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舞会惊现怪物,其目的竟然是夺取王位,王子临危受命保卫国土

皇室舞会惊现怪物,其目的竟然是夺取王位,王子临危受命保卫国土

首页模拟经营皇家公主化妆舞会更新时间:2024-09-22

Part two Shades of Magic 阴影袭城

克什米尔·瓦斯林微微有些醉意。

醉意来得谈不上难受,反而缓和了冠军舞会的热闹气氛,抹去了天台上的一张张面孔,模糊了漫不经心的交谈,使其听起来甚至有几分悦耳。要是打起来,她依然不会输给任何人——她做出如此判断,不是因为她喝了多少杯酒,而是依据她把杯中酒水变成武器的速度。她倾斜酒杯,把酒倒了出来,看着它凝结为一把匕首,落在她的另一只手中。

瞧啊,她靠着垫子,心想。还是那么厉害。

“你在生闷气。”沙发后方传来罗森的声音。

“胡说,”她慢悠悠地说,“我在庆祝。”她仰着头,看到了自己的门徒,又干巴巴地反问道,“你看不出来吗?”

年轻人咯咯一笑,眼睛发亮。“随你高兴,mas arna。”

Arna。圣徒啊,她怎么已经老到可以被称为夫人了?她还不满三十岁呢。罗森一溜烟跑去跟一个漂亮的年轻贵族跳舞,克什米尔喝干了杯中的酒,冷眼旁观,金质的流苏夹在发辫中叮当作响。

天台的景色非常漂亮,适合举办舞会——石柱林立,在夜色中撑起一方方尖顶,球状的炉火驱散了隆冬的寒气,大理石地板洁白如月光照耀的云团——但克什米尔永远钟情于竞技场。至少在战斗之中,她清楚如何表现,清楚举手投足的目的。而在社交场合,她应该微笑、鞠躬,甚至应酬。克什米尔讨厌应酬。她不是维斯特拉,也不是奥斯特拉,她属于老派的伦敦人,有血有肉,擅长魔法。千锤万炼,炉火纯青。

在她周围,魔法师们喝酒、跳舞,挂在肩头的面具形似胸针,而挂在后脑勺上的,就像掀开的兜帽。那些无脸的面具成了饰物,而五官特征更明显的,在后脑勺或者斗篷上做着诡异的表情。她的猫脸面具放在身边的沙发上,经过竞技场上的多轮争斗,处处凹陷,布满焦痕。

克什米尔没有心情玩乐。她可以假模假样地参与其中,但依然因为决赛而心潮澎湃。决赛近在咫尺——又那么遥远。

在所有魔法师当中,她只愿意输给讨厌而又帅气的贵族小子,阿鲁卡德·埃默里。

说起来,那个混蛋在哪里?他没有露面。国王和王后也一样。还有王子。还有他兄弟。怪了。威斯克王子和公主来了,四处徘徊,像在寻找猎物,法罗摄政王靠着一根柱子,随从们前呼后拥,而阿恩的王室无人出席。

她的皮肤突然发痒,这种感觉很像竞技场上对手出招前的一瞬间。有哪里不对劲。

不是吗?

圣徒啊,她说不上来。

一个身着红金色衣服的侍从经过身边,她从托盘上取了一杯酒,加料葡萄酒的香气撩拨她的鼻子,温暖她的手指,然后流过她的舌头。

再待上十分钟,她告诉自己,她就可以离开了。

毕竟,她也是胜者,尽管今年与冠军失之交臂。

“克什米尔大师?”

她抬头看到一个年轻的维斯特洛,容貌出众,肤色黝黑,眼睑涂成金色,与他的腰带颜色相同。她巡视一圈,寻找罗森,这位门徒果然正在张望他们,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就像献上耗子的小猫儿。“我是维肯·罗赛克——”贵族自我介绍。

“我没兴趣跳舞。”她打断对方的话。

“那么,”他腼腆地说,“我就陪您坐坐好了。”

他自作主张地行动了——克什米尔感觉身边的沙发忽然凹陷——但她的目光早已越过年轻的贵族,投向天台边上的一个人影。那里刚才空无一人,只有黑暗,而当一团焰火照亮天空时,不速之客就出现了。从克什米尔的方位看去,那人是漆黑夜色中的一道剪影,但他东张西望的样子——似乎第一次看到天台——令她紧张不安。他不是贵族,不是参赛的魔法师,整场Essen Tasch看下来,克什米尔断定他也不是任何人的家属或者侍从。

好奇心促使她从沙发上站起来,面具留在维肯身边的垫子上。陌生人从两根立柱之间迈步上前,露出威斯克人一般白皙的肌肤,但发色比她的更黑。深蓝色的短斗篷披在肩上,头顶上,也就是魔法师们的面具所在的位置,戴着一顶银色王冠。

王室成员?

但她从未见过此人。也从未闻过这种独特力量的气息。随着他的脚步,魔法如涟漪激荡,充斥着木头燃烧的烟、灰尘和不再新鲜的泥土的味道,与天台上的花香形成强烈反差。

注意到异常的不止克什米尔一个人。

舞会上的人一个接一...

陌生人微微低头,似在端详乌黑锃亮的靴子底下的大理石地板。他经过一张桌子,上面搁着不知谁的头盔,他的一根手指几乎是随随便便地摸过下颌所在的部位。与此同时,头盔粉碎成灰——不,不是灰,是砂,无数闪闪发光的玻璃碴。

一阵冷风将其吹散。

克什米尔心跳加速。

她不假思索地迈步上前,与对方踏着相同的步调,最后站在了宽敞而光滑的舞池两端。

乐声戛然而止,弦音拦腰中断,然后便是一片寂静,陌生人来到舞池中央。

“晚上好。”陌生人说。

他说话时抬起头来,黑发移开,露出一对全黑的眸子,深处有阴影缭绕。

那些与他近距离对视的人无不心惊胆战。离得远的人一定也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氛,因为他们也在慢慢地退开。

法罗人默然观望,宝石在他们黝黑的面庞上颤动,他们怀疑这是一场表演。威斯克人原地不动,等待陌生人亮出武器。但阿恩人炸了锅。两名卫兵跑去底下的王宫报信。

克什米尔站稳了脚跟。

“我希望没有打扰诸位。”他接着说,声音逐渐分为两重——轻柔的声音犹如散落在空中的沙子,洪亮的声音在她脑子里清晰地响荡。

他乌黑的眸子扫视天台。“你们的国王呢?”

问题在克什米尔的头骨中激荡,正在她反抗的时候,陌生人的注意力忽然投向她,犹如一块巨石砸了过来。

“强大,”他若有所思地说,“这里的一切都很强大。”

“你是什么人?”克什米尔问道。相比之下,她的声音单薄多了。

那人似乎思考了片刻,然后说,“你的新王。”

众人一片哗然。

克什米尔单臂伸出,附近的水壶空了,酒水飞向她的手指,半路上凝结为冰矛。

“你在威胁我吗?”她尽可能关注对方的双手,而不是诡异的黑眼睛,以及洪亮的声音,“我是阿恩的大魔法师。Essen Tasch的胜者。我佩戴马雷什家族的尊贵纹章。我不允许你加害我的国王。”

陌生人歪着头,忍俊不禁。“你很强大,法师,”他张开双臂,似要拥抱她,他笑得更灿烂了,“但不足以阻止我。”

克什米尔掉转冰矛,姿态近乎慵懒,然后猛攻向前。

她跨了两步,脚底的大理石地板竟然飞溅起来,石头转眼间变成了水,再一转眼,不等她接近对方,水又变回了石头。克什米尔倒吸一口凉气,突然停止动作,坚硬的岩石包裹了她的脚踝。

罗森走了过来,但她抬起手,目光须臾不离陌生人。

不可能。

那人一动未动。不曾触碰石头,也不曾念咒以改变其形态。他仅凭意志操控,从一种形态转化为另一种形态,似乎不把它当一回事。

“不用当一回事,”他的言语响彻半空,钻进她脑子里,“我的意志即魔法。魔法即我的意志。”

石头爬上她的小腿,他迎面而来,缓缓地迈着大步。

在他身后,吉纳尔和布罗斯特同时出击。他们来到舞池边,那人一抖腕子,他们就向后飞去,重重地撞上柱子。没有一个人爬起来。

克什米尔咆哮着,召唤所有的力量。脚底的大理石隆隆作响,随即破碎、断裂,然而陌生人依然脚步不停。等她挣脱了石头的束缚,他已经近在眼前,近到可以亲吻。直到手腕被扣住,她才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她低下头,震惊于这种触碰的力道,既轻如鸿毛,又坚如磐石。

“强大,”他再一次注视着克什米尔,说道,“但你能够阻止我吗?”

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传递,通过接触的皮肤灌入,越来越深,顺着她的胳膊,溶进血液,怪异而又奇妙,仿佛是一道光,仿佛在血管里流淌的蜂蜜,甜蜜、温暖,还有——

不。

她慌忙抵抗,企图逼走魔法,但他手上用力,舒适的温度急剧升高,光变成了火。她骨骼发烫,皮肤皲裂,浑身都在燃烧,克什米尔开始尖叫。

凯尔把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

至少说了他们需要知道的部分。他没有提及自己是心甘情愿跟着欧什卡离开的,当时还在为自己被投入监牢、与国王的争吵而发火。他没有提及自己宁愿牺牲王子和自己的生命,也不肯接受怪物的条件。他没有提及自己一度放弃。但他对国王和王后提起了莱拉,她是如何救了自己的命——莱的命——还带他回家。他说了霍兰德的起死回生、欧沙朗的力量和可怕的铁颈圈,还有恶魔手中的红伦敦信物。

“那个怪物在哪里?”国王问。

凯尔垂头丧气。“我不知道。”他应当多说几句,警告他们欧沙朗极其强大,然而说出口的只有:“我保证,陛下,我会找到他的。”他没有表现得怒不可遏——他太累了——但怒火在血管里冷静地燃烧。

“然后我就*了他。”

“你就在这里,”国王指着王子的床,说道,“至少等莱醒来。”

凯尔正要抗议,提伦扶着他的肩膀,他只好作罢。他跌坐在兄弟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国王离开寝宫,去召集侍卫队了。

窗外,焰火开始燃放,夜空被染成红色和金色。

哈斯特拉背靠墙壁,目光始终不离睡着的王子,嘴里轻声低语。他的棕色卷发在灯光下泛着金光,指间翻转着什么东西。一枚硬币。凯尔一开始以为他念叨的是某种使人平静的咒语,因为哈斯特拉迟早要进圣堂,但旋即发现他说的是普通的阿恩语,类似祷告,而且反复请求原谅。

“怎么了?”凯尔问。

哈斯特拉脸红了。“她能找到您,都是我的错,”曾经的侍卫低声说,“她抓了您,也是我的错。”

她。哈斯特拉指的是欧什卡。

凯尔揉了揉眼睛。“不是的。”他说,然而年轻人倔强地摇摇头。凯尔受不了对方眼中的愧疚,简直和他自己一样。他转而望向提伦,首席牧师和莱拉在一起,托着她的下巴,歪着脑袋检查她破损的眼珠,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阿鲁卡德·埃默里还在,躲在另一边的角落里,半隐于阴影之中。他不看凯尔他们,始终盯着莱上下起伏的胸脯。凯尔知道船长的天赋,他能看到魔法的丝线。此时阿鲁卡德一动不动,双眼追寻着围绕在王子身边的无形之力。

“给他点时间。”船长喃喃自语,回答了凯尔尚未出口的问题。凯尔吸了口气,准备说几句客套话,然而阿鲁卡德的目光突然闪向阳台的门。

“怎么了?”凯尔问。他发现船长离开墙边,仰望红色的夜空。

“我好像看到了什么。”

凯尔打了个激灵。“看到什么?”

阿鲁卡德没有回答。他抬手在玻璃上擦去水汽。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应该看错了——”

尖叫声打断了他的话。

不在寝宫里,不在王宫里,是从上面传来的。

是天台。冠军舞会。

凯尔当即起身,还来不及思考自己能不能站起来。莱拉永远快人一步,早就拔出了匕首,虽然没人为她处理伤口。

“欧沙朗?”她问道,与此同时,凯尔冲向门外。

阿鲁卡德紧随其后,但凯尔一转身,粗暴地把他推了回去。“不。你别去。”

“别指望我留下——”

“我指望你照顾王子。”

“那是你的责任。”阿鲁卡德喝道。

凯尔无言以对,但依然挡着船长的去路。“如果你上楼,你会没命的。”

“你不会吗?”他反问。

凯尔的脑海里浮现了当时的画面,霍兰德的双眼黑暗弥漫。力量的嗡鸣。脖子上牢牢地套着可怕的绞索。凯尔吞了吞口水。“如果我不去,所有人都会没命。”

他抬头看着王后,王后好几次张开嘴又闭上,似乎想要命令他、阻止他,不过到了最后,她只说了两个字:“去吧。”

莱拉没有费心请求许可。

凯尔冲上台阶,半路才追上她,如果不是她的腿受了伤,他追不上。

“他怎么上去的?”凯尔咕哝道。

“他怎么离开黑伦敦的?”莱拉反问,“他怎么阻隔你的力量的?他怎么——”

“好了,”凯尔吼道,“我懂了。”

他们挤过集结的卫兵,一层楼一层楼地跑上去。

“我们先讲清楚,”莱拉说,“我不管霍兰德在不在身体里。如果我有机会,我绝不会放过他。”

凯尔吞着口水。“同意。”

等他们来到天台的门前,莱拉揪着凯尔的领子,把他拉到自己面前,两人四目相对。她的眼睛一只光滑,另一只破裂,光影交织。门外,惨叫声停止了。

“你有把握获胜吗?”她问。

他有吗?对方不是参赛的魔法师。甚至不是维塔芮,那只能算得上魔法的沧海一粟。欧沙朗曾经摧毁了一整个世界。一时心血来潮,又改变一整个世界。

“我不知道。”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莱拉的眼里掠过一抹笑意,如玻璃般锋锐。

“很好,”她说着推开了门,“只有傻瓜才有把握。”

★★★

凯尔不知道将在楼顶看到什么。

鲜血。尸体。比白伦敦城堡底下的石林,那些石化的尸身更恶心的场面。

然而,他看到的是惊慌失措的一群人,阴影国王位于正中央。凯尔感到脸上失去了血色,胸中充满了冰冷的恨意——那怪物披着霍兰德的皮囊,缓缓转圈,扫视着周围的人。他们都是世上最强大的魔法师,而在那对乌黑的眸子中,不见一丝恐惧。只有愉悦,以及夹杂其间的强烈*。欧沙朗站在那里,站在大理石搭建的舞池中央,似乎成了世界的中心。岿然不动。所向无敌。

凯尔移动目光,看到了躺在欧沙朗脚边的克什米尔·瓦斯林。应该说,是她的残躯。阿恩最强大的魔法师之一,化作焦黑的枯骸,发间的金环熔成了数不清的亮点。

“还有谁?”欧沙朗操着霍兰德变了样的声音发问,嗓音丝滑而又异常,同时在各处响荡。

威斯克王族躲在他们的巫师身后,缩成了身披银色和绿色衣服的两个孩子。索尔-因-阿尔殿下虽然身无魔力,但拒不后退,尽管那群法罗随从一再催促他躲到柱子后面。舞池边,其余的魔法师聚在一起,纷纷召唤元素之力——火焰缭绕于手指,冰刃犹如匕首握在手中——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是参赛的斗士,习惯于在竞技场上炫技,最大的危险就是失去自尊。

好几个月前,霍兰德是怎么对凯尔说的?

你知道你为什么软弱无能吗?

因为你从来不需要变得强大。

毫无疑问,你也从来不需要苦苦搏命。

如今凯尔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这个问题,一张张不戴面具的面孔因为恐惧而苍白。

莱拉碰了碰他的胳膊,匕首握在手里。两人都不说话,也不需要说话。在王宫的舞会和赛场上,他俩格格不入,但此时此刻,处在危险和死亡的境地之中,他俩心意相通。

凯尔默不作声地点点头,莱拉施展了窃贼的本事,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天台周边的暗影。

“没人了吗?”阴影国王嘲讽道。

他一脚踩上克什米尔的残骸,顿时灰飞烟灭。“你们有那么强大的力量,竟然轻而易举地投降了。”

凯尔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迈步上前,离开了舞池边的暗处,来到亮处。欧沙朗看到他,居然笑了。

“凯尔,”怪物说,“你恢复得好快。你是来臣服于我的吗?你是来求饶的吗?”

“我是来战斗的。”

欧沙朗歪着头。“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一直在惨叫。”

凯尔浑身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受缚于锁链,”他周围的空气嗡嗡作响,充满力量,“如今我自由了。”

欧沙朗笑得更欢了。“但我看过你的心,它就是被束缚的呀。”

凯尔的双手攥成拳头。大理石地板在他脚下微微震动,开始碎裂。欧沙朗一抖腕子,夜色以千钧之力砸向凯尔。他当即跪在地上,肺里的空气被榨干了。重压之下,他拼尽全力挺起胸膛,那个可怕的瞬间过后,他发现挤压自己的不是周围的空气——是欧沙朗的意志贴在他的每块骨头上。凯尔是安塔芮。谁也不曾操纵他的身体,违背他的意愿。如今他的关节不能活动,手脚有断裂的危险。

“我要看你跪在你的国王面前。”

“不。”

凯尔又一次试着操纵大理石地板,在意志的对抗之中,石头不断地颤抖。他重新站了起来,却发现另一个安塔芮面露百无聊赖的表情,原来阴影国王在戏弄他。

“霍兰德,”凯尔强压恐惧,吼道,“如果你在里面,就反抗。请你——反抗。”

欧沙朗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凯尔身后传来一声重响,是盔甲撞上木头的声音,随即一群卫兵蜂拥而来,马克西姆在他们当中。

国王的一声断喝划过夜空:“你竟敢踏足我的王宫?”

欧沙朗的注意力转向国王,凯尔感到重压突然消失,不自觉地喘了一口气。他踉跄着迈了一步,拔出刀子割开皮肤,鲜血流出,滴落在白色的大理石上。

“你还敢自称国王?”

“我比你更有资格。”

欧沙朗细长的手指微微一动,国王的王冠从头上掉落——幸好国王眼疾手快,凌空将其抓住。国王目光炯炯,如同燃烧的火焰。他狠狠地捏着王冠,将其化作一把剑。这一信手拈来的动作,重现了马克西姆·马雷什身为铁王子的风采,而非如今黄金加身的国王。

“投降吧,恶魔,”他喝令,“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在他身后,侍卫们高举利剑,剑刃上有咒语加持。国王和侍卫队的出现,似乎惊醒了那些魔法师们。有人开始后退,带领自己的人离开天台,或者自顾自地逃窜,也有胆子大的还敢上前。但凯尔知道,他们都不是怪物的对手。侍卫不行,魔法师不行,国王也不行。

但国王的出现对凯尔有帮助。

一个机会。

趁着欧沙朗的注意力依然在马克西姆身上,凯尔坐进一张沙发。他的鲜血在石板的裂缝里流淌,一条条红色的细流环绕在怪物的靴子周围。

“As Anasae。”他下令。驱散。这个咒语曾经发挥过作用,将维塔芮驱离了这个世界。此时,咒语却没有起效。欧沙朗遗憾地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子里阴影旋转。

凯尔知难不退。他张开双手。“As Steno。”在他的命令下,大理石地板化作上百块碎片,升到空中,射向阴影国王。第一块正中目标,插进了欧沙朗的腿,凯尔刚刚燃起希望,就发现了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他没有攻击要害。

只有第一块石头击中了对方。怪物什么也没有做,仅仅看了一眼,其余的碎石便微微一抖,放慢速度,停了下来。凯尔拼尽全力推动它们,但操纵自己的身体与操纵上百块碎石不是一回事,欧沙朗很快占了上风,碎石的锋刃倒戈而向,犹如车轮的辐条,犹如太阳的光芒。

欧沙朗懒洋洋地举起双手,碎石颤动着,形同蓄势待发的箭矢,就在他准备攻击天台上的侍卫、国王和魔法师时,他忽然出了什么状况。

一点畏缩。一个寒战。

他眼中的阴影变成绿色。

在那具躯壳的深处,霍兰德发动了反击。

欧沙朗呆若木鸡,碎石纷纷落地,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内部了。

马克西姆瞅准机会,发出信号。

侍卫队出击了,一窝蜂地扑向心不在焉的神。

一时间,凯尔以为大局已定。

一时间——

然而欧沙朗抬起头来,乌黑的眸子闪着光,面带轻蔑的笑意。守株待兔。

“等等!”凯尔大叫,可惜为时已晚。

侍卫们冲到阴影国王面前的瞬间,怪物脱壳而出。黑暗从霍兰德僵硬的身体里倾泻,如浓稠的黑烟一般,密不透光。

安塔芮瘫软在地,欧沙朗的阴影在天台上蜿蜒而行。物色另一个宿主。

凯尔转身寻找莱拉,但因为人群和浓烟的阻隔,看不到她的影子。

突然,黑暗扑向他。

不,凯尔心想,他拒绝过怪物一次。他不能再被束缚在颈圈里。他的心脏停跳了一拍,冰冷的恐惧涌上心头。

黑暗汹涌而来,凯尔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硬着头皮准备迎接攻击,但攻击并未降临。阴影掠过他血迹斑斑的手指,一触即退,然而并不像是被驱散的。

黑暗放声大笑——笑声令人反胃——继而开始合拢,融成柱子,然后化为人形。不是血肉之躯,只是层层叠叠的阴影,浓稠得就像液化的石头,一部分轮廓是清晰的,一部分是模糊的。头顶戴着王冠,尖刺指向天空,犹如恶魔之角,末端渐隐为烟雾。

阴影国王现了真身。

欧沙朗吸了口气,内部的黑暗闪耀如火,周围热浪滚滚。但他看样子坚硬如石。欧沙朗端详自己的双手,手指由粗至细,指头形似针尖,他咧开嘴巴,露出残酷的笑容。

“我已经有很长时间不能够维持真身了。”

他向凯尔的喉咙伸出手,却突然停了下来,有刀锋破空而至的啸声。莱拉的刀正中欧沙朗的太阳穴,但没能插在其上,而是直接穿了过去。

看来他是无形的,没有实体化。暂时没有。

欧沙朗瞥了莱拉一眼,后者已经拔出另一把刀。在他的目光中,莱拉突然停止动作,浑身绷紧,显然在对抗他的意志,凯尔抓住机会,将染血的手掌按在怪物胸口。然而凯尔碰到的是烟雾,欧沙朗避开他的魔法,转身撤退,烦躁的表情刻在僵硬的面孔上。莱拉恢复自由的瞬间,手持一把侍卫的短剑*上前去,剑刃画过一道凶狠的弧线劈了下来,从肩膀砍到臀部。

欧沙朗被劈开了,继而突然消散。

刚才还在,转眼就不见了。

凯尔和莱拉面面相觑,敛声屏气,目瞪口呆。

侍卫们粗暴地将不省人事的霍兰德拉了起来,他的脑袋耷拉着,天台上的人们呆立不动,仿佛中了咒语,但也许仅仅只是处于震惊、恐惧和迷茫之中。

凯尔与天台另一边的马克西姆国王四目相对。

“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他循声回头,发现欧沙朗再度现身,不在一片狼藉的天台中央,而在边沿的栏杆上,他仿佛立足于坚实的地面,稳稳当当。他的斗篷在风中飘飞。人形的幽灵。怪物的影子。

“你*不死神,”他说,“你只能崇拜他。”

他漆黑的眸子里闪着愉悦的暗影。

“别担心。我会教你的。到时候……”

欧沙朗张开双臂。

“我会让这个世界配得上我。”

等凯尔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他冲过去的同时,欧沙朗向后翻身,从栏杆上坠落。

凯尔奋足狂奔,只见阴影国王落进了底下的艾尔河。他撞上水面的时候没有激起水花,就像往水里泼下的墨汁,迅速蔓延。莱拉挨着他,抻着脖子观望。下方的尖叫声传到了天台,但他们俩纹丝不动,在沉默和惊恐之中,看着那团黑影不断地扩张、扩张、扩张,直到红色的河水彻底变黑。

阿鲁卡德在王子的寝宫里来回踱步,等待消息。

自从那声尖叫、走廊里侍卫们最初的呼喊和楼上的脚步声之后,他再没有听见别的声音。

这里不计其数的窗帘和帷幔,还有长绒地毯和枕头,共同产生了惊人的隔音效果,阻挡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导致寝宫里安静得可怕。

此时只剩他们两人了,船长和熟睡的王子。

国王走了。牧师们走了。王后也走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每个人都看一眼阿鲁卡德,仿佛在说,坐下,别走。仿佛他迟早也会离开。他当然愿意抛下这令人抓狂的静默和令人心如刀绞的疑问,但他不愿抛下莱。

王后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在床和门之间犹豫了好一会儿,似在被不同的力量拉扯。

“陛下,”他当时说,“我会保护他的。”

她变了脸色,随后,在雍容华贵的面具底下,他看见了一位惊慌失措的母亲。“但愿可以。”

“您呢?”他问道。她瞪大的褐色眼睛早已望向莱,停留许久,然后转身离开。

阳台方向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不是什么动静,而是光线的变化。等走到玻璃门前,他看见一团阴影从王宫的边上坠落,带着一道长长的尾迹,就像一条平滑的黑色帘幕,闪着微光,轻如烟,硬如石,仿佛从底下的河岸一路攀上天台。

必然是魔法,但它没有颜色,没有光。不知道它是否遵循力量传递的经纬线,他根本看不见。

凯尔对他们提到过欧沙朗,来自另一个伦敦的邪恶魔法。但是,魔法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谁能办到?

“它是恶魔,”凯尔说过,“是一个活生生的、会呼吸的魔法。”

“一个自以为是人的魔法?”国王问。

“不,”他回答,“一个自以为是神的魔法。”

此时,阿鲁卡德盯着外面的阴影,终于明白了——这个怪物完全不遵循力量的传递线路。它可以无中生有,随心所欲。

他挪不开视线。

地面似乎倾斜了,阿鲁卡德感到自己正在朝着玻璃门和黑色窗帘的方向跌去。如果他离得够近,也许可以看到魔法的丝线……

船长的手伸向阳台的门,正准备推开的时候,睡梦中的王子有了动静。身后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吸声微微升高,但也足以让阿鲁卡德忘了玻璃门外的阴影,转身回去,来到床边。

“莱,”他轻声说,“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王子的眉头微微皱起。下巴也隐隐在用力。信号虽小,阿鲁卡德却捕捉到了,他撩开莱额前的黑色卷发,试图驱散王子在床上忽然枯干如柴的画面。

“醒一醒。”

他顺着王子的衣袖,摸到了莱的手。

阿鲁卡德一直喜欢莱的手,手掌光滑,手指细长,天生适合触碰、交流和弹奏。

阿鲁卡德不知道莱后来有没有弹奏音乐,但在以前,他的表演不亚于发言。无比流畅。

一幕记忆在眼前浮现。指甲在肌肤上舞蹈。

“为我弹奏一曲吧。”阿鲁卡德说道。莱面带灿烂的笑容,烛光将他琥珀色的眸子染成金色,他移动手指,拨弄船长的肩头、肋骨和腰际。

“我更愿意弹奏你。”

阿鲁卡德握着王子的手,十指交错,发现王子的掌心是温暖的,他如释重负,而当莱主动收拢手指,虽然力道极其微弱,他再次感到安慰。阿鲁卡德小心翼翼地爬上床,轻轻地躺在睡着的王子身边。

玻璃门外,黑暗开始分裂、扩张,但阿鲁卡德的眼睛始终盯着莱起伏的胸脯,上百根银丝慢慢地编织,慢慢地结为一体。

终于,欧沙朗自由了。

在天台上,有那么一瞬间——一次呼吸之间——他以为脱离了骨肉,将会支离破碎,随风飘散。但他没有支离破碎。没有瓦解。没有消亡。

在另一个世界,他每个月都在变得强壮。

在这个世界,他每分钟都在变得强壮。

而且,他获得了自由。

自由的滋味如此陌生,他遗忘已久,差点想不起来了。

他在那座沉睡的城市,在城中心的王座上枯坐了太久,眼看那个世界的脉搏停止跳动,眼看雪花悬在空中,不再飘落,而他闲来无事,除了睡觉,就是等待、等待、等待、等待……

等待自由。

如今终于等到了。

欧沙朗微微一笑,河水闪着光。他哈哈大笑,空气都在颤抖。他伸了个懒腰,世界打了个激灵。

这个世界欢迎他。

它希望改变。

它知道,从骨子里知道,它的成就不止于此。

它低声请求他,来吧,来吧,来吧。

这个世界充满希望,很久以前他的世界亦是如此,最后化为齑粉。不过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年纪轻轻的神,过分热衷于给予,过分热衷于受到爱戴。

如今他已经看透了。

人类不能成为优秀的统治者。他们是孩童、仆人、臣民、宠物、食材、饲料。他们有自己的位置,正如他也有自己的位置,他将成为他们期望的神,他们也将因此爱戴他。他要告诉他们怎么做。

他要以力量饲养他们。维系他们的忠诚就够了。让他们尝尝甜头。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潜力。同时,当他穿过他们的身体,他将抽取他们的一部分力量、魔法和潜能,滋养他,壮大他。他们当然心甘情愿,因为他属于他们,他们也属于他,他们同心协力,必能创造非凡。

我很仁慈,他在他们耳边低语。

我是力量。

我是王者。

我是神。

跪下。

全城——他的新都城——的人都跪下了。

跪下是自然而然的举动,因为重力的缘故,你不自觉地被压了下去。大多数人希望下跪——他能感觉到他们的奴性。

而那些不肯下跪、拒不从命的——

好吧,在欧沙朗的王国里,没有他们的位置。

没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迎着风喊俩嗓子……”

“迎着姑娘仨嗓子……”

“迎着大海四嗓子。”

最后一句歌词听不见了,被淹没在玻璃杯撞击桌子、麦酒泼溅到地上的噪声中。

“是这么唱的吗?”瓦瑟瑞仰着头,脑袋抵在卡座上,“我记得是酒,不是风。”

“没有风算什么水手号子。”塔维说。

“没有酒也算不上水手号子。”瓦瑟瑞含糊不清地反驳。莱诺斯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因为他——要说的话,是所有船员——都喝得醉醺醺的。

所有船员,不包括莱诺斯。他从不喜欢酒这玩意儿(不喜欢迷迷糊糊的状态,让他好几天不舒服),不过似乎谁也不会注意到他喝了没有,只要他端着杯子一起祝酒。他也一向如此。船员们举杯祝贺船长阿鲁卡德·埃默里夺取Essen Tasch的冠军时,他手里端着杯子,后来他们大约每隔上半小时就祝酒,他手里总有杯子,直到他们喝得稀里糊涂。

大赛闭幕了,桌面上的赛旗大多浸在麦酒里,喝了几轮下来,阿鲁卡德的赛旗上的银蓝色火焰已经模糊不清。

他们厉害的船长早就不见踪影,十之八九在参加冠军舞会。如果莱诺斯竖起耳朵,除了徘徊之路酒馆里的嘈杂声,他时不时能听见焰火燃放的回响。

明早将有一场盛大的游行,也是庆祝活动的尾声(届时半数的伦敦人依然醉醺醺的),不过今晚,斗士们在王宫,其他人在酒馆。

“有人看到巴德了吗?”塔维问。

莱诺斯东张西望,扫视酒馆里的人。他没有看到她,第一轮喝过就没有看到了。他在莱拉身边的表现常常惹来船员们的取笑,他的敏感被误解为羞怯、爱慕,甚至害怕——也许害怕是有的,多少有一点,但即使害怕,也是明智的表现。莱诺斯害怕莱拉,如同兔子害怕猎犬。普通人害怕暴风雨之后的闪电。

他打了个寒颤,忽然觉得很冷。

他的平衡感一直非常敏锐。如果力量再强上那么一点,他本来可以成为牧师。他知道什么时候是正常的——那种美妙的感觉,就像寒冷时节的暖阳——他能分辨aven——比如莱拉,她古怪的过去和更为古怪的力量——他知道什么时候事情不对劲。

此时此刻就不大对劲。

莱诺斯抿了一口麦酒,壮起胆子——琥珀色酒水的表面映着他紧皱的眉头——随后站起身来。夜峰号的大副看到他,也站起身来(斯特罗斯知道他的事迹,而且不像其他船员那样说他怪里怪气的、太过迷信,斯特罗斯相信他。至少不是特别怀疑他)。

莱诺斯半路上感到头晕,昏昏沉沉的,异样的感觉犹如绳索一般拽着他。不等他走到门口,酒馆的窗外传来一声尖叫。

“河里有什么东西!”

“是啊,”塔维回答,“巨大的水上竞技场。整整一周都在那里。”

但莱诺斯继续前进。他推开门,冷风突然灌进来,吹得他动弹不得。

街上比以往冷清多了,有一批人刚刚跑出来观望。

莱诺斯脚步不停,斯特罗斯紧随其后。他绕过街角,看到了夜市,那里的人群正在朝着河岸移动,涌向红色河水,就像船上零散的货物。

他向前挤去,心脏跳得厉害,因为体形瘦削,他在人群中穿梭自如,而魁梧的斯特罗斯不断地被人阻挡。就在那里,就在前头,艾尔河的红色光芒,还有……

莱诺斯停下脚步。

河面有什么东西在扩散,如同水上的浮油,阻隔了光芒,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黑色的、闪亮的、异样的东西。黑暗漂向河岸,冲刷着冬季的枯草和石道,波浪来而复去,留下了色彩斑斓的条纹。

眼前的景象拽着莱诺斯的手脚,就像重力一样,他发现自己正在迈步,便强行转移视线,逼迫自己停下来。

在他右边,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走向河边。莱诺斯试图拉住他的袖子,但那人已经过去了,一个女人跟在他身后。周围的人,有的踉跄后退,有的向前冲撞,而莱诺斯动不了,他费尽力气只能留在原地。

“站住!”一个卫兵大喊,那个走过莱诺斯身边的人单膝跪地,伸出了手,仿佛要触碰水面。实际上,是河水触碰了他,黑水形成一只手,抓住男人的胳膊,将他拉下水。尖叫声此起彼伏,盖过了水花声,那人挣扎了一下便落水了。

人们退缩了,闪亮的水面逐渐平静,悄然无声,似乎在等待那人——或者他的尸体——浮出来。

“让开!”另一个卫兵一边下令,一边挤上前来。他刚刚来到岸边,落水的人就出现了,吓得卫兵连连后退。那人既不喘息,也不急于挣脱河水的束缚,而是平静而缓慢地行动,仿佛是从浴池里出来。他爬上岸边,毫不在乎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围观的人群吸着气,窃窃私语。他浑身都在滴水,水滴干净而清澈,但当它们在石地上积聚成池,便闪着光芒,开始移动了。

斯特罗斯按着莱诺斯的肩膀,紧张不安,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河边的男人身上。那人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他的眼中阴影流转,如同缭绕的烟雾,他褐色的皮肤上血管凸显,化作一条条黑线。但最让莱诺斯害怕的是他狂热的笑容。

那人张开淌水的双臂,放声高呼:“国王驾到。”

他仰头大笑,周围的黑暗爬上河岸,雾气盘旋,如同无数手指,纷纷伸向街道。人群陷入了恐慌,那些看清楚了的人慌忙后退,结果被身后的人挡了去路。莱诺斯扭头寻找斯特罗斯,结果不见他的踪影。岸边又传来一声尖叫。不远处,有人重复刚才的那句话,是一个女人,然后是一个孩子。

“国王驾到。”

“国王驾到。”

“国王驾到,”一位老人双目放光,“他天威赫赫。”

莱诺斯试图离开,然而街上乱成一团,人们都挤在阴影的边缘。大多数人在挣扎,但有一部分人的视线离不开黑色的河流。他们呆若木鸡,被闪光的波浪震慑,被奇妙的重力吸引。

莱诺斯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黑暗和疯狂,他磕磕巴巴地向无名的圣徒祈祷,两条长腿向前迈了一步。

又一步。

他的靴子陷进了河边松软的泥土,他的思想逐渐平静,视野越来越窄,眼里只有令人着迷的黑暗。在理智的边缘,他听见蹄声如雷,然后有一个声音传来,就像一把利刃划破了混沌。

“后退!”有人大喊,莱诺斯眨了眨眼,跌跌撞撞地离开岸边,险些被一匹皇家战马踩在蹄下。

魁梧的战马扬起前蹄,但吸引了莱诺斯目光的是马背上的骑手。

安塔芮王子跨坐于鞍上,衣冠不整,深红色的外套敞开着,裸露的皮肤上有一道血迹,一块形态复杂的疤痕。紧紧跟在黑眼王子身后的,是莱拉·巴德。

“该死的畜生。”她翻身下马时差点跌了一跤,嘴里骂骂咧咧。凯尔·马雷什——Aven Vares——轻松地一跃而下,衣袂飘荡,单手按着莱拉的肩膀,莱诺斯不明白他是担心自己还是莱拉站不稳。巴德的眼睛——其中一只绝对有问题,闪着玻璃的光泽——扫视着人群,最后落在莱诺斯身上。她勉强苦笑了一下,忽然有人尖叫。

附近有个女人瘫在地上,一团阴影裹着她的腿。她伸手去抓,手指径直穿透雾气。莱拉冲了过去,但安塔芮王子先到一步。他召来一阵风,企图驱散黑雾,发现毫无效果,他拔出匕首,在手掌上划了一道新鲜的伤口。

他跪了下来,手掌悬在河水和女人之间的阴影上。

“As Anasae。”他命令,然而只有鲜血附近的黑雾散开了。空气震颤,好似笑声,阴影渗进女人的腿,使其发黑,然后侵入血管。

安塔芮咒骂着,女人浑身战栗,惊恐地抓着他受伤的手。鲜血沾满她的手指,莱诺斯看见阴影突然退缩,离开了宿主。

凯尔·马雷什低头凝视着两人的手接触的地方。

“莱拉!”他喊道,而她已经看到了,匕首握在手中。鲜血在她皮肤上喷涌,与此同时,她冲向河边的一个男人,赶在阴影得逞之前抓到了对方。阴影再次退缩。

安塔芮——不,两个安塔芮,莱诺斯心想,那一定就是巴德的身份——开始伸手去抓身边的每一个人,染血的手指擦过他们的手和脸。但对于那些已经中毒的人,鲜血不起作用——他们咆哮着,将其当成污秽一样抹去——不等他们赶到,又有两个人倒下了。

安塔芮王子气喘吁吁地转过身,观察着人群的规模。他不再挨个儿拯救,而是高举双手,十指张开。他嘴唇翕动,鲜血在空中聚拢,形成一个球。莱诺斯想起了艾尔河及其红色的光芒,那是魔法的血脉,搏动不止,生机勃勃。

凯尔猛地一抬手,血球升到了惊慌失措的人群头顶,接着——

莱诺斯看到的只有这么多,因为阴影扑向了他。

漆黑如夜色的手指蜿蜒而来,迅猛如蛇。他无处可逃——安塔芮还在施法,莱拉距离太远——于是莱诺斯屏住呼吸,开始祈祷,那是暴风雨肆虐之时,他在奥尔尼斯学会的。他闭上眼睛,在阴影扑上来的时候,祈祷平静。在它们涌过皮肤——既冷又热——的时候,祈祷平衡。在它们于脑海中低语,声音轻如岸边的潮汐时,祈祷安宁。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让我——

一滴雨水落到他头上,又一滴落到脸颊,然后阴影退缩了,喃喃低语也随之而去。莱诺斯眨了眨眼,颤抖着吐了口气,发现雨是红色的。在他的周围,无数晶莹的露珠洒在人们脸上和肩头,渗进外衣、手套和靴子里。

不是雨,他恍然大悟。

是血。

在红色的血雾之中,街上的阴影消散了,莱诺斯望向安塔芮王子的时候,发现他已是精疲力竭。他暂时挽救了局面,然而远远不够。黑魔法换了目标和形态,从一个拳头变成摊开的手掌,阴影的手指直插陆地。

“圣徒啊。”王子骂道。蹄声隆隆,一队皇家侍卫抵达河边,纷纷下马,巴德在全副武装的士兵当中来去如风,把指尖的鲜血抹到他们的盔甲上。

“把中毒的人集中起来。”凯尔·马雷什下令时,已经动身走向自己的坐骑。

那些可怜人不急于逃跑,也不发动攻击,就站在那里,笑嘻嘻地说什么有一位阴影国王在他们耳边低语,告诉他们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必将是什么样子,他奏响了他们的灵魂,向他们展示国王真正的力量。

安塔芮王子翻身上马。

“别让任何人靠近河岸。”他大喊。莱拉·巴德也爬上马鞍,抱着他的腰,面色不悦。莱诺斯晕晕乎乎地站在那里,看着王子猛踢马肚子,两人消失在伦敦的街道上。

他们必须分头行动。

凯尔当然不愿意,但是都城太大了,而且雾气扩散的速度太快。

他带着马上路,因为莱拉拒不骑马——今晚多的是死法。

“莱拉。”他喊道。她以为凯尔要批评她,命令她返回王宫,然而,他只是拽着她的胳膊说:“当心。”两人额头贴着额头,他继续说道,声如蚊蝇:“千万当心。”

过去的几个钟头里,她见识了凯尔的多种形象。心智崩溃的男孩。悲痛欲绝的兄弟。毅然决然的王子。现今的凯尔不是其中任何一种形象,而是它们的集合体。他亲吻她的时候,她尝到了痛苦、恐惧和孤注一掷的希望。他策马离开,前去夜市,化作夜色中的一道苍白闪电。

莱拉徒步走向附近的人群。

夜寒如水,人们本不该出门,但大赛的最后一日,也就意味着庆祝的最后一夜,全城的人都进了酒馆,热热闹闹地欢庆Essen Tasch的落幕。随后,人群涌到街上,一部分被河边的乱象所吸引,大多数人丝毫没有察觉,喝着酒,哼着歌儿,走得七歪八扭。

他们没有注意到伦敦的心脏不再闪烁红光,雾气正四处扩散,直到他们身陷险境。莱拉跑进他们当中,匕首划过胳臂,因为过于兴奋,她感觉不到疼痛。鲜血流到手中,她甩了甩手,一股股红线划过天空,沾在人们身上。狂欢的群众惊呆了,到处寻找作案者,但莱拉很快跑开了。

“快进屋子,”她边跑边喊,“锁好门。”

然而,紧闭的房门和窗户阻挡不了剧毒的夜色,很快莱拉就开始拍打房门,对付屋子里的黑暗。远处传来垂死挣扎的惨叫。还有缴械投降的笑声。

虽然她头晕目眩,脑筋仍在飞快地转动。

她的阿恩语本来就不够流利,随着失血越多,情况也越糟,最后她从“城里出现了怪物,在雾气中移动,我来帮你们……”简化为一句“站住”。

大多数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她,不清楚是因为她浑身浴血,还是破碎的眼球,或者满头大汗的样子所致。她不在乎。她马不停蹄。失败是注定的,一切都是徒劳,阴影移动的速度是她的两倍,而且她一直想要放弃,到此为止,省点力气——只有傻瓜明知道不能赢,还要继续战斗——但凯尔还在努力,她绝不能在他放弃之前就罢手,于是她咬着牙坚持下去。

她转过街角,发现一个女人躺在那里,白色的裙子铺在冰冷的石地上。她缩成一团,抱着脑袋,抵抗体内那股可怕的力量。莱拉跑上前去,伸出手,不等她摸到对方,女人突然不动弹了。她停止了挣扎,呼出的白气悬在面前,整个人懒洋洋地躺在石地上,伸展四肢,无视刺骨的寒冷,然后她笑了。

“我能听见他的声音,”她欣喜若狂地说,“我能看见他的美丽。”她转头面对莱拉。阴影在她的眼睛里游移,如同田野上空飘浮的云团。“我让你看看。”

女人毫无征兆地蹦了起来,扑向莱拉,扼住她的咽喉。她同时感到了滚滚热浪和刺骨的寒意,欧沙朗的黑魔法企图破门而入。

然而没能得逞。

女人猛地缩了回去,像是被烤焦了,莱拉狠狠地一拳打在她脸上。

女人瘫在地上,昏迷不醒。好事。如果她真的被附身,刀子也阻挡不了她,更别说是拳头了。

莱拉直起身子,感到魔法横扫而过,环绕在周围。她总觉得黑暗有一双眼睛,观察着她。

聚精会神。

“出来,出来。”她耍着手里的刀子,轻声喊道。阴影动摇了。“怎么了,欧沙朗?害羞了?没了身体,不敢见人了?”她缓缓绕圈,“是我*死了欧什卡。是我把凯尔救了回来。”刀刃在她指间旋转,散发出一种不属于她的冷静气场,周围的黑暗颤抖着聚拢在一起,逐渐形成手脚和面孔,还有一双眼睛,犹如黑夜的寒冰,然后——

不远处,有马儿在嘶鸣。

还有喊声——不是抵抗毒雾时那种痛苦的叫声,而是深感挫败的喉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莱拉穿透阴影,跑向喊声传来的方向。

跑向凯尔。

她最先看到的是他的战马。失去骑手的马儿迎面而来,腹部有一道浅浅的割伤。

“该死。”她骂道,一时间难以决定是拦住战马还是躲开。最后她躲开了,放它离去,然后一路狂奔。她追踪着凯尔的魔法气息——玫瑰花、泥土和树叶——找到了被包围的凯尔,包围他的不是欧沙朗的黑雾,而是人,三个带着武器的人。一把刀。一根铁棍。一根木棒。

凯尔好歹还站在那里,捂着肩膀,面色惨白。看样子他流了太多血,站着都不容易,更别说对付暴徒了。等她走近了,才认出其中一个人是塔维,她在夜峰号上的同伴,另一个人是在大赛前夕的选旗之夜扮演凯梅拉夫的人。还有一个人身披盔甲和斗篷,是王宫里的侍卫,手握半截残剑。

“听我说,”凯尔说道,“他征服不了你们。你们有能力反抗。”

几个人五官扭曲,或欢喜,或诧异,或迷茫。他们开口时,发出的是自己的声音,不是欧沙朗在天台上发出的双重声音,但他们轻快的吐词、单调的发音令她不寒而栗。

“国王想要你。”

“你逃不出国王的掌心。”

“跟我们走。”

“过来,跪下。”

“过来,求饶。”

凯尔浑身一凛,咬紧牙关。“转告你们的国王,他得不到这座城市。你们去告诉他——”

手持木棒的男人出手了,对准凯尔的肚子打去。他凌空接住,木头光芒一闪,在他手中烧成了灰。包围圈不复存在,塔维扬起铁棍,侍卫迈步上前,但莱拉已经跪下,手掌按着冰冷的地面。她回忆着凯尔使用过的咒语,使上了全身的力气。

“As Isera。”她念道。结冰。

掌底立刻产生了冰,在地上飞速推进,转眼就爬上了他们的身体。

莱拉缺乏凯尔的控制力,不能操纵冰的去向,好在他发现莱拉施法,立刻闪到一边,冰擦过他的靴子,随即融化,没有为难他。其他人都被冰裹得严严实实,阴影仍在眼中流转。莱拉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眼冒金星,施法耗尽了她血管里的最后一丝力量。

不知哪里又传来一声尖叫,凯尔迈了一步,膝盖突然一软,他及时地扶着墙壁。

“够了,”莱拉说,“你都站不稳了。”

“你可以治好我。”

“用什么治好你?”她指着身上的瘀青和伤痕喊道,“我们不能继续下去了。就算我们身上的血流干了,对整座城市来说都是九牛一毛。”她干巴巴地笑了一声,疲惫不堪,“你知道我一向险中求胜,但这也太过头了。毫无胜算。”

败局已定,除非他看不出来——但他看出来了。他的眼神、他咬紧的牙关、面部线条,无不证明他心里清楚。他心里清楚,但不能听之任之。不能投降。不能后退。

“凯尔。”她柔声说道。

“这是我的城市,”他说话时抖如筛糠,“我的家。如果我保护不了……”

莱拉悄悄地摸向一块松动的石头。她绝不允许他自*。经历过那么多艰难困苦,不能一死了之。如果他不听劝——

马蹄声响起,须臾,四匹马绕过街角而来,骑手都是皇家侍卫。

“凯尔大师!”带头的喊道。

莱拉认出了来人,是指派给凯尔的一名侍卫,年纪较长。他扫了莱拉一眼,显然不清楚如何称呼她,索性装作没看见。“牧师们已经在施法保护王宫,请您即刻返回。国王的命令。”

凯尔的表情异常难看,似乎就要辱骂国王了。但他终究只是摇摇头。“现在不行。我们正在尽可能地挽救市民,但我们目前还没有找到牵制阴影和保卫都城的办法——”

“太迟了。”侍卫插嘴。

“你什么意思?”凯尔问。

“先生。”后面的一个人摘下头盔,说道。莱拉认识他。哈斯特拉。一名年轻的侍卫。他嗓音轻柔,但面色阴沉。“结束了,先生,”他说,“都城已经沦陷。”

都城已经沦陷。

凯尔走过街道,登上宫前台阶,在走廊里穿行,满脑子都是哈斯特拉的话。不可能是实话。

不可能是真的。

还有那么多人在抵抗,谈何沦陷?

凯尔闯进了冠厅。

大厅灯火璀璨,可谓富丽堂皇,极尽奢华,但气氛全然不同。之前在天台参加舞会的魔法师和贵族们如今挤在大厅中央。王后带领侍从们拿来水碗和沙袋,牧师们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绘制增强效果的符文,还在每一面墙上施加保护咒。索尔-因-阿尔殿下背靠柱子,神色冷峻,柯尔王子和柯拉公主坐在台阶上,看样子吓得不轻。

他看见马克西姆国王在高台上——身披金箔的乐师每晚都在那里演奏乐曲——与提伦大师和戍卫队长商议。

“您说都城沦陷了是什么意思?”凯尔气呼呼地走过去。他知道,血迹斑斑的双手和赤裸的胸膛,使他看起来疯疯傻傻的。但他不在乎。“为何召我回来?”提伦试图阻拦,但凯尔强行挤了过去。“您有计划吗?”

“我的计划,”国王心平气和地说,“就是不让你送命。”

“已经有效果了。”凯尔怒气冲冲。

“什么有效果了?”马克西姆问,“血洒伦敦吗?”

“如果我的血能够庇护他们——”

“你能庇护多少人,凯尔?”国王问,“十个?二十个?一百个?城里有好几万人。”

凯尔仿佛回到了白伦敦,脖子被套得死死的。无助,绝望。“这样做——”

“远远不够。”

“您有更好的主意吗?”

“还没有。”

“那么,圣徒啊,让我去做力所能及的事!”

马克西姆按着他的肩膀。“听我说,”国王压低声音,“欧沙朗的优势是什么?他的弱点是什么?他对我们的人民做了什么?可以消除吗?你忙着英勇献身,有多少问题你忘了提出来?你毫无计划。毫无策略。你不是在敌人的盔甲上寻找缝隙,以便你一刀插进去。你不是在寻求反击的机会,而是跑出去乱打一气,甚至伤不到对方一根寒毛,因为你浪费了每一滴珍贵的血去保护其他人,而我们还不知道如何击败这个敌人。”

凯尔浑身上下都绷紧了。“我跑出去是在庇护您的人民。”

“你庇护的人当中,又有十几个被黑暗擒获,”马克西姆的语气不带指责的意味,只有决绝,“都城已经沦陷,凯尔。没有你的帮助它就完蛋了,但并不是说你单枪匹马就能挽救它。”国王手上用力,“我也绝不能因此失去我的儿子们。”

儿子们。

马克西姆松开手,凯尔眨了眨眼,大受震动,怒气也消了。“莱醒了吗?”他问。

国王摇摇头。“没有,”他的目光越过凯尔,“还有你。”

凯尔扭头看到了莱拉,她正在刮去指甲里的血污,散乱的头发遮掩了碎裂的眼睛。听到国王的话,她抬起头来。

“你是谁?”国王问。

莱拉皱着眉头,正要回答,被凯尔打断了。

“这位是迪莱拉·巴德小姐。”

“是王室的朋友。”提伦说。

“我拯救过您的都城,”莱拉说,“两次。”她歪着头,荡开黑发,露出闪闪发亮的破碎眼睛。马克西姆不愧为国王,神色平静如常。他望向提伦。

“你跟我提过的就是此人?”

首席牧师点点头,凯尔禁不住好奇Aven Essen到底说了什么,提伦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的身份的。国王端详着莱拉,从她的眼睛看到血色的手指,然后做出了决定。马克西姆微微扬起下巴,说:“为在场的人染上血。”

那不是请求,而是国王对臣子的命令。

莱拉张开嘴,凯尔以为她要说些不敬的话了,但提伦突然按着她的肩膀,无论在哪里,这个动作都代表闭嘴,而莱拉听从了他的建议。

马克西姆退开了,提高嗓门,好让大厅里的所有人都能听见。他们都在听,凯尔发现,国王与安塔芮交谈时,好些脑袋都谨慎地转了过来。

“霍兰德关在牢房里。”几个钟头前,被关押在王宫底下的是凯尔。“我要你去跟他谈谈。关于敌人的情况,你要从他嘴里问清楚,”马克西姆面色阴沉,“不择手段。”

凯尔打了个寒战。

冰冷的触感。

脖子上的颈圈。

贴在铁架子上的破皮烂肉。

“陛下,”凯尔尽可能保持正常的语气,“遵命。”

★★★

凯尔的脚步声在地牢的台阶上回荡,每一步都带他远离明亮而温暖的王宫心脏。

小时候,莱最喜欢躲在皇家地牢里。地牢是在巨型石柱上开凿出来的,位于侍卫偏厅的底下,很少有人被关进去。据提伦说,地牢一度人满为患,那是阿恩与法罗交战期间,但如今已荒废。对皇家侍卫来说,地牢偶尔派得上用场,圣徒才知道他们用来做什么,不过每当莱哈哈一笑就跑掉,或者留下一张纸条——来找我——凯尔都会先去地牢找他。

那里永远是冷飕飕的,空气凝重,弥漫着石头的霉味,而他呼喊莱的时候总有回音——出来,出来,出来。莱擅长躲迷藏,凯尔更擅长找到他,游戏玩到最后,常常是两个男孩缩在牢房里,吃着偷来的苹果,打几把圣徒牌。

莱一直很喜欢下来,但凯尔认为,兄弟真正喜欢的是离开时爬上楼梯的过程,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摆脱周围的一切,抛弃阴暗潮湿的地牢,换上华贵的袍子,品味香茗,享受身为王子的幸福生活。

凯尔一直不喜欢牢房。

如今他更是痛恨。

每走一步,他的厌恶就增加一分,厌恶他被关押时的回忆,也厌恶取代他被关押的那个人。

头顶上笼罩着苍白的灯光,在铁器上闪耀,在石头上漫射。

四个全副武装的卫兵守在最大的一间牢房对面。凯尔当时也被关在同一间。他们手持兵器,死死地盯着铁栅栏里的人。凯尔注意到卫兵们的眼神,那是一种充满恶意的瞪视,他知道有些人也想要这样看他。只有恐惧和愤怒,毫无尊敬。

白伦敦的安塔芮坐在靠里的石凳上,手铐脚镣固定在墙上。他的双眼被一块黑布蒙得死死的,但凯尔从他细微的肢体动作和头部的歪斜判断,霍兰德是醒着的。

从天台到牢房的路程不远,但卫兵们下手不轻。为了搜身,他们剥了他的上衣,新鲜的瘀伤顺着下巴延伸到腹部和胸脯,白皙的皮肤记录了虐待的痕迹,尽管他们已经仔细地清洗过。似乎断了几根手指,而胸脯起伏时隐隐颤抖,则说明可能断了几根肋骨。

面对霍兰德,凯尔再次惊讶于此人的变化。霍兰德肩宽体阔,腹肌紧实,面无表情,这些都依然如故。而那些新近才有的特征——霍兰德脸颊的颜色、青春的活力——被欧沙朗在逃窜时一并带走了。除开瘀伤,安塔芮的皮肤呈灰白色,头发也不是他短暂称王时富有光泽的乌黑,甚至不是凯尔熟悉的淡淡的炭色——如今有银丝夹杂其间。

霍兰德仿佛困在了双重人格之间,诡异的状态令人不安。

他的肩膀抵着冰冷的石墙,似乎并不觉得寒冷。凯尔看到了阿索斯·戴恩的控制咒,支离破碎地刻在安塔芮胸前——凯尔用铁杆戳穿了他的胸膛,将其破坏了——然后看到了霍兰德身上的网状伤疤。伤疤排列有序,有条不紊,似乎是施害者故意为之。凯尔对安塔芮强大的恢复能力相当有信心。留下这样的伤疤,说明伤口非常之深。

最终,是霍兰德打破了沉默。因为蒙着眼睛,他看不见凯尔,但他肯定知道来者是谁。年长的安塔芮开口时,带着鄙夷的语气:“你是来报仇的吗?”

凯尔缓缓地吐了口气,稳住心神。

“退下。”他示意卫兵们。

他们迟疑不决,目光在两个安塔芮之间游移。一名卫兵不假思索地离开,还有两人表现得忐忑不安,有一个人似乎很不愿意错过眼前的一幕。

“国王的命令。”凯尔警告道。他们终于退下了,盔甲哐啷作响,脚步声越来越远。

“他们知道吗?”霍兰德活动着受伤的手指。他的声音不是欧沙朗的,而是熟悉的、沙哑的,“知道你抛弃了他们,自愿来到我的城堡吗?”

凯尔一抖腕子,霍兰德身上的锁链收紧了,迫使他贴在墙壁上。然而这一举动什么都没能改变——霍兰德依旧语气冰冷,毫无畏惧。

“这么说他们不知道。”

尽管霍兰德蒙着眼睛,凯尔还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他乌黑的左眼盯着凯尔乌黑的右眼。

他尽可能以国王的口气说话。

“关于欧沙朗的情况,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霍兰德微微一笑,露出牙齿。“然后你就放我走吗?”他讽刺道。

“他是什么东西?”

令人压抑的沉默袭来,就在凯尔以为必须让霍兰德吃点苦头的时候,他给出了回答:“欧沙克。”

凯尔知道这个词。是白伦敦通用语中恶魔的意思,但本义是实体化的魔法。“他的弱点是什么?”

“我不知道。”

“怎么才能阻止他?”

“没办法,”霍兰德拽了拽锁链,“这下我们扯平了吗?”

“扯平?”凯尔吼道,“就算我不计较孪生戴恩统治期间你所施的暴行,也改变不了你释放了欧沙克的事实。你企图对红伦敦不利。你引诱我去你的城市。你束缚我,折磨我,设计隔离我的魔法,你的行为差点害死了我兄弟。”

他扬起下巴。“只要值得付出——”

“不值得。”凯尔厉声说道。他开始踱步,既暴怒又疲惫,浑身疼痛,精神却极度亢奋。

至于霍兰德,平静得叫人抓狂。仿佛他不是被铐在墙上。仿佛两人在寝宫里谈话,而不是在隔着铁栅的牢房内外。

“你想要什么,凯尔?要我道歉吗?”

他的脾气终于爆发了。“我想要什么?我想要消灭你释放的恶魔。我想要保护我的家人。我想要拯救我的家园。”

“我也一样。我非做不可——”

“不,”凯尔吼道,“孪生戴恩统治时,你或许是被强迫的,但这一次,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你选择释放欧沙朗。你选择成为他的宿主。你选择给他——”

“生活不是由选择组成的,”霍兰德说,“是由交易组成的。有的好,有的坏,但都有代价。”

“你的代价是我的世界的安全——”

霍兰德突然冲向前来,锁链绷直了,但他的嗓门没有提高,浑身肌肉紧绷。“你以为你的伦敦在黑暗降临的时候做过什么?在欧沙朗的魔法吞噬了他的世界,即将威胁到我们的世界的时候?你们为了自保,以我们的世界的安全为代价,锁上大门,把我们困在狂暴的潮水和岩石之间。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凯尔的无形之力裹挟着霍兰德的头颅,抵在墙壁上。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和张开的鼻孔,是他感受到痛苦的唯一迹象。

“仇恨的力量太强大了,”霍兰德咬着牙关说,“你可要把握好了。”

一时间,凯尔充满渴望。他渴望继续下去,渴望听见骨头碎裂的响声,渴望知道他能否摧毁霍兰德,就像在白伦敦时霍兰德摧毁他一样。

但凯尔知道,他不能摧毁霍兰德。

霍兰德已经被摧毁了。他看得出来,不是因为那些伤疤,而是说话的方式、承受痛苦时的无动于衷,无论什么样的痛苦,他已经习以为常。霍兰德在欧沙朗出现之前就形同行尸走肉,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想,什么都可以失去。

忽然之间,凯尔加大了力度——凭借愤怒和恨意——感到霍兰德的骨头在重压之下*。

然后他强迫自己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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