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王烈在尾张国清洲城,收到五岛急函,上书:“朝廷背信,胡公失义,今囚老船主于杭,少主速回定夺!严山顿首!”
王烈看完,猛然一惊,转而掷信于案。
织田信长见了,也是吓了一大跳,他倒不是因为看了信件的内容,而是惊见王烈手中的信,只不过是一片薄纸,可王烈力道之大,那榧木棋盘竟出现三道裂纹,忙问:“烈殿,出什么事了!”
王烈对众作揖道:“信长公,诸位大人,五岛将有要事,今且暂别,咱们来日再会!”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清洲。
书说简短,王烈乘着黑马,一路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原路返回京都城,不敢停歇,继续向西,过摄津、播磨、三备、安艺、周防、长门诸国,路途逶迤千里,经三十四城,出赤间关,乃入九州岛,进而向西,从平户入海,终于在嘉靖三十七年五月,登上了五岛宋国。
江川城城高池深,楼阁如林,不乏铸造工坊,烧枪铸炮,浓烟滚滚;远望海港,风帆如织,舟车如梭,岸上是纤夫引船,车马卸货,好一片繁华景象。这里住着的汉人居多,反而远超原住倭民,另有数百自葡萄牙、西班牙等欧洲诸国远洋而来的探险者和传教士混杂其间……
话说,这些江川城的汉人,虽都来自大明,可说穿了,全都是被逼下海的亡命徒。他们或是鸡鸣狗盗之辈,或是走私犯禁之属,或是蒙冤逃狱之流,但这其中,占比最大的,要属那些在明朝江南沿海断了生计,土地被地主阶级疯狂兼并了的穷苦农民……
而今,这些人聚集在五岛江川城,白手起家,丰衣足食——原本是打家劫舍的盗匪,如今本本分分做了船工。原本是地主老财的贫农,如今老老实实的当上了木匠,原本被官府列为走私犯的商人,今已往来日本诸大名间,转手卖起了丝绸、瓷器和火枪,混的是风生水起。与他们当年在明朝内陆的悲惨际遇,实不可同日而语。
今闻少主归来,全城是万民争相上街,提壶携浆,欢声笑语,夹道欢迎。
话说此日,卫兵驱散人群,让出大道,只见一人负着巨剑,骑着黑马,身后甩开血红披风,入城直趋王宫。
烈日高照,鹤舞祥云,大殿内,群臣鱼贯入殿,五岛宋国以“徽州”、“漳州”两大商帮派系并立,正在殿内分列两边,其余大小派系各从其后,偌大的殿宇内,站满了五岛百余个的海贼头领。
徽州派代表叶宗满与方廷助交头接耳,漳州派首领严山老和洪迪珍窃窃私语,大殿内乱哄哄,吵嚷嚷,各位首领各说各话,议论纷纷。
忽见殿首两旁,兀自香烟腾起,宫女交错行进,翩然而入,仙气飘飘,一女官朗盛道:“恭迎少主入殿——”说完,全场安静,噤若寒蝉。
王烈驰马入王宫,赶忙梳洗一番,乃加少主金冠,监国紫袍,便快步入殿,于高台上俯问:“各位世伯叔父,杭州那边,父王现今情况如何?”
叶宗满出列道:“老船主一上岸,便往杭州见夫人和小公子,结果被那巡按御史王本固关押在了杭州牢城!”
王烈又问:“父王带去了多少人手,如今又在何处?”
叶宗满回答说:“少主,大王此行,有大小舰船八十余艘,随行弟兄三千余众,如今,毛海峰殿下正率众据守岑港,与明军大战已有三月。”
王烈环视而问:“众位头领,以我五岛宋国之力,杭州能否拿下?”
王烈问完,方廷助抢答:“少主英明,我五岛江川城虽小,却也容纳了十万青壮,区区杭州断断不在话下!当年,老船主不以我等贫贱卑微,收容提携,领航开路,带着我们这些兄弟风雨漂泊,来到这五岛经营半世,开创宋国,我们这些亡命之徒才有了如今的造化!而今我王有难,当君辱臣死,我等岂可赧颜苟活,独享太平富贵?”
方廷助的话,显然十分具有感染力,话音刚落,只见满殿众人是热血沸腾,高声呼叫:“方舶主说得对!攻下杭州,攻下杭州!”
“大家安静,大家安静一下!”叶宗满也站出来说:“少主,朝廷背信,朱明无德,我王忠心赤诚,报国无门,相信后世定有公论,请您不要犹豫,我与方老还有众弟兄们早已商量好了,应趁早发兵,打下杭州,即便我们之中,很多人都会为之赴死,弟兄们也绝不皱一下眉!”
王烈听罢,他知道,徽州乃是王直的家乡,徽州派的首领那都是家乡人,大当家被俘,家乡人带兵前去营救,那是天经地义,一往无前,不会...
王烈也知道,这两派之间向来意见不合,时不时唱反个调,互相抬杠,以前王直在场,尚能协调统筹,今国中无主,想来更是吵得不可开交。
就在这时,严山老站了出来,这人也有七十好几了,是个又瘦又高的老头,虽发虚苍白,却久经海事,可以看节气而定洋流、观星辰以辨方位,江湖上人送外号“海神爷”。那千里加急送达尾张的书信,便是此人所写,只听严山老说:“叶老、方老,二位舶主,报仇心切,所言确也在理,然而今之杭州,想来明军是重兵把守,以逸待劳,弟兄们冒然攻城,定当死伤惨重!这话就是叫老船主听到,也断不会同意此举。”
随后,漳州派头领洪迪珍也站了出来,不像严山老,这个洪迪珍却是又矮又胖,约莫五十好几,胡子、头发,剃的是溜光瓦亮,笑起来活像个弥勒佛,所以道上人送外号是“闹海弥勒”!
只见他说:“少主,洪某以为,山老说的对啊,我们五岛将士英勇,或能侥胜,可如今,老船主在杭州,官军卑鄙,此人神共知,若以船主为人质,与我们周旋下去,大可拖延时间,等来援兵,我等五岛将士岂不进退失据,处境危矣!”
听完上面漳州派头领们的这些话,整个大殿安静了许多,虽然众人仍是议论不断,可至少没有刚才那么热血喷张了,很多头领们都回归了理性,诚然,漳州派也没有什么坏心眼,只是对徽州派的激进主义,十分不认同。
王烈也思忖良久,终于说道:“父王在五岛的时候,经常训诲我等,不可兵犯沿海,徐海不遵,即被逐走。而今,杭州之事,王本固或并不知情,闹出一场误会也未可知,要么,再给胡总督一些时日,众头领以为如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整个大殿里百来号人,就没一个先说话的……
徽州派叶、方二人发现话头先是被别人挤兑,然后被王烈按住了,心里有些憋屈,心想,如今此时,明明是群情激奋,人心思战,攻掠杭州一触即发,我们可是海盗,为什么要用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
可又一想到,王直约束部众,向来军纪森严,禁止他们这些东海巨枭劫掠百姓,侵扰沿海,这么一想,又觉得漳州派此言在理,确该思虑再三。
正如王烈刚才所说,五岛宋国原有个名叫徐海的大头领,就因为打家劫舍,侵扰沿海,不遵王直号令,被逐出了五岛,于是他自立门户,跑到二道贩子那里,给岛津家供应军火,再后来,战败伏诛,此事前文提过,不再赘述。
众人沉吟半晌,叶宗满问:“少主,难道老船主……不救了吗?少主要知道,在明朝这些官老爷眼里,老船主和徐海可没什么分别啊!”
方廷助也说:“是啊,大王的一片忠心,这群不知好歹、不明大义的鸡狗鼠蚁怎能体悟?他们这些当官的,成天作威作福,只知邀功媚上,只怕早把老船主当成了晋升之阶,哪管什么天理大义,民生疾苦?少主,不能再等啊,老船主年事已高,杭州牢城里,怎么呆得住!”方廷助说到这,激愤之情溢于言表。
王烈说:“方老,叶老,请稍安勿躁,咱们强攻自不可取,然而父王不可不救,我打算驾一小船,乔装易容,潜入杭州,相机行事!”
叶宗满和方廷助一听此言,朗声齐道:“我愿同行!”
严山老和洪迪珍听了也不甘示弱,也纷纷请愿:“少主,带上我们!”
可这种事,王烈本身心里就没什么谱,人多眼杂,就更不行,王烈想了想,这徽州派众头领,不管是叶宗满、方廷助还是其他人,现在各个是气势汹汹红着眼,不管带上了谁,万一冲动劲上来了,准要误事;相反,这漳州派的严山老和洪迪珍,一位是轻舟熟路,一位是圆滑机变,显然更合适带在身边。
“便由海神爷和海弥勒随我同往吧。”
王烈说完,叶宗满和方廷助不乐意了,叶宗满说:“少主,那我们该做什么?”
“二位舶主,想打仗吗?”王烈就对叶宗满和方廷助说:“传我令,叶宗满、方廷助率船只百艘,兵甲三万,开赴萨摩,拿下岛津!”
原本听王烈的前半句,叶宗满和方廷助还以为他回心转意,准备让他们带兵打杭州去,正自高兴,可冷不丁的听到后面的地名,那是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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