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攻略》作者:八月薇妮

《饕餮攻略》作者:八月薇妮

首页模拟经营客官来碗汤更新时间:2024-05-01

《饕餮攻略》

作者:八月薇妮

简介:

卫大人平生所愿:办最难的案,弄最狠的人,当吏部尚书。

宿远炙平生所愿:弄卫玉,弄卫玉,弄卫玉!

此男主上得了沙场,下得了厨房,可狼可奶,爱了爱了

精彩节选:

黑云翻墨,白雨如珠,顷刻之间黄昏宛如雨夜。

抄手游廊的一侧已经漫浸了水,栏杆外的偌大芭蕉被风雨所摧,摇摇晃晃,喝醉的人般身不由己。

西南角的宝瓶门中,几道影子陆续走了出来。

她们忙着躲雨,又怕滑倒,顾不得出声,护着手中托盘,缩着颈子弓着背贴墙角而行。

小心翼翼地过了这道雨廊,到避风处,众人纷纷直了脖颈,只是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尖锐的哭叫声从墙外传过来,夹杂着隐隐的闷雷声,叫人心惊肉跳。

几人面面相觑,脸色却都是习以为常。

拍着身上的雨珠,其中一个嬷嬷小声道:“偏是这个天气来弄这事,也是会选日子。”

另一人说:“再不济姨娘是为了三小姐着想,要都像是四丫头,每日里疯疯癫癫,年纪小小就在外头混天混地,将来还不知怎样呢,先前仗着老爷疼爱,如今老爷的情形又不很好,以后只怕有的她苦头吃。”

旁边的冷笑:“倒也未必,四小姐那个脾气谁敢惹,听闻今儿在外头还跟人动了手,对方还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只怕是惹了祸不敢回来了。”

众人正嚼舌,忽然领头的一个呵斥:“还不住口,不看看到什么地方了。”

原来此刻他们已经走到了后院的一处门庭之外,里头女孩儿的哭叫变成了呜咽。

几个人鸦默雀静地进了门,小丫头扬声道:“奶奶,王嬷嬷到了。”

顷刻,一个身着对襟长衫头戴扁凤珠钗的妇人走了出来,秀美的脸上带着焦灼之色。

为首的那王嬷嬷躬身行礼:“奶奶,要用的东西都带来了。”

妇人抬眸瞅了眼众人手中所托之物,第一个是叠的齐整的蓝色裹布长条,共六条,三双尖而翘的极小的缎子鞋,精致而结实,并小小的睡鞋三双,形状跟尺寸都怪异的很,另外亦有针线,棉花,剪刀等物。

妇人一一看罢,幽幽地叹了口气。

王嬷嬷察言观色,满面堆笑道:“这一应的东西都齐全了,天儿凉日子又好的,奶奶怎么了?”

妇人道:“三丫头怕疼,不肯。”

王嬷嬷向着里屋看了眼,凑近一步:“叫奴婢说,早该给三姑娘行这礼了,多得是四五岁上就行的,如今已经八岁,再不弄可就晚了,奶奶可要心智坚决些,不能再心软心疼,好歹是为了姐儿以后能寻个好人家。”

妇人听到最后一句,慢慢地点了点头:“我也知道是这个理,只是被她哭的心乱。”

王嬷嬷道:“忍得一时苦,将来多得是享福的好日子。奶奶只管在外头,交给我们来就是了。”

另一个婆子插嘴道:“三姑娘从来最听话,今儿闹起来,怕不是跟四小姐学坏了,或听了什么撺掇。奶奶可不能由着她的性子,那才是害了她。”

妇人抬头看向她,那王嬷嬷也回头瞪了一眼,才又悄悄地说道:“话糙理不糙,大太太不在了,也没人管四小姐了,奶奶可不能让三姑娘学的……按理说若大太太在,早该给四姑娘也缠了起来。如今她只顾上天下地的撒野,就算生的再好,坏了名声,将来也没肯要的了,指定是进不了那高门大户、王侯公府的,哪里比得上三姑娘,有您给她算计着呢,谁有造化谁没造化横竖以后就知道了。”

丫鬟用水盆盛了热水来给女孩儿洗脚,里头的小女孩儿像是要被押上刑场的羊羔,被几个嬷嬷围着,压腿的压腿,摁手的摁手。粉嫩的脚趾往下掰,硬生生地要掰断骨头。

前院。

几把乌绸伞撑开,迅速向内院靠近。

正将进中门,急促的脚步声从侧边甬道响起,啪嗒啪嗒踩着水花的乱响。

撑伞的侍从们反应迅速,立刻将其中一人护卫在中间。

让众人惊诧的是,奔他们而来的是一道小小身影,踏水冒雨冲此处而来。

为防意外,一名侍卫作势拔刀,呵斥:“站住!”

那孩子全没提防,被惊的一个踉跄,脚下雨滑,重重跌倒在地。

就在这时,被围在中间那人微微地抬了抬手。

侍卫瞥见,即刻回刀后撤。

那人缓步走前几步,垂首看向地上的孩子。

此刻雪白电光掠过,把这一处院落短暂地照亮。

倒在地上的是个大概七八岁的女孩儿,头发散乱,浑身泥泞,脸上血渍跟污渍尚存,但就算如此狼狈,也能看出她原本是个美人儿,尤其是一双眼睛,被雨水浸润,乌溜溜的极为灵动。

女孩儿仰头望着面前之人。

那是个少年,容貌清秀,气质儒雅,他一手负在腰后,一手徐徐向前,手心向上,躬身。

女孩儿迟疑片刻,终于将手放在他的掌心,少年略微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旁边的内侍及时地把伞倾过来,伞下光线昏暗,他的双目却如星如月。

“你怎么了?”少年声音清朗,打量她悲悲惨惨的模样:“是……有人欺负你了?”

女孩儿从未见过他,但他的手心暖而可靠,令她不由自主地挺胸答道:“没,我打赢了!”她本能地回答了这句,又想起正事:“你是谁?我来找父亲,他们要给三姐姐缠足!”

少年正讶异于那句清脆的“我打赢了”,微微扬眉,听到后面一句,疑惑:“缠足?”

身侧的内侍靠近,在少年耳畔低语了几句,少年凝视着女孩儿道:“你是……卫家的小青蝉?”

女孩儿吸吸鼻子,不晓得对方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你是来找我爹爹的?”她的脑筋转的很快,“你帮我跟爹爹说,让他们不要给三姐姐缠足吧?”

少年略一笑,旋即又垂眸:“我不管这种事。”

内侍适时*一句:“主子,时候不早了。”

少年颔首转身。

女孩儿的眼中掠过一抹失落,同时涌起的是愤怒跟委屈,她垂着头,攥着小拳头:“我想管,但他们拦着我不许我进去。”她举手擦了擦眼泪:“缠了足,行动都要给人扶着,好好的脚给折断了……”她低头看看自己双脚,早被泥水湿透了,她却偏又重重在地上的流水中踩了踩,“那跟折了翅的鸟有什么不一样,简直像是被关在了没有形的笼子里,迟早活活困死。”

此时天际电光如银蛇狂舞,猛然有一声响雷,震天动地。

少年的脸色在电光中显得格外惨白,他转头看向女孩儿,眼神闪烁,顷刻扬首望着天际风云变化:“‘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与其思之困之,不如破局,不能奋飞,不如奋飞!”

女孩儿听出他吟诵的前四句乃是《诗经》里的文句,只还不懂究竟何意。

正在发怔,只听少年轻声道:“何必千万劫,瞬息去牢笼,呵,这一趟果然没白来。”他向身侧内侍示意:“陪这孩子回去吧,好生照看。”

内侍听到一个“陪”字,即刻会意,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却恭敬领命。

“哥哥……”女孩儿见少年转身欲走,急忙拉住他的衣袖。

内侍怕她冒犯,赶着拦阻:“休要造次,殿下已经答应你了。”

女孩儿正懵懂,少年负手迈步之际,回首:“你叫青蝉,我怎能叫人折了你的双翼?”他的眸中带暖,微微一笑:“何况你还叫我一声……‘哥哥’。”

一夜秋雨过后,晨风里多了森冷的水汽,青石垒成的屋墙变成淋漓的墨色,连早晨人家烟囱上冒出的烟气都变得湿润沉重。

东街老张戴着一顶破斗笠,挽着裤脚,草鞋踏着水流,噗嗒噗嗒地奔过窄巷。

他要找的是早在两天前就约好的王屠户,夜来虽落了雨,但不妨碍*猪,只是过了约定的时辰王屠户也没有到,这却是纳罕的事。

这老王虽有酗酒的毛病,但却是*猪行里一把好手,再凶再大的家猪,见了他便如老鼠见了猫,乖乖地被他掀翻在地,一刀放血。

据说,这是因为王屠户*的猪太多,身上有了一种让猪望而生畏的煞气,就好像那*过太多人的刀,会有灵性一样的说法。

张老头来至王屠户屋前,抬手便去拍门,他也有些畏惧王屠户其人,不敢过分惊扰,落手极轻,口中叫道:“王大哥,可还睡着呢?”

话音刚落,手底下的门扇轻轻晃动,发出“吱呀”声响,竟向内倾开了一道缝。

这门扇显然是并没有从内关起来,张老头有些诧异,心想那王屠户莫非已经出了门?或者是他的娘子早起开了门?

略一犹豫,眼睛却透过门缝看向里间,试探着又叫了声:“王大哥?起了么?”

这么瞬间,张老头已经看见了院子里歪倒的一个木桶,桶子旁地上洒落许多猪食。

张老头认得这桶,王屠户家里也养了两只肥猪,素日他又好酒,各处酒馆闲坐,有些剩菜剩饭之类,往往给他拿回来,便放在桶子里喂猪,故而他家里的这两头猪比别人家的都要肥壮许多。

此时,尖锐凄厉的嚎叫从院内传出来,把张老头吓了一跳,旋即他反应过来,那正是王家养的两头猪。

王家屋内院里皆是一片寂静,显得猪的叫声格外惨厉,透出一种不祥。

张老头定神,抬手把门扇推开:“王大哥?嫂子?是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进门,目光先在地上的食桶上扫过,院子里到墙边沟道的水里还浸着些没冲尽的猪食,桶子里也有残存之物。

右手侧的猪圈里,两头猪的影子晃动,张老头没仔细看,只顾盯着前方敞开的屋门。

“王……”叫声还没出口,张老头已经看见了里屋地上躺着的一个人。

那人浑身湿透,衣衫不整,衣裙底下盖不住隆起的肚子,大概已经是七八个月份了,这是王屠户的娘子赵氏。

赵氏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王老头冲到身边,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他第一反应便是王娘子出了事,得快些告诉王屠户去,但屋内屋外不见人影,王老头急忙跑出正屋,眼见将绕过倒下的猪食桶,王老头的目光转动,似乎看到了猪圈内有什么不同寻常。

那两头肥猪低着头,正在吃食。

王老头呆了呆,脚步本能地放慢,双眼盯着猪圈地上。

起初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定睛之时,他认出那确实是个人,虽然被猪圈内的泥泞弄得脏污不堪,但依旧看出是王屠户。

“王大哥!”王老头咽了口唾沫,半惊半笑:“喝的再醉怎么能睡在这里?且快起来,王大嫂她……”

他一边说着一边奔向猪圈,想把王屠户扶起来,脚步声惊扰了两只正在进食的猪,其中一只猛地抬起头来,黑乎乎的嘴里叼着一根东西。

王老头的眼睛发直,目光从王屠户身上转到那物之上。

血淋淋,软而长……他竟不认得那是何物,那头猪见他不动,便用力将那物一扬一扯,越发分明。

粗粗的肠子在王老头跟前晃了晃,他一个踉跄,身不由己低头,终于看清楚了地上已经被开膛破肚血肉模糊的王屠户!

将近中午,天已放晴。

地上坑坑洼洼,低矮处积满了水。

一只脚重重地踩了进去,泥水四溅,靴子也变得更脏。

靴子的主人,身着宽绰的墨色道袍,腰间系着同色的宫绦,戴着一顶苍蓝色的文士巾,些许细碎乱发从鬓边以及后颈透了出来。

卫玉低头看看被水渍跟泥污弄的面目全非的皂靴,轻轻地缩了缩脖子,脸上却露出一抹笑意。

在卫玉前方是一座二层的酒楼,破旧的酒幌在秋风里飞舞,酒楼里吵吵嚷嚷有人声传出。

卫玉微微眯起双眼,只听得里间说:“这世道果真乱了,都是人吃猪肉,现在猪吃人肉了。”

又有人嚷道:“那王屠户*惯了猪,那些猪见了他都吓得胆裂,哪里想到竟是这样下场,真真风水轮流转。”

“且慢,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被猪吃了?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蹊跷吧?”

“什么蹊跷,听说他昨儿又喝多了,必定是要喂猪却醉倒在哪猪圈里,那猪没有吃食饿极了,便不管不顾地把他啃了。”

“不不不,猪咬一口不知多疼,醉的再死也是个大活人,难道他就直挺挺被猪咬吃,丝毫没反应?”

“你这是外行的话,他是醉晕死过去的人,哪里知道疼?再说倘若那猪第一口先咬在颈子上,自是神仙也难救。”

众人热闹说话,一个穿红裙的窈窕妇人靠在柜台边上,她的头上插着一朵秋日的艳色泥金香菊花,越发显得人如花娇。

“掌柜,你觉着那王屠户是怎么死的?”旁边一个小伙计听得入神,探头过来询问。

明俪明掌柜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道:“管他怎么死的,跟老娘有什么鸟干系,横竖他不欠我的钱。”

小伙计悄声道:“据说县衙里武都头正负责查这案子呢,掌柜的你也不管?”

明俪白了他一眼,啐道:“我倒是想管,只可惜那呆头鹅不晓得老娘的心。”

小伙计道:“有道是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我又听那孙夫子常说什么有志者事竟成之类的话……想来老天爷一定不会辜负掌柜的一片苦心。”

明俪哼道:“什么苦心,老娘的心甜的还出水儿呢……”才说了一句话,她的眼神忽然一变。

小伙计顺着明俪骤然变化的眼神向前看去,才发现此刻从酒楼门口走进一个人来。

这人的手中握着一把伞,眉眼间尚带着几分秋雨的水汽蒙蒙似的,但并没有秋雨那样的清冷,反给人一种我见尤怜想要亲近的温柔之感。

虽然看似衣着简朴,又似风尘仆仆,但才现身,便叫人觉着眼前一亮似的。

那小伙计旺来年纪虽不大,但在此迎来送往不知见识过多少人,却不曾见过这样出色的人物,他不由脱口说道:“好俊的小哥儿。”

明俪正发呆,闻言又喝道:“不开眼的东西,还不滚去招呼。”

旺来急忙冲了过去迎客,此时厨子老孙从后转出,手中托着个青瓷碗,含笑道:“掌柜的,顺气汤好了。”

明俪回神,那青瓷碗中,白色的汤中浮着清新的翠色,还未曾入口先赏心悦目,又加上那股特殊的鲜香之气,让明掌柜在瞬间笑逐颜开。

老孙小心翼翼将瓷碗放在桌上,明俪擦擦手,在桌边落座:“小飞廉呢?”

“他在后面,不肯到前头来。”

明俪啧了声:“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跟小九曜学的牛心古怪的,真是有其哥必有其弟。”

老孙哈着腰陪笑说:“不管脾气怎么怪,这厨艺却是没话说,同样一碗汤,怎么偏他做出来味儿就大不同。”

明俪正要低头喝汤,闻言皱眉,歪头道:“没用的东西,你看飞廉做这汤也看了几十次,又是极简单的配料,怎么半点他的味儿也学不出来?萝卜都给老娘削了不知几百上千根,硬是半点长进都无,如今非得让老娘每次多花二两银子让那小孩子来做。”

老孙羞惭的低头,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明俪却又喃喃道:“可惜,九曜总不肯亲手给我做,他若肯,别说二两,十两我也愿意出。”

厨子闻言咋舌,掌柜的爱钱如命,如今竟为了一口吃的说出这没天理的话,简直不当人子。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自己还是别在这里扎眼,老孙便趁人不备偷偷溜走。

明掌柜正欲继续喝汤,谁知旁边一人道:“这汤是……”

明俪转头,却见身边站着的正是方才进门的那人,也不知是何时走过来的。

小伙计旺来不知所以,见掌柜的跟新来的客人大眼瞪小眼,他便适时说道:“这是顺气汤。客官可要来一碗?”

卫玉的喉头动了动:“要……要!”不知为何,声音有些许的颤意。

明俪挑了挑眉,扭身见老孙正站在那里,她便使了个眼色。

她极喜欢吃这一口,当初无意中吃了一口便忘不了,只是做这菜的主儿不肯给别人做菜。

所以退而求其次,让那人的小兄弟到店里来做,明明每个步骤,每个用料,老孙都看得门清,可却总做不出明俪想要的味道,真是邪门。

每次小飞廉来做菜,老孙都跟着做,此刻后厨现成还有一碗顺气汤,正好端来卖钱。

旺来端了顺气汤,放在卫玉跟前。

明俪侧目望着客人的举止,手中慢慢地舀着碗里的汤。

只见卫玉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那碗汤,满脸的亦惊亦喜,仿佛看的不是汤,而是什么久别重逢的“故人”。

但轻嗅了片刻,卫玉的脸上逐渐剩下了疑惑,终于尝了口,皱眉。

旺来问:“怎么了客官?”

卫玉盯着明俪:“那一碗,跟这一碗可是同一人所做?”

明俪正要喝,闻言手一抖,不可置信地看向卫玉。

旺来也很是错愕:“客官您……”

卫玉摇了摇头:“我看不是……我、我想请做那一碗的师父,帮我做……”斟酌着说到这里忽然又道:“不,我想见一见做这汤的人。”

仿佛突兀,但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说的极尽斟酌,仿佛下了极大决心。

明俪听的怪异,忘了喝汤,她呵了声,取笑道:“怎么着,现在讲究吃饭看厨子了?抱歉的很,我们这儿的厨子是卖艺不卖身的。”

卫玉跟她目光对视,浅浅一笑:“掌柜的何出此言,我只是……”欲言又止,温声道:“能不能请掌柜的把那碗汤让给我。”

明俪更加愕然,连带老孙跟旺来也发了呆。明掌柜哼哼道:“让给你,这汤我花了五两银子的,你说的是不是忒轻巧了。”

老孙跟旺来都瞪向明俪,却给掌柜的横白一眼,双双不敢出声。

明俪的眼睛在卫玉身上扫了会儿,她是见惯世道的厉害妇人,只一眼,就看出卫玉不是什么富贵之人,至少此刻身上不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然就不是这种身似落拓双脚泥水之态了,这人如此落魄,竟还如此讲究,敢跟自己争吃的,好大的口气,倒要**此人的锐傲之气。

卫玉沉默片刻,起身走到明俪身旁,就在众人都不晓得如何之时,卫玉把手中的伞呈上,道:“掌柜的觉着这把伞如何?”

这句在别人听来不可理喻的话,却让见多识广的明掌柜双眸微震。

伞虽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但对于平民百姓而言,却极少有人用得起。

蓑衣斗笠,是百姓们最惯用的。

而看似寻常的伞,却大有讲究,从颜色到用料,以及制作,分门别类,比如王族多用紫表朱里的紫伞,其他皇亲跟三品以上用青伞朱里,做工亦大有不同。

此刻卫玉手中的这把,颜色已经褪了个大概,但眼明之人细看,便能看出矜贵的淡紫,更不用说那巧夺天工的制作,尤其是伞柄,上有淡淡斑痕,外行人不懂,明俪一眼看出那是湘妃竹,“一寸湘妃四两金”,湘妃竹多用于扇子,如今竟用在伞上,如此别致,更兼昂贵。

明俪的心忽然跳的很快,她吃不透眼前的人什么来历,但指定是有身份之人,可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他们这小而偏僻、偏僻而战乱频发盗匪横生的野狼坡?

最要命的是,这样的人物,怎么肯用如此昂贵的一把油纸伞来换一碗看似平平无奇的顺气汤?

这顺气汤名字虽好,但其实无非就是用萝卜丝做出来的,俗话说“鱼上火肉生痰,萝卜丝子宽心丸”,这顺气汤的名字便由此而来,这伞既然如此值钱,能买多少筐的萝卜,难道此人是单纯的豪横任性不开眼?

就在明俪跟卫玉面面相觑的时候,酒楼门口又来了一堆人。

旺来眼睛一瞪,叫到:“武都头!”

门口一堆人中,有一人虎背熊腰,如鹤立鸡群,炯炯双眸环顾周遭,旋即准确落在了卫玉身上。

不偏不倚,目不斜视,他径直走到卫玉跟前。

明掌柜咳嗽了声,拢了拢鬓边的花儿,让自己笑的妩媚:“这是干什么,这么大阵仗,难道也是来跟我抢吃的?”

武都头的眼珠都没有动一下,仍是紧紧地盯着卫玉:“你昨晚在西街王屠户家里借宿过?”

卫玉扬眉,武都头却没等开口,直接说道:“劳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明俪一惊,忙问:“怎么了?”

旁边小捕快低低道:“掌柜的别插手,都头怀疑是这小白脸跟赵氏合谋害死了王屠户。”

先前卫玉跟明俪掌柜争一碗顺气汤的时候,酒楼中的客人们已经纷纷侧目。

如今又听了这石破天惊的话,自都吃惊不小,鼓噪声四起。

明掌柜先是意外,继而向着武万里武都头身旁一闪:“哎哟,原来是个*人的强盗,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她抬手在武都头的胸前轻轻抚落,娇声说:“幸亏都头来的及时,不然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兽姓大发,伤及我这样的弱女子。”

武万里却肃然道:“明掌柜,目下只是怀疑,县衙未曾定罪之前,请勿如此说。还有,莫要动手动脚的。”

明俪嗤地笑了。

卫玉却仅仅是瞥了武万里一眼,目光仍是在那碗汤上逡巡,仿佛心神都在上头,没有外物比这个更重要。

明掌柜眼珠转动:“话是这样不错,但我怎会不知都头为人,您是最耿直严明的人,他的手若不脏,您怎么会找上他?”她笑吟吟地瞥着武都头,话刚说完,忽地叫:“喂,你干什么!”

原来就在明俪试图跟武万里调情的时候,卫玉竟端起那碗顺心萝卜汤,送到嘴边尝了口。

明俪要拦阻已经晚了,到底给吃了一口。明掌柜大怒,双手叉腰放泼道:“好你个不知死的强盗,当着公差的面儿还敢抢人东西,罪加一等?今儿若不教训你,你怕是不知道老娘姓明,就是眼睛里不揉沙子的’明’!”

她挽起袖子就要动手,小伙计旺来跟厨子老孙忙来拦住。

卫玉的眉头微蹙,轻轻地摇了摇头。

明俪看的稀奇,怒极反笑,喝问道:“你摇头又是什么意思?怎么,老娘二两银子的汤还不对你的口味儿不成?”她气急之下,忘了自己先前谎称这汤是五两的话了。

卫玉道:“这也算是好的,可惜……”

“可惜什么?”

卫玉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明俪的双眼瞪大,她读书有限,识字不多,听了这句云山雾罩,呆问:“你说什么?”

正在此时,武都头不悦道:“休要闲话,你,跟我们回县衙!”

卫玉点点头:“自然。”

无惊无惧,迈步欲走之时,将手中伞送到明俪手中,轻叹一声,向前去了。

除了武都头,现场所有人都难掩面上惊异,一时之间竟有大半跟着往外走去,自是要看热闹。

明俪看看卫玉的背影,又看看手中的伞,终于又憋出一句:“他什么意思?刚刚念的是什么?话没说明白就这么走了?”

老孙在旁说道:“掌柜,这把伞可不便宜……”

明俪泼辣精明,哪吃过今日这种软钉子,正气头上:“老娘稀罕这个?呸!难道我买不起?”作势要把伞丢在地上,手中沉甸甸,却实在舍不得。

老孙看破不说破,故意道:“既然不稀罕,我帮掌柜的丢了去。”

明俪索性踹了他一脚:“滚,后厨不用做菜了?”

老孙看着满堂中几乎跑光了的人,长叹:“兴许还真不用做了呢。”

这会儿小伙计旺来拉住相识的捕快,悄悄问道:“昌哥,这是怎么回事儿?那客人生得好相貌,看着文文弱弱,怎可能*人?再说了,那王屠户不是被猪咬死的么?刚才他们说了半天,都说发现的时候已经剩了一半儿,五脏六腑都掏空了呢。”

那昌哥见武都头等将出店门,便匆匆说道:“究竟怎样我也不晓得,本来二老爷也判了是猪吃人,可都头去王家走了一趟,不知怎地就探问出昨晚上还有人在王家借宿过……就是刚刚的那位……总之去了县衙,必会水落石出。”

长怀县县衙。

县衙有些破败,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历经风吹雨打岁月磋磨,变得面目模糊,反而褪去煞气透出一股和善。

自从上任知县任上病故,长怀县便一直不曾有新县官来到。

如今县衙主事的是原本的县丞,姓安名澄,县内都称呼为二老爷。

公差们先一拥而入,剩下武万里跟卫玉在后,进门的时候,少言寡语的武都头终于开口:“你好像不怕。”

卫玉正打量这县衙的门首,望着大门上残缺的铜钉,道:“都头觉着我该怕?心底无私,自然不惧。”

武万里道:“据我所知,不管是有私无私,但凡进公门,人都会本能不安,阁下这样淡然,无非两种可能。”

卫玉转头看他:“愿闻其详?”

武万里道:“第一,是那种至奸至恶之人,已然丧心病狂,自然无法无天。第二……”对上卫玉带两份笑意的眼神,他道:“极上位者。”

如果是身居高位之人,习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自然不会把小小县衙放在眼里。

卫玉眉峰微挑:“那都头觉着我是哪种?”

武都头却道:“我并不擅长猜测,只看事实。”

卫玉没有出声,只望着堂下跪倒的那道身影,那是王屠户的娘子赵氏。

眼前风雨扑面而来,思绪瞬间又回到了昨天晚上。

里屋的门上搭着一块儿旧门帘,因堂屋的门敞开,狂烈的秋风袭入,将门帘推的向后。

灯影下,暗色的血迹仿佛墨蛇般极慢地蜿蜒向外。

妇人脸颊青紫,衣衫凌乱,扶着桌子急喘,左手上紧紧攥着把小儿拳头粗的锤子,粘稠的血缓缓滴落。

一声短促的低呼。

卫玉定睛,看到跪在地上的赵氏骤然惊恐的脸色。

目光相对,卫玉向她轻轻地一摇头。

赵氏咬紧了唇,流着泪低下了头。

“堂下何人。”

二老爷安澄的声音响起。

安县丞正惊奇地望着卫玉。

卫玉拱手,略一垂首行礼:“大人,赵氏身怀有孕,恐怕不宜这样让她跪在地上。”

堂中鸦雀无声,没有人想到嫌疑人开口竟是这样一句话。

“这……”安县丞愣住。

卫玉道:“倘若她有个万一,那只怕也算是老爷的罪过了。”

安县丞略一思忖:“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嗯,赵氏,念你有孕在身,不必跪了。”

赵氏呆怔,颤声:“多谢老爷。”她试图起身,但一来心慌二来惊惧,且又跪了一阵,竟是浑身无力。

正此刻,一只手探过来,将她轻轻扶起,原来竟是一直站在旁边的武都头。

卫玉看向武万里,有点意外,本来卫玉想去扶起赵氏,只没想到看似冷冰冰的武都头能够出手。

武都头却道:“大人的问话你可听见了?还有,你为何不跪。”他本想说“你又没有*”,又觉太不庄重。

不料卫玉反问:“我倒也想请问,为何无端传赵娘子上堂,又为何说我跟王屠户之死有关。”

安澄本要开口喝问卫玉来历,听了这句便也看武万里。

武都头斥责道:“大胆!王屠户昨夜身死,你借宿王家,难道不曾发现异样,而赵氏刻意隐瞒你借宿之事,若心中无私怎会如此。”

卫玉淡淡道:“都头这话未免牵强,昨夜风雨极大,我睡的且沉,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何?至于赵娘子不提我之事,只怕就是担心我被无辜卷入,这是她的好心,没想到反而成了都头怀疑我的由头。”

武都头欲言又止,安县丞拍拍惊堂木,道:“公堂之上休要放肆,之前都头前往王家勘查,在王家的屋内发现血迹!既然王屠户是死在猪圈,试问屋中如何会有血?”

卫玉瞥了眼赵娘子,望着她瑟缩颤抖之态:“这个,想必不用我说吧,既然武都头能去王家勘验,自也问过周遭邻舍,难道不知缘故?”

安县丞满脸疑惑:“什么,你是何意?”

武万里眉头皱起。卫玉淡看他一眼,道:“衙门之中若有验身的稳婆,给赵娘子验上一验,便知究竟。”

安县丞愕然:“你是说……”他打量着赵娘子,望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又仔细看上她面上,终于发现脸上似有伤痕,而被衣领遮住的颈间,也有大团青紫,不由惊心:“赵氏,到底怎么回事?”

赵娘子捂着脸,泪从指缝中涌出。

武万里深吸一口气:“就算夫妻两人动手是实,那正可说明,王屠户可能是被人在屋内*死……后拖去了猪圈伪造现场。”

赵氏颤的更甚,她的嘴唇蠕动,身形摇摇欲坠,脸上已经没有半分血色。

卫玉却笑了起来:“巧了。”

堂下众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安县丞到:“你说什么巧了?”

卫玉面不改色,扫过赵氏又看向安澄:“老爷,昨夜我留宿之时,蒙赵娘子善心,请我吃了她所做的八宝肉,又因外头风雨大作,两头猪没有吃食惨厉大叫,倒是让我想起一个典故,便说了。”

——“何为八宝肉?”

——“连同肉在内的八种东西,比如香菇,笋干,火腿,还得有两样海货,一样干果,除了这些,红烧肉要的是肥瘦相间的,但是八宝肉不挑拣肥瘦。”

卫玉吃了两块肉,肉已经凉了,但味道极佳。

而外间,两头猪大概是也闻到了香味,叫声越发凄厉。

卫玉又捡了一块香菇,尝着那软嫩奇香:“大嫂家里的猪还没有喂食吧?您可要留心,最初这猪是从野外驯养而来,原本也算是野兽,就算被驯化,却也时常会伤人,我曾看过本朝律例上记载过的一个案子……有一屠户无故死在门首,凶手竟是一头猪。”

赵氏呆滞的目光微变。

卫玉继续说道:“据说是那屠户喝醉了,站立不稳,被那猪一头咬断了喉管,惨不忍睹。”她若无其事,笑的无心似的:“大嫂可别害怕。我不是成心吓你,只是忽然想起来,也是提醒你,你这里的两头猪该喂了,若是不喂他们点吃的,他们饿极了凶起来,伤人吃人也不是不能有的。”

公堂之中,赵氏已经支撑不住,眼见晕厥。

安澄有些茫然地看向卫玉。

只有武都头眼神凌厉,正要再问,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当值的县吏急急跑了进来,将手中一封文书呈上。

安县丞问道:“这是什么?”

县吏道:“二老爷,这是从京城内传下来的紧急公文,催促的急,叫各府州县即刻照办。”

“什么要紧事?”

“说是……纪王府走失了一位亲信幕僚……”

安澄眼睛瞪圆,小声道:“奇怪,素闻纪王殿下行事从来低调,这次是怎么了?为一个亲信弄得天下惊动?”

县吏道:“既然一反常态,兴许丢的那人是殿下的心腹要紧、不可或缺的。”

无人注意,堂下卫玉垂眸,虽仍面沉似水,缩在袖子里的手却悄悄地握紧。

她尽量让自己稳定心绪,因为她知道武都头正暗中盯着。

武万里不晓得安老爷在商议什么,只觉着卫玉此人很可疑。

他走近一步望着卫玉:“话说回来,你还没有说你是谁。”

卫玉徐徐一笑,泰然自若道:“我只是一个无辜的过路之人。”

武万里道:“你不是,王家的小女儿已经说了,王屠户是被人所*。”

卫玉的心弦微紧,面不改色而脑筋急转:“是么?敢问那女孩子何在?”

“你想见她?你怕什么?”

“我只怕她受了人的胁迫恐吓,或……过于惊惧而胡言乱语。”

武万里看着直到如今还气定神闲的此人,有些恼火道:“什么胡言乱语,我看你是心虚了。”

卫玉问:“都头,你真以为是我*了王屠户?”

武万里冷哼道:“不,你跟他无冤无仇,动手的另有其人,而你,就凭你方才那些话,就可以判你个教唆之罪。”

卫玉轻笑道:“你指的动手的是谁?”

武万里道:“你心知肚明。”

“我不知道,”卫玉凝视武万里:“只怕武都头也同样是猜。”

武万里忍不住,压低嗓子咬牙道也是:“王屠户素来酗酒,酒后便会殴打赵氏,昨夜想必如此,那赵氏衣裙不整,小女孩身上有伤又且吓得……哼!必定是赵氏还手*人,我说的对不对?”

卫玉虽还在笑,眼神却冷了下来:“我只能说都头讲了个好故事。”

武万里死死看着她的眼睛:“你刚才主动提起,你跟赵氏讲猪会吃人的话,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你真不怕我找到证据,判赵氏*夫死罪,判你教唆凌迟?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好大的胆子!”

而此刻卫玉的眼前耳畔,有白纸黑字,也有流言蜚语。

那是卫玉所知道的——赵氏的一种结局。

武万里的判断其实不错。

在那一世里,王屠户酒后照例发疯施暴,把赵氏折磨的半死。

赵氏忍无可忍,慌乱中失手将王屠户打死。

而后,赵氏因谋*亲夫被判秋后处斩,却在牢房中染病,一尸两命,小女儿流落街头,在后来的长怀县覆城之难中下落不明,疑为身死。

以卫玉的出身,在她的心中,是“*人者死”,王法铁律不能更改。

但赵氏……罪不至死。

如果律法不能保护无辜者,那无辜者被逼迫到绝境的拼命一搏,律法亦当网开一面。

这才算是公道,天道。

其实可以的话,卫玉想要把真相公之于众,但她知道那样并不明智。

死板的官吏,蒙昧的百姓,人云亦云猛于虎的流言,就算律法不*赵氏,世道也容不得她活。

假如掩盖真相,能够救下赵氏跟无辜的两个孩子,三条人命,卫玉愿意这样做。

哪怕她知道将来也有一场覆城之难,千万人的性命将葬送。

但至少现在他们还都活着,权且算是……在苦水般的世道中的一点点微甘。

所以昨天晚上,她故意跟赵氏讲了那个故事。

所以此刻她浑然无惧地站在这里,迎着武都头审视的目光:“我的胆子其实不大,只是还有一点良心罢了。”

武万里震动:“你……”

卫玉从袖子里探手,掌心有一物:“至于我的身份,都头一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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