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之魔1
粟岛时也将一块流水樱花图案的旧绉绸平铺在柜台上,清理着上面的灰尘。这时挂着“古董粟岛”门牌的店铺移门被推开了,随之传来一声响亮的问候“哟——”,古董店很少有顾客这么威势赫赫地突然光临。粟岛时也停下手上的活儿,抬起头,只见人称“鱼正” 的鱼津正武,身着西装,右手提着巴宝莉的包站在那里。
“你这店真不好进哪,店门重得像城门一样。”
“客人也常对我们说,‘贵店门槛太高’。”
“这有点儿用词不当啊。拜访者心怀愧疚而怯于登门时,才用‘门槛太高’哦。”
“啊,原来是这样呀。”
时也也一直搞错了用法。
“我刚好到了附近就顺便过来坐坐。好渴,抱歉能给我来杯喝的吗?”
那个男人一面豪爽地说着,一面走进店里,在柜台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口渴的话,茶应该比咖啡更解渴吧。”时也边叠着绸布边说道。话音刚落,鱼正就笑着说:“我想喝咖啡。”这个男人如往常一样毫不客气。
冲好两杯速溶咖啡,时也在柜台后坐了下来,墙壁上的挂钟也是店里的商品之一,快要指向三点。
“西装革履的,刚跑客户去了吧?”
“给田野牙科送了点‘古伊万里’的老瓷器过去。那牙医,进出他家的生意人,都得穿西装打领带,要不他脸色可难看了,他一下买了两件,乖乖出手可大方了。不过……他说阿栗坏话了。”
这位牙科医生是一年前搬来小镇的,也是古董店的常客,出手阔绰。但自从和时也的舅舅,也是古董店的老板粟岛左卫门吵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来光顾。
“说被咱家骗了买了假货?”鱼津端着杯子,狠狠地点了下头。
“他到处说,真吃不消呢。那可是田野医生自己看好了要买的。是他自己一眼看中的东西,可不是我舅舅连哄带骗强卖给他的。”
虽然表面上帮衬着老板,其实在心里头,时也也觉得挺对不住田野的,舅舅明知道那是个贋品,却以高价卖给了他。不过,如果是真货,那价格倒是相当便宜了。
“人家自己相中的?话可不能这么说!人家可是外行人。谁店里卖出了假货,谁就得收回来——老祖宗的规矩,天经地义!人家没问是不是真货,你便也没说,所以不算骗人?做这么坑人的买卖,谁还敢信你们!”
末了,鱼津还喋喋不休地加了一句。
“要骗骗行家!行家骗行家,谁被骗谁活该。我前阵子真是被结结实实地上了一课,大意不得啊!没想到这把年纪还栽了个大跟头。”
这句话着实刺耳。听说就在上个月,古玩商云集的拍卖会上,左卫门将贋品书画当真迹出卖,而拍下它的正是鱼津。作为行家看走了眼,只能自认倒霉,但这笔损失不下百万,鱼津大为光火。
鱼津恐怕是上门找碴儿来了,舅舅不在店里可真是太好了。在店里打起来可不得了。
“今天永兴寺市场,我还以为是你去呢。结果跑来一看,你在这儿看店。我来,是来看阿粟那副讨人厌的嘴脸的。”
果然不出所料!
“天气好起来了,舅舅越来越想自己去市场转转,当作换换心情嘛!”
“换换心情?你舅可真有雅兴!”
讽刺完,鱼津将杯子拿至双眼的高度打量起来。
“嗯……这是九谷瓷吧?工艺虽简单,但品相不错,手感好,嘴巴碰上去也挺舒服。”
“喜欢的话,就送你吧。一套一共有四个。”
“四个太多了,我就拿一个吧。拿回家做我的专用茶杯。”
鱼津也不道谢,把空了的杯子往柜台上一放,开始打量起古董店来。这家店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店内的货品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十五坪的小店,一进门右手边是一个L形柜台,上面杂乱无章地放着小酒杯、装饰用花瓷盘、壶罐等各式各样的日式陶器。左手边也是一个L形柜台,上面更加凌乱地摆着日式、西式的古董台灯、钟表、玩具等。里面的柜台附近,还有旅行用的大行李箱,儿童用的小提琴和已经褪色的真人大小的人体模型等商品,让人感觉乱得甚至有几分诡异。
“时也,你现在多少岁了?” 鱼津平淡地问道。
时也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回答:“三十一。”
“你来阿粟这里帮忙已经多少年了?”
“我二十七岁来的,已经四年了。”
时也大学毕业后换了好几份工作,一直稳定不下来。是已经去世的母亲的弟弟拉了他一把,让他来店里帮忙。舅舅只比他大十三岁,名字叫左卫门。这个名字是时也的外公所取。外公开了这家古董店,并且爱看古装片,所以给舅舅取了这么一个古风的名字。
“已经四年了呀。渐渐掌握做这行的诀窍了吧。”
“哪里哪里,还差得远呢。”
时也相当清楚,古董这行涉及的业务范围极广,博大精深,自己只能算是一个乳臭未*毛头小子。
“我当然知道你还差得远。不过,虽然还只是半吊子,你也感觉到这份买卖有意思的地方了吧。”
“嗯,勉勉强强吧。”
鱼津向来不喜欢这种扭扭捏捏缺乏自信的回答。时也还以为对方会不高兴,没想到鱼津并没有责备他。
“在我看来,你应该已经下定决心要一直干这行了吧。”
“是的,我是这么想的。我想将来能有一家自己的铺子。”
鱼津将视线移向店内,打量起来。
“你另立门户之前,先得和阿粟一起把这里打理好吧。……最近生意怎么样?你舅舅最近对店里的生意不太上心吧?我听到了一些流言不会做那样的勾当。干这行的,有些人靠抓住几个大客户或许就能赚不少钱。但现在经济不景气啦。你不卖力些,这家店可就危险喽。”
时也只得把鱼津的话当作宝贵的建议,认真地听着。
“听说阿粟最近只有向别人收钱的时候特别积极。店里资金周转不过来吗?”
时也否认了这回事,但实际上他对店里的经营状况并不清楚,在舅舅手下工作四年了,可舅舅还是把他当作临时工。时也对此并不生气。他觉得不用操心资金周转问题,反倒轻松快活。
然而,在和鱼津聊天的过程中,一股莫名的忐忑在时也的心里要延开来。他想到了许多与之相关的细节。
“你受到舅舅的照顾,所以在他面前抬不起头,这我能理解。但是,你并不只是一个临时工,也不只是你舅舅的外甥,你可是阿粟的左右手啊。别老是跟阿粟客气,该说的话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她缓缓推开店门,畏畏缩缩地把头探了进来。
“欢迎光临!”时也立马招呼道。
“请问能把那件商品拿给我看一下吗?”
趁时也接待客人的空当,鱼津无所事事地在店里瞎转悠。他一会儿摸摸人体模型的头,一会儿摆弄摆弄行李箱,好像还仔细确认了店内商品的标价。
戴眼镜的女客人买下了一件价格不菲的商品。时也深深地鞠了一躬,目送女客人离去。
“那样的东西居然能卖出去呀,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啦。”鱼津打趣道。
时也以为鱼津还会继续跟他说教,没想到对方拿起了包,说道:“我走啦。从今天开始就是黄金周了,我也不能再在这儿‘摸鱼’,还是回家摸我的古董去了。”
“请稍等。”
时也用报纸把咖啡杯包好装进纸袋,递给鱼津。对方一边接过,一边说:“真不好意思呀……那么,你好好做生意吧。”
时也走出古董店,目送鱼津。正当他打算返回店内时,忽然感觉有一道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时也朝着方才女客人离去的相反方向望去,只见离他二十米开外的地方停着一辆车,一个男人躲在车身后面正看着他。此人身穿偏蓝色外套,年龄估计在三十五岁以上。时也刚与他对视,他便立即转身,迈步离去。真是奇了怪了。
栗岛古董店位于一条不算繁华的商业街街角,店门前很少有行人经过。附近只有居民住宅和一家还未开张的小酒吧。这个男人刚才在干什么呢?时也感到好奇,他盯着男人观察了一会儿,只见男人头也不回地走到十字路口左拐,然后消失在了时也的视野里。
难道是刑警或私家侦探在暗中监视谁吗?
自己或这家古董店也不可能成为监视的对象吧。于是他返回柜台,继续打理起店里的绉绸。
时也刚把绉绸弄干净,左卫门回来此时才四点半。怎么回事?时也心里非常纳闷儿。永兴寺的古玩市场到五点才关门,把货物装上商务面包车,再返回店里,应该要六点以后才对。
戴着毛线帽和大口罩的左卫门,闷闷不乐地从驾驶座上走下来。
戴帽子是因为他才四十四岁,就已经头发稀疏,而戴口罩则是因为他对花粉过敏。
“那么早就回来了呀。”时也说道。
左卫门冷冰冰地回答道:“难得长假第一天,天气也不错,可惜没什么客人,所以就早早收摊了。那市场的主办方还要求大家向寺庙交香火钱,入不敷出啊。下个月我不打算去了。”
左卫门并非性格开朗之人,平常说话就阴沉沉的,今天更是有过之无不及。戴着口罩声音含混不清也是一方面原因吧。另一方面估计是遇到了不文明的客人,随意摆弄商品,让他非常不快。
不管是什么原因,时也先得帮忙搬货物。他和左卫门两人一起从停在店门口的丰田海狮 上把货物搬到店里。左卫门虽然说话阴沉沉、慢吞吞的,还有些驼背,但干起活来动作麻利,活力十足。卸下所有的货物之后,舅舅命令时也把它们整理好,自己则去把面包车停到附近租用的停车场里。
从停车场回来后,左卫门依旧怏怏不乐。时也跟他说起鱼津来过的事,他也只是摆出一副苦瓜脸,完全不理睬。古董店最里面有一间六张榻榻米大小 的房间,这里既是客厅也是卧室。左卫门坐在里面,喝着茶,眉头紧锁,好像正沉思着什么。舅舅大概是累了吧,时也决定不去管他了。
左卫门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出来。时也想着舅舅该是睡着了吧。他朝房间瞥了一眼,结果发现左卫门正表情严肃地看着晨报。还是不要多问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时也一边整理商品一边继续看店。
虽然时也已打算不再过问,可始终有些放心不下。于是,他找了个机会,来到房间,向舅舅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舅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我真是年纪大啦,不中用了。抓到一个烫手山芋。”
“你在古玩市场买到贋品了? ”
光顾古玩市场的客人里,有些人并不是来买东西,而是来向古玩商推销自己手头上的古董。但是,刚才舅舅带回来的货物里并没有陌生的商品。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面对时也的追问,舅舅只是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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