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周刊见习记者|王晓珊
对着无人问津的档口，卖猪肉的清远叔默默点燃一支烟抽了起来。清远叔皮肤黝黑，一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就堆在一起，像折扇一样，但是这把折扇最近都很少打开了。
广州小港市场、堑口市场的猪肉档口在猪瘟爆发后关闭了不少，但这些“猪肉佬”相信，困难只是暂时的，关了档也会重开。
今天刚传来消息，7日起至9月30日，广州将按低于市场价10%组织投放1600吨储备冻猪肉，随着国家密集出台措施，鼓励养殖生猪，稳定猪肉价格，会尽快渡过“猪周期”，回到正常的市场轨道。
猪肉卖不动了
9月4日，距离中秋节还有9天，以往这段时间是大家开始买肉囤货准备团圆的日子。
坐在富力·朗逸轩花坛旁边郑婆婆正为自己一段时间没吃上烧肉而黯然神伤。以前烧猪肉最贵的也只是23元一斤，现在需要三四十元才有一斤，她现在已经很少吃猪肉了，都是用鸡蛋代替肉来炒菜。
受非洲猪瘟的影响，近日全国各地生猪供应不足，猪肉价格迅速上涨。根据根据农业农村部信息中心数据，8月30日全国瘦肉型白条猪肉出厂价格指数达36.16，而在今年5月24日，该指数仅仅是20.13，3个多月时间上涨接近80%。
肉价的上涨无时无刻不牵动着老百姓敏感的神经。坐在小区聊天的老人家们七嘴八舌讨论着肉价，“今天猪肉又涨价了。”一位红衣奶奶满脸愁容地说道。“我还好一点，之前猪肉没大涨前我买了不少放在家里。”旁边一位身穿蓝色衣服的奶奶附和道。
但更多人是改变了吃肉的种类，从猪肉变成吃鸡肉、鱼肉。
与鸡肉、鱼肉摊前人头攒动的景象相比，位于广州市第五中学隔壁菜市场靓姐的猪肉摊前依然只有寥寥数人经过。靓姐见到熟客平静地打了声招呼，就自顾自得卖起肉来，脸上已没有平日里常有的活力。
猪肉价越涨越贵，靓姐的猪肉档销量却越来越低。已经将近中午11点，按理说这是以往居民买菜的高峰期，但是靓姐的猪肉档却还铺满了今天拿回来的猪肉。
靓姐自打2012年从老家湛江来广州卖猪肉，没碰到过这么冷清的日子。这种情形从今年7月开始出现，当时猪肉价格随着猪瘟疫情的加重开始爬坡，从以往的11元一斤涨到15、6元一斤，靓姐以为那时已经是困难时期，只是没想到后来肉价还会一路狂奔。
靓姐不禁回想起以往生意红火的日子，那时候档里每天拿两头猪都不够卖，每天赚到的钱除了满足自己家庭的日常支出以外，还让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但自从猪瘟爆发以后，自己的生意就只能保证日常支出。
同样担忧生意的还有在菜市场旁边超市内摆猪肉摊的胖哥。胖哥看了看档口挂着的纯肥肉，不禁叹了一口气。现在猪肉涨价，涨的是瘦肉、骨头的价格，像纯肥肉、猪肝、猪头、猪边料这些价格却稳如磐石，怎么都不动。
胖哥挪了挪妨碍到他的冰箱，默默算起了账：一头猪拿回来，除去猪血、毛发、大肠什么的，实实在在能卖的部位只有80%。以前拿猪6元一斤，现在拿猪差不多17元一斤，但肥肉还是卖2元一斤，边角料只能几毛钱贱卖。肉卖再贵也很难覆盖掉成本，想着亏掉的钱，胖哥就肉疼。
胖哥老家在汕尾，以前家里还是养殖户，2016年环保禁令的时候家里不养猪了就跟着现在的老板出来卖猪肉。老板说，在广州卖了十几年猪肉，猪周期一直都在，但是这次的猪价却是历来最高。
“猪周期”是供需不平衡导致的一种经济现象，指“价高伤民，价贱伤农”的周期性猪肉价格变化怪圈。循环轨迹一般是：肉价上涨——母猪存栏量大增——生猪供应增加——肉价下跌——大量淘汰母猪——生猪供应减少——肉价上涨，一般一个周期持续3-5年。
以往胖哥的档口拿回四头猪十一点多就可以收档，现在两头猪却要卖到十点多。
但只要能卖得完，胖哥觉得还略有安慰。不然剩下的亏本卖不甘心，就只能拿回家吃。想到这里，胖哥撇了撇嘴，卖猪的人都不怎么爱吃肉，最近胖哥已经吃到有些怕了。
胖哥开店吃猪肉吃到怕，但是在堑口市场摆摊的清远叔最近才开始拿肉营业。9月5日，在此之前时间休息了好几天的清远叔终于开门做生意，档口偶尔有顾客经过，但大多数都只是看一眼就离开了。清远叔守着自己诺大的档口无事可做，只能拿出手机刷起视频。
对于行人的反应，清远叔某种程度上也表示理解，他在广州卖猪肉已经30多年了，多少风浪没见过，但是猪肉价涨到今天将近30元一斤，清远叔也觉得是破了历史记录。
对此清远叔不胜唏嘘。以前生意火爆的时候一天3头猪瞬间就卖完，自己的档口都要雇2、3个人才忙得过来，自己只需偶尔出现一下，算算账就行。结果碰上猪瘟，这一年来生意不好，工人请不起了，自己只能下场给自己打工，而且大部分时间是坐着玩手机。
缘起猪瘟
此次的猪瘟来势汹汹，自2018年在辽宁沈阳出现后非洲猪瘟疫情迅速蔓延至全国除台湾外所有省级行政区。
如今，非洲猪瘟在中国爆发已逾一年，生猪存栏量因此大幅下滑。据农业农村部最新数据，与去年同期相比，今年7月份生猪存栏下降32.2%，能繁母猪存栏降31.9%。
与此同时，猪肉消费也受到了抑制。据农业部监测，1月至6月，集贸市场猪肉消费量同比下降12%，预计全年猪肉需求量减少约10%。
靓姐实实在在感受到这种影响。自2012年到现在，靓姐就开始在广州卖猪肉，卖了7年时间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以往猪肉最贵的时候也只是卖到11元，现在都已经涨到20多元，贵了将近一倍。
往日忙的时候靓姐要和老公两个人才兼顾得来，现在靓姐老公只管把猪拉回档口，之后就去干自己的事情。
想到这，靓姐的脸色不自觉地变得更难看些，随即转过头去和旁边档口的老板聊聊天，或许与同病相怜的人抱团取暖，才能打发一下闲暇的时间和心中的苦闷。
胖哥何尝不是这样？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烟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他不禁回想起以前家里养猪日子，胖哥小时候家里就是养猪户，鼎盛的时候家里一共养了3、40头猪，根本不愁没肉吃。后来2016年环保禁令出台，也因为父亲年纪大了也身体不好，家里才放弃了继续养猪。
如果家里还继续养猪的话，估计现在日子应该能好过一些吧。随即胖哥又觉得自己这个念头很可笑。当时查环保查得极其严格，虽然养猪的地是自己家的地，但是猪粪、污水没地方排，怎么可能继续养下去。
胖哥说的环保禁令，是2016年10月出台的《畜禽规模养殖污染防治条例》和《水污染防治法》的规定。原环保部和农业部出台了畜禽养殖禁养区划定指南，明确禁止建设养殖场或禁止建设有污染物排放的养殖场的区域为：饮用水水源保护区、自然保护区、风景名胜区、城镇居民区和文化教育科学研究区和其他依照法律法规规定应当划定的区域。同年11月，国务院印发的“十三五”生态环境保护规划，明确要求在2017年底前，各地全部关闭或搬迁禁养区内的养殖场。
当年因为生猪禁养、限养规定，很多小型养猪场都在那个时候关闭，导致现在只剩下大的养殖场在养猪。
想到这里，胖哥对猪瘟的恨不禁又多了几分。
祈愿降价
和隔壁档口聊天的靓姐聊了几句就聊不下去了，生意不好，大家都说不出几句欢喜话，心里只惦记着什么时候能卖完档里的猪肉。这时候，靓姐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档口，隔壁老板已经休息好几天了，今天依然没有出来开档。
现在开档只要猪肉不卖完都是亏本，开档只是亏档租，但开档卖不完可是连档租和拿猪钱一起亏。
其实，靓姐自己何尝不想休息呢？但她算了一笔账，发现自己还真不敢休息。自己租下的档口一个月要3000多元租金，这意味着一天至少要转上100多元才给得起档租。但若加上自己拿猪的成本价、小孩念书的学费、家庭生活的费用每天不赚到5、600元，她实在是不敢休息。
7月份，400个监测县生猪存栏环比减9.4%，同比降32.2%，全国规模以上生猪定点屠宰企业屠宰量1730.34万头，环比减1.6%，同比降11.3%。
靓姐盘算了一下，现在出栏的猪少，肉价肯定降不下来，猪肉贵的日子恐怕要持续到年底。
想到这里，靓姐狠狠地咬了咬牙齿，猪长大也要给点时间，为了家人，只能坚持下去。
农业部的数据显示，自去年8月份我国发生非洲猪瘟疫情以来，截至目前已及时处置非洲猪瘟疫情153起，扑*生猪119万头。
出栏生猪减少的影响席卷而来，9月5日，猪场拿猪又涨价了，清远叔想到这里就头疼。毛猪涨1、2元，猪肉就要卖到4、5元才能赚回本钱，但价格一涨顾客肯定更少了。
以往猪价便宜的时候，自己一天就能赚千把块钱，现在就是亏千把块钱，猪肉佬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
按照生猪生产规律，母猪从*到产仔需近4个月，仔猪出生到育肥猪出栏约需6个月。去年10月份开始的生猪基础产能大幅下降，再叠加上猪瘟，整个生猪市场供应量明显减少。
但好在清远叔在猪肉场打滚了这么多年，自己的猪肉销售渠道除了档口，还会帮酒楼送猪肉，算是补贴一下收入。只是现在猪肉价高，酒楼进货压力也大，拿货也不像以前那么多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店定期要交货，同时需要开店维护一下老顾客关系，才没钱赚的情况下还坚持偶尔开店。
一个顾客经过，问了扇骨多少钱，当听到清远叔说26元一斤的时候，顾客就放下手中的扇骨走开了。看着顾客远去的背影，清远叔只觉得无奈，顾客只觉得肉贵，却没想到猪肉佬每天为了拿猪有多艰辛。
现在能出栏的猪少，差不多每天去猪场拿猪的时候都会有人因为抢猪而动手，严重的时候还会打到头破血流。以往清远哥还会自己去猪场拿猪，现在因为有人打架、路途远、舍不得花路费，就让相熟的人帮自己留好猪送到店里。
清远叔不仅少出去拿猪，连以往很多和朋友的聚会也少去了，以前花钱看心情，现在花钱则要多想想自己能不能赚回来，能省则省。
为了应对非洲猪瘟对中国生猪养殖业造成的危机，政府方面正在大力出台养殖业扶持政策，破解养猪在制度方面的遭遇的条条框框。
8月21日，国务院召开常务会议，要求“确定稳定生猪生产和猪肉保供稳价措施”，还要求“地方要立即取消法律法规的生猪禁养、限养规定”。
清远叔只希望，国家出台相关补贴和鼓励养猪后，猪的供给数量能增加。自己消费降级的日子也能早点过去。
似乎是清远叔的祈愿得到回应，9月4日自然资源部再发通知，表示养猪场不需再办理建设用地手续。
胖哥想的没有清远叔想的那么长远。就在刚刚，一位熟客走进档口，二话不说把剩下的肥肉全部买走，胖哥对此还雀跃不已。
能卖完就好。他认识一对兄弟，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能卖7、8头猪，现在因为猪肉卖不动弟弟已经回老家好几个都不来了，只剩下哥哥苦苦经营档口。
自己能继续坚持还能卖完已经是很开心的事。但想起前段时间猪肉价一天涨2、3元的日子，胖哥只求不要再出现。
同样还在坚持的还有郑婆婆，她就想着猪瘟赶紧过去，自己能早日畅快吃肉，不用再“斤斤计较”烧肉的价格。
来源｜南都周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