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堡的大门是橡木的,看来倒还像样,大门前的石阶上,也全被野草所侵占,我们走上石阶时,裤脚上已经被不少有刺的草种籽附在上面。
来到了门前,狄加度用力推了推门,立时后退,一大阵尘屑落了下来,在这样的情形下,虽然是阳光普照的白天,都不禁令人感到一股寒意。
我们在尘屑落过之后,再度来到大门前,狄加度在那一大串钥匙中,检到了大门口的那一柄,*进去,用力扭动着。
木门上的锁,居然并没有锈坏,在扭动之后,发出了“格”地一声响,狄加度忙道:“准备!”
一时之间,我还不知道他叫我“准备”,究竟是甚么意思,我只是看到他一手遮着头,一手推开了门。
大门是在一阵难听之极的“吱格”声中被推开来的,门才被推开一尺许,一阵极其难闻,形容不出的气味,就扑鼻而来——或者说,是迎面扑了过来,那种气味,竟像是一股有形力量一样,将我和狄加度两人,撞得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那种气味,我实在没有法子形容,但是就感觉上而言,称之为“死亡的气味”,倒是很合适的!
狄加度在后退了一步之后,又一脚踼在木门上,门又被踼开了一些。
就在那时,我看到了里面,宏伟的大堂的奇景,只见上面,有数以千计的蝙蝠,想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光亮,而受到了惊吓,一起飞了起来,扑着翅,乱扑乱扑,而随着上千蝙蝠的扑动,尘屑像是大雪一样,向下落了下来。
我一见这等情形,就吃了一惊,立时道:“不能进去,里面蝙蝠太多了!”
狄加度摇着头:“上次我来的时候,也曾试过,想将蝙蝠全驱出来,但是结果,却无法做到这一点,我们只好这样进去!”
我仍然在犹豫着:“蝙蝠会传染疯犬症,甚至于不必和蝙蝠碰到,光是呼吸到蝙蝠聚居的空气,也会有不测!”
狄加度连连点头:“我知道,但是我上次来过,后来没有意外。”
我早不知道这古堡里面有那么多蝙蝠,如果知道,至少可以带一些预防的东西来,但现在,我们只好除了外衣,包在头上,只露出眼睛,慢慢向前走着。
我们一走进了大厅,立时将大门关上,大厅中立时暗了下来,上千蝙蝠,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我们一直来到大厅的中心,那大厅有六条巨大的柱,正中是一具极其高大的人像,一只脚踏在一艘半沉的船上,另一手,持着剑。
这座人像,可能是狄加度家族中的一位英雄,也有可能,是维司狄加度本人,已经无法深究,因为人像的身上,全是蝙蝠粪,根本无法看得清他的面目。
在人像之后,是两扇门,两旁,则是楼梯。
狄加度道:“这座古堡,并没有内部的图样留下来!”
我道:“你上次来的时候——”
狄加度摇了摇头:“上次,我只来到现在所站的地方,看看情形不对,又退出去了!”
我并不怪狄加度没有探险的精神,因为任何人在进入了这座古堡的大堂之后,如果不是有甚么独特的目的,看到了这种情形,是一定会退出去的。
但是现在,我们却是有特殊的目的而来的,当然不会退出去,我打量四面的情形:“一般来说,大堂后面的房间,是主人的书房,我们可以先从那里开始。”
狄加度同意我的话,我们一起绕过了那人像,来到了那两扇门前。
本来,在石像和门之间,还有一道丝绒帘帷的,但现在只不过在积尘之下有好些碎片而已。看到了那些碎片,我苦笑道:“看来,我们的危机,还不单是蝙蝠,我敢断定,在这古堡之中,至少有一万头以上的老鼠!”
狄加度没有出声,只是低着头,拣着钥匙。
光线十分黑暗,只有高处的几扇窗中,有光透过来,那些窗子,本来倒也足以提供充分光线的,但是外面有藤蔓遮隔,里面有积尘,变得光线仅堪辨别人形了。
狄加度终于找到了钥匙,不一会就已经旋转钥匙,门是向两旁移的,他移开了一边,门内很黑,但是看样子,不像有蝙蝠。
我们甚至连电筒也没有带来,我和他走了进去,为了不惊动在大堂中的蝙蝠,我们又将门移上,然后摸索着,向前走去。
我在一张桌子上摸了一下,狄加度取出了打火机,打着了火。
在打火机微弱光芒的照映下,我看到了厚厚的窗薕,走过去,想将窗薕拉开来,谁知道我才一伸手,一整幅窗帘,一起落了下来,罩在我的头上,刹那之间,我像是进了地狱一样,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之下,大蓬积尘向我的鼻中、口中、眼中、一起袭了进来。
我大力地呛咳起来,双手乱撕着,那情形,倒和在海中潜水,忽然被海蛇缠住了一样。
我,和狄加度帮着我的忙,足足忙了两分钟,才算将窗帘撕了下来,窗帘已经旧到了随手破裂的地步,我又有好几分钟,甚么也看不见,只是流着泪。
等到我宁静下来,喘着气,狄加度拍着我的背:“在封闭了数百年的古堡之中,几乎每一处都是陷阱,我们要小心些!”
我才吃过苫头,听得他那样警告,实在有点啼笑皆非,虽然我已吐了几十口口水,但是仍然觉得口中,全是灰尘,狼狈之极。
我苦笑了一下:“算了,开始工作吧!”
窗帘落下,窗中有光线透进来,但是也只不过是仅堪辨物的程度。
我看到那是一间极其巨大的书房,四面全是架子,不过在架子上放的,并不是书,而是各种各样船的模型。那些船的模型,都有两公尺长,我相信新的时候,一定是极其精致,大船上所有的东西,应有尽有的。但现在,能够认出它们是船来,已经不容易了!
船的模型,少说也有七八十只,在正中,则是一张巨大的书桌。
书桌上积尘十分厚,可以看得出,有点东西,被盖在积尘之下,我向狄加度招了招手:“先来看看,桌上有些甚么?”
狄加度这时,正在审视一艘船的模型,听得我叫,就转过身,来到了桌前。
桌上的积尘,实在太厚,已经连成了像是海绵也似一层,可以整层地揭起来。我用手拂开了一层尘,看到尘下,是一枝鹅毛笔。
鹅毛笔是放在一张纸上的,那张纸上,有着一行字,字迹还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一行字是:“我是人类之中最伟大的一个人!”
在那行字之下,则是一个签名。
狄加度先是震了一震,然后才道:“这,就是他的签字,我见过。”
我也自然知道,狄加度口中的“他”,是指维司狄加度而言,我望着那行字:“他口气倒不小,自称为最伟大的人!”
狄加度苦笑道:“这是他旺妄性格的表现!”
我将那张纸取了起来,那是一张相当坚韧的羊皮纸,是以经历了数百年,我取了起来,纸并没有碎裂,我心中感到很奇怪:“他留下了这行字,像是唯恐人家不知道他伟大一样!”
讲了这句话之后,我略顿了一顿:“如果他真的到现在为止,还在水中生活的话,那么,我也承认他是最伟大的人!”
狄加度“嘿嘿”苦笑着,又拂开了桌面上的积尘,我们又发现了一些航海家用的规尺,和一本薄薄的书。可是那本书,一取起来,就几乎碎成了纸片,我连忙双手捧住了纸片,那本书的内容,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是一本当时研究海洋生物的书。
我和狄加度又先后移开了书桌上的抽屉,但是却并没有发现甚么特别的东西,有几枚金币,也有一点无关紧要的杂物。
狄加度失望地道:“看来,在他的书房中,再找不到甚么了!”
我皱着眉:“如果他在监造那三艘船的时候,有甚么秘密,那么,除非没有甚么秘密留下来,不然,一定应该在他的书房之中!”
狄加度挺直了身子,四面看看,这时,我们的眼睛,已然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我看到他的目光,停留在那许多艘船的模型上。
我走过去,顺手拿起其中的一艘来,才一拿起,船身就断折了开来。
船身断开之后,我才发现,那些船模型,是制造得如此之精致,不但外面可以看得见的东西,具体而微,应有尽有,连船舱的间隔,舱内的摆设,也几乎应有尽有。我失声道:“狄加度,你来看,这些船做得多么精致!”
狄加度走了过来,道:“要是我们能找到那三艘船的模型,那就好了。”我知道他的意思,因为到现在为止,我们只知道那三艘船的外形,我虽然曾进过其中的一艘,但是船舱之中,却是空无所有。
如果我们能找到那三艘船的模型,就这些模型的精致程度来看,那三艘船的秘密,一定可以揭开的了!
于是,我们小心地逐艘逐艘地观察着,但结果却是失望,等到我也同意了狄加度的话,在这间书房中,不可能有甚么发现之后,已过去了两三小时。
我们退出了书房,在一脚踏下去就发出可怕的声响来的楼梯上,上了楼。楼上的房间很多,我们在每一间房间之中,大约花上半小时,在到了第六间房间之后,天色已然迅速地黑了下来,几乎看不到甚么了!
我们仍然没有甚么发现,而在天色黑了下来之后,这座古堡,显得分外恐怖,下面大堂的上千蝙蝠,发出一阵怪异莫名的声音。
我道:“我们该暂时离开了,我想不到古堡中的情形,这样糟糕,我们明天再来时,要携带一些必要的工具,才能继续工作!”
狄加度却像是未曾听到我的话一样,一直到我又说了一遍,他才道:“你离开吧,我不走!”
我吃了一惊:“你说甚么?不走?甚么意思?”
狄加度道:“是的,我不走,我要在这里过夜!”
我提高了声音:“你疯了,你不能在这里过夜,这座古堡虽然大,但是没有一处地方,是可以供你睡觉的!”
狄加度固执地道:“可以,下面书房的那张木椅子还能坐人!”
我又道:“为甚么不离开这里,明天再来?”
狄加度道:“这是你的想法,你对这座堡垒,没有感情,所以一到天黑就想走,但是,我却不同,这是我祖先建造的,属于我的!”
他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又道:“你可以将车驾走,明天再来。”
我又用各种各样的话,劝了他十七八次,可是狄加度只是不听,我只好叹了一声,和他一起下了楼,当我用上衣包着头,冲出大厅的时候,我看到他正站在那尊人像之后,在黑暗中看来,他也像是一尊人像。
一小时之后,我在一个小镇的酒吧之中喝啤酒。这种小镇的酒吧,顾客可以说是固定的,所以多了我这个陌生人之后,人人瞩目,不一会,就有人抓着酒杯,来到了我身的身边。
那人的年纪很轻,他用友善的笑容,望着我:“我们这里是小地方,很少外地人来的,你的车子很漂亮,我们从来未曾见过!”
当那年轻人对我说话的时候,整个酒吧中的人,都静了下来。我也笑着:“车子不是我的,是狄加度先生的,他是我的朋友。”
当我说到“狄加度先生”时,我就看到那年轻人陡地震动了一下,杯中的酒也震了出来,而其他人,也现出了骇然的神色来。
我略停了一停:“怎么,有甚么不妥?”
那年轻人勉强地笑着:“没有甚么,不过你那朋友的姓氏,和离这里不远的一座古堡有关系,我说的是狄加度古堡。”
我点头道:“是的,我整个下午,在狄加度古堡之中,那是狄加度先生的产业。”
当我说出了这两句话之际,那年轻人仓皇地向后退去,他退得如此之急,甚至于撞倒了一张椅子。而一个老年人,像是来保护他一样,立时过来,扶住了他,所有的人,全都以极其异样的眼光望着我!
我站了起来,那年轻人站稳了身子,急促地叫道:“你在撒谎,没有人敢去那个古堡,那古堡中有鬼,谁去了都会死!”
我笑了一下,重又坐了下来:“那么你就错了,年轻人,我去过,没有死,而且,狄加度先生,还在古堡中留宿,我相信他也不会死!”
酒吧所有的人都不出声,有一个老妇人,双手合什,喃喃祷告起来,酒吧中人有这样的态度,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凡是古屋,总有鬼的传说,而如果不是当地人坚信那里有鬼的话,那么,古堡早已被人破坏,决不会几百年来,没有人进去过了。
我不想破坏当地人在酒吧中寻找乐趣的气氛,是以付账离去,回到了一家小酒店中,睡得十分好。第二天一早就醒,忙了一个上午,在这个小镇之中,买了一些应用的东西。
我驾着车,在中午时分,来到古堡的门口,我大声叫道:“狄加度,看我替你带来了甚么食物!”
我替他带来的食物,相当丰富,可是我叫了两声,却得不到他的回答。
我将一只竹篓,罩在头上,手中持着一只电筒,推开门,走了进去,有那只竹篓罩在头上,那真好得多了,我来到了书房门口,移开了门,看到狄加度歪着头,坐在那张椅子上,看来睡得很沉。
我除下了竹篓,来到了他的面前,摇着他:“你一定饿了!”
狄加度慢慢地抬起头来,直到这时,我才看出,他的脸色,白得可怕。
我皱着眉:“你昨天一定睡得不好,我早就劝你别在这里过夜的了!”
狄加度口唇掀动,半晌,才道:“有酒么?”
我看他的情形,不怎么对头,扶着他站了起来,将竹篓罩在他的头上,半拖半扶,将他拖出了大厅,来到了阳光普照的草地上。
我一松手,他立时跌倒,竹篓滚了开来,他双手撑在地上,急速地喘着气。
我急忙从车中取出了热水頩,自热水瓶中,倾出了一杯热咖啡,送到了他的身前,他手仍然发着抖,在喝完了那杯热咖啡之后,他的脸上,总算才有一点活人的样子,挣扎着站了起来。
我忙道:“怎么了?昨晚上发生了甚么事?”
狄加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摇着头:“没有甚么事,我一直留在那书房中!”
我望着他:“你的脸色那么可怕!”
狄加度苦笑道:“不瞒你说,在过了半夜之后不久,我就因为自己的幻想,而陷入了极度的恐怖之中,几乎已是在半昏迷状态了,你知道,一个人,在这样的一座古堡中,这是难免的!”
我并无意嘲笑他,但是我还是忍不住道:“这座古堡是属于你的,你和这古堡有感情,也会这样?”
狄加度苦笑着:“你不知道,在寂静的深夜中,这座古堡中,有多少怪异的声音发出来!”
我笑着,拍着他的肩头:“你没有看到甚么?”
狄加度的神情已渐渐回复正常了,他道:“我倒希望能看到些甚么,不过没有,我只不过被极度的恐惧,弄得神智不清了!”
我望着在阳光下满是藤蔓的那座古堡:“那么你是不是还有勇气,继续搜索?”
狄加度立时回答道:“当然,有你和我在一起,我才不会感到害怕!”
我点了点头,摊开了一条席,在草地上,一起吃着我带来的食物,喝了差不多一瓶酒,才又走进古堡去。
今天和昨天不同,有了我带来的一些工具,探索起来,要方便得多,我们打开了所有房间的窗子,大多窗子,根本是在一推之下,便整个窗框,一起倒了下来的,可是时间慢慢过去,甚么也没有发现。
最后,我们将希望寄在地窖中,那古堡有一个极大的地窖,地窖中有藏酒,有许多许多杂物,可是就是没有我们想找到的东西。
然后,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我道:“行了,我们明天再来!”
狄加度像是完全忘了他今天早上,被我从书房中拖出来的那种半死不活的情形了,他竟然又道:“你一个人回去,我留在这里!”
我听得他那样讲,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今天早上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半死不活,我不想明天早上,在这里拖出一条死尸来!”
狄加度固执地摇着头,道:“不会的!”
他那种不负责任的、固执的态度,使我冒火,我大声道:“你留在这里,除了使你逐步逐步变成疯子之外,没有别的好处!”
狄加度却对我恶颜相向:“我高兴怎样就怎样,你无权干涉我!”
这时候,我并不明白,狄加度的态度,何以忽然之间,变得如止恶劣,而且,照他今天上午的情形看来,他昨天晚上,分明并不好受,实在没有理由,再坚持要在古堡中过夜的。
一直等到这件事了结之后,很久很久,我和一些朋友,谈起这件事来,讲到了当时狄加度的情形,有一位心理学博士才分析狄加度当时的心理,是由于特殊的环境影响而成的,在他的内心深处,交织着家族的荣誉,他对这座古堡的情形,感到痛心,是以在潜意识之中,对古堡产生了强烈的爱护感,尽管他曾在一夜之中,饱受惊恐,但是却仍然不愿舍之而去。我不知道这位心理学家的分析是不是对,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当时我根本不及想到这一点,我只是冷笑着,道:“你不用大声说话,今晚我一定要将你带走!”
我一面说,一面就抓住他的手臂,拉着他便走!
他虽然挣扎着,但是他的气力没有我大,当时我们是在地窖中,他身不由主地被我拖走,一面大发脾气,乱踢地窖中的杂物。
我也不去理会他,将他直拉上了地窖,又拉过了一条通道,来到了大厅那尊人像附近,才松开了手。
我以为他一定知道,强不过我,我松开手之后,一定会跟我走出古堡去了!
却不料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才一松手,狄加度便大叫了一声,一拳向我击来!
这是我全然未曾料到的事,而且这一击,对狄加度来说,一定是倾全力的一击,力道十分之大,我下颏中拳,发出了一下愤怒的呼叫声,身子已向后倒去。
我无法稳住身形,身子向后一倒,恰好撞在那尊人像之上,当我想去反手在人像上扶住身子之际,“轰”地一声巨响,那座人像,已然跟着被我撞倒,倒在地上。
那座人像是石像,向下倒了下去,如果是在一座新房子中,那还不算甚么,可是这时,却是在一幢废弃了数百年的古堡之中发生!刹那之间,像是世界末日来临了一般,随着人像倒下去的轰然巨响,一段楼梯,突然齐中塌了下来,紧接着,大厅上面的天花板,稀哩哗啦,坍下了一大片来,上千蝙蝠,乱飞乱扑,天花板下榻,又影响到二楼的一些房间,我也不知道塌了些甚么,只听得乒乒乓乓之声,不绝于耳,那种情形,就像是整座古堡,会在片刻之间,变成一片废墟一样!
我当真吓得呆了,我猜想狄加度一定也吓呆了,我听得他的一下呼叫声,好像是在叫我的名字,但是我却无法听得真切,我离他不会太远,可是我根本无法听得见他,因为天花板下榻之际,扬起的灰尘,浓得难以言喻,我只好紧紧闭着眼睛,双手遮着头,蹲下身子来。
人像倒下,所引起的连锁倒坍,足足在十分钟之后,才停了下来,等到我听不到甚么声响,重又睁开眼来时,才发现大门处的墙,也倒下了一大片。
虽然刚才那十分钟,像是处在世界末日之中一样,滋味绝不好受,但是现在静了下来,情形却还不坏,所有的蝙蝠,全飞了出去,斜阳的余晖,自断墙之中,射了进来,向外看去,只见大群蝙蝠,在夕阳之中,乱飞乱扑,蔚为奇观。
这时候,我当然没有甚么心情,去欣赏这种奇景,我立时去找狄加度,只见狄加度在地上伏着,这时,正摇幌着身子站起来,他可能还没有看到我,只是失神地在叫道:“天,卫,我不是有意伤害你的,我真是无心伤害你的!天!”
我望着他,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别叫天了,你没有伤害到我!”
狄加度立时向我望来,当他看到我的时候,他脸上那种高兴的神情,使我完全相信他的确是无意伤害我的,他来到我的身前,握住了我的手。
我轻拍着他的肩头,想再要他跟我一起到镇上去,可是,狄加度忽然叫了起来:“看!”
他一面叫,一面伸手指着,指的是我的身后。
我立时转过身去,也不禁呆了一呆。
那座极高大的人像,是站在一个石座之上的,人像倒了下去,早已碎裂为无数石块,可是那石座,却只是被揭去了一小半,我和狄加度,都可以清清楚楚看到,石座的中间是空的,在其中的中空部分,有一个绞盘,绞盘上,有铁缆缠着。
那些铁缆上全是油,竟未曾生锈!
一看到这种情形,我们都呆了一呆,狄加度无意识地挥着手:“这是甚么?”
我大叫道:“傻瓜,这还不明白?这古堡中另有密室,这个绞盘上的铁缆,就是连接开启密室的机关的,还不快动手!”
我伸手,自绞盘之上,扳下一个柄来,我们两人,合力握柄,向下压去,开始的时候,十分沉重,要出尽全力,才能转动那柄,但是在绞盘转了一转之后,就比较容易得多了,当校盘转动到了第二周时,我们已听到,大堂的中心,传来“格格”的声响。
我们一起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只见有一块方形的地板,正在渐渐向上翘了起来。
这个发现,令我们两人都兴奋莫名,我们又用力转动着绞盘,直到那块地板,完全竖了起来,我们急忙奔到了竖起的地板之前,用电筒向下照去。
我们看到,那地板之下,是一道石级,通向下面去,究竟有多深,却看不出来,因为电筒的光芒无法照得到。我吸了一口气,狄帕度忙道:“别对我说明天再来,我现在就要下去!”
我笑了一下:“没有人提议明天再来!”
当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狄加度已经向下走去了,石级相当狭窄,我无法和他一起下去,是以只好踉在他的后面,两人各自亮着电筒。
在开始下去的时候,可以看得出,石级是人工建成的,但是,下了约莫三十余级石级,已到了尽头,下面,是一道相当窄的石缝,那石缝,看来是天然的。
狄加度在用电筒向下照着,他抬起头来:“石壁上许多铁环,一直伸展到下面去。”
我道:“试试那些铁环,可靠不可靠!”
狄加度伸下脚去,我拉住了他的手,他将一只脚,伸进铁环之中,用力踏着,铁环发出“格格”的声响,并没有掉下来。
狄加度高兴地道:“可靠得很!”
我松开了手,眼看他的身子,慢慢沉了下去,那情形,就像是我看着他被一张黑沉沉的怪口,吞了下去一样,我的神情,不免怪异,是以当他身子全沉了下去,仰起头来看我的时候:“不如你在上面,等我下去,看了究竟再说!”
我不假思索,便拒绝了他的提议:“当然我们一起下去,你小心,我来了!”
他的身子继续向下缩去,我伸右脚踏住了第一个环,双手扳住石级,左脚又向下探索着,铁环大约每隔一尺就有一个,所以很容易就踏到了第二个。
这些铁环,当然是人工装上去的,但是这条通道,一定是山腹之中天然形成的,决非人工所能开凿得成,可能是在建造古堡之际无意间发现,也可能是先发现了这条可以通向山腹之中的通道,再在上面建造堡垒,有意将通道出口处遮盖住的,究竟如何,现在自然是无法加以肯定!
狄加度在下,我在上,在山腹的通道中,向下移动着。那条通道,有时候相当宽,有时候,却窄得要挤着才能下去,太胖的人,弄得不好,可能会不上不下卡在山腹之中,再难移动分毫!
我一面向下移,一面在计算着铁环的数字,我们全将电筒咬在口中,山腹的通道,暗得可以,连呼吸也有点感到困难。
我计算着,我们至少已向下移动了有两百个铁环,我问道:“下面还有多深?”
我的声音,在通道中,响起了轰然的回声,狄加度道:“看不到,好像直通到地中心!”
我道:“不会的,这座峭壁,约莫三百多呎,我想,可能通到海边。”
狄加度的声音,十分兴奋,道:“是的,海,我已闻到了海的气息!”
当狄加度那样说的时候,我只感到好笑,可是,当我们继续向下移动之际,我的确闻到了海的气息,我们一直向下落着,铁环上的锈,好像越来越甚,终于,在电筒的照耀下,我们看到了水,过了不久,我们已然站在一块极大的岩石之上。
而这时候,我们也看清了存身的所在。
那是一个相当大的岩洞,在我们所站的那块大石之前,海水中,还有几块极大的石头,都很平整,可以看出,是人工凿成的,而石与石之间,有桥连接着,不过所有的桥都已经断了。
岩洞并没有通向外的通道,整个岩洞,如果不是有一条自山顶上直通下来的通道的话,就是密封的,海水在脚下,我相信,如果潜水,一定可以通到外面去,但会遇上甚么样的凶险,就不知道了。
我们用电筒扫射着,看到在岩洞中的一块大石,有一口巨大的铁箱。
这样巨大的铁箱,是根本无法搬进岩洞来的,那一定是将材料运进洞来建造的。
那口大铁箱,足有三公尺高,五六公尺长,和近四公尺宽,看得出它是用一块一块铁板,并接起来的,不过铁板上的锈,已然相当厚。
在那口大铁箱之旁,另外还有两只小铁箱,那两只小铁箱的大小和形状,恰像是两口铁棺材。
一看到了那大小三只铁箱,我不由自主心跳了起来,我和狄加度互望了一眼,从他那种兴奋的神色上,我可以看得出,他和我同样想法,那便是:我们的探索,快要有结果了,我们所要找的秘密,一定就在这三口铁箱之中。
我们这样想,自然是有根据的,因为这个岩洞,要经过一条秘密的通道才能到达,而这条秘密通道的入口处,又是如此隐秘,如果说,在岩洞中的东西,不是极度移密的话,又怎会放在这里?
狄加度双手伸向前,看他的样子,像是准备跳进水里,游到那块大石去,可是我立时伸手,将他一把拉住:“你准备干甚么?”
狄加度大声叫了起来,他一叫,声音在岩洞之中,响起了一阵空洞而奇异的回声,他道:“我准备干甚么?当然是游向前去,看看那三口铁箱中有甚么!”
我用电筒照着,岩洞中的海水,看来是漆黑的,我很佩服狄加度有毫不考虑便向下跳的勇气,我道:“你怎能肯定海水没有危险?我看我们得先上去,拿了足够的照明设备,再开始行动!”
狄加度犹豫了一下,但是他立即摇着头:“不,我看不会有危险,你看,我们只要游二十多尺,就可以到那块大石上了!”
我并不立时回答他,只是俯下身,用手探进海水去,海水很冷,自然,不论海水多么冷,以我和狄加度的体质而论,支持游上二十多尺,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我总有一种感觉,感到在这黝黑的海水之中,藏有某种不可测的危机。当然,那只是我的感觉,没有任何事实根据,不过这种感觉,却使我要小心从事。
我用手掬起海水来,一小掬海水在掌心,看来很清澈,可知海水看来黝黑,完全是因为光线问题。
我又取出了几张纸,团成一团,抛进了水中,狄加度一脸不耐烦的神色望着我,我向他瞪了一眼:“像这种岩洞,水中常有看不见的暗涡,你一下水,暗涡就会将你拖到海底去!”
我看着那几团在水面上飘浮的纸,它们全向同一个方向,慢慢向前浮着,可知看来平静的海水,的确有暗流在,但是这种缓慢的暗流,也决不致于影响甚么。
等到纸团飘到了那块大石附近,我还未曾出声,狄加度已经大声道:“好了,我看没有危险!”
他话才出口,人已经看不见,滑下了水中,当他滑下水去的时候,身子略沉了一沉,但随即浮了起来,向前迅速地游了过去。
不到一分钟,他已经攀上了那块大石!
我将手电筒高举着,也向前游去,水很冷,可是水程很短,不一会,我也上了那块大石,我们将湿衣服脱了下来,绞干,铺在石上。
然后,我们开始察看那三口铁箱子。那三口铁箱子都上着锁,两口小铁箱的锁是在外面的,我只伸手略扭了一扭,便将锁连着锁耳,一起扭了下来。
狄加度学着我,也将另一具小铁箱的锁,扭了下来,我和他各自撑开了一具小铁箱的盖,由于我们各自揭开了一只小铁箱的盖,箱盖被揭了起来,遮住了视线,是以我们只能看到各自面前铁箱中的东西。
而我们两人动作,几乎是一致的,我揭开了箱盖,向箱中一看,双手一松,“砰”地一声响,箱盖又合拢,震得铁箱上的积锈一起落了下来。
我们两人,立时抬头互望,他的神情,古怪之极,而我的神情,我相信同样的古怪,因为我可以感到,我面上的肌肉,在不受控制的情形下,作有规律的抽搐。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之久,我们两人望着,最后还是我先开口,我道:“你那口箱子中有着甚么?”
狄加度反问道:“你的呢?”
我道:“一副人骨!”
狄加度苦笑了起来,指着他面前的那口铁箱,道:“这里面也是!”
我一见这两口小铁箱子之际,就觉得它们的形状大小,恰如两口棺材。
但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两口铁箱子之中,真的是两副人骨。
刚才,我一揭开铁箱之际,看到了森森的白骨,心中着实吃了一惊,是以才突然松开手的,我相信狄加度的情形,也是一样。
这时,我们互相说了几句话,都已镇定了下来。在镇定了下来之后,死人骨头,自然吓不倒我们,是以我们又一起打开箱盖来。
这一次,我用的力道大了些,在箱盖打开之后,向下压了一压,“拍”地一声,锈坏了的铁链断裂,箱盖落到了石上,弹了一弹,泼起一阵水花,滑进了水中。
我看着铁箱中的那具白骨,显然,那口铁箱,是被当作棺材用的,因为我立时发现,在白骨之下,还有东西衬着,可能是绸缎之类。
那些绸缎,当然早已腐烂了,那具白骨相当长,一定是一个残废人的骸骨,因为只有一条腿,那条腿骨十分长,也没有脚趾骨。
我在看着,狄加度已叫了起来:“是一个独脚人的骸骨!”
我呆了一呆,抬头向他看去。
他在对我说话,但是手中的电筒,照着铁箱内,而且还低着头,那么,他所说的“独脚人”,显然是指他面前那一口铁箱中的骸骨而言。
而在我面前的那口铁箱中,也是一个“独脚人”!
我连忙走了过去来到了他的身边,向他面前的那口铁箱望去。
不错,那一口铁箱中的那具白骨,也是一个独脚人,看来,两具白骨,差不多大小,我俯下身去,电筒光在白骨上缓缓移过。
铁箱中有一股极其难闻的腐臭之气冲了上来,以致我要用一只手掩住了鼻子。
毫无疑间,那是人的骸骨,头骨上的七个孔,两排牙齿,细而尖利,胸骨和脊骨,都十分强健。手臂骨相当长,手指骨尤其长。
可是,在腰际以下,我不禁有点疑惑,两具白骨都是相同的,盆骨相当小,长而单独的腿骨,有着六七节之多,这不像是人的腿骨,人的腿骨,有臼巢联接的,只有三节,而这具骸骨又没有脚骨,在最尾端处,是一块相当扁平的骨头。
而且,我也明白了狄加度第一次叫出来“独脚人”这三个字的真正意义了。
他说那骸骨是一个“独脚人”,而不说是一个“一只脚的人”,是有道理的。
“一只脚的人”,是指一个人本来有两条腿,后来丧失了一条,但是“独脚人”,则是指这个人,生下来就只有一条腿而言的。
现在,在这两口铁箱内的白骨,显然是两个生下来就只有一条腿的人,因为在盆骨之下,看不出有另外一条腿的痕迹,那奇异的、多关节的腿骨,是沿着盆骨的正中,直伸展下来的。
等我将电筒,在白骨自头至尾,照了一遍之后,我直起身子来:“狄加度,你看,这是甚么样人的遗骨,这人活着的时候,应该是甚么样子的?”
狄加度的脸上,也充满了疑惑的神色:“这人很高,比你和我都高,他只有一条腿……”
他一面说,一面比划着,然后,耸了耸肩:“只有一条腿,他当然只能跳着走,你看他的腿骨,我想他一定具有很高的弹跳力 —— ”
我在他讲到这里的时候,打断了他的话头:“我不同意你的说法!”
狄加度望定了我,我道:“你看他的脚骨,根本没有脚趾,而且那么扁平的脚,也不会有很高的弹跳力,世上任何擅于跳跃的动物,都要藉脚部肌肉的运动,而使身子跳起来。”
狄加度望了望铁箱内的骸骨,又望了望我,突然之间,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嘴唇掀动着,想说甚么但是却又没有发出声来。
我知道他一定是想到甚么了,而且,还可以肯定,他所想到的,一定是极其怪异的事,不然,他不会有这种骇然的神情。
我说道:“你想到了甚么?”
狄加度指着铁箱中的白骨,又以手击着头,过了半晌,他才道:“那一定是我的幻想!”
我催他道:“你究竟想到了甚么?”
狄加度道:“我想,我们全想错了,这个人,他根本没有腿!”
我听后呆了一呆,这是甚么意思?这个人根本没有腿?明明有一条那么长的腿骨在,怎么说没有腿?可是,就在那一刹间,我脑中像是被某种力量,冲击了一下,紧接着,陡地一亮,我也想到了!
和狄加度不同的是,狄加度在想到了之后,半晌出不了声,但是我却立时叫了起来,道:“不错,那不是腿,那是一条尾!”
狄加度望着我:“那么,这个人是甚么样子的呢?拖着一条长尾?”
我发觉自己的声音,听来和*差不多,但是我还是坚持着将话说完,我道:“狄加度,那不是一条兽尾,而是一条鱼尾,这人,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他是人鱼!在海中生活的人鱼!”
狄加度的双手,在毫无意义地挥动着,也不知道他心中是兴奋,还是高兴,他口中在喃喃地道:“人鱼,不错,他是人鱼!”
这时候,我唯一想的,就是坐下来,于是我就坐在铁箱的边上。
人鱼,这个名词,任何人听来,都不会觉得陌生,或者说,美人鱼,更容易使人觉得熟悉。
人鱼就是一半是人,一半是鱼的怪物,有不少航海者,坚持他们见过人鱼,但是他们的话,却被科学家否定,科学家说,航海者所见到的人鱼,其实是一种叫作“懦艮”的海象。
然而,那种海象,却是臃肿丑陋不堪的东西,任何人都可以分得出它和传说中的美人鱼,是如何地不同!
不过,航海者也无法反驳科学家的否定,因为真正的人鱼是怎样的,也没有人说得上来,更未曾有人试过捉住过一条人鱼!
当然,大海是那么辽阔,人类对海洋的知识是如此薄弱,没有一个生物学家敢说海中的生物,已全被人类所认识了,但是人鱼总被认为是无稽之谈。
然而,如今在铁箱中的那两具白骨,如果不是人鱼,又是甚么呢?
我坐在铁箱边上,双手托着头,狄加度只是呆呆地站着,我们谁也不想说话。
过了好久,我才站起身来,我是将手电筒放在脸上的,一站起身来,手电筒就滑跌了下来,几乎沉下海水中去,我连忙俯身,将手电筒接住。
由于我的动作太匆忙了,是以身子在铁箱上碰了一下,踫下了大量铁锈来,而我按亮了电筒,一转身间,发现箱子的一边,有字刻着。
我忙道:“快来看,这里有字刻着!”
狄加度也忙蹲了下来,我们都看到了字迹,但是字迹的大部分,全被铁锈遮盖着。
我们合力用手,将铁锈弄去,铁箱的一边上,刻着好几行字,虽然已经模糊不清了,但是仔细辨认起来,却还可以认得清。
我们花了半小时左右,将那几行字读完,狄加度和我面面相觑,我们猜得不错,这铁箱中的白骨,的确是两个人鱼骸骨!
那几行铸在铁箱上的文字如此记载着:贝当的尸体,他是我的好友,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而他的确是存在的,相信他是世上硕果仅存的两位人鱼之一,他真正是人,虽然他一半身子是鱼,愿他安息!
我立时又到了另一口铁箱之旁,用手抹着铁锈。不错,那只箱子上,也有着相同的记载,只不过名字不同,被称为“贝丝”,可能是女性人鱼。
狄加度直起身来,道:“我们原来是想来找三艘船的秘密,却不料发现了两具人鱼的骸骨。”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是极其伟大的发现,狄加度,而且,我认为对我们探索的目的,也很接近,你记得么,维司狄加度,你的祖先,到现在,还在海底生活着!”
狄加度皱着眉:“你说得太肯定了,你应该说,你曾在海底见过他!”
我道:“好,不管怎样说法,这是和人鱼有关的,人鱼是在海中生活的!”
狄加度尖声叫了起来:“可是你遇到的是人,你从来没有说你遇到的是人鱼!”
他的情绪看来十分激动,而我也知道他神情激动的原因,我忙摇手道:“我并没有说你的祖先是人鱼,但是有一点是不能否认的,那就是,狄加度曾经和这个人鱼做朋友!”
狄加度点着头,我又道:“他是在甚么地方,怎样发现那两条人鱼的,我们无法知道,也不必深究,但是我想他一定和那两条人鱼,相处了一段时期!”
狄加度看来极不愿意他的祖先之中有一个是人鱼,是以他翻着眼:“那又怎样?”
我道:“那怎样?他可能在人鱼处,学会了如何在海中生活!”
狄加度张大了口,然后,又迅速闭上了口。
他的胸脯起伏着,过了半晌,才道:“你说,他一直活在海中,活到如今?”
我摊着手:“那是你说的,我只说我在海底的沉船之中见过他!”
狄加度尖声道:“那有甚么分别?”
我高兴地笑了起来:“本来没有甚么分别,是你硬要将这两种说法区分开来的!”
狄加度又呆了半晌:“他真有那本事?在水中生活,而且又如此长命?”
我感到有点冷,拿起在石上未*衣服披上,直到这时,我才想起,还有一口大铁箱,箱中是甚么,我们还没有弄开来看过!“
本来,那大铁箱如此巨大,我们就在大铁箱旁边,转来转去,是不应将它忘记了的,可是,由于在小铁箱中发现的那两具骸骨,太令人震惊了,以致我们暂时忘记了那口大铁箱。
这时,我向大铁箱踼了一脚,道:“别忙猜想,先看看这里面有甚么?”
大铁箱十分高,我们要站在小铁箱的边上,才能合力去顶大铁箱的箱盖,可是忙了半晌,箱盖却一动也不动。箱子是锁着的,而且,是有锁孔的那种锁,不可能将之扭下来,一定要找到钥匙。
我和狄加度,各自跳了下来,拾了一块石头在手,又站了上去,在锁孔附近,用力砸着,我们希望锁的机括,早已锈坏,在猛烈的撞击下,可以使我们打开箱盖。
我们两人忙了满头大汗,终于将锁孔周围,砸得一起凹陷了下去,再合力去顶箱盖,箱盖已经可以动了,但是那么大的铁箱盖,其重可知,要将它顶起来,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我们出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之顶开了一些,用一块石头,塞了进去,再也没有能力揭开多些了。
然后,我们一起踮起脚,从打开的隙缝中向内张望,自然,我们将电筒伸进缝中,一起向内照着。
那铁箱是如此之大,简直像是一间房间,在电筒光的照射下,我们看到很多奇怪的、生了锈的东西,包括几个铁环,一张好像是床,还有许多像是刀一样的东西。
我和狄加度互望了一眼,狄加度道:“这是甚么?为甚么要郑而重之的锁在大铁箱中?”
我摇了摇头,这正是我想问的问题。
在电筒光芒的照耀下,大铁箱的一角,还有一只相当大的陶盆,陶盆中好像有一点东西,我和狄加度一起用电筒照看那陶盆,那盆中的东西,黑黑的一堆,看来像是甚么动物的内脏,有一种令人作呕之感。
我道:“我们得想法子爬进去看个究竟。”
狄加度还在犹疑,电筒光在扫来扫去,又看到了一口很小的铁箱,锁着,我已经一个人用力在抬箱盖,狄加度帮着我。
终于,我们合力,将箱盖又揭高了尺许,用力向前一推,沉重的箱盖,发出了一声巨响。跌了下去。大箱盖在跌下去的时候,撞在两口小铁箱上。
那一撞之力极大,我和狄加度觉得身子向下一沉,连忙用力抓了大铁箱的边缘,只听得轰隆轰隆的回声不绝,水花溅起老高,在大铁箱箱盖的撞击下,两口小铁箱,连同大铁箱的箱盖,一起跌进了水中!狄加度和我,一起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来。
我和他都知道,这两具人鱼的骨骼,在科学上的价值,是无可比拟的,凭这两具骨骷,就可以肯定,世界上的确有人鱼这种动物的存在。
不但如此,而且可以进一步,证明人在海中长期生活的可能性,这是可以使整个人类历史改写的大事。
可是现在,这两具骨骷,却跌进水中去了!
我们呆在大铁箱的上边,心中都有着说不出的懊丧,过了片刻,狄加度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道:“不要紧,我们可以潜水将这些遗骨一件一件地捞上来。”
我点了点头,我们一起翻过了大铁箱的边缘,松开手,落到了大铁箱的底部,我先用脚,踼动着那些生了锈的刀和钳子:“看来,这些东西,全是外科医生用的工具一样!”
狄加度则来到了那只小铁箱之前,将小铁箱抱了起来,用力撞在大铁箱的底部,“砰”地一声响,小铁箱撞了开来,从里面,跌出了一叠纸来。
狄加度将这叠纸,拾了起来,用电筒照着,我看到狄加度只不过看了几行,就面上变色,将这叠纸,紧紧抓在手中,同时,熄了电筒。我忙道:“上面记载着甚么?”
狄加度像是未曾听到我的问话一样,直到我问了两次,他才陡地抬起头来:“没甚么,全是无关重要的东西,没甚么!”
他显然是在说谎,这不禁令我极其气恼,我们两人合作,已经有了这样重大的发现,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还要对我说谎。
更令人忍无可忍的是,他说谎的技巧,竟然是如此之拙劣!
我无法掩饰我的愤怒,立时大声道:“狄加度,走过来,我们一起看看,这些纸上写的是甚么?”
狄加度后退了一步,以一种十分凶狠的眼神望着我,将手中抓着的那团纸,放到了背后。
那团纸被他这样抓着,已然有不少碎片,碎裂了开来,我疾声道:“小心你自已也会失去了它们!”
狄加度喘着气:“算了,我们的探索,到此为止,这是我的地方,请你离去!”
他竟说出了这样的话来,我实在也不必对他客气了,我将手中的电筒,直射向他的脸上,令得他睁不开眼来,然后,我迅速地接近他。
可是他的行动,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才向前走了两步,他就向我直扑了过来,我手中的电筒,首先被他击落,同时熄灭。
眼前成了一片漆黑,狄加度在漆黑之中,像是疯了一样,向我进袭。在大铁箱之中,我和人打架,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要打赢狄加度,在我来说,决不是甚么难事,可是他却像疯了一样地进攻,终于,我将他击退,然后,俯下身来,摸索着,想找回电筒来。
在这段时间中,我听到狄加度的喘息声,走动声,在铁箱壁上的撞击声,等到我找到了电筒,着亮时,我照到狄加度,他已经攀出了大铁箱。
我用电筒直射着他,同时大叫道:“狄加度!”
狄加度在我叫唤他的时候,转过头来,我手中的电个光芒,直射在他的脸上。
在那一刹间,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上那种惊恐的、急欲逃避的神情,接着,他的身子向外翻去,我听得他发出了一下惨叫声,接着,便是整个人跌出大铁箱,落到了大石上的声音。
我连忙大声叫他,可是却得不到他的回答,我也急忙向外攀去,当我攀上了大铁箱之后,我才看到狄加度的身子矮屈着,躺在大铁箱旁,一动也不动。
我大吃一惊,连忙跳了下去,落在他的身旁,他并没有死,可是显然是在极严重的昏迷状态之中,我连续摇动他的身子,他一点也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我真是没有办法了,我是无法将他带出这个岩洞去的,因为从岩洞通向上面的通道是如此之狭窄,就算是一个全然未曾受伤的人,要上去也不是容易的事,我当然无法带他上去!
而看情形,狄加度的伤势,十分严重,他无论如何,需要立即得到治疗。我在他的身边,只呆立了极短的时间,立时便想到,我不能再耽搁下去,时间的延续,可能夺去狄加度的生命,我必须立即上去,去找医生来。
我立时转身,跳进水中,游到了通道口,抓住那些铁环,向上攀着,我一直向上攀,喘着气,由于攀得太急,是以我的身上,被岩石的尖角,擦破了好几处,好不容易,我攀上了出口处,大厅中一片漆黑,我也不敢着亮电筒,跌跌撞撞地出了大厅。
天气很好,月白风清,重新又站在天空底下,我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奔到了车旁,我发动车子,直冲了下去,等到我到了那个小镇上时,正好是午夜时分,小镇上的人早睡了。
我记得镇上有一间药房,那药房的主人,也就是镇上唯一的医生,是以我将车直驶到药房门口,跳下车来,用力拍着药房的门。
在寂静的街道上,我的拍门声和呼叫声,真可以称得上惊天动地,结果,在五分钟后,我不但叫醒了医生,而且,还吵醒了其他很多人。
我对那披着衣服,睡眼蒙眬走出来的医生道:“狄加度先生跌伤了,需要你的帮助,请你跟我来!”
老医生皱着眉,望着我,我道:“他在那座古堡,狄加度古堡的一条地道下面的一座岩洞中,我们在那岩洞之中,发现了——”
我讲到这里,陡地停了下来。
因为我发现我绝对无法在短时间内将事情讲得明白的,而狄加度的伤势,却不容许多耽搁,是以我住了口,道:“我离开他的时候,他正昏迷不醒,请你立即带着药品,和我一起去!”
当我讲完这几句话时,我才觉出,情形有点不对头。本来,在我和医生的四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还有不少人在奔过来,堪称人声嘈杂。
可是当我讲完了那一番话之后,四周围都静得出奇,当我四面望去时,我发现他们所有人,都充满了惊骇的神色,在外层的人,正在悄悄退去,离我近的人,也作假地打着呵欠走开去!
我略呆了一呆,但是我立即明白,那是他们听到了“狄加度古堡”的缘故。我已经有过一次经验,知道当地人,对这座古堡,怀有极度的恐惧,他们相信这座古堡是邪恶的,是有鬼魂盘踞的。
我知道他们忽然静下来,退了开去,是由于害怕与狄加度古堡牵涉上任何关系之故。我也不在乎他们这种态度,因为我根本不需要多人的帮忙,我只需要医生跟我去救狄加度!
是以,我四面望了一下之后,立时转回头来,可是当我转回头来之后,我却陡地一呆,我看到那位上了年纪的医生,也正转过身,走进屋子去!“
我连忙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医生,你得跟我去救人!”
医生转过身来,望着我,好一会不出声,我着急道:“你是医生,是不是?有人受了伤,你应该去救他!”
我的话已说得很重了,相信世界上的任何医生,都不会拒绝我的要求的。
可是,那位医生,居然摇了摇头:“年轻人,我听说过你们两个人的故事,刚才你提到狄加度古堡?”
我急忙道:“是的,在那古堡之中,有一条秘道,通到山腹中的一个岩洞,我的同伴,狄加度先生,在那里遇到了意外。”
老医生的神情,一望而知,他是要置身事外了。他摇着头:“你回旅店去,睡到天亮离去,或者,现在就立即离去!”
这时,我们的身边,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我只觉得怒不可遏,我要竭力克制着自已,才可以便自己不大叫起来。我的声音,却无可避免,变得十分严厉:“医生,你怕甚么?你怕甚么?”
医生摊着手:“不是我怕甚么,而是我们这个镇上的人,从来不接近狄加度古堡,这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从来也没有人接近过狄加度古堡。”
我大声道:“为甚么?”
医生吸了一口气:“你是外地来的,很难了解这种情形,这个镇上,没有外地的居民,我们全是世世代代在这里居住的,我们的祖先,全是出色的造船匠,他们全在一夜之间,死在当时古堡的主人维司狄加度将军的刽子手之下!”
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医生继续道:“当时,只有一个人,受了重伤之后,还未曾立时死去,他挣扎回到了镇上,说出了这个事实,并且告诉我们,在那座古堡中,发生过极其可怕的事情,可怕到不能再可怕,他要我们不论相隔多久,都不要走近那座古堡,讲完之后就死了!”
医生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才又道:“当时,镇上的人,在极度的痛楚之下,葬了那人,将他的话,刻在一块石碑上,竖在他的墓旁,如果你稍为留意的话,你早就可以看到那块石碑了,几百年来,我们世世代代,一直记着这些话!”
我苦笑着,摇头道:“然而,那是几百年之前的事了,我曾去过那古堡许多次,一点没有甚么特别,那是早已废弃了的古堡,现在,有人等着你去救!”
医生翻着眼,固执地道:“对不起,尤其是那个人,是维司狄加度的后代,我不会去的!”
我看已经没有办法说服医生了,我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么,你至少可以给我急救药品,让我去救他,这样可以吧!”
医生只考虑了极短的时间,才点了点头。
十五分钟之后,我带着药箱,重又在荒僻的路上,驶向古堡。
我将车子驶得飞快,同时,心中也急速地转着念头。在医生的口中,我知道了维司狄加度竟是一个如此残忍的人,他竟然下了毒手,将当时替他造船的船匠,全都*死了,那自然是不想他的秘密泄露之故。
然而,他那三艘船,究竟有甚么秘密呢?
从他*死所有造船匠的行为来看,他在海上,将我的船挤碎,在海底,不由分说,就举起铁锤来袭击我,那种暴行,简直是不值一提了。
这样凶暴残忍的一个人,如果他还活着,活在水中,这真是叫人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的事。
路虽然不平,而且曲折,但是由于根本没有别的车辆的缘故,是以我可以开足马力,横冲直撞。
我一面驾着车,一面察看着路程,在我知道,离山顶的古堡,约莫还有三四公里路程之际,我已经可以肯定,山顶一定有甚么事发生了!
首先,是大批蝙蝠,发出可怕的声音,整群整群,向下扑了下来,漫山遍野地乱飞,有不少撞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发出不断的“拍拍”声。
接着,我听到一连串的轰隆声,自山顶古堡的所在处,传了下来。
那种轰隆声,在我越是接近山顶时,听来越是惊心动魄,我将汽车驾得跳动着,窜上山去,等到我可以看到那座古堡时,我正赶得及看到它最后的一幅墙,摇动着,像是用沙砌成的一样,缓慢地倒了下来,发出轰然的巨响,和腾起漫天的尘埃。
我停住了车,奔出车去。
奔了十来码,我就停了下来。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整座古堡,已完全倾圮了!
这样巍峨的一座古堡,我离开了才多久?绝不会超过一个半小时。然而,就在这一小时半中,整座古堡不见了,变成了一大蓬凝聚不散的尘埃所笼罩下的一大堆废墟,这怎么不叫人惊呆莫名?
我站着,连我自己也不知站了多久,被海风吹散的尘埃,不断扑面而来,我也不知趋避。
在那段呆立的时间内,我也不及去研究,古堡是何以会突然倾圮的,我只是想到:狄加度怎么了!
在那一大堆废墟中,再要找寻那条通道的入口处,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而且,就算找到了入口处,那应该是多少天之后的事情?狄如度当然已经没有希望了!
我不但感到难过,而且感到极度的骇然,我想,如果不是我和狄加度,在那大铁箱之中,起了争执,如果不是狄加度急急攀出铁箱而受了伤,如果不是我立即离开古堡的话,那么,古堡倾塌,我一定也被困在古堡下面山腹中的那个岩洞之中了!
这时候,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狄加度根本不要在昏迷中醒过来,他索性一直昏迷着,由昏迷到死亡,就不会有甚么额外的痛苦了。
我一直呆立着,直到出现了曙光,才又慢慢向前走去,直到太阳升起,我完全可以看清那一堆废墟的情形了,古堡的倾塌,是如此之彻底,看来简直不再有两块石块,是在它们原来的位置上了!
我又默立了片刻,然后才转身进了车,回到了小镇上。在归途中,我已有了新的决定。到了小镇之后,镇上的所有人,像是完全没有我这个人存在一样,连望也不向我望上一眼。
我留下了房钱,带着我和狄加度简单的行李,离开了这个小镇。
我曾提及过我的新决定,我的决定便是,无论如何,我还要再进那岩洞一次。
当我身在那岩洞之中的时候,我觉得,不由秘道进来,或许也可以从海中潜水进来的。我的新决定,就是要实现我的这个想法。
大半个月之后,我又旧地重游。当然,我不是再经过那个小镇,我是从海上去的,和我在一起的,是两个相当出色的潜水人,我有一条相当好的船,也有一切完善的潜水设备。
我在望远镜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山顶上,那座古堡变成一大堆废墟。
和我一起来的两个潜水人,对这一带的海岸,十分熟悉,他们都知道,在这一带沿海的峭壁下,有着不少岩洞,他们也曾潜进过其中的几个,不过并没有到过我所说的那个。
我们将船,驶近峭壁,略为休息一下,就开始潜水。我记得自狄加度古堡之中,直通到那个岩洞之中,并未曾经过多少曲折,由此可知,那岩洞几乎就在古堡的垂直线之下的,有了这一点辨别方位的根据,要找寻那两个岩洞,应该不是甚么困难的事。
但是第一天,我们还是没有甚么收获,只不过在海底,发现了许多木架和一些木块、铁架等物事。经我和那两位潜水人研究的结果,认为那是以前这里,曾经作为一个造船厂时,所留下来的东西。
那也就是说,当年,维司狄加度就是在这座峭壁之下,建造他那三艘极是古怪的船只。
第二天,我们潜得更深,范围也更广,这一天,我们发现了更多的铁制品,自然,这些铁制品,郡已经锈腐损坏到了令人难以辨认出它们的原来面目了。但是我相信,就算它们是极其完整的话,我们一定也难以明白这些是些甚么东西。
因为就“残骸”看来,这些东西的形状,是如此之古怪,看来好像是某种机件,然而,难道几百年前,维司狄加度已经懂得制造一些我们现代人也认不出来的机器?
我和那两位潜水人,都带了一些生满了锈的这类铁制品上船来,弄去了锈,仔细研究,不错,那的确是一些机件,其中有些明显地有着齿轮,不过我们绝对无法清测这些机件的用途,一位潜水人表示,这可能是当时船厂,某些特别聪明的技师所设计的工具,例如滑车和起重机之类,对他这种说法,我只好存疑。
第三天,一位潜水人首先发现了一道窄缝,在经过了联络之后,我们三个人聚在一起,用强力的水底照明灯,向那条窄缝照射,在灯光下,有两条巨大的海鳗,蠕动着身子,缩进了石缝中。我们发现这个陜窄的通道十分深,于是决定游进去看看,我在最前面,由强光灯开道,前面全是一团团的海藻,几乎没有去路,但继续前进,水中的岩石,越来越高,当我冒出水面的时候,我已经身在那个岩洞之中。
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个岩洞,那两位潜水人,也跟着冒上了水面,看到了那口大铁箱,他们都咋舌不止,我立时游到了大石旁。
在我一进洞时,我心中第一件想到的事是:狄加度怎么了?
狄如度当然死了,他被困在这岩洞中,已经有二十天了,毫无生还的机会,我应该说,我第一件所想的事,是狄加度尸体怎么了。
可是,当我来到大石旁的时候,我呆了一呆。
大铁箱在那块大石上,可是大石上,除了大铁箱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在我上次离开的时候,我是将昏迷不醒的狄加度,推近铁箱的,可是现在,他不在那里。
他可能是清醒过,或许他还有力向上攀去,但是他必然会发现,出路已被阻塞,当他发现了这一点之后,他会怎么样呢?
这实在是太可怕的事,可怕得令我无法再向下想去,那两位潜水人,也上了大石,他们知道我是为了找人而来的,是以一齐问我道:“看来你的同伴不在了!”
我心里很难过,叹了一口气:“他能到哪里去呢?出路已经被塞住了!”
一位潜水人道:“或许他想游出去,但是结果却死在水中了!”
我摇着头:“那也不可能,他没有潜水设备,不可能由水中离去的!”
我一面说,一面指着那口大铁箱:“当时,我们就在铁箱中起了争执,他从铁箱的边缘上,直跌了下来,就昏了过去!”那两个潜水人可能是由于好奇,一个站在另一个的肩上,攀上了铁箱,向内看去,在上面的那个,看了一眼之后,转过头来:“那么大的一口铁箱,竟完全是空的,甚么也没有!”
我听得他那样说,不禁陡地呆了一呆:“不是一无所有,还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听了我的话,又转回头去,提起手中的灯来,向大铁箱中,照了一下,然后又转头向我笑道:“我不和你争,但是你可以来看看!”
他身子一耸,跳了下来,我心中充满了疑惑,提着灯,踏上了他的肩头。
当他直起身子来,而我可以看到大铁箱中的情形时,我也呆住了。
的确,大铁箱中,甚么也没有,一点东西也没有!
这真令我呆住了。当我发现狄加度踪影不见的时候,我虽然曾呆了一下,但是我离去的时候,狄加度毕竟还未曾死,他自然可以清醒过来,然后,最大的可能,是死在水中!“
然而,铁箱中的那东西,到甚么地方去了呢?
铁箱中的东西,着实不少,有另外一口小铁箱,还有不少纸碎,还有一只盆子。
铁箱里面不知是腐烂了的甚么东西,还有许多生了锈的刀和钳子,当时我认为那是外科手术的工具,而且,还有一个相当大的架子。
就算狄加度走了,他也决不可能带着那么多东西离开的,何况,他何必带走那些东西呢?
我觉得我的身子,把不住在发抖,站在大石上的那两个潜水人,齐声道:“没有甚么可看的了,走吧,我们不想在这里多耽搁,这里很古怪!”
他们两人是受雇而来的,当然可以拒绝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多作耽搁,我也同意他们的话,尽管我的心中充满了疑团,但的确,已经没有甚么可以再逗留的了!
我叹了一口气,准备离开,可是就在那一刹间,我手中的灯一移,在灯光的照耀下,我看到铁箱内壁的锈层,被刮去了一块。
在铁诱被刮去的地方,留着一行字。我连忙将灯光集中在那地方,同时叫道:“等一等,我有了发现!”
我看到那行字,很简单,只是一行字:“他将我带走了。”
那一行字,可能是用刀子刻上去的,不过,却是英文,我几乎立时可以认得出,那是狄加度的笔迹!
刹那之间,我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脊梁上直透了出来!“他将我带走了”,这是甚么意思呢?
意思自然是容易明白的,有一个人,将狄加度带出了这个岩洞。
然而,这个人是谁?
大石上的两位潜水人不断地问着:你发现了甚么?
可是我却答不上来,一句也讲不出,事实上,我不但讲不出来,根本出不了声。
我没有出声,也没有多逗留,就从那位潜水人的肩头上,跳了下来,道:“我们该走了!”
那两个潜水人,本就巴不得离开这个岩洞,一听我那样说,立时咬上了氧气筒,跳进了水中。
我向后退着,在那块大石上,并没有停留了多久,也跳进了水中。
顺着那条狭窄的通道游了出来,回到了船上,我不禁坐着发呆。
在我一生之中,有过许多奇异的遭遇,但是,却没有一件事像这件事一样,如此一波三折的,从摩亚船长来找我开始,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了,每一次,好像事情有了新的头绪,但是结果,却更加复杂。
我吩咐那两个潜水人将船驶开去,我独自坐在甲板上,闭着眼睛,将事情从头至尾,又想了一遍,可是,我竟无法归纳得出一个初步的结论来。
所有的关键,似乎集中在维司狄加度一个人的身上。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会不会将狄加度带走的,正是他的上代,维司狄加度?
可是,这实在是太荒唐的想法,维司狄加度现在还活着,这已经有点匪夷所思,而他居然还能自由来往,随心所欲,这更是不可思议了!
而且,就算我想到的这一点是真的,那又怎样?我又有甚么办法?我找不到维司狄加度,而且,老实说,我根本永远不想再见他!
事情从摩亚船长开始,一直发展到这种程度,那是事先无论如何意想不到的,我决定将这件事,完全忘记,不过事实上,那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所以,当若干时日之后,在一个纯闲谈性质的聚会中,当我知道有一位著名的海洋生物学家在座之际,我不期然向他问起人鱼的事。
那位生物学家望着我,笑了起来:“人鱼?阁下定是看了太多的幻想小说了!”
我感到很不高兴,我喜欢对任何问题态度严肃的人,我认为那样才是科学的态度,而不喜欢对问题采取轻佻的、随便否定态度的人。
本来,我不会再和这位海洋生物学家谈下去的,但是由于心中气恼,所以我忍受不住反唇相讥了一句:“我不是看得太多,而是我根本是写幻想小说的人!”
那位海洋生物学家,略呆了一呆,笑道:“对不起,我以为你是随便问问的,我的意思是,就幻想的观点而论,人鱼是存在的,但是在科学观点上,人鱼绝不存在!”
我立时道:“为甚么?海洋生物,千奇百怪,哺乳类生物,也有在海洋中生活的例子,鲸鱼就是,为甚么人鱼不可能有?”
生物学家皱着眉,道:“如果有一种生物,半身像人,半身像鱼,那么,这种生物,也必然不会是人,仍然是一条鱼,不会像人一样,在海洋中生活,而又具有高度的智慧——”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然后才用较肯定的语气:“不会有这样的情形!”
我反驳道:“提到海洋生物的智慧,海豚的智慧,决不比猩猩低,难道人鱼的存在,或曾经存在,是一点可能都没有的事?”
生物学家摊开了手:“这不能凭我们的臆测,科学上,肯定一种生物的存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获得这种生物的标本或者骨骼的化石,我们不能凭空想像有一种怪物,有八个头,七十几条尾巴!”
听得那生物学家这样说,我不禁长叹了一声。
生物学家奇怪地望着我:“怎么啦?”
我没有说甚么,只是要了一张纸,在纸上,将我在岩洞中,那两口小铁箱中见到的两具骨骼,画了出来。
由于这两具骨骼,给我的印象,极其深刻,所以尽管我没有甚么绘画天才,但是等画好了之后,我仍然可以肯定,它们正是这个样子的。
我将纸放在生物学家的面前:“随便你信还是不信,我见过两具这样的骸骨,在你看来,他们是甚么?”
那位海洋生物学家,接过了我画了骨骼的纸来,皱着眉,神情十分严肃,他看了好一会,才道:“这些骸骨,在甚么地方?”
我苦笑道:“我看见过它们,后来,它们跌进了海中,我第二次再去的时候,想找它们,我知道它们在生物学上,有极高的价值,可是我却一点也找不到了!”
这时候,已有另外几个人,在一旁听我和那位生物学家交谈,其中一个道:“哈,这就像是有人曾见过外太空来的人一样!”
我听了不禁火冒,立时转头,大声道:“我不是在和你们讨论这件事,最好请你别参加你那种肤浅的意见!”
我甚至不认识那个人,我的态度,自然令得那人极之尴尬,但是我却不理会他,我正想在一个专家身上得到解决疑点的意见,这种乱来的插口,而又没有知识的人,真是再讨厌不过了!
那位海洋生物学家仍然望着我画的骸骨,过了好一会,他才缓缓地道:“如果你见到的骸骨,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是人鱼,不过,这实在是不可能的,除了你提出过这一点之外,没有任何人提及过这种生物!”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我说,有一个人,完全是人,并不是一半是人,一半是鱼,而一样可以在海中生活,你自然更不相信了?”
这个问题,我理解到,作为一个生物学家来说,是完全无法回答的,当对方“哈哈”大笑起来的时候,我也没有甚么异样的感觉!
他笑了半晌,拍着我的肩头,道:“算了,我们还是不要再讨论下去了!”
我却还不肯就此停止:“等一等,我们先假设有人鱼——在海中生活,和人一样的生物,只是假设,然后,我有一个问题。”
生物学家望定了我,我又道:“那么,一个正常的人,是不是有可能从人鱼处,学会在海洋中生活?”
生物学家摇头道:“当然不可能,维持生物生命的最主要的原素是氧,人在空气中生活,直接呼吸氧,鱼在水中生活,间接呼吸水中的氧,两者的呼吸系统、组织是完全不同的,不能变通,除非——”
我立时紧张起来,道:“除非怎样?”
生物学家笑了笑:“除非将人鱼的呼吸系统——假定有人鱼,移植在这个人的体内,而这个人又不排斥这些器官,那么,他自然可以在水中生活了!”
我昂起了头,发着呆,可能是我呆了很久,也可能是那位生物学家,不想再和我这个专作无稽之谈的人多谈下去,是以,当我定神过来之际,发现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这一组沙发上。
在那一段时间中,我思绪极其混乱,对于一切的事,我只能假定,但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有人鱼,那么,整件事件,用那位生物学家的话来说,用幻想的观点来看,应该可以组织如下:(一)维司狄加度捉到了两条人鱼。
(二)维司狄加度造了三艘船,这三艘船的构造极其特殊,其中可能有若干机械装置,使船可以在水中升沉,如同潜艇。
(三)维司狄加度移植了人鱼的呼吸器官——那大铁箱中的许多刀,看来十足是外科手术的工具。
(四)维司狄加度现在还活着,谁知道是为了甚么原因,或许是人在海中生活,比在空气中生活长寿。
(五)维司狄加度还时时出现,那就是摩亚、我先后遇到过的“鬼船”。
(六)维司狄加度带走了他的后代,小狄加度能在海中生活么?还是他又找到了人鱼,重施故技?
我只能凭幻想的观点,组织成这样的一个轮廓,真的情形如何,除非能找到维司狄加度,才能有真正的答案。可是海洋是如此辽阔,听说二次世界大战时,美国空军,为了寻找一艘日本大战舰,也花了上年的时间,要是有人有兴趣到海中去找维司狄加度,我不反对,但是我,却不会再去了!
尾声
故事完了。
有人说,你每一个故事,不论通与不通,都有一个自圆其说,似是而非的结论,为甚么这个故事,却是无头无尾的呢?
这个故事,其实也不能算是无头无尾的。头,开始在摩亚船长来找我,结束在狄加度的消失。
狄加度到甚么地方去了,没有人知道,从他刻在大铁箱锈上的字迹来看是被人带走的,能带走他的,没有别人,当然只有维司狄加度。
如果不愿意相信这一点的话,那么,只好相信他在临死之前,已在昏迷之中,幻想地看到了维司狄加度,而“跟他去了”——跳进了海水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自然死了,那是不幸的事,和世界上其他不幸的事一样。
世界上,太多不幸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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