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后的“年轻人”，在无人区找到了另一种活法（泥卡车模拟器）

记者第一次见到海鹰是在科考队出发的前夜，听到别人说他今年71岁，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七十多岁的人怎么会在晚上十点多还那么精神地聊工作。随队科考的13天里，记者深刻地认识到，年龄只是数字。

一路深入昆仑山，在海拔4900米的无人区露营，海拔5700米的达坂上采访，几个年轻人陆续出现高反，救命稻草一样抱着氧气罐，而海鹰不是在惬意地拍摄远处的雪山，就是蹲在地上观察路边的植物。

“这是野牦牛粪，能用来烤食物”“这是老百姓说的红柳，烤肉签子就这个做的”“在野外牙龈出血，可以采这个喀什小檗补充维C”......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动植物，海鹰都如数家珍。他曾徒步22天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罗布泊、可可西里、阿尔金山，中国四大无人区三个都去过，有的甚至是几进几出。而这些知识，在无人区是可以救命的。

海鹰一开始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想去复旦念新闻，结果收到了地理系的录取通知书；毕业了想去西藏阿里，结果服从分配留校当老师。

人们总说，选择比努力更重要，可没有选择的时候呢？面对理想和现实的偏差，海鹰也有过彷徨、有过逆反，只不过后来一想，不能因为赌气，浪费自己的青春，“做了这件事，我就要做到极致，体现出我的能力”。

在这个不断要做选择题的时代，怎么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热爱？有的选是幸运，没的选是考验；海鹰的故事仿佛在说，正确选项是不要逃，出发会告诉你答案。

谈经验

无人区的“活百科”曾跑赢狗熊

记者：你是怎么做到对所有动植物都如数家珍的?

海鹰：为了活命，为了生存。举一个例子，你们可能都学过，沙漠之中的动物耐寒耐旱，不喝水也行，其实不是，骆驼一个星期不喝水可以，一个星期以后它就受不了了。1990年，我们科考队去寻找克里雅河的源头，回程的时候徒步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走了22天。中间驼物资的骆驼走不动了，开始耍赖，躺在那儿不起来。那时专业知识就派上用场了，我发现了一种植物盐生草，它一年生的植物能长到1米高，说明它的水分是有保障的，所以我判断那下面应该有水，果然挖了1米半就出水了。从晚上开始到天亮，60个骆驼才喝足喝完。那之后每两三天挖一口井，让骆驼喝水，最后才顺利走出去了。

记者：那人的水源是怎么解决的?

海鹰：人的水源是骆驼驮着的，但只能用来喝和做饭，不能刷牙、洗脸等，除了吃喝什么都不能干，更没有多余的给骆驼喝。

记者：在这些天的科考中，发现你像是无人区的“活百科”，好像什么都认识、什么都能解决。你有过无从下手的惊险时刻吗?

海鹰：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下乡时，有一次我上山去采贝母，前面有大一个灌丛，上去一看，有一个东西在那卧着呢，黑乎乎的，一看，是个棕熊。我那时候吓得都没力气了，但也没办法，只能逃命。好不容易从从崖壁上溜下来刚到地面，就听到后面砰一声，熊也跟着下来了。

听老人讲，熊的前腿短后腿长，所以熊往上坡跑得快，跑不过，要往下坡跑，它跑不快。我就往坡下使劲儿地跑，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那熊就跟在我后边追，追到半坡上不追了，我回头看，熊就坐在那看着我。后来我跑到谷地小溪边儿，人整个都软软的，也不知道讲话，就躺在那儿了。

谈选择

毕业留校当老师自学补充知识储备

记者：你是大二加入科考队的，年轻时遇到熊这种野外经历，对你后来的专业选择有影响吗？

海鹰：影响肯定有，但实际当初我没选这个。上大学时我报的志愿很高的，你们听了可能都觉得好笑，我第一个志愿复旦大学新闻系，第二个志愿北京外国语大学阿拉伯语系。结果拿到录取通知书，是新疆大学地理系，头都大了。想跟学校调个专业，调到文科去，学校说你想上就上，不想上回去吧。

记者：那你当时面对这种期待和现实的落差，是什么反应呢？

海鹰：我一直在看小说，那课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作业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但后来一想，你跟谁赌气呢？挂科了毕不了业，你还能干嘛，到社会不就是废物。

那段时间非常苦，24小时连轴转，白天听课，晚上一个人在教室做作业，补一些前面老师讲的东西。然后到大二，被抽调进了科考队。那是第一次参加科考，到现在48年了。

记者：大二那次科考和后来的职业选择有关系吗？

海鹰：那是我第一次进罗布泊，也是我受伤最重的一次。

我们那时候科考，和现在的条件相比是天地之别。那时候是坐在敞篷车、大卡车上，下车以后浑身就和泥猴子一样。那时还要自己带油，用200公斤到300公斤的大油桶。撤点的时候要把油桶装到车上，两人抬到车上，我们队友不小心把手撒开了，我左脚三个指头给切碎了。从罗布泊到库尔勒还有几百公里呢，当时就倒了点消炎粉和云南白药，然后拿绷带包上了。到医院一拍片子，医生说你这脚是粉碎性骨折。

我毕业时志愿是去西藏阿里，因为阿里地区专业研究方面很薄弱，能出一点水平比较高的论文。结果让我服从组织分配，留校当老师。

我是学地理出身的，毕业留校让我教植物地理、动物地理。教书可以照本宣科，因有教材。要野外实习呢？学生问你，老师这什么东西，你说不知道、不认识，那你在学生心目中的形象是什么样？逼得我没办法，全自修完了。

谈坚持

退休后“获得自由” 把论文写在大地上

记者：选专业时没能如意，找工作时不算称心，那你是怎么坚持走到了现在？

海鹰：做这件事，那我就要做到极致，那是体现你的能力。因为你来到这个世上，你说我就吃馍馍混卷子一天就那么混着，有意义吗？那跟行尸走肉有啥区别。我在大学教书，省级的优秀教师拿过两次，科研上也有好多成果，省部级的科技成果奖、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都拿过。所以我退休时说，做人做事没啥遗憾。

记者：但是退休之后，你也是一直在路上。

海鹰：对，在学校的时候教学任务重，科研只能利用假期，退休以后就自由了，退休这12年没有闲过，不是在野外就是在写科考报告。过去论文都想办法在刊物上发表，牵扯到评职称什么的，退休了嘛，论文就写在大地上。

2012年退休后，我还做了天山申遗的相关工作。想要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需要至少满足10条标准中的1条，其中4条标准是自然科学范畴，6条标准是社会科学范畴。天山的生物生态学演化，包括现在植被为什么那么茂密、有多少种植物等等，我做的就是这方面的研究。2013年，新疆天山申遗成功，而且是符合了两条标准，一是生物生态学演化过程世界唯一，二是符合了美学的标准。

记者：这次科考之初你说过，之前阿尔金山、罗布泊、可可西里都去过了，这次羌塘之行，算是圆了走遍中国四大无人区的愿望。但前两天意外频出，咱们没能在羌塘久留，会不会很遗憾？之后还会再来吗？

海鹰：我应该不会再来了，没有特殊的事，去羌塘干嘛呢，没有什么任务，去那没啥意义，那是他们高原动物的家园。

你们年轻，机会多，不要遗憾。

我年轻的时候真的轰轰烈烈过，现在年龄大了，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怕突然有个什么事不好交代，所以我一直在收敛自己。不过，只要不倒下，可能还会拼上几年。

同题问答

1、对于保持热爱，你有什么秘诀？

海鹰：你喜欢这个事，把它当事业来做，做完之后肯定是有成就感的。

2、有人说，热爱才是开启一切的正确答案，也有人说，等你擅长了，热爱就开始了。你更认可因热爱而坚持，还是因坚持而热爱？

海鹰：当初我不爱这个，是服从分配。但是人做一件事，就要做到极致，体现自己的能力。

3、许多人会担心当热爱成为职业之后，热爱会减淡，你怎么看待这一点？

海鹰：期望和现实确实有差距的，这些差距要靠你的能力去慢慢填平。

4、在追寻热爱的路上，你有没有留下什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