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钱江晚报
沉寂许久，
蛋壳公寓再次活跃在大众视野，
理由是
“能退租（金）了”。
在租户的某个维权群里，上一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2021年末，有人发了个新年快乐的表情包。时隔半年，一条“我收到蛋壳公寓的退租电话了”的消息，让这个群再次活跃起来。接着，越来越多人收到了“退租”电话。
一个原本渺茫的希望突然有了挽回的消息，不由得让人心动起来。
但事实果真如此吗？有人因此陷入了更深的漩涡。今年端午节，杭州警方接到过一例蛋壳公寓退租涉嫌诈骗的报案，受害者是某高校的科研人员陈麦（化名）博士。陈麦原本在蛋壳公寓有笔一万元的房租没有退回，但这次遭遇，让他又搭进去了15万元。
反诈宣传铺天盖地，为何还会不断有人被骗？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调查后发现，陈麦的遭遇，也许可以给我们一些警示。
从一个跨境电话到让你加QQ群私聊
“您好，是蛋壳公寓的租户吗？现在为您办理退租。”一通来自境外的电话，让曾经没有取出来的房租突然有了希望。
电话那头的“客服”操着一口并不算标准的普通话，他让这些租户加客服的QQ。小南（化名）信了，他来杭州五年，2018年开始入住蛋壳公寓的合租房，月租1500元。
2020年底，蛋壳公寓“暴雷”。小南前一个月刚按季交了房租，房租加上押金5000多元，便留在了那个永远登录不进去的App里。小南私下和房东又续了两个月，两个月里房东涨了三次价。后来房东又以要重新做隔断为由，把小南赶出了那个不到10平方米的房间。
小南陆续加了一些维权群，起初群里很活跃，后来渐渐没了声音。
小南接到这通电话有些激动，“我确实有5000多元在‘蛋壳’里拿不出来，谢谢你们能退给我。”
电话另一头的“客服”催促他赶紧加QQ，便挂了电话。
加了QQ，小南被拉进一个名为“蛋壳退租”的群，群里83人，起初还不是全员禁言。有人怀疑这是“新的坑”，但很快，群里就有人表示自己“退款成功”了，紧接着管理员便开启了全员禁言。
“客服”称，蛋壳公寓已被收购，回款需要通过合作的第三方平台某某资本进行，需要租户注入资金到加密账户，流程结束后就能提现到租户绑定的银行卡，并同时提供了3种可以选择的方案。
“客服”提出的三种退款方案。
小南和“客服”的聊天记录截图，“客服”声称的蛋壳产权被收购疑为假消息。
“由于进群人数较多，每日只处理20名用户退租，没有回复到的用户还请耐心等待。另外，需要办理退租的用户，请主动添加业务员QQ，办理退款。”小南发现，在群里问退款方案，没人理他，一定要私聊业务员才会受理。
此时，小南已大概率确认对方是骗子了。他想试试看最后能到哪一步，于是，他选择了“注入退款本金的35%”的方案二，并给客服发送了确认执行。“客服”发给他一个网站，要他注册账号，并在该网站的用户咨询页面，要求小南往一个银行户头转账。
“当时还是抱有侥幸心理，万一退成功了呢，万一不是骗子呢。但理性还是让我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往里面充钱。”小南说。
从“等额对冲交易量”到“税务审计出错”
小南在最后一步停住了，陈麦却没那么幸运。客户要求注入资金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更多套路，诱惑你进一步打款。
陈麦博士在杭州某高校做科研工作，2019年他用蛋壳App租下了学校附近老小区的一个单间。2020年7月，房租到期，他又续了一年，但住了3个月不到就遇到“暴雷”，蛋壳公寓至今欠他一万多元的房租。
6月5日那个下午，陈麦同样收到了和小南一样的境外电话，然后被拉进群，“注册账户”。到了转账的那一步，陈麦觉得，既然对方知道自己是蛋壳公寓的租户，群里的退款名额又有限，就直接选择了“方案一”：注入退款金额的50%，即可获得全额退款。
打完第一笔5218元，间隔了不到10分钟，客服反馈，由于网站提现流程问题，需要再提供一笔“等额对冲交易量”，才能提现成功。陈麦犯了嘀咕，开始仔细检查这个“IDG”网站上的各个页面，都能正常运行，看上去比较“正规”，于是他便按照指示，打了第二笔钱——16698元。
这时的陈麦依然沉浸在马上可以提款的激动中，然而这笔款项又“出了问题”。客服告诉陈麦，由于他在转账时，输入的账号多打了一个数字，导致回款失败，汇款资金被冻结，需要解冻证明和5万元保证金，才能顺利解冻。对方发来了“银保监会”的文件，陈麦仔细检查了一遍栏头和右下角的章，觉得没问题。但此时他的卡里的钱已经没有5万了，他从另一张卡转了点钱。就在他凑钱的间隙，对方频繁发来消息，提醒陈麦尽快汇款，否则将取消他的退款名额。
“客服”给陈麦发来的“银监会文件”。
陈麦凑齐5万打了过去，长舒一口气，想着钱终于没什么问题了。但对方紧接着告知他，因为他的账户交易额上升，导致需要再打一笔“等额对冲交易量”才能提取。陈麦此时已经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为了仅存的渺茫希望，他打了最后一笔5万元过去。果然，钱还是没有到账，又有了“新的问题”——税务审计出错，对方发来了一个税务文件，要陈麦把税钱再注入到账户里。
陈麦收到的提现错误通知。
陈麦发现自己被骗后，立刻下楼报案。从家到派出所走路只需要3分钟，路上对方还在不断催促他汇款，陈麦想和对方继续周旋，进而在报案时获得更多线索。他告诉对方，自己钱不够了，需要问亲人借钱，对方询问他卡里还有多少余额，催促陈麦继续转账。
然而，尽管陈麦已经及时报案，警方也第一时间将陈麦转账过去的银行账户冻结，但卡里的钱已经被转走，造成的损失很难挽回。
从“试试看的冲动”到“赌徒心态”
“他们给我上了一课。”陈麦苦笑着说，他博士毕业后就一直留在高校做科研工作，平时从不碰基金股票，也从不贪小便宜，社区的公告栏经常挂着各式各样的反诈宣传。他自认为如果不接触这些，就永远不会遇到。
然而这次的蛋壳退款，让陈麦觉得“过于真实”。陈麦在做笔录时说，他从一开始就对对方的身份深信不疑，因为对方报对了蛋壳欠他的金额。但是陈麦后来回想，对方从未主动告知他的姓名和退款金额，“他们可能只知道一个电话。”陈麦说。
小南甚至收到了来自退款群两个“租客”的私聊，对方一上来就问小南你去办理了吗？小南表示不要冲动，让对方去派出所查验。对方便开始表示，自己也在担心钱进去出不来。后来对方发来的付款截图，说了一句“死马当活马医”。小南原以为对方一定被骗了，结果不久后对方发来了退款成功的截图，说了一句，“总算蛋壳还有良心。”
小南点进这名租客的空间，里面有照片，还会分享生活，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真人账号。也正是这次私聊，让小南动了想继续下一步的心思，“万一呢，万一是真的呢，我的钱不就有着落了？”
“骗子专门挑在端午节的时候骗。他知道那会儿大家都闲着，脑子会不太清醒。”小南和陈麦都提到，正因为是端午节，他们在休假，就没了平时的警惕性。虽然小南最后没有付款，但他形容最后犹豫要不要付款时的心态为“赌徒心态”，有那种明知道不太可能，但还想试一试的冲动，“很奇怪，在那个气氛里，就觉得应该试一试。”
陈麦在事后又重新核查了一遍当时转第二笔钱时输入的账号，发现自己其实没有输错。但在那个情境之下，他感觉自己一直在被带着走，只顾着检查对方的网站和发来的文件，压根没怀疑过对方的身份。如果不是分批打钱过去的次数太多，他可能一直都不会反应过来。“对方一直在催促我，四笔钱打过去总共也才不超过一个小时。那个时候很难有时间冷静下来思考。”陈麦说。
从维权到在社交软上分享被骗经历
陈麦没有将被骗的消息告诉身边任何人。“我的确社会经验太少了，很容易相信别人。”他总结道。
陈麦想把这被骗的15万当作“学费”。他也在手机里下载了反诈App，但他觉得一切都是亡羊补牢之举，“太晚了，经历这次之后，我永远都不会再上当受骗了。”他说。
小南则在经历了一次险些被骗后的第三天，再一次接到了“蛋壳公寓退租”的电话。这一次小南没有再感谢对方，而是催促对方赶紧加QQ，拉群。进群之后，小南连忙发了一句“群里都是托”，紧接着被管理员移出了群聊。
小南提醒大家这是骗局被移出群聊。
小南不甘心，他将对方要求转账的银行卡号举报给了银行，告诉对方这个账号涉嫌诈骗。结果被银行告知，他们没有权利冻结账号，让小南去报警。
小南又去了派出所，民警告诉他，没有实际被骗无法立案。小南只能找到沉寂已久的蛋壳维权群，提醒租户这是个骗局。
陈麦被骗也并非个例，在小红书、知乎等社交App上，不少人也讲述了自己被骗的经历。
来自江苏的租客说，蛋壳原本只欠自己5千元房租，他最后被骗了5万元。来自北京一位青年律师，则被骗了6千多元。
也有人识破了这个骗局，并把整个骗术曝光。“能救一个是一个”，小红书博主“Freelanddu”将曝光帖置顶，200多人点赞，不少租户在评论区反馈，自己遇到了一模一样的诈骗套路。
负责陈麦案件的反诈民警告诉记者，只要是让先交钱的退款，都属于骗局，无论是蛋壳公寓退租还是快递退款等，均属于同一个诈骗套路，收到此类信息，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选择住蛋壳公寓的大多都是毕业没多久的年轻人。想当初‘暴雷’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被赶出家门，退不到房租，甚至和房东极限拉扯。而这一次又是‘退租诈骗’，我们不知道骗子为何能够精准掌握我们这些租户的电话。我们已经这么艰难了。”小南叹了一口气。
来源：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刘俏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