲来、风雨交加的社会里苦求生存的“蝼蚁”们情感生活的小说。仅就《假面饭店》而言，推理只是东野圭吾为引人注目替《假面饭店》披上的一件外衣，他想通过小说展示的，是那些人生幽微的小人物脆弱的内心世界是如何崩溃的，以及善良的普通人是如何在不经意间伤害了这些小人物、从而助推其走上犯罪道路的。

一本出版于2011年的畅销书，八九年后应该已经被人淡忘了，《假面饭店》何以突然上了热搜？只要关注一下，我们就会发现，被热议的，不是小说而是根据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人们热聊电影《假面饭店》，多半也不是因为东野圭吾，而是因为这部电影男主角的扮演者，是他们的偶像木村拓哉。

其实，谁来饰演《假面饭店》的男主角、刑警新田，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那是东野圭吾的故事，一个以破案为借口、关心无处宣泄内心痛楚的小人物的故事。所以，我们不妨搁置出现在小说和电影里的那些貌似非常关键的元素，亦即谁是发生在东京三桩命案的凶手，以及凶手预告的将要发生在柯尔特西亚大饭店里的凶*案剑指何人。我们且当自己像新田一样也被东野圭吾安排进了大饭店，就隐身在新田和女主角、柯尔特西亚大饭店前台接待尚美的身边，然后，让我们追随他们的视线、思路来看看，东野圭吾一定要写一个发生在豪华饭店里的故事，用意何在。

当东野圭吾还是个新人作家时，就敏感地远观到，大城市的饭店总是上演着精彩又出人意料的好戏。只是，刚刚出道的东野圭吾，还没有实力入住大饭店，也就没有办法破解豪华的面纱下，大饭店里每一天每一间客房里都在上演什么戏码。20年后，用笔将自己写成日本最畅销作家之一的东野圭吾，能够自由出入大城市里的饭店了，深入其中后他深切地感受到，饭店是成年人的活动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他们动用各种手段掩饰起自己的真实身份，在假面的掩护下尽情又任性地释放自己的本性。

原著也好，电影也好，都用许多过场戏一笔带过了大饭店里戴着面具的客人们稀奇古怪的企图，比如，想升级客房；比如，想要挟饭店；比如，想躲避越逼越近的危险，等等。但这些都不是东野圭吾的关切。东野圭吾着力表达的，是那些卑微的小人物如何借助大饭店这个舞台做最后挣扎的。电影非常忠实于原著，用精彩的画面、准确的表演将东野圭吾的意图，恰如其分地呈现在了银幕上。

那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多么优雅！看见前台接待处人头攒动，就不慌不忙地坐在沙发上优游不迫地打电话，直到前台接待尚美招呼他前去办理入住。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是跟踪狂？安野小姐拿着这个男人的照片告诉尚美他是跟踪狂，要求饭店不要让这个男人靠近她住的客房。尚美信奉客人的要求都应该无条件地满足，所以，她没有二话地答应了。再万无一失的人，也有疏忽的片刻，尚美一不小心还是将这男人的客房安排在了安野小姐房间的附近……尚美怎么会想到，安野所有的要求只是为了给她施加压力，目的是让尚美在慌乱之下将男人的房间号码告诉她。那么，安野为什么要知道男人住在哪间房间？原来，那男人是安野的丈夫，常年出轨却又躲着安野不愿意跟她谈离婚。深知柯尔特西亚大饭店规矩的安野，只好将自己伪装成被跟踪狂疯狂跟踪的弱女子，从而得以顺利地让男人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如果不是被逼无奈，安野怎么会给自己戴上那样的假面具？

一旦确立了自己的创作目标，东野圭吾写起情感冲突来，真是字字入心，尤其是栗原与新田之间的恩怨故事，别出心裁又能锥痛绝大多数《假面饭店》的读者或观众的心。栗原只认新田的服务，栗原百般挑剔饭店提供给他的房间，栗原要求新田待在他的房间里将他手提电脑在移动过程中丢失的数据重新输入，栗原要求新田为损坏了他电脑里的数据而下跪道歉……这个叫栗原的男人就是来叫板新田的！可是，为什么？

新田还是中学生的时候，栗原去他所在的学校做英语实习老师。栗原的口音遭到同学们的嘲笑后，新田非但没有同情栗原，而是跟同学们一起奚落起栗原来。栗原没有拿到教职，这一打击给栗原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这位来自农村的男人在求职路上从此磕磕绊绊，不久前又被补习班辞退了。

东京柯尔特西亚大饭店名闻遐迩，被解雇了的栗原想去那里奢侈一把再回老家，不想在饭店前台意外遇见新田的刹那，他打算要报复一下。“拜你们所赐，我没能成为一名教师”，虽然栗原的指摘文不对题，但是，新田当年无心的冒犯之举，的确让栗原更觉卑微。他在饭店里面对新田时的种种嚣张举动，难道不是其唯唯诺诺了大半辈子的人生镜像吗？

假如说安野小姐和栗原先生是《假面饭店》的插曲，也就是说，他们与即将发生在柯尔特西亚大饭店里的东京第四桩*人案无关的话，那么，片桐瑶子就是这部电影的反一号了。

我们还是叫片桐瑶子为长仓麻贵吧，片桐瑶子是个假名字，专门用来欺骗尚美的。长仓麻贵为什么要欺骗尚美？一年前，得知自己意外*后，长仓麻贵打听到致她*的男人入住了柯尔特西亚大饭店后，雨夜里特意找上门来。但尚美恪守职业道德就是不告诉长仓麻贵她要找的男人是否在饭店，甚至，还拒绝了她要住进饭店等待男人的要求。凄风苦雨中在饭店门外等了一宿的长仓麻贵终于等到了正走出饭店的那个男人，只追赶了几步，她就倒在了湿漉漉的地上——她流产了。长仓麻贵将这笔烂账算到了尚美头上，她一次次乔装打扮成视障老太太来饭店踩点，就是要*了尚美。

长仓麻贵精心策划的东京第四桩*人案有没有得逞？电影和原著中都有答案。

既然原著在前，我们为什么还要走进电影院去欣赏《假面饭店》？木村拓哉的演技并没有提升东野圭吾原著的质地，倒是东野圭吾写在《假面饭店》里的小人物的处境，值得我们通过文字通过影像一读再读。（吴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