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涟和蒋玉菡都是正直、正派的人物,但他们在纨绔子弟的眼光中,是可以戏弄的游戏人生的同类。因为性格和智慧的不同,两人在历受人生曲折后的结局也有极大的不同。
处事应该建筑在深思熟虑的基础之上
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最喜欢串戏。
柳湘涟因父母早丧,缺乏必要的早期家庭教育,他对面临的社会无所适从。首先是没有人好好的安排他读书,督促他读好书。男孩子的天性,顽皮、好动、好玩,如果没有人监督甚至于责打,不少好动的男孩都不肯安静地读书,更不会认真复习、背书,感到读书太枯燥,不如到处奔跑游玩来得快活。
幼时喜欢体育活动的孩子,常常喜欢技击性的活动。柳湘涟酷好武术,是很自然的,也是很聪明的。古代有识见的知识分子都讲究文武双全。像大诗人李白、杜甫都练过武,能使剑射箭。柳湘涟练出一身武功,对他成年后闯荡江湖极有好处。
他还酷爱文艺,不仅善于吹笛弹筝,还喜欢唱戏。他最喜串戏,且串的都是生旦风月戏文,也即喜欢演唱表现年轻男女爱情的戏曲。
柳湘莲
这样的事例是很多的,不少富贵人家的子弟,从小在家里欣赏过许多好戏,就像贾府一样,吉庆日子和平时高兴的时候,一定要看戏,甚至连看几天。好的戏,极有魔力,唱腔的动听、表演的动人,达官贵人极度入迷,就经常通宵达旦地看,他们的子女年轻,记性好,多看了就自然记住不少,甚至也会唱和演。有的还请人专门教授,终身拍曲(唱昆曲)。像著名红学家俞平伯先生,到老年时,兴致来了,常常拍曲,唱《牡丹亭》中的名曲等等。不少人嗓子好,扮相好,一般的专业演员还远不及他们呢。像著名诗人徐志摩的夫人陆小曼,本是美人,演唱昆曲,令人倾倒,胡适等大知识分子也纷纷与她交游,非常爱恋她的出众才华。当年的大批日本留学生如李叔同、欧阳予倩等在日本演西方话剧,自娱自乐。欧阳予倩后来索性下海演唱京剧,他演青衣(京剧的女主角)与梅兰芳齐名,时称“南欧北梅”。这些人业余唱戏,有这样高度的艺术修养,在当时也令人钦羡,何况我们后人。
所以柳湘涟喜好音乐和戏曲,日子过得很快活潇洒。可是他也有富家子弟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的恶习,过着堕落的生活,未免虚度青春。他不事生产,随意挥霍,所以父母留下的家产很快就消耗完了,成为穷愁潦倒的流浪汉了。
如果柳湘涟索性像蒋玉菡一样唱戏,自己养活自己,还可添增家产,自食其力,也是很不错的一种生活。虽然在封建社会中,戏子被人看不起,而柳湘涟的行径,已与戏子的地位无异。因他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他身份的人,都误认他是优伶一类。而像薛蟠这样的纨绔子弟更误认他是风月子弟,即出卖色相的男妓了。
柳湘莲与宝玉、秦钟等交厚。酷好男风的薛蟠也一心想要与他相交,恨没有个引进,这日可巧在宴席上遇见,就求他串了两出戏。柳湘莲唱完戏下来,薛蟠移席和他一处坐着,问长问短,说此说彼,情景非常不堪。柳湘莲恼恨之下,就骗他到远处僻静的地方,狠打了他一顿,给了他一个教训。(第四十七回)
这件事无可无不可,薛蟠是个没有头脑的糊涂人,如果放他过去,也无所谓,如果觉得受到了侮辱,因一时之怒,打薛蟠一顿,也没有严重后果。
柳湘莲在尤三姐的问题上,因一时的一念之差,就坏了大事。他起先很爽气地答应贾琏的做媒,同意娶尤三姐,达到了他要娶一个大美人的目的。可是他又受惑于流言蜚语。柳湘莲后来与宝玉相会,如鱼得水。湘莲因问贾琏偷娶二房之事,又路上遇到贾琏,贾琏为他做媒之事,宝玉笑道:“大喜,大喜!难得这个标致人,果然是个古今绝色,堪配你之为人。”湘莲听了这话,竟然无端起疑,问道:“既是这样,她那里少了人物,如何只想到我。况且我又素日不甚和他(指贾琏)厚,也关切不至此。路上工夫忙忙的就那样再三要来定,难道女家反赶着男家不成。我自己疑惑起来,后悔不该留下这剑作定。所以后来想起你来,可以细细问个底里才好。”宝玉道:“你原是个精细人,如何既许了定礼又疑惑起来?你原说只要一个绝色的,如今既得了个绝色便罢了。何必再疑?”湘莲道:“你既不知他的来历,如何又知是绝色?”宝玉道:“他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我在那里和她们混了一个月,怎么不知?真真一对尤物,他又姓尤。”湘莲听了,跌足道:“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忘八。”宝玉听说,红了脸。湘莲自惭失言,连忙作揖说:“我该死胡说。你好歹告诉我,他品行如何?”宝玉笑道:“你既深知,又来问我作甚么?连我也未必干净了。”湘莲笑道:“原是我自己一时忘情,好歹别多心。”宝玉笑道:“何必再提,这倒是有心了。”
柳湘莲将贾府一网打尽,说他们全不干净,连宝玉也未能漏网。他贸然怀疑尤三姐的清白,宝玉的答话也不负责任的低毁尤三姐,将尤三姐送上了死路。
柳湘莲主意已定,便一径来找贾琏。贾琏正在新房中,闻得湘莲来了,喜之不禁,忙迎了出来,让到内室与尤老相见。湘莲只作揖称老伯母,自称晚生,贾琏听了诧异。吃茶之间,湘莲便说:“客中偶然忙促,谁知家姑母于四月间订了弟妇,使弟无言可回。若从了老兄背了姑母,似非合理,若系金帛之订,弟不敢索取,但此剑系祖父所遗,请仍赐回为幸。”贾琏听了,便不自在,还说:“定者,定也。原怕反悔所以为定。岂有婚姻之事,出入随意的?还要斟酌。”湘莲笑道:“虽如此说,弟愿领责领罚,然此事断不敢从命。”贾琏还要饶舌,湘莲便起身说:“请兄外坐一叙,此处不便。”那尤三姐在房明明听见。好容易等了他来,今忽见反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贾琏说退亲,料那贾琏必无法可处,自己岂不无趣。一听贾琏要同他出去,连忙摘下剑来,将一股雌锋隐在肘内,出来便说:“你们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并鞘送与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当下唬得众人急救不迭。尤老娘一面嚎哭,一面又骂湘莲。贾琏忙揪住湘莲,命人捆了送官。尤二姐忙止泪反劝贾琏:“你太多事,人家并没威逼她死,是她自寻短见。你便送他到官,又有何益,反觉生事出丑,不如放他去罢,岂不省事。”贾琏此时也没了主意,便放了手命湘莲快去。湘莲反不动身,泣道:“我并不知是这等刚烈贤妻,可敬,可敬。”湘莲反扶尸大哭一场。等买了棺木,眼见入殓,又抚棺大哭一场,方告辞而去。
柳湘莲没有深思熟虑,贸然退亲,害死了尤三姐,也害苦了自己。
柳湘莲在郊外破庙中,梦见尤三姐来痛泣告别,醒后心中更其痛苦。看到面前坐着的一位瘸腿道士,问他“此系何方?仙师何号?”道士笑道:“连我也不知道此系何方,我系何人,不过暂来歇足而已。”柳湘莲听了,冷如寒冰彻骨,便挥剑削去头发,随那道士而去,从此不知所终。(第六十六回)
柳湘莲是一个负责任的男子汉。他感到对不起尤三姐,决定用一生的光阴来赔偿尤三姐对自己的信任和期望。
一个人万念俱灰,尤其是在情场上的万分失意,或者因自己的过错害了人家的性命,往往会陷入痛苦到绝望的境地,这时皈依宗教,是常有的事。
两种挫折的两种结果
蒋玉菡比柳湘莲聪明的多了。
蒋玉菡是个表演艺术家,在封建社会中地位低贱,被称为“戏子”。他艺名琪官,唱小旦。他与宝玉一见如故,当场就交换友谊的信物:蒋玉菡赠宝玉茜香国女王所贡的大红汗巾,宝玉身边没有带着适当的礼物,情急中,将松花汗巾相赠。宝玉的这条汗巾,是袭人的,他回家后,袭人知道此事,还很不高兴。(第二十八回)
蒋玉菡送宝玉这么珍贵的礼品,是因为他是忠顺亲王所宠爱的伶人,这是得之于亲王府的贵重物品。
后来,因为某种原因,蒋玉菡逃离忠顺亲王府,忠顺亲王府的长史官认为宝玉与他交好,可能会藏到宝玉的贾府中,就来贾府同宝玉索讨,他对贾政说:“我们府里有一个做小旦的琪官,一向好好在府里,如今竟三五十日不见回去,各处去找,又摸不着他的道路,因此各处访察。这一城内,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说,他近日和衔玉的那位令郎相与甚厚。下官辈等听了,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启明王爷。王爷亦云:‘若是别的戏子呢,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官随机应答,谨慎老诚,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断断少不得此人。’故此求老大人转谕令郎,请将琪官放回。”
宝玉起先想要抵赖,说不认识此人,但这位长史官讲出宝玉和琪官交换汗巾一事,宝玉见他知道这个底细,就撑不住了,只得讲实话说:“大人既知他的底细,如何连他置买房舍这样大事倒不晓得了?听得说他如今在东郊离城二十里有个什么紫檀堡,他在那里置了几亩田地几间房舍。想是在那里也未可知。”这实际上是将蒋玉菡出卖了,讲出了他的下落。
像蒋玉菡这样才貌双全,演技高明的演员,忠顺亲王和他的家人当然爱不释手,平时给他的赏赐也必是丰厚的,他在外面客串唱戏,所得报酬也必是丰厚的。他绝不乱花钱,而是积攥起来,买房置地,准备过安稳的日子。
蒋玉菡
后来蒋玉菡物色妻子的时候,有人就介绍给袭人,媒人说:这蒋家现在有房有地,又有铺面,姑爷年纪略大了几岁,并没有娶过的,况且人物儿长的是百里挑一的。
蒋玉菡没有像柳湘莲那样,认为贾府中的人都是不干净的。即使袭人与宝玉有过性经历,他也不计较,只是看中袭人的人品、性格和气质。
蒋玉菡富于人生智慧,他年轻时靠相貌演技攥钱,心中则有计划地安排下半辈子的生活。旧时代有不少这样的演员。也有一些人在年轻风光时,见钱来得容易,就乱花,甚至堕落:赌博、嫖娼,甚至吸毒,到年老色衰,演不动戏了,最后沦落街头,穷饿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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