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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指……”
我非常好奇左卫门所说的“烫手山芋”。我把脸凑近粟岛时也,非常认真地问道: “你舅舅买到了一个鹰品,是这么回事吗?”
“有栖川先生,您作为推理小说家,也是这么想的吗?”
因为是古董店老板嘴里说出的话,就算不是推理小说家也会这么想吧。
时也摇了摇头。“我听着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但到底是不是就不清楚了。舅舅那天看上去受的打击不小,如果真是因为买到了贋品,那一定花了大价钱。但是,我想不出买的到底是什么……就算他上当买了贋品,应该也不是在永兴寺买的。”
坐在我旁边的火村立即问时也,为什么如此肯定。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两三天前他就没什么精神。我舅舅本来就不爱搭理别人,一点儿也不像个生意人,所以我还以为他只是心情不佳。不过现在看来,说不定他是把什么麻烦事藏在心里。要是他能跟我说一下,哪怕稍微商量一下也好啊。舅舅天生喜欢藏心事,他从不找我倾诉和商量个人的烦恼。”
时也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伤感。
犯罪学专家用食指松了松本来就没系紧的领带,毫不动容地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然后左卫门先生就一直待在那个六张榻榻米的里间,没再出来。是吗?”
当时,时也一边看店,一边对着电脑处理网店的订单。六点四十五分左右,女客人来店里取走了先前已买下的商品。在这之后,便没有客人来过。七点整,时也把卷帘门拉了下来。
“打烊后,你立刻回家了吗?”
时也说话毕恭毕敬,节奏较慢。火村决定通过连续发问来加快淡话的速度。
“是的。舅舅跟我说,打烊了你赶紧回去。所以七点零二分左右我就离开了。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舅舅的声音。”
“你走的时候,左卫门先生在干什么呢?”
“不太清楚,我只是隔着房间的移门听到了他的说话声而已。”
“你住的地方离这里有多远?”
“骑自行车十二三分钟吧,是一间专门面向单身人士的单间公寓,很寒酸的。”
“左卫门先生也是一直一人独居吧。”
“是的,他跟舅妈已经分居五年多了。”
我们三人在粟岛古董店里聊了很久。店面的卷帘门已经拉下。关在满是古玩的店内,着实让人有些受不了。现场勘察工作在昨天夜里就已经结束,不过最里面的房间以及二楼的侦查取证工作还在继续,天花板时不时发出嘎吱的声响。听说左卫门一直都住在一楼六张榻榻米的房间里,二楼则被他当作了仓库。
“左卫门先生和他分居的太太,平常有联系吗?”
“舅妈回了她在冲绳的老家后就再也没联系过。舅舅说过,他们甚至都不通电话。分居的理由?应该是性格不合吧。他们没有孩子。”
“分居五年,那早就没有任何感情了。都这样了,他们也没有正式离婚吗?”
“关于这个事情,舅舅也一直满腹怨言。他说:‘那家伙不愿意登记离婚,肯定是盯着我的财产呢。她肯定想着,把店里的宝贝全部卖掉差不多能换一亿日元。’这话有点儿离谱。我们店商品价值的总金额,别说一亿了,有没有一千万都要打个问号。不过,说不定舅妈觉得这些古董很值钱。舅舅还说:‘我要是死了,那家伙作为配偶,就可以把我的遗产统统占为己有。这可不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一定要活得比她长’。”
既然双方关系僵持到这种程度,左卫门应当去法院进行家庭纠纷调解或是提交离婚诉讼、解除婚姻关系。他为什么没那么做呢?关于这个疑问,时也只是简单说了一句:“大概舅舅嫌麻烦吧。”
毋庸置疑,左卫门的死讯也告知了他的妻子——粟岛亚弥子。她住在冲绳,但并不在主岛,而是在离岛上。估计今天傍晚之后才能赶到这里。
我们的话题回到前天。
“你们两个单身男人会一块儿吃晚饭吗?”
“一周两次左右。不在这里吃,基本都是去外面的餐饮店。有时是外出跑货的地方,有时就在这附近。每次都是我舅舅掏钱。”
前天四月二十六日,他们并没有一起用餐。时也说,他在自己所住公寓旁边的快餐店解决了晩饭。
“晚饭后,你一直待在房间里吗?”
“是的。我看了一会儿电视,然后一边听音乐一边上了会儿网。”
“有没有和谁打电话或者发邮件呢?”
“没有。我既没朋友也没对象,孤单得很。”
时也有气无力地看着我笑了笑。于是我开玩笑道:“你跟我一样呢”我并非完全没有朋友,只是经常通电话、见面的也就唯有旁边这个古怪的犯罪学专家了。
“我没有可以一起聊天的人,不只是前天晚上,我每天都这样。”
时也之所以极力辩解,是因为他从警察那里得知了左卫门的死亡时间——在二十六日下午六点至十点。他在这个时间段做了些什么?能给他做证的,好像只有他用过餐的快餐店店员了。
“第二天,你和往常一样来上班了吗?”
“是的。我九点半到了这儿,开店时间是十点。”
当时,卷帘门和店门都锁着,但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时也身上有备用钥匙。
“开店营业之后吧。我朝里面的房间说了一声‘早上好’,可是没有任何回应。我以为舅舅还在睡觉。”
前一天左卫门愁眉不展,时也推测舅舅可能是借酒消愁,喝多了。所以到现在也没醒,他有点儿担心,朝里面探了探,结果发现舅舅人不在,铺在地板上的被子也没收起来。隔壁八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和二楼都用来做了仓库,也都不见舅舅的身影。
“发现舅舅不在的时候,我也没太紧张口我猜想他可能出去散步了,应该一会儿就会回来吧。”
“然而,左卫门先生迟迟没有回来。”
“对。到了十一二点还是不见人影。就算舅舅突然有急事,应该也会给我写个留言条或者打个电话,可他什么消息也没有留下。”
“你有没有试着拨打左卫门先生的手机?”
“当然试了,但是打不通,只能听到语音提示: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这下我有点儿慌了。不过,我做梦也没想到舅舅已经被害了。当时,只是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在外面遇上了交通事故。”
时也在附近的便当店买来午餐,午餐过后,左卫门还是没有回来。到了下午,其他古董商打电话来问:“阿粟在吗?”此时仍然不见左卫门的踪影。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但时也无计可施。他只能一边向电话那头道歉,一边心里默默祈祷舅舅赶紧回来。
“你发现尸体是纯属巧合,对吗?”火村慎重地向时也确认。
时也用力点了点头。
“七点店里打烊之后,我继续一边找点活儿干,一边等舅舅回来。这家店生意不算好,但要做的事也不少。有人在网上买了一件摆设,正当我要给那个订单发货时,发现合适尺寸的包装纸箱已经用完了。我记得纸箱的库存放在了六张榻榻米房间的壁橱里,在上面那层,于是去取,结果……”
时也没有继续往下说,他的表情就像是吃了黄连一样。火村毫无感情地继续发问:“听说左卫门先生的尸体就在壁橱的下面那层,被塞在了两床被子之间。你打开壁橱后立马注意到了吗?”
“是的。被子隆起,非常不自然。我正纳闷儿怎么搞成这样,掀开来一看……舅舅居然死在了里面。”
当时的时也该是多么惊愕啊!他光是回想起来就已经痛苦万分。
“当时大概几点?”
“八点四十五分左右。”
警察八点四十八分接到了时也的报警电话。
“你发现尸体的时候,左卫门先生已经死亡二十二小时以上了。你应该一眼就看出他已经死了吧?”
“一目了然。他头上受了严重的伤,血已经完全凝固了。”
据时也所说,他拨打了110以后,在店门口挂出了“休息中”的牌子,然后就在店里等着警察,没有触碰现场的任何东西。
“你一定受到不小的惊吓吧。”
火村终于说了句有人情味儿的话,但这说得也太晚了。我心想、既然要说,刚才人家回忆发现尸体的场面时,你就该说了。
“你看到左卫门先生的尸体以后,有注意到什么吗?”
时也无精打采地挠了挠脖子,说道:“没有。太恐怖了我都没仔细看,只记得他穿的衣服就是我最后看到他时的那身。”他的这个反应,我很能理解。
时也继续说:“虽然平时在悬疑推理影视剧里经常看到这样的场面,但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成为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时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估计他想说,更意外的是居然还有一位犯罪学专家和一位推理小说家作为警方的协助调查人员,也来向他询问案件细节。
众所周知,干小说家这一行当的人形形色色,不尽相同。因此我对他来说,应该还属于能够接受理解的范围。相反,火村穿着白外套、黑衬衫,深藏青色的领带系得松松垮垮的——我曾经调侃他是犯罪学界的时尚领军人物。就算他出示了英都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的名片,在时也眼中也一定是一个相当奇怪的存在吧。虽说一位负责本次案件略显富态的警部关照过他:“请你如实回答两位专家的问话”,但我还是没想到他居然那么老实听话。
“老问你一些警察已经问过的问题,真不好意思。不过,我还是想向你确认一下,凶手从这里拿走了什么东西没有?”
时也面露难色:“你说的‘这里’,是指这幢房子吗?我好像没注意到少了什么东西,不过……因为做这行的关系,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我也没法肯定。光这家店来看的话,应该什么也没少。”
“打洋后,当天的营业额你们怎么处理?”
“现金都是舅舅在管,他会先放进里头的保险柜,第二天再去银行存掉。他不喜欢天黑了还揣着大量现金走来走去,所以一直不肯用银行的夜间金库 服务。”
“原来是这样啊。听说那个‘里头的保险柜’还挺难对付的。”
保险柜也摆放在壁橱的下面那一层。据说这是左卫门从某个有些历史的老宅子里收来的,他没拿去卖,而是自己在使用。保险柜是德国产的,年代已久,时也从没听舅舅说过这保险柜的打开方式,所以现在警方也没法调查里面的东西。警方已经叫了开锁专家前来,不过人现在还没到。
“那保险柜里有多少钱,我一无所知。但我之前清点收银机的时候,算上找零用的钱,顶多二十万日元。”
据说用于进货等需求的流动资金也放在了保险柜里,里面的金额可能为数不小。不过凶手的目的不大可能是这笔钱。根据现场照片,被害人额头部位受到了反复的击打,第一下就足以致命,可凶手还朝着同一个部位用钝器敲了四下。凶器具体是什么尚不清楚。
“从行凶方式来看,凶手应该对死者怀有很深的怨恨,看来不像是一起*人劫财的案子啊。”我小声嘀咕了一句。
时也听到我的话立即回应道:“哦——作为推理小说家,您果然是这么想的呀。”
“常人都会这么想吧。”
时也似乎特别看重我的推理小说家这一身份,他又用了“作为推理小说家”这个表达。说不定他误认为,警方的咨询顾问是我有栖川有栖,而火村副教授只是我的助手。
“但我还是想不明白。我跟刑警也说了,舅舅不是那种会与人结下深仇大恨的人。”
“他做买卖的时候从来没和别人有过什么过节吗?”我问道。
“好像没有呢。”
“可是,他不是把一件贋品卖给了鱼津先生吗?”
“那件事情不能算是过节,那是行家之间的尔虞我诈。吃了亏的‘鱼正’先生自己都把这事当作买个教训,不再追究了。”
我心想,得和鱼津谈谈,当面见着了说不定才能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我非常在意——左卫门抓到的“烫手山芋”,刑侦人员正在核对左卫门记录的进货台账,希望他们能从中发现蛛丝马迹。
“前天傍晚,你看到的那个穿着偏蓝色外套的男人,以前完全没见过吗?”穿着白色外套的犯罪学专家一边问,一边换了条腿跷起二郎腿。
“我只瞥见一眼,那个男人我不认识。若是平常,我早忘了。但舅舅出了那样的事,刑警又问到前天发生的事情,我才想了起来。那个人果然和案件有关吗?”
时也依次看了看我们,询问我们的意见。但我们也不清楚。
柜台角落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时也迅速拿起听筒。他朝电话那头回答道:“警察刚刚开始调查……谢谢您的关心……”看样子是同行或者常客打来的。
挂断电话,他用疲惫的声音说道:“尽管出了这么大的事,但还有几个订单我必须处理一下。我可以回去工作吗?”
该问的基本都问了,我们也不好限制他的自由。
“就剩你一个人了,想必一定很辛苦吧。”
听到我的话,时也不禁叹了口气:“这家店一年半载是没法再营业了,今后怎么样还得由舅妈来决定。但是,不能给客户以及周围的人添麻烦啊。所有的事情一下子全部压在了我身上,我感觉脑袋都快要爆炸了。”
时也在我们面前最终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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