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问题（四）
大哥是背着掺了大半苜蓿的菜疙瘩上的高中。
二哥跟着大哥去他教书的中学背着糜面粑粑和玉米面粑粑上的初中，只上了两年，日子太苦，自己放弃不上了。
我很幸运，也是跟着大哥去他教书的学校上初中。背着馍，偶尔还能吃碗面，只是馍很黑，长的太丑，大哥不敢让馍见天日，六点多钟天麻麻亮便用两个搪瓷碗扣了早早送到学生灶的大笼中混在一起溜热，十二点不到，又早早偷偷端回来，整个过程紧张得跟地下党搞情报一般。我们吃的馍保密程度真不亚于情报，上学三年，除过跟大哥关系忒好的老师，没人见过它的真面目。当住校生潮水般涌向食堂；当老师们端着碗去往教工食堂，大哥反身扣上宿舍门，我们俩也开饭了。
打开扣着的碗，我们俩的馍也露出了真容，馍还是很有形的，站得钢巴硬正，只是象非洲朋友一般黑。我从小便不挑食，馍黑点不要紧，就着从家里带来的咸菜，浆水菜，甚至蘸点掺了醋的辣椒水，亦或开水泡馍，我也很满意能吃饱的现状。大哥很少说话，我也不语，我们似乎是在战斗，尽快消灭掉这些黑五类，在别的老师回来之前，在学生来找大哥讨教数学题之前。大哥很介意吃饭时有人来造访，偶尔也会有不合时宜的人来敲门，大哥总是支楞起耳朵，听清楚是谁，决定好收与不收之后再开门。
校长又一次重申，不许老师在宿舍做饭，包括自带家属的，否则会受处分。大哥是黑着脸回来的，我能体会到大哥的难受，我给大哥说:“哥，我明天去学生宿舍吃饭，你去上灶吧！”大哥却说“没事，争气点，好好念书！”我不敢再说，第二天，别的老师都停了私人灶，唯有大哥到点照常做饭。大哥所带初三的数学成绩连续三年全县第一，数学竞赛多年冠军，给学校争了光，也为校长贴了金，校长也不便太较真。现在回想起来，还真得感恩校长的宽宏大量，帮我们走出了那段艰难的岁月。
学校教工灶新来了个厨师，姓谢，饭的花样很多，又会*羊，每次*羊做了泡馍都会不厌其烦一次次来叫大哥“杨老师，今天泡馍，和你弟一起来吧！”“杨老师，我包了饺子，我给你端两盘吧！”大哥总是客客气气地说感谢的话，说各种各样的理由推拖，我常常为大哥的理屈词穷而感到难受，有时候谢师傅一连几次的叫，打发走他大哥有时会愤愤地说:“真讨厌”，其实并不是师傅讨厌，而是家里太穷了，大哥的工资去补了一个个生活的补丁而变得入不敷出。很多年后，我很感念当年师傅一次次叫我们去吃而未去，这件事情在时刻提醒我:世上还有比黑馍更好吃的食物，努力吧，穷小子！
大哥做饭有三个绝活，一是用一团报纸两三片小木片一分钟左右点着炭火；二是用一点面粉糊，半根葱，一个鸡蛋三四分钟内做两碗很香的蛋汤；三是在冬季上课前把淘好的糜子米加适量水装在钢精锅内塞在烧煤的炕洞内，下课后端出一锅软硬合适香喷喷的米汤。
住校生有时一周才能回一次家，每个周末只歇周天一天，从周六下午回家直至周天晚上到校，家里总有干不完的活计。家里压好的面条未晾干便带到学校，周三一过，一打开存面的抽屉就酸气扑鼻，或者长一层绿毛，大哥是不舍得扔掉的，下到锅里满锅冒绿。过了几遍水，面依然很苦，只得硬着头皮吃下去。现在一见菠菜面，我就想起了吃过的绿面，也绝不会吃，甚至不愿看见别人吃。
前段时间和二哥聊起过去，我问他当年为啥要辍学，他说:受不了刺激。原来当时大哥和一个姓黎的老师分在同一个宿舍，每顿吃饭时黎老师总吃白馍，而他和大哥总吃黑馍，黎老师很热情，总要拿白馍来让，实在推不过，大哥不得已只得收下，可黎老师一走，大哥便又偷偷把馍装在黎老师的馍兜里，看着二哥眼巴巴的眼神，大哥说:不敢吃，吃了拿啥还呢？这种看得见吃不着的日子对一个少年真的是种折磨。
八八年前后，我到咸阳上学了。在这其间，二哥也来咸阳彩虹厂家属楼工地当小工了。纺校的馍并不太好，上学期间学校闹过三次大规模的罢饭。放学后我经常去看二哥，对于一个穷酸学生我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便经常带几个馒头，其实纺校的馍并不好吃，又酸，又硬，只是比工地上的馍稍白而已。多少年过去了，每每提起此事，二哥总说:每当太阳快要落下的时刻，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他都会不由自主的向我去工地的方向张望，或欣喜，或失望。我想他等待的不一定只是馍，也许还有亲情吧！
现在，粮食已不再是问题。但对粮食我总是充满敬畏，不浪费一粒粮食，也一刻不停的努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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