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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万里无云。
刑警们陆续回到了设立在吹田警署的专案组总部。时间将近九点,全体成员就位,专案组工作会议开始了。
警方准许我和火村出席,我们坐在了会议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副教授不知何时拿来了笔记本电脑,不等刑警们汇报,他已“咔咔咔”地敲击着键盘,运指如飞,估计是在整理现已掌握的各类线索。
吹出警署署长主持会议,不过中途船曳警部应该会接过话语权吧。
这个秃头、啤酒肚、总是穿着背带裤的男人才是专案组的总负责人。
尸检结果的汇报工作结束后,船曳警部鼓动大家:“好!看来大家都有了不少收获,期待着你们接下来的汇报。”
我和火村并不知道刑警们掌握了哪些新的线索。听说就在十五分钟之前,牢不可破的保险柜被打开了,警方从里面发现了一样耐人寻味的东西。我心情激动,就像是在等着有趣的节目开演一般——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合时宜,火村坐在我的身旁,继续“咔咔咔”地敲击着键盘。
经证实,凶案现场确实为粟岛古董店内。刑侦人员在水泥地板上发现了被擦拭过的血迹,从法医学角度排除了受害者死后从别处被搬运过来的可能性。
“凶手在店内*害左卫门之后,为什么没有立马逃之夭夭呢?按常理来考虑,他这么做是希望尽可能地推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吗?”我嘟嚷着。
火村依旧盯着电脑的液晶屏幕:“与其说是‘为了尽可能地推迟’,不如说是‘为了稍微推迟’。”
“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凶手想尽可能地推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他完全可以把尸体搬走。当然这得花不少工夫。但是在天亮之前,他有足够充裕的时间。”
“就算时间充裕,他也没法将尸体扛在肩膀上搬走吧?肯定需要用到车。”
“附近的停车场里不是停着古董店的丰田海狮吗?如果是熟人作案,肯定非常清楚这一点,而车钥匙就在凶手拿走的钥匙串里。”
“这么看来,凶手不会开车?所以只能将尸体藏在壁橱里。”
“别这么快下结论。”火村说完,继续敲起了键盘。
刑警们走访了所有与被害人粟岛左卫门有过交集的人,从其他古董商口中了解到近来——即三月以来,被害人发生了如下两点变化:第一,与原来相比,在生意上为了利益有些不择手段。难道说古董店的经营状况不太乐观?第二,粟岛对拍卖会及古董市场失去了热情。难道是工作之外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还有人告诉警方:去年秋天的时候,左卫门还生龙活虎的,工作也很卖力。他竖起小拇指 ,问左卫门是不是有了这个。左卫门只是咧嘴一笑,基本等于默认了。然而,到了今年三月,左卫门变了,变得比以前更加冷漠,爱搭不理的,他猜想,左卫门大概和女人闹了矛盾吧。
“那个女人就是温田友里子。”森下站了起来,向大家汇报他调查的成果:
“温田友里子,三十六岁,原先在一家餐饮店工作,去年夏天,餐饮店*后,她就一直处于无业状态。她与母亲一起住在尼崎市内,去年十月,她偶然去了一趟吹田市的永兴寺古董市场,在那里与出摊的栗岛左卫门交谈后,两人成了朋友。他俩差不多每个月一起吃两次饭。她强调说,一起吃饭只是因为她觉得听左卫门聊古董很有意思,而且每次左卫门都会替她结账。两人关系仅此而已。”
“哼,她骗人吧……算了,先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三月左右开始,两人的关系闹僵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说,左卫门那儿已经没了有趣的话题,与左卫门见面、聊天让她感到厌倦、无聊、可是,左卫门依然不依不饶地打电话邀请她,于是她撒谎说,自己找到了工作,最近比较繁忙,然后尽量和左卫门保持距离,不再见面。”
船曳警部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说道:“现在看来,这和其他人所说的左卫门近况相吻合。被害人一直恋着旧情,三月以后开始对这个女人纠缠不休……就算有这么回事,那女人也不会如实说吧。”
“是的,我试着往这个方向套她的话,但她矢口否认了。”
“温田有没有去过左卫门的店铺?”
“她说从来没去过。”
“这个温田友里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惠一刑警,你接触下来什么感觉?”
这位爱穿阿玛尼西装的年轻刑警,曾被人调侃为不合格的惠一刑警 。不过,他在船曳手下摸爬滚打久了,也成长了不少。
“这个女人一点儿也不胆怯,思维也很敏捷。当我问及她在餐饮店里具体做什么工作时,她直接回答我说,是陪酒的。从她的淡吐可以看出她接触过很多客人,善于交际。那个……说得不好听一点儿,就是擅长勾引男人,很会给男人暗送秋波的那种。”
“哦,你是不是也差点儿被她勾了魂?”
“没有,我对年纪比我大的女人不感兴趣。”
会场传出一阵笑声。
当被问及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明,温田非常配合。据她所说,案发当天,她和一位下班归来的朋友约好七点在梅田车站碰头,之后两人去了一家高档居酒屋,她们是那家店的常客。她和朋友一起待到了十点。关于这些,森下已经进行了相关的确认,温田所言属实。
“七点到十点?那她的不在场证明完全成立啊!”我喃喃道。
“那也未必。”火村说道。
“时间完全吻合啊,你的意思是森下刑警的取证工作不够到位?”
“七点以后的不在场证明并不能说明问题。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可是六点至十点。”
“可七点钟打烊的时候,时也听到了被害人说话的声音哦。”
“那也只是时也的一面之词,真伪难辨。”
火村说的不无道理。但是我并不认为时也会为了温田的不在场证明而提供虚假的证词。
没有证据能证明他们关系非同一般。另外如果他俩真是共犯,要*害左卫门,神不知鬼不觉的方法比比皆是。或许时也自始至终都没有撒谎,他和温田友里子也都是清白的。”
“既然有了不在场证明,那茅野君的假设就不成立了。”船曳警部朝着坐在最前排的资深老刑警说道。
以往只要森下犯了错,茅野便对他大吼“惠一!”不过最近倒是没怎么听到了。
“既然刑警精英森下先生已经搜集到了证据,那应该错不了吧,看来我这是白忙活了。”茅野表示认同。
根据茅野的调查,从去年十一月开始,左卫门从银行账户提取了好几笔钱款,每次金额都不少,总额超过两百六十万日元。另外,信用卡的消费记录显示,左卫门曾在商场购买过女性服饰,很显然被害人在女人身上花了不少钱。由此,茅野推断被害人是因情感纠纷而被*害。
“茅野刑警也未必白忙活了。”火村忽然小声说道。
“左卫门口中的‘烫手山芋’是指温田友里子——这是你的看法吧。”
我也压低了声音说道,“左卫门意识到温田把自己当成提款机,不禁喃喃自语,‘抓到一个烫手山芋’、不过,‘烫手山芋’一说也只是时也的片面之词。如果温田是主犯,时也是帮凶……不对!这样一来,时也在这起案件中扮演的角色就比较奇怪了,一般来说,男性会主动承担主犯的角色……”
“别急,鲛山刑警还有话要说呢。”
只见鲛山站了起来,他手里拿着一张A4纸。
“三月十日以来,一名叫松成孜的人和被害人共通了三次电话。关于松成,待会儿由森下汇报。在他汇报之前,我先插一嘴。发现遗体的壁橱里有一个保险柜。本次会议开始前十五分钟左右,我们成功破解了保险柜。里面除了店铺营业额三十八万五千日元现金之外,还有这样一份东西,我现在手里拿着的是复印件。”说着鲛山将拿在手里的纸张挥了挥。
“什么呀?”坐在一旁的茅野将头凑了过去。
“我会念出来的,你听好就是。”鲛山继续说道,“是遗嘱。本人去世后,本人的全部财产,包括流动资金和不动产,全部赠予日本导盲犬普及协会。平成二十五年六月一日,松成专太郎。画押的印章……后面还有小堺宽三、小堺洋子两人的签名。松成专太郎是松成孜的父亲,于今年一月去世,小堺宽三和小堺洋子两人应该是作为遗嘱的见证人签的字,目前还不清楚他们的身份。内容非常简单,但是作为遗嘱,格式相当工整。全文皆为手写。如果正文部分确实为专太郎本人的笔迹,这份遗嘱就具有法律效应,一般来说,亲笔书写的遗嘱即便没有见证人的签名也能生效,找来见证人估计是专太郎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吧。”
会场顿时沸腾起来。大家都很费解,栗岛左卫门和松成专太郎非亲非故,为什么他的保险柜里会有这么一份东西?
“肯定是左卫门注意到抽屉有暗格,打开后发现了这份遗嘱,然后把它放在保险柜里保管起来的。他很清楚书桌的卖主是谁。如果他是个有良知的人,一定会立刻联系死者家属将遗嘱归还。但他把这份东西藏在了保险柜里,也就是说……”火村扬起嘴角说道,“左卫门,不是个好东西呀。”
“什么意思啊?”
火村指了指鲛山,让我安静地听鲛山发言。
“这份遗嘱如果是真的,那会给松成专太郎的继承人造成莫大的损失。他原本期待着能拿到的遗产,将眼睁睁地从指缝间溜走。尽管也不是一分钱都拿不到,民法规定的‘遗留部分’还是可以得到的,不过金额只有原来的二分之一。肯定有人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吧。”
日本的继承法规定,即使死者立了遗嘱,将名下全部财产赠予某个特定的人或组织,原本的法定继承人也有权按照一定比例继承遗产的一部分。这部分就是“遗留部分”。
“这份遗嘱保存在了死者房间的保险柜里,希望大家听森下汇报松成孜的个人信息之前,记住这个。我要说的就这些。”
鲛山说完朝森下扬了扬下巴,于是森下开始汇报:
“松成在一家制造游乐设施厂的销售部门工作,公司位于新大阪车站前。我在其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里向他做了询问笔录。”
据松成所述,今年一月、其父亲去世后,他由于工作繁忙,就把整理父亲遗物一事交给了表姐。表姐是个热心肠的人,只是两人在沟通过程中出现了误会,导致一张他原本想留在家里的书桌被表姐处理掉了。他急忙问表姐卖给了哪家店,想把桌子买回来。但是在价钱上和古董店老板左卫门谈不拢,最近两个月他们一直在讨价还价。
“松成强调说,这张书桌是他父亲生前在大丸百货 特别定做的,古董店以十八万日元的低价买进,居然想以五十万日元以上的价格出售,实在太过分。”
“让别人以出手价格的三倍买回去确实有点儿心狠手辣。”茅野说道。
“我也是这么觉得,不过以日本的占玩市场行情来看,这个倍率好像也不算太离谱。当然也要看是什么古董。松成原先的心理价位是在十八万的基础上最多再稍微加一点,因此他对于对方的开价感到非常生气。他说,被害人手机上留着的通话记录,都是他们关于书桌一事通的电话。”
船曳用手拨了拨他并不存在的前刘海:“书桌一事,是松成主动联系粟岛古董店的吗?”
“是的,他说给店铺打了电话。”
“他说谎呢。我这儿有今年古董店的所有通话记录清单,但并没有松成打来的。通过网络是无法查找到店铺老板手机号码的,只能考虑为松成直接去了店铺,或者左卫门主动联系了松成。”
如果是前者,松成完全没有必要撒谎,那只可能是后者了。因此可以推断,左卫门试图与松成取得联系,当然是为了遗嘱一事。
“两人并非就书桌的价格讨价还价,肯定是关于交还遗嘱的问题生了口角。”
不仅是我,在场的好几名刑侦人员也点头表示赞同。
“左卫门发现了遗嘱,嗅到了商机。事先调查一番之后,他暗地里盘算着,遗嘱要是公之于众,这儿子得亏大发了,可以趁机敲一笔。他定是窃笑着拨通了松成的电话吧。”我脑海里浮现出左卫门给松成打电话时的情景。
我看了一眼火村,他已经停下了双手,大概他早就把这种可能性敲进了电脑吧。
“和松成孜会面时,我并不知道遗嘱一事。但我们谈到了遗产问题丁森下接着说道,“他的父亲松成专太郎原本为高中语文教师,从祖父那里继承了一笔财产,通过资产运作赚了不少,身家超过一亿日元。他的母亲早已病逝,也没有兄弟姐妹,松成孜是专太郎唯一的遗产继承人。”
考虑扣除额、丧葬费等开销,另外,由于金额巨大,遗产继承税应该也不少。不过算下来,专太郎的遗产也大致要有一亿日元吧。因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吧。虽然说即便只剩一半,那也有几千万日元,但如果松成孜不忍放弃即将失去的五千万日元……
“他父亲为什么要留这么一份遗蠣呢?就这么一个儿子,太薄情了吧。”船曳说道。
森下自然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刚才已事先说明,他与松成孜面谈时,还未知晓遗嘱一事。
“我也不清楚这其中的具的缘由。不过,松成在谈及他父亲时曾说道,‘家父虽然严格,但是是一个好父亲’,他们父子关系也很融洽……另外补充一点,在面谈过程中,他并未提及其父亲或家人与导盲犬之间有任何渊源。”
专太郎为何决定将巨额遗产捐出?他的真实意图是什么?这就无人知晓了。
“关于二十六日事发当天,他的行动轨迹如下:虽然时值法定假日,但他并没有休假,白天在外跑业务,回到公司时已经是傍晚六点多,写好当天的工作汇报,他于七点离开公司。他表示其上司与同事可以给他做证。关于这些,一查便知,我觉得他没有必要撒谎。他在新大阪站附近吃过晚饭后,回家途中在大阪站下了车,在梅田一带闲逛了一阵子,到家时已近九点。关于这一时间段的行动轨迹就比较难取证了。”
“回到家后的不在场证明,他更加拿不出来了吧。”
“事实并非如此。据松成所述,当晩,隔壁邻居大声地播放音乐,他上门比较委婉地向对方提了意见。他隔壁住的是一位刚搬来的美国男性。对方非常正式地向他道了歉,并且作为赔礼,还请他进屋喝了啤酒。”
“这邻居可真热情好客呀。那他在邻居家里待了多久?”
“从九点半开始,差不多一个小时。”
船曳警部摸了摸他满是赘肉的双下巴,若有所思地哼了一声,说道:“森,你明天再去找松成孜谈一谈,把我们发现遗嘱的事摆出来吓唬吓唬他。要不让火村教授和有栖川先生也跟你一起去吧,小堺宽三和小堺洋子那边我派别人去。两位专家,意下如何?”
船曳警部朝着我们这边问道。火村回答:“求之不得,刚好我也想见见松成。”
森下汇报完毕后,船曳警部点名道:“小町 ,把你发现的东西和大家说明一下。”办案组里唯一的一位女性警察——高柳真知子站了起来。
“好的。”高柳真知子应声离开座位,来到了白板前,扎在脑后的马尾辫随着步伐摇晃着。她好像把头发留长了许多,迷人的额头光洁亮眼。她打开了事先已搬进会议室里的电视屏幕开关,看来是要播放什么东西给大家看,
“我们调取了案发现场半径五百米范围内的摄像监控记录,逐一查看后发现,有一台监控摄像头拍到了一个疑似被害人的身影。这台监控的位置在这里。”高柳真知子从贴在白板上的地图中指出相应的位置,然后继续说道,“是一台安装在‘樱花路商业街’的摄像头,位置距离案发现场以东十八米。录像中的时间为二十六日晩上九点零五分至零七分。”
一听到这个时间段,火村坐直了身体。
“监控画面的像素非常低,请大家擦亮眼睛仔细观看。”
她开始播放监控录像。画面中确实雪花点较多,非常模糊。录像为俯视视角拍摄,应该是装在路灯上的摄像头拍到的吧。画面中能看到一家关着门的烟草店,店门前有一台自动售货机,散发出朦胧的微光。不一会儿,画面的右下角处,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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