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的第一个周末，也是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安徽大别山深处，毛坦厂镇的大街进入到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刻。狭小的街道间，牌照从皖A到皖R的各色私家车来回穿梭，刺耳的喇叭声此起彼伏；一辆辆迷你三轮汽车运送着几麻袋的衣服被褥、草席和电扇、台灯等小电器，往返在学校宿舍和毛坦厂，成了没有私家车家长的不二选择；再就是各地派来的豪华大巴，驻足在街道旁，等候着学校的调派。
毛坦厂，这个因高考而闻名，就连网红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都要来“蹭热点”的山间小镇，此刻已响起离别的笙箫。顶着巨大压力复读生，辞去工作陪读的父亲和母亲，遍地皆是的房屋中介，如雨后春笋般的教辅机构，拼命压价回收二手教辅书的老板……大家的命运，都被高考的“魔力”神奇地聚到了一起。
毛坦厂前的快递小哥
45岁的滁州人、陪读母亲贺琪扛着一个巨大的纸箱来到状元街牌坊下，送给在一旁清点货物的快递员。他把箱子装上地磅称重，随后在计算机上迅捷地汇入公式，“到滁州89元。”
“能不能再便宜点？”
“已经打7折了，这都是针对学生的优惠价。”贺琪听后有些无奈地付了钱，就在快递员身旁，数十个准备装车的麻袋显示着他今天颇丰的“战果”，但对于贺琪了来说，寄完这一箱日用品，意味着这一年的高考备战总算结束了，“今天下午就回滁州，到考试院拿上准考证，就可以高考了。”
我欠儿子，所以过来陪他
贺琪的儿子小陈还在楼上睡午觉，下午他们便启程回家，在毛坦厂租的房子，是当地为数不多的商品房，紧靠着拥有大超市和餐饮店的状元街，名字很吉利——“锦绣桃李园”。
说起小陈，贺琪还有些愧疚。儿子从小就在滁州当地最好的小学、初中读书，中考也考上了名牌高中，她原以为儿子会“一路直行”在学霸之路上，所以高中三年，她一心忙于工作，疏于对孩子的管理。直到高三几次模拟考下来，平时不太过问孩子的贺琪傻了眼：“他基本次次都是垫底。”
贺琪后来才知道，小陈上高中后就开始迷恋网络游戏，成绩一落千丈。去年高考小陈的成绩才300多分，比安徽的二本线416分差了一大截。
儿子意志消沉，原本准备放弃，但贺琪不同意。为了鼓励儿子坚持复读，她数番苦劝，还请来了跟儿子关系要好的初中班主任来做思想工作，才让儿子重新“站”起来，“像个男人”一样来到毛坦厂复读。
“我们选择来这里，是因为这里干扰少，镇上也没有网吧。”贺琪说，“儿子一开始对这里是很排斥，他觉得这儿很可怕，每天都是早上6时起床，晚上11时才能回宿舍休息。我必须陪读，因为他连洗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贺琪和儿子租住的锦绣桃李园
去年8月初，她便辞职专门来为小陈陪读，“我就是过去工作忙，所以没管好他，我欠我儿子的，所以必须过来陪他。”
所幸小陈没有辜负贺琪的希望，最近的几次模拟考他的成绩都在500分上下，和去年高考时相比，成绩提高了100多分，“希望高考他能正常发挥，对得起他这一年受得‘罪’。”
贺琪陪读一年，只是在一个月前参加了一次家长会。贺琪说：“老师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减压。千万不要在孩子面前说高考、成绩。有问题找老师，让老师和孩子说。另外就是不要出岔子，高考临近了，千万不要磕着、碰着，身体上受伤，又白忙活一年。”
读了一年，镇上基本没绕过
午休时归于平静的毛坦厂中学
小袁和小华都是19岁，来自安徽桐城的同一所高中，去年高考时双双失利，便相约来到毛坦厂复读。6月3日，是小哥俩待在毛坦厂的最后一个下午，两人的父母开着私家车过来接他们回桐城高考。
上午10时多，小哥俩出了校门，径直向学校北门外一家“镇上最有名”的奶茶店走去。
“待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我们逛逛，说句实话，来这里一年了，这个镇我都没有完整地走过，根本没时间。”小袁说，他们平时的生活就是两点一线，往返于教室和学校外的宿舍。
小袁告诉记者，他们复读的理科，一个班学生有130多人，而整个毛坦厂中学，仅复读班就有五十多个，加上应届的高三学生，整个高三毕业人数超过11000人。学校只给复读的女生提供宿舍。
“我们的同学还是安徽省内的居多，但现在不少省都用统一卷了，所以同学里云南的、广东的、海南的都有。”
现如今，外省的复读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复读生，大多也会在这个周末撤场，小哥俩准备把这一年所有的复习资料都卖掉。
旧书
可负责回收二手书的老板定价仅一斤8角，而他们记得，刚来复读时买教辅书，价格却是按书本标价的5折或6折购买的。
小袁说，毛坦厂的复读学费是按成绩来算的，学校分了好多档，最便宜的学校只收费2500元，主要是高考分数高于一本线但没有考上名校，还想复读搏一把的；最贵的复读费高达48000元，主要针对的是文科距离一本线141分或理科距离一本线166分以下的考生。
“其实大部分的学生收费都是5500元一档的，没上二本线，成绩又不算太差。”
据毛坦厂中学的官网显示，2016年高考学校本科录取率达到九成。小袁说，来这里的很多同学，模拟成绩能够比去年高考时提高将近100分。
中午校门外鱼贯而出的学生
在这里，时间精确到秒
毛坦厂中学有不少校规，比如：不准带手机、不准上网。但几乎所有家长和学生都认为，“每天早起，不得迟到”是校规中最狠的一条。贺琪说，因为不准迟到，时间要精确到秒，毫不夸张。
学校位于小镇的中心，每天早上6点05分，学校的高音喇叭就把整个小镇还在昏睡的孩子叫醒。校方规定，6点半前学生必须到教室，否则就要在教室外罚站一天，如果迟到三次以上，就要直接被劝退反省一周，期间不得来校上课。
为了每天准时让儿子起床，贺琪几乎都提前20分钟用闹铃闹醒自己。但每个清晨依然过得荒腔走板，儿子通常会在10分钟内完成刷牙、洗脸、上厕所等一切事宜，之后披上衣服箭步出门，一旦遇上闹肚子在厕所里多耗几分钟，贺琪就只能在卫生间外一阵猛催，儿子出门后更要一路小跑，奔向学校。
正是这等紧张氛围，让“锦绣桃李园”在出租价格上显得与众不同。房屋中介陈依告诉记者，小区里最好租的房子，是采光不足的二、三、四层，十层以上通透的房子不走俏。“我们这里和其他地方真不一样。低层的盘好租，就是因为孩子上学能节约几分钟。”
毛坦厂中学原本只有东门和北门两个校门，近几年来，租在学校西边的学生怨声载道，校方不得不挖开了西边的一面围墙，新造了一个西门出来。“租房子一定要搞清楚哪边近，要先看学校怎么分班，班级在哪，你再定租在哪，不然交了租金，后悔都没办法。”贺琪说，毛坦厂中学分秒不得差的时间观，让租房成了一门学问。
周晓梅（左）和朋友聊天
陪读，亦是无奈
“听说再往南边还要开一个门呢。”学校的西门外，48岁的铜陵人周晓梅一边织着毛线一边说，去年儿子高考成绩出来时，她几乎泪崩，“二本没考上。”
原来她并不想让儿子复读，但儿子不甘心，硬要只身一人到毛坦厂再战一年。可儿子上学不到一个星期，她就被班主任“请”到学校，不得不辞掉工作陪读。
“他一个星期迟到了两次。”周晓梅说，自从儿子被罚站两次后，儿子就在她的每日催促下起床，但周晓梅依然不忍过早地叫醒儿子。“不陪读不行，住校更不行。”周晓梅说，因房屋有限，学校不给复读班的男生提供宿舍。不过，虽然女生有宿舍，租金也很低廉，事实上，不少女生还是出来和家长住。“宿舍里人多，大家排队上厕所、擦脸、刷牙，时间上根本不行。”
周晓梅说，学校通常都会在中午和晚上给孩子出门吃饭的时间，但时间非常短暂，“老师规定吃完饭中午就要回学校午休，到下午1时刚过，学生就会被叫醒，继续上课。晚饭时间同样很短，吃完就要回学校晚自习，直到10点50下课。”
父母们陪读的生活也有些相似的枯燥。“我儿子是每天教室、家里‘两点一线’，其实我也是，我是菜场、家里两点一线。”周晓梅说，她的生活确实无聊，每天她都织着手里的活计，要不就是和其他陪读家长唠嗑。
她租住房子隔壁的麻将馆生意兴隆，一屋六台麻将机，几乎每天中午12时多都会坐满陪读的家长，但周晓梅说，她即使再无聊也不去，“现在家里就靠孩子爸爸撑着，可不敢乱花钱。”
校门口的房屋黄牛
毛坦厂的生意经
多年以来，高考催生了毛坦厂特有的经济生态。在这个小镇上，人们见到最多的就是房屋中介。就在毛坦厂中学北门外，就有好多个坐在小板凳上，打着小广告的中年人。
“那些人都是黄牛。”北门旁边的一个农家，50多岁的老板娘老方告诉记者，“黄牛们”通常会把不识门路的家长带到比较远的地方去租。
老方告诉记者，他们家到学校北门只要两分钟，“有独立卫生间的一年租金12000元，没有的9000元。”
对于租房，贺琪的建议是尽量晚一点租。“我去年就是不懂，租早了，花了不少冤枉钱。这里的租金都是成绩刚放榜的时候贵，越往后越便宜，有些房子到最后都没租出去。”
学生租房
尽管有租不出去的风险，但还是有不少人到毛坦厂买房投资。45岁的霍邱县人刘先生就在两年前买了“锦绣桃李园”的一套二手房，当时要价25万元，而这两年，刘先生的租金收入分别是2万元和22000元，楼盘也升值了好几万。
但贺琪却不看好，“这里头租不出去空在那里的还很多呢，别听他们瞎忽悠。”
整个毛坦厂，有回收二手书的，有做快餐买卖的，有做房屋租赁的，但最令记者咋舌的，是校门外林立的教辅机构，上课都是在半夜做：“我们上深夜辅导课，从晚上11时到凌晨0时40分，每门主课都有，老师都是附近学校开车过来的，一个课时‘一对一’300元，包月打折2000元。”
毛坦厂专门收拾行李的三轮车
记者手记：迈过人生必经“这道坎”
整个中国，你或许再也找不到毛坦厂这样，集中体现高考魅力的地方。
在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周末，记者见到几乎每个学生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神采。他们经历了不同寻常的一年，每周有周考，月度有月考，加上高考前的数次模拟考试，心智已磨砺得愈发坚强。高考即将到来，他们迎来了收获的时刻。
尽管如今的社会选择愈发多元，但对于绝大部分考上高中的孩子来说，高考是他们人生中必须经历的“一道坎”。高考体现着它的最大魅力——公平性。
祝所有的孩子都好运，高考必胜。
来源：广州日报人物在线（ID：renwuzaixian）
文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武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