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描画风尘女子,女看张爱玲,男看白先勇。
在繁华旧上海,有独立于世的永远的尹雪艳;一曲《惊梦》,一代名伶蓝田玉突然失声。
白先勇最会写风月场中女子,她们应对起人情事从来都是游刃有余。
可千万别忘了,高级交际花曾经也是个清纯单纯的平凡少女呢。
今天要讲的故事《一把青》,被收录进白先勇的短篇小说集《台北人》。
女主角朱青的一生,从云端堕落到谷底,揭露一个女人由爱到欲的全过程。
01 金陵女中上空的表白师娘秦芊仪没想到,那个玩世不恭的英气小伙郭轸,竟然会被一个青涩得不能再青涩的姑娘给收服了。
郭轸的父亲,曾与师傅伟成是同事。
在父亲出事后,母亲也跟着去了,最后,只留下郭轸一人。
郭轸从小灵跳过人,是空军好苗子,再加上后天努力,几年就成了小队长。
师傅和师娘膝下无子,就把郭轸当成自家儿子。
小时候的他,处处露着聪明。
从美国回来后,眼前的小伙着实让师娘唬了一跳。
郭轸全身都是美式凡立丁的空军制服,上身罩了一件翻领镶毛的皮夹克,腰身勒得紧峭,裤带上却系着一个Ray-Ban太阳眼镜盒儿。一顶崭新高耸的军帽帽檐正压在眉毛上;头发也蓄长了,渗黑油亮的发脚子紧贴在两鬓旁。
英气十足,正派倜傥。
不管是白先勇笔下的郭轸,还是台剧版《一把青》里的郭轸,着实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男孩子。
相比之下,朱青就黯淡得多。
小说里的朱青很干净,剧里给朱青加了新女性的光环。
十八九岁颇为单瘦的黄花闺女,来做客还穿着一身半新旧直统子的蓝布长衫,襟上掖了一块白绸子手绢儿。头发也没有烫,抿得整整齐齐地垂在耳后。脚上穿了一双带绊的黑皮鞋,一双白色的短统袜子倒是干干净净的。
身段还未出挑得周全,略略扁平,面皮还泛着些青白。可是她的眉眼间却蕴着一脉令人见之忘俗的水秀,见了家长后,朱青一径半低着头,腼腼腆腆,很有一股教人疼怜的怯态。
或许,就是这干净与纯,入了郭轸的心。他人在天上,心在地上。
就是一火热、一清冷,碰撞出轰轰烈烈的浪漫。
有一天,朱青正在金陵女中上课,忽然大家都听见窗外有飞机的轰鸣,纷纷探出窗外。飞机忽然飞得极低,有意从女中的上空“呼啦”一下飞过,不是飞行员郭轸的把戏还能是谁。
大家都知道,天上的那位帅气的飞行员喜欢女中的一个姑娘了。
班上的同学再一起哄,朱青苍白的脸羞红得如同一朵盛开的桃花。
但多少有些鲁莽幼稚,郭轸被记了过,小队长的职务也被革除了,连带朱青也被学校开除。
“朱青把我的心拿走了,我在天上飞,我的心都在地上跟着她呢。”
朱青的心也跟随着心上人飞到了天上,娘要她回重庆,朱青死也不肯,她决定追求自由恋爱,而跟定了郭轸,回不了学校就一个人住在客栈里。
小说在这里暗含伏笔,朱青表面清秀柔弱,骨子里有着一股倔劲儿。只不过,若不是因为这场盛大的表白退学,朱青的人生或许还有另外的可能。
郭轸看到朱青的决心,决定对她负责。
就这样,两颗痴心互相交付彼此,郭轸和朱青结了婚。
02 不负国家不负卿朱青住进了空军眷属区,成了一名军嫂。
没有电视剧中的甜蜜蜜月,郭轸连婚假没休完就匆匆上了战场。
临走的那天早上,天才蒙蒙亮,郭轸钻进师娘的厨房,头发蓬乱,两眼全是红丝,胡须也没有剃,他一把攥住师娘的手,哑着嗓子说:
“师娘,这次无论如何要拜托你老人家了——”
师娘让他放心,他还在絮叨:“朱青还不大懂事,我们空军的许多规矩,她不甚明了,你要当她自己人,多多教导她才好。”
师娘笑道:“你师娘跟着你老师在空军里混了这十来年,什么还没见过?不知多少人从我这里学了乖去呢。朱青又不笨,你等我来慢慢开导她。”
有了师娘的这番话,郭轸才放心离去。
留下独守空房的朱青,心里很不好受,身上还爱穿着新婚的艳色旗袍,被烫的头发揉乱了,发尾子也开叉了,一床绣满五彩鸳鸯的丝被面被她搓得全是皱纹。
本来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可朱青满面青黄,哭得眼睛肿得眯了起来,看着更加瘦弱了。
师娘把朱青接过去吃饭,此后,朱青,一般和师娘待在一起。
在伟成和郭轸在打仗的时候,朱青跟着师娘学做菜、织毛衣,偶尔还学着打麻将消遣。
师娘说:“这个玩意儿是万灵药,有心事,坐上桌子,红中白板一混,什么都忘了。”
这是师娘教会朱青的第一个规矩,那就是转移注意力,减少思念和内耗。
然而,在空军眷属院里,还有许多“规矩”。
空军眷属院里还住了其他太太,她们背后都有自己的故事。周太太已经嫁了四次,她现在的丈夫和她前头那三个原来都是一个小队里的战友。
空军眷属院姐的规矩,就是一个死了托一个,这么轮下来。她那些丈夫原先又都是好朋友,对她也算周到了。
还有徐太太,她先生原是她小叔,徐家两兄弟都是十三大队里。哥哥殁了,弟弟顶替。
原来的战友妻,在战友牺牲后成了自己的妻子;原来的嫂子,成了自己的妻子;原来的侄儿,成了自己的儿子。
郭轸离开后,朱青一步远门也不肯出,天天守在村子里。
这天,朱青接到消息,郭轸经过上海,可能赶回南京。从下午开始,她就换上蓝布衣裤,系上旧头巾,开始大扫除。
师娘让她不用忙活,她感叹说:“不知怎的,才几个月,这间房子便旧了。洗也洗不干净。”
是啊,从那次别过,已经是几个月。
朱青梳洗过,换上一件杏黄色的薄绸长衫,头上还绾了一根苹果绿的丝带,精心打扮,只为等待良人归来。
可从下午等到六点,就开始渐渐落空,再到9点钟,彻底没了消息。电话响起的时候,是总部打来的,伟成和郭轸已经飞到苏北了。
终究是,不负国家就要负了卿。在残酷的战争面前,婚姻、家庭、自我,永远都是被牺牲吞噬的一部分。
朱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呆在那里,半晌没有出声,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
她跟在师娘后面慢慢走着,眼泪忍不住淌过脸庞,湿了妆,她赶忙扭过头去,忍不住用袖子擦眼睛,嗓子声音哽咽得很厉害。
师娘劝她:“莫难过了,他们的事情很没有准的。”
师娘还说了一番话:“二十四小时,那颗心都挂在天上。哪怕你眼睛朝天空望出血来,那天上的人未必知晓。他们就像那些铁鸟儿,忽而飞到东,忽而飞到西,你抓也抓不住。你嫁进了我们这个村子里,朱青,莫怪我讲句老实话,你就得狠起心肠来,才担得住日后的风险呢。”
或许,这才是身为空军爱人最重要的“规矩”。
身边有朋友是军嫂,丈夫不在身边,娃生病了,一个人带娃看病。左手抱娃,右手拿吊瓶,胳膊上挎着孩子的大包小包,身边连个搭把手的都没有。
从嫁人的那一刻起,就想好了如何一个人挺过低谷。
明天和意外,永远不知道哪一个先来。
最重要的,是在身边人不在的时候,也能直面往后的人生。
03 你走之后,我“*”死了自己就在朱青积极适应空军太太这个身份的时候,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郭轸在徐州出了事,飞机和人都跌得粉碎。
听到消息,原本柔弱文静的朱青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再见到朱青,她歪倒在靠椅上,左右一边一个女人揪住她的膀子,把她紧紧按住,她的头上扎了一条白毛巾,毛巾上红殷殷地沁着巴掌大一块血迹。
她想要一了百了,为郭轸殉情。
一得到消息,朱青便抱了郭轸一套制服,往村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嚎哭,口口声声要去找郭轸。
有人拦她,她便乱踢乱打,刚跑出村口,便一头撞在一根铁电线杆上,额头上碰了一个大洞,刚才抬回来,连声音都没有了。
在极大的悲痛下,朱青的魂已经随郭轸去了,她被师娘硬灌下一碗姜汤,才有知觉。接着,师娘一直照顾朱青,每天硬灌汤水,可她瘦得不成人样。
师娘劝她不该作践自己,就是郭轸在地下,知道了也不能心安。”
可朱青听了,冷笑道:
“他知道什么?他跌得粉身碎骨哪里还有知觉?他倒好,轰地一下便没了——我也死了,可是我却还有知觉呢。”
未知他人苦,莫劝人大度。
或许这就是活着的人对猝不及防离别最真实的感受。
正如郑州地铁五号线喊着“老公,加油!我来找你啦”的白女士,亦如MU5735航班的亲属们。
朱青是被家里人拖走的,她从前坚贞不渝的爱情,成了悔不当初。
然而,多年后,朱青用另一种更决绝的方式告别——*死过去的自己。
师娘做梦也想不到,朱青会变成高级交际花。
她慵懒撩人地唱着《东山一把青》:
“东山哪,一把青。西山哪,一把青。郎有心来姊有心,郎呀,咱俩儿好成亲哪——”
朱青成了新年游艺晚会上秀色可餐的腕儿,成了男人争相追逐的主角。
朱青先天条件不错,可如果不是被生活逼到了绝路,谁愿意自甘堕落,跟三个男人在牌桌上打情骂俏,连荤段子也接得游刃有余。
朱青,终究“*”死了从前干净的自我,在世事练达中活得油腻圆滑。
三个男人里,朱青待小顾最为不同,当然,小顾颜值最高,颇有郭轸的英气。不知道,在眉眼间,朱青是否记起郭轸的样子。
师娘见了朱青许多回,只见她的浮浪,至于过去的事情,朱青一句也没有提过。
对于性情的巨变,朱青解释道:“还不是刚来找不到事,在空军康乐队里混了这么些年学会的。”
从不敢抬高声音,到“赛白光”,其中的苦楚,也只有朱青一人尝过。而对于堕落进*,谁也怪不了朱青。
有个礼拜六,小顾出事了。
朱青处理好小顾的后事,师娘来了,她只管张罗着炖糖醋蹄子,等着打麻将。
她也爱过小顾,或许,她早就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一个小顾去了,还有更多的“小顾”,却再也填补不了内心的孤独。
04 结语《一把青》电视剧里,郭轸给朱青留了一封遗书:
“误你青春,悔不当初,请将我抛脑后,快意余生。九泉下见你孤单,我必痛入骨髓,魂飞魄散。”
在多年后,朱青才懂得遗书的意义,可是,抛脑后、快意余生,又需要多少勇气才能斩断过去?
评论区里有这样一个问题:
一个女人要经过多少苦难才能对其不动声色?
我觉得永远不能。
表现的风平浪静只是为了掩盖心底的海啸山崩,在咿咿呀呀唱歌谈笑间,将其嚼碎了吞下去。
断舍离的真相,终究没有那么容易。
只愿给心门留下一丝缝隙,让时间的良药有机会注入,往后余生,不求快意,但求平安。
作者简介:陈星空,用笔写下一片星空。
图片来源:《一把青》剧照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